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商特克雷是阿曼甘塞特市一家只有六张桌子的小餐馆,它位于布拉夫路和梅恩路之 间的一条小街上。达戈斯塔坐在餐馆窄小的木椅上环顾四周,好奇地眨着眼睛。这儿所 有的东西好像都是黄色的:窗口花坛里种着黄水仙;漆成黄色的窗户上挂着黄色的波纹 绸窗帘;桌上铺也着黄色的亚麻台布。与这儿统一的黄色不一致的,就是老板娘奇怪的 口音。整个餐厅的布置就像那些漂亮的法国八角餐盘一样讨人喜爱。达戈斯塔闭上眼睛 休息了一会儿,他在杰瑞米·葛罗夫那发霉昏暗的阁楼里呆得太久,这儿的愉悦气氛反 而让他有些不适应。 这家餐厅的女主人是一个小个子,红脸蛋的中年妇女。“啊,潘德格斯特先生,” 她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夫人。” “还和平时一样吗,先生?” “是的,谢谢。” 老板娘看了看旁边的达戈斯塔。“您呢,长官?” 达戈斯塔看了看菜单——一块竖在门边的石板,上面用白粉笔潦草地写着菜谱—— 但是,一半的菜名他从未听说过,另外一半的菜对他没有一点吸引力。他仿佛还能闻到 杰瑞米·葛罗夫尸体的那股恶臭。“我不需要什么,谢谢。” “喝点什么吗?” “一杯冰镇的百威。” “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出售酒精饮料的许可证。” 达戈斯塔舔舔嘴唇,“请给我来一杯冰茶。” 他目送老板娘离开,然后看着桌子对面的潘德格斯特,穿着他平时的那套黑外衣。 达戈斯塔还没从和他偶遇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起来还和几年前一样,想到这儿,达 戈斯塔感到很困窘,因为和他相比,自己差得太多了,年纪长了五岁,心理上却苍老了 十岁,军阶还降了两级。简直糟透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他问。 “很凑巧。这儿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两个街区。这儿也许是唯一一处时髦的汉普顿人 尚未发现的高雅餐厅。你中午真的什么都不吃吗?我向你推荐本尼迪克特蛋。莫尔夫人 的酱汁是我在巴黎以外吃到的最美味的:成色光亮,口感顺滑,并且有股纯纯的龙蒿味。” 达戈斯塔飞快地摇了摇头,“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我一周前在这儿买了幢房子。我正在——该怎么说来的——这儿 打探消息。” “在这儿打探消息?为了什么?” “为了,可以说是,为了挽回一份友情。适当的时候,你会见到她的。现在我想听 听你的故事。我最近一次得到关于你的消息,是说你在英属哥伦比亚写小说。我得说, 《炼狱中的天使》写得很有趣。” “有趣?” 潘德格斯特摆摆手。“凡是涉及警察破案的小说,我都不太会欣赏。M.R.詹姆斯激 动人心小说是我读过的最后的悬疑小说。” 达戈斯塔觉得他说的应该是P.D.詹姆斯,但他并没有指出来。他不想讨论任何有关 文学的话题,过去的几年里,这方面的话题他讨论得太多了,他实在是受够了。 饮料送来了,达戈斯塔喝了一大口,发现冰茶里没放糖,他一边撕开糖袋,一边对 潘德格斯特说:“我的故事很简单,潘德格斯特。我靠写书不能养家,所以我就回国了。 但是纽约警察局却不肯让我官复原职,因为新来的市长决定削减警力,而且,我以前在 警察局树敌太多。正当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我听说南安普敦招警员,所以我就来了。” “我想在这儿工作还不算太差。” “是的,你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当你把整个夏天都花在驱赶那些纵容自己的狗 在海滩上拉屎的人之后,你的想法就会发生转变。并且,这儿的人也不好伺候——你今 天给他开一张超速驾驶罚单,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某个知名律师就会拿着法院的文 书和传票来到警察局,找你的麻烦。让你知道他们这儿的规定。” 潘德格斯特喝了一小口茶一样的饮料。“和布莱斯基中尉在一起工作,觉得怎么样?” “他是个蠢货。只知道玩弄权术。正准备竞选警察局长呢。” “他看上去很有竞争力。” “那他就是个有竞争力蠢货。” 他感到潘德格斯特在用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他有些烦躁不安。达戈斯 塔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那双眼睛。那眼神,就像你刚刚说漏了什么秘密似的。 “你的故事中,有一部分好像被你忽略了。以前我们一起工作时,我记得你还有妻 子和一个儿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小文森特。” 达戈斯塔点点头。“是有个儿子。