44 随着黑暗的袭来,我伸出双臂,向前探路,以免撞到墙上。我还没有到那里。 我一脚陷入了泥坑,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膝盖撞到岩石上磕破了,我能感觉到 地上到处都是尖尖的鹅卵石。随着膝盖破裂的声音,我感到了一阵剧痛。我摸到了 裤子又被划了一个洞。我又一次探出手去在黑暗中摸索,小心地不让自己摔倒。当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闻到了一嘴的土腥味,但是,这回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任 何东西。 我剧烈的咳嗽,但却又努力保持呼吸,我感到残留在食道里的昨晚的烤奶酪又 一次涌了上来,我用力吐出,听到了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我躺在地上,直到恢复了 正常的呼吸,我闭上眼睛,试着想象自己能够想到留下“面包屑”也是个小小的胜 利。可是,无济于事。黑暗已经不可抵挡。我把一只手放在眼前,但是什么也看不 到。我把手放到可以触到睫毛的位置,但是还是什么也看不到。我们知道关上房门, 屋里一片黑暗,但不久眼睛就会适应黑暗,仍然可以看到东西。但这是截然不同的 另外一码事。我来回摆手,但是依旧没有任何感觉。我不甘心,又闭上眼睛,再次 睁开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见不到任何光了。但声音却不同。 “薇儿!”我大叫,冲着隧道喊,“薇儿,能听到吗?” 我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一会消失在远处。没有人回答我。 “薇儿!我需要帮忙!你还在那儿吗?” 又一次,声音一点点传到远处,销声匿迹。我猜测,她是坐了电梯上去了。 “有人吗?”我声嘶力竭地喊到。 我听到的只是自己吃力的喘气声和抬脚走路时踩在石头上的声音。我在一座不 到五百人的村子里长大,但是,我却从没有听到过一个如此寂静的世界,在地下八 千英尺的地方。如果我还打算走出这里的话,那么只能靠自己了。 我本能的开始站起身来,但是很快又改变主意,坐了下来。我很有把握能带我 回到出发地的拱门就在前方,但是在我确定方向之前,我最好还是不酱β易摺N ㄒ荒芄话镏艺一胤较虻木褪歉浇橇境羝斓姆喑盗恕S谑牵宜匙拍俏兜老 蜃笈廊ィ宜闹诺嘏吭谑返厣希桓痹谡乙窝劬档难印F杜遥梦 业难劬剂骼崃耍窍衷冢嵌汛蟊悖俏椅ㄒ坏牡扑?br /> 我匍匐前进,一只手伸出前去,摸索机车。如果我摸到了,至少我就可以知道 哪里是出路了。或者,至少我是这么计划的。我的指尖很快触到一块棱角锋利、湿 漉漉的大石头。但是,当我伸开手去打算摸个究竟时,却发现那并不是石头,而是 一面墙。 我轻轻的敲敲地板,继续寻找机车,但是它却不在那里。当我来的时候,我是 沿着右边走的,那么现在要出去的话,我得沿左边走才对,我摸索前行。当我的脚 碰到身后的什么东西时,我听到了金属的声音。我保持四肢着地的姿势,向后退, 终于,我摸到了大红机车的轮子。然而,没有意义。 我僵直在原地,双手平放在地面上。车应该是在我的左边。我又伸出手去,仔 细地摸摸。它是在我的右边。我完全转向了。更遭的是,我走错了路,往隧道里走 的越深,离出口也就越远。我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已经感到眩晕。到处都是难闻的 臭味。往前走了十步,我又转向了。 我转来转去,试图找回原路,最后我疯狂地决定试试盲人点石法。我向前爬去, 一伸手摸到了机车的其他部分。已经变得坑疤金属的漆皮,圆弧的车轮。尽管我什 么都看不到,但是在我的脑子里却将这些支离破碎的小片拼成了一幅图画。我不禁 大笑,就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一下又一下的触摸,我的手指记住了每个锋利的棱 角和凹陷的曲线,轻触着机车的底座,还用拇指和食指触摸着塑料浴帘的磨损的一 角。所有这些都是通过触摸得知的,这真是奇妙的感觉——我不禁想到巴里,不知 他是不是深有同感。 我急于出去,用手掌摸着机车,找到了那面凹墙。我用左手摸着墙,右手像一 个人工测试仪一样来回摸索着地面,这样可以确保我不会再掉进泥坑里。我依旧爬 着前进,在洞口的拱门处向右转。