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五大道上方1052英尺的一间高层公寓里,尼格尔·卡特夫斯正坐在一张包豪斯风 格的餐桌角落里看报纸。他放下《告示板》的头条新闻,嗅了嗅屋内的空气。这几天他 公寓里的通风装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屋子里又有硫磺的那股臭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都找了大厦的维修人员,可是这些乡下佬却什么都没发现。 卡特夫斯把报纸往桌上一摔,叫道:“伊莱莎!” 伊莱莎是卡特夫斯的第二任妻子——他终于甩掉了那个被他和孩子累垮的老女人, 找了个新鲜点儿的——就是这个站在门口,穿着紧身运动服的女人。她正歪着脑袋梳理 她那长长的金发。卡特夫斯甚至能听见那啪啪的静电声。 “又有那股味儿了,”他说。 “我也长鼻子了,”说着,她把梳好的一缕甩到脑后,又从后面拉过来一缕。 就在一段时间之前,卡特夫斯还很爱看她梳头时的样子;现在这只能让他感到神经 紧张。她每天至少要花半个小时来梳头。 看着她还站在那儿继续梳头,卡特夫斯的怒火越烧越旺。“我花了五百五十万买下 了这公寓,可现在它闻起来就像个该死的科学实验室。你为什么不给维修部门打电话?” “电话就在你手边啊。” 卡特夫斯没有理会她说话时的语气。 她梳好最后一缕头发,甩到身后,抖了抖头发,略微整理了一下。“我的网球课还 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始了。我已经晚了。” 说完,她就从门口消失了。卡特夫斯听到她砰的一声关上壁橱的门,穿上网球鞋的 声音。过了一会儿,大厅那边传来电梯的嗡嗡声,她出去了。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试着提醒自己,是他要找个有新鲜感的;而他已经找到了那 种新鲜感。事实上,太他妈的新鲜了。 他又闻了闻。好像味道变得更难闻了。要是再把维修部的人叫上来,那他就是个十 足的白痴。大厦的管理人员就是一群废物,除非你冲着他们吼,不然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但是这一层只有两间公寓——另外一间已经卖出去了,但还没有人搬进来——其他楼层 的人也没闻到什么怪味。所以,吼叫的人就只有卡特夫斯一个。 他站起身,心里突然有一丝烦乱。葛罗夫在他那通怪异的电话中曾抱怨过他屋里的 怪味——除了怪味,还有上百种奇怪的事情。他摇摇头,试着驱散这些慢慢聚积起来的 让人不安的想法。他快要被那古老的传说和自己疯狂的想法折磨死了。 是不是从通风口飘进来的?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辨别空气的味道。起居室的味道浓 一些,书房里的似乎更浓。跟着那种味道,他像狗一样,一路嗅到了控制室门口。他打 开门锁,走了进去,打开开关后,开始四处察看。这儿有他漂亮的64频道的斯图德调音 台(Studer),Raid条带硬盘录音系统,和一架架音效处理设备。房间那头的墙边立着 几个玻璃橱,里面全是他珍贵的收藏品。米克·杰格在雅特蒙特摔碎的那把吉他。1950 年凯斯·理查兹获奖大碟《电视播音员》的第一批唱片,现在还可以在电唱机上播放。 歌曲《想象》的手写歌谱——字迹潦草,留着咖啡渍,空白处还胡乱写着一些污言秽语。 他妻子说这间控制室就像是个“好莱坞星球”。卡特夫斯非常厌恶她的这种说法。这里 收藏了摇滚界一部分最珍贵的收藏品。在这儿,他收到一张从辛辛那提邮来的四声道母 盘,“郊区除草人”乐队。在这儿,他第一次听到拉帕·乔里独特的嗓音,体会到那嗓 音爬过脊椎时的奇妙感受。卡特夫斯有一副好耳朵。他有一种特殊的才能,让他能很容 易地识别出那些能赚大钱的嗓音。他并不清楚这种能力从何而来,他也不关心。只要这 能帮他赚钱就够了。 好莱坞星球,我的宝贝儿。那该死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 跟着那股味道,卡特夫斯来到了工作室外的玻璃钢质的窗户前。他向里面望了望, 一定就在里面。好像是什么仪器烧焦了。 他刚打开那扇沉重的隔音门,那股味道像一团油雾般向他涌来。刚才他透过玻璃没 有看得很清楚,不过这儿飘着一层蒸汽。这儿也不仅仅是硫磺的味道,要比它的味道更 糟糕。这儿的味道让他想起了炎夏在泥里打滚的猪。 他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工作室,看了看他的贝森多夫钢琴和他钟爱的纽曼牌麦克风, 看了看那些独立隔间和铺着吸音瓷砖的墙。 难道是哪个狗娘养的在这儿撒野了? 愤怒和恐惧在卡特夫斯心中此消彼长,他一边用眼神搜索屋内每个角落,一边在想, 别人不可能进入这个公寓啊,这里安装了艺术级的安全设施。跟歹徒和那些只知道用子 弹处理问题,从不找律师的人打交道,你就得做好安全措施。 他在屋里看了一圈,每样东西都放在他们该放的地方。录音设备是关着的。他把手 放在那排扩音器上:凉的,那排二极管也没亮。但,那是什么?