他在加拿大,和我妻子住在一起,喔,我法律上 的妻子,不管怎么说。” 潘德格斯特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达戈斯塔叹了口气。 “我和莉迪亚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亲密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为生活所迫,我每天 都得长时间地工作。她起初并不想搬到加拿大生活,尤其是像艾文米尔那样荒凉的地方。 我们搬到那以后,由于我整天呆在屋子里,试着写小说……然后,我们便开始不停地争 吵,一点儿都不夸张。”他耸耸肩,又摇了摇头。“有意思的是,她越来越喜欢那儿了。 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我忍受不了那儿的生活,所以又搬了回来。” 莫尔夫人端来了潘德格斯特点的午餐,达戈斯塔决定换个话题。“你过得怎么样?” 他略带攻击性地问道。“你都忙在忙些什么?纽约那边总是很忙吗?” “实际上,我刚从中西部回来。更准确地讲,是堪萨斯。我在那儿接了个案子—— 小案子,但是案情,啊,却是非常有趣。” “那葛罗夫这个案子呢?” “你知道,文森特,我有个爱好——有人说那是个不正常的爱好——,喜欢那些扑 朔迷离的杀人案。为了这些案子,我去过比长岛更远的地方。这是个坏习惯,但很难改 过来。”潘德格斯特切开他盘子里的鸡蛋,蛋黄汩汩地淌了出来。又是黄色的。 “那么,你是正式的官员喽?” “我自由自在的日子结束了。和警察局相比,联邦调查局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是 的,我是那儿的正式官员。”他拍了拍口袋里的手机。 “都做些什么?我是说,那儿的警察。缉毒?反恐?” “就像我对布莱斯基说的那样——阻止可能发生的跨州潜逃。尽管可能性很小,但 也得有这方面的准备。”潘德格斯特向前倾了倾身,小声对达戈斯塔说:“我需要你的 帮助,文森特。” 达戈斯塔仔细地辨认他的表情。他是在开玩笑吧? “我们曾是好拍档。” “但是我……”他犹豫着说,“你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他的口气听起来比他的实 际想法更为忿怒。紧接着,他发现潘德格斯特那双该死的眼睛又开始透视他的想法。 “也许不像我要帮你的帮的那么多。”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过得很好!” “请原谅我的直率,但是你过得并不好。” “你他妈的在说些什么?” “你做这工作简直是大材小用。这不仅浪费了你的才华,而且,你也很清楚这不是 你的目标。布莱斯基中尉看上去还算正直,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还有点头脑,但是, 他完全没有能力来领导你。如果他做了局长,你的处境只会变得更糟。” “你认为那个蠢货头脑灵活,为人正直?天哪,只要你和他共事一天,你就会转变 你现在说话的态度。” “是你,文森特,要改变态度的人是你。比布莱斯基中尉糟糕的警察有很多,而且 我们也曾和他们打过交道。” “这么说,你是来救我的,是吗?” “不,文森特。是这个案子在救你。是你自己。” 达戈斯塔站起来。“我不会从你或是任何人手中接这个狗屁案子。”他抽出钱包, 朝桌上扔下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扬长而去。 十分钟后,达戈斯塔看见潘德格斯特还坐在那张桌子旁,那张皱巴巴的钞票也在那 儿。他抽开椅子,坐了下去,又点了一杯冰茶,脸红得像是着了火。潘德格斯特吃完他 最后一口午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从夹克兜里掏出一张纸,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上面有昨晚参加杰瑞米·葛罗夫聚会的四位客人的名单,这是那位牧师的名字 和电话号码,就是他接到了死者生前的最后一个电话。能从这儿出发的话就太好了。虽 然名单有点短,但是上面的名字却相当有意思。”说完,他把这张纸推过桌面。 达戈斯塔点了点头。随着名单上的姓名、住址一行行地跃入眼帘,他脸上的红晕也 渐渐地消失了。有一种情绪在他胸中涌动:那是接到案子时那久违的兴奋。一个好案子。 “我现在还在南安普敦警察局,怎么跟你办这个案子呢?” “我会与布莱斯基中尉商量,安排你做联邦调查局在当地的联络员。” “他不会同意的。” “正相反,只要能摆脱你,他高兴都来不及呢。反正,这件事也不需要提交申请。 布莱斯基,正像你所说的,是个政治动物,他会服从上级的每条命令。” 达戈斯塔赞同地点了点头。 潘德格斯特看了看表。“快两点了。好了,文森特,我们还要开车走很远的路呢! 牧师吃饭的时间比较早,但是,如果我们抓紧时间的话,也许还能碰到卡比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