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顺着中间的铁轨走,但此 刻,我觉得靠在墙边更加安全可靠。 又走了二十五英尺,我的膝盖开始发痛,臭味已经渐渐远去,前面路口有两条 隧道,我必须选择走左边或是右边。在每一个路口都有通往不同方向的隧道。但此 时,我确信那条就是带我到这里来的隧道。我一边用手摸着石头圆弧形的棱角和湿 漉漉的门槛,一边往下摸着去找我留下的纸。我想要租来看的电影列表就在这地下 的什么地方。如果我能找到它,那么我就有机会找到其他的“面包屑”了。 我用手指轻轻的抚过石头,仔细的搜寻着门槛附近的鹅卵石地面。我从右手边 摸到左手边。我趴得很低,以至于血开始涌向头部,头开始发沉。然而,却怎么也 找不到写着电影名字的那张单子。这样摸了五分钟,我的手指摸着石头的时候,我 竖着耳朵,一心想着听到纸的声音。但是,还是没有。算了,我也不需要一张纸来 告诉我自己是从右手边转弯来到这个门洞的。我继续用手摸着墙、拱门边,顺着路 向左拐弯。 我顺着走道往前走了一段之后,爬过铁道,向另外一侧爬去。在黑暗中,我伸 手去够右侧的墙壁。墙应该是在我右侧的……我再次伸长胳膊去够……够……但是 不知什么原因,墙却不在那里。我停在铁道上,紧紧的抓着铁轨。难道我走错路了 吗…… “薇儿!”我喊到。 没有人回应我。 我努力想要找回方向感,我又一次闭上眼睛希望不那么眩晕。我不断的告诉自 己这只是因为处在黑暗的隧道中的缘故,但是,在这一片漆黑中,我觉得自己仿佛 是在棺材里爬行。我用指甲用力的刨开地下的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证实这里没 有棺材,我没有被困在棺材里。但是,我的确是的。 “薇儿!”我又开始呼喊、求救。 还是没有回答。 为了赶走恐惧,我又向四周摸去,并且慢慢的把腿伸展。墙应该就在这周围。 它必须在。我把脚趾伸出去,扫向周围。在我身下有无数的小鹅卵石。但是,我发 现自己把脚伸进了一个洞里。但是,墙真的在这儿吗——是的,我确信——它在— —砰。 是的,我找到了。 我把脚靠在墙上,身子仍然挨着轨道。后来我离开了轨道,把身子向前倾,用 手抱住了湿湿的墙壁。我不停地拍打着它、拍打着,为了确认这确实是墙。这就是 在我脑海里想象的地方——我只是想弄明白自己丧失了多少空间感。我还在气喘吁 吁,于是我长出一口气。可是由于嘴巴离墙太近了,我感到一股旋风卷着尘土和泥 水从脸庞刮过。于是,我剧烈地咳嗽,只好转过头去,擦掉了眼睛里的尘土,吐出 嘴里的泥土。 我又一次跪在地上,这次花了两分钟沿着小石头往前爬,右手摸着墙壁,左手 在地上摸索,想要再发现一个惊喜。即使当我能够断定我摸到了什么的时候——当 我发现那不过是另一堆碎石时——每一秒钟都好像闭上眼睛摸索走下最后一节台阶。 你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在台阶上,希望这是最后一节,但是你却无从知晓何时才能到 最后一节。于是,当你最终到达那节台阶时,你还是小心地敲打着地板——并不仅 仅是为了安全,而是因为在那安祥的一刻,你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感觉。 我猛地直起了身子,双手还摸着地面。“你是最伟大的人,薇儿- 帕克!” “我没和你开玩笑,哈里斯!我该走哪条路?” 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是没错,那是她带着绝望的声音。这确实难为她了。 “地最泥的那个!找找我的脚印!”我的声音在隧道里回响,消失在远处。 “找到了吗?” 我的声音又一次消逝,传到一个十七岁的、头戴探照灯的女孩那里。 “你的脚太小了!”她的声音传了回来。 我很想笑,但是我们两个都知道她还要走很久。升降梯旁的洞顶上挂着一盏很 大的工业照明灯。但是,过不了多久,那盏灯就会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哈里斯!……” “薇儿!你能行的。你就把它当作是在游乐园好了!” “我讨厌游乐园!” “那么就当是‘斜转天地’好了,人人都喜欢‘斜转天地’!” “哈里斯,太黑了!” 打气的话算是白说了。 “我几乎看不到……” “你的眼睛一会儿就会适应!” “洞顶——!”她尖叫了起来。接着就没有了声音。 我给她一点时间缓缓神。 “薇儿,没事吧?” 没有回答。 “薇儿……?你还在吗?” 死一般的寂静。 “薇儿!”我声嘶力竭的吼着,只想着让她听到我的声音。 还是没有回应。 我僵在那里,出发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假如只有我们两个下到了这里,而加诺斯 乘坐了另一个航班—— “哈里斯,别停下来,继续说!”她的声音终于再次回荡在空中。她可能已经 进了主隧道。她的声音比以前清楚了,而且回声也小了。 “你——?” “继续说话!”她喊着,声音还是颤颤巍巍的。肯定出什么事了。我却安慰自 己只是因为她被困在地下而感到害怕罢了。但是随着寂静又一次袭来,我再也控制 不住自己,下意识的觉得又发生了什么更糟的事情。“说说你的工作……父母…… 什么都行。”她几乎是在求我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她确实需要分散注意力,不去 想那件事。 “我——第一天进参议院时,”我开始了,“是骑着摩托车去的,我走上前去, 看到了一则广告——我不记得是什么东西的广告了,但是却清楚的记得那广告词说 ‘超越自我’,我还记得开始——” “别给我做演讲了——我明白你在做什么!”她恼怒的说,“讲点真实的事情!” 这是个简单的请求,可是令我吃惊的是,我却绞尽脑汁去寻找答案。 “哈里斯……! ” “我每天早上都给参议员史蒂文斯做早餐! ”我吞吞吐吐的说。“当我们要去 开会的时候,我得要开车七点钟到他家去接他,进屋后给他做麦片,还有蓝莓……” 我停了下来。 “你是说真的吗?” 薇儿问。她的声音还在颤抖,但是我还是听出她在努力 忍住不笑出声。 我也笑了笑。“那家伙太狡猾了,他让我替他到各个街区奔走拉票,只是害怕 碰上了其他议员难堪。他还是个吝啬鬼。只有在随行有说客的时候,他才会去餐馆 吃饭,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掏腰包了……” 又停了一会儿,我听到薇儿说:“还有呢……” “上个月,史蒂文斯六十三岁了……我们为他开了四个生日宴会——每个宴会 都是一盘菜一千美元的标准,而且我们告诉每个宴会中被邀情的客人这是他举办的 唯一一次生日宴会。我们花了五万九千美元买鲜鱼和蛋糕之类的东西——这么一来, 我们赚了两百多……”我双膝跪地,直着身子在黑暗中喊着。“在他的办公室里有 一个棒球,那是几年前亚特兰大勇士队在世界职业棒球大赛上赢来的。上面还有吉 米- 卡特的签名——但是人家根本没想送给参议员收藏,只是拿给他让他签个名, 但他却没有还回去。 “你自己瞎编的吧……?” “两年前,当一位募捐者,也是说客,递给我一张支票,让我转交参议员时— —我当时就把支票还给了他,还对他说:‘数目不够’。” 我听到了她的笑声,看来她喜欢这个故事。 “大学毕业时,我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我很快就把学校里学的所有的理论 都抛到脑后。甚至马休也不知道这些。我渴望帮助别人,但是上帝总是不成全我… …” 她悄然无语,我知道我已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得要继续。“我协助重新起 草了银行倒闭法案,但是因为我还在还伯爵的债务,所以我有五张不同的信用卡,” 我告诉她。“我童年中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凯马特儿童商店扯着父亲的衣脚号啕大哭, 因为他买不起我喜欢的织机之果牌的三个口袋的白色背心,只能给我买凯马特的衣 服……”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花了太多的时间关注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人人都是这样,” 薇儿回答我。 “上大学之后,我在一家冰淇淋店打工,当顾客打响指招呼我过去的时候,我 会偷偷把他们的冰淇淋筒底下戳破,这样还没等走多远,他们的冰淇淋就会滴得到 处都……” “哈里斯……” “我的真名叫哈罗尔得,上高中后,同学们叫我哈里,上了大学,我改名叫了 哈里斯,因为这名字让我听起来更像一个领导者……下个月——如果我还有工作的 话——尽管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很可能会把新一届大法院候选人名单泄漏给《华盛 顿邮报》,只是为了证明我知道内幕……在过去的一周里,尽管我努力控制自己不 去理会,但是我真的觉得自从马休和巴斯特纳离去之后,这工作了十年的国会里, 再也没有……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了……”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弯倒在地上。我的头几乎挨到了地 上的石头,一块尖尖的石头触到了我的头皮,但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渐渐的, 我失去知觉,全身都麻木了——就像那天他们把妈妈的墓碑石立在爸爸的旁边时一 样。 “哈里斯……” 薇儿喊我。 “对不起,薇儿——我讲不下去了,”我回答,“顺着声音走好吗?” “我在试。”她坚持着。但是,和刚才不同,她的声音不是回荡在空中,而是 清晰的从我的右边传来。我抬起头,顺着声音循去,发现黑暗被撕开一个小缝。在 一小束光的照射下,依稀可以看到隧道的前方——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突然 看到了灯塔一样。我得要眯着眼睛,慢慢适应这灯光。 在这地下隧道深处,这灯光照亮了我的道路。 我尽量向着一旁看去,理清思路。当我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可以留给这地方一 个微笑。但是,从薇儿用探照灯打量我的样子,我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哈里斯,真的对不起……” “我甚至没有问问你怎么样了。”她的语气轻柔而又肯定,没有丝毫的怀疑和 判断。 我抬起头看着她。灯光照在她的脸上。 “哦,我见过守护天使和一个非洲人在一起吗?就像现在。在天堂了。 她转过头去,这样灯光就不会刺到我的眼睛了。我们第一次对视对方,我忍不 住笑了,“可爱的摩卡…… “回到安全的地方吧,”她打断了我的思路。站在我身旁,伸出胳膊,向个健 身运动员一样展示了一下肌肉。这可不是摆个姿势而已。她把肩膀放平,双脚站稳, 就算我砸坏了橄榄球可能也击不倒她。不去惦记储备品了,现在可是产品过剩。 “现在谁准备好了能让薇儿倒下?”她问。 说着,伸出一只手拉我起来。我可是对别人的帮助一向来者不拒。但是当她动 动手指,勇敢地等待我的时候,我却担心种种可能的后果了。我欠了她什么?她需 要什么?我会付出什么?在华盛顿这十年,我已经习惯了哪怕是上超市,当收银员 递给我一个塑料袋时也要怀疑的盯着她看上几眼。在国会,主动的帮助往往另有所 图。我抬眼看看薇儿热情的手。什么也没有。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薇儿紧握着我的手,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我的脚 也渐渐恢复了知觉,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哈里斯。” “我知道你不会。” 她想了一下。 “你真的干过戳破冰淇淋筒的事?” “只对那些无赖们做。” “那么……嗯……假如,如果我在一家汉堡包店工作,一个女人走了过来,戴 着时尚杂志上刊登的时髦的棕色假发,抓着我的头对我说我一辈子只能在这店里工 作,原因只是她等汉堡的时间久了点。如果我走进后厨后,又出来,只是假如,沾 了一点吐沫放在了她的减肥可乐里,在上面涂了一层草莓酱,你说这能不能说明我 不是个好人呢?” “假如?我要说的是你干得太好了. ” “是的,”她骄傲地说,“这是真事。”她看着我,又说,“世界上没有完人, 哈里斯。即使是那些你认为他们很完美的人也有缺点。” 我点点头,仍然握着她的手。我们两个人只有一盏灯,但是只要我们能呆在一 起就足够了。“那么你准备好了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挖什么了吗?”我问。 “我有选择吗?” “你永远都有选择。” 她用力耸耸肩膀,显得比刚才更加充满信心。而这信心不是我给的,而是来自 她自己的。她向我左边的黑暗的隧道望去。“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还是快一点吧。” 我沿着石头向山洞深处走去。“谢谢你,戴着时髦的棕色假发的——真的,谢 谢。” “是,是,是。” “我是认真的,”我说,“你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