地板那边的角落里,好 像放着个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弯下腰,贴着亚麻色的地板仔细看了看,然后把它捡了起来。是一颗牙, 或者是颗长牙,像是野猪的獠牙。上面还带着血,并且还没干。獠牙的末端还连着一块 血淋淋的软骨。 强烈的呕吐感席卷了卡特夫斯,他赶忙扔下了那颗獠牙。 肯定有哪个混蛋来过这儿。 卡特夫斯咽了咽吐沫,后退了几步。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进来。他刚才不是自 己打开门锁的吗?也许是在昨天,那个赞助商来参观的时候留下的,但是他完全不认识 那个人。他总是和各种各样行为怪异的人打交道。他赶紧找来一块布,垫着它捡起了那 颗牙,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厨房,把它扔进了垃圾处理器,然后按下了开关。机器粉 碎时的声音非常刺耳,还伴随着一阵阵恶臭。卡特夫斯厌恶地别开了头。 一声尖锐的嗡嗡声陡然响起,吓得他差点没从窗户里摔出去。他做了几次深呼吸, 走到大楼内部的通讯联络机前,按下了蜂音器的按钮。 “卡特夫斯先生?有个警察要见您。” 卡特夫斯朝联络机旁窄小的屏幕中看了看:大厅里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警察,两 只脚正在不停地变换着重心。 “在星期六吗?他找我什么事?” “他不肯说,先生。” 卡特夫斯终于调匀了呼吸,他想,现在让警察到他的公寓来坐坐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让他上来。” 从近处仔细看了看,这个长官是个典型的意大利裔美国警察,说起话来有种皇后区 工薪族的口音。卡特夫斯安排这个警察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坐在对 面。这家伙带着南安普敦的徽章,恰好印证了卡特夫斯的猜测。他来这儿肯定是因为葛 罗夫。他有电话记录;他当时真他妈的不该接那个疯子的电话。 那个警察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并在桌上摆了一个录音机。 “我拒绝录音。”卡特夫斯说。 警察耸耸肩,又把它收了回去。“这儿的味道很有趣。” “通风系统出了故障。” 那个警察翻了翻他的笔记本,一切准备就绪。卡特夫斯坐进椅子里,两手交叉在胸 前,说:“好吧,迪- 戈斯塔长官,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您认识杰瑞米·葛罗夫吗?” “不认识。” “他十月十六号凌晨给您打了电话。” “他打了吗?” “这正是我要问您的。” 卡特夫斯松开交叉的双手,翘起二郎腿,又放了下来。他现在很后悔让这个警察上 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警察看上去不大聪明。 “事实上,他确实给我打了电话。”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一定要回答您的问题吗?” “不——至少现在不是。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为您安排一个更为正式的场合。” 卡特夫斯一点也不喜欢他说话的态度。他想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好隐藏的。我 有一些乐器的藏品,像关于摇滚界的一些珍贵收藏品,和这一类的东西。他想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 “只是一封信。” “给我看看。” 卡特夫斯极力压制住他内心的惊奇。他站起来说:“跟我来。” 他们又来到控制室。卡特夫斯环顾了一下。“在那儿。” 那个警察走过去,看了看,皱起了眉毛。 “是一封詹妮丝·乔普琳写给吉姆·摩里森的信,但是并没有邮出去。只有两行字, 要告诉他她这辈子最糟的一次性爱。”卡特夫斯咯咯地笑起来。 那个警察拿出笔记本,认真地抄录下信的内容。卡特夫斯对他翻了个白眼。 “多少钱呢?” “我告诉他这个不卖。”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想买这封信?” “他只说他在收集‘大门’乐队成员的私人物品。就这样。” “他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你真的不介意吗?” “我们做音乐这行的,总是睡得很晚。”卡特夫斯走到控制室门口,打开门,明显 地在暗示那个警察,要他马上离开这里。但是那个人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相反地,他 好像又在屋里闻来闻去。 “这种味道,真的很特别啊。” “我正准备叫人来维修。” “杰瑞米·葛罗夫的死亡现场就是这种味道。” 卡特夫斯咽了口吐沫。葛罗夫说过什么来的?最糟的就是那种味道,让我简直无法 思考。那个电话里,葛罗夫曾说他发现了一个东西——一块像高尔夫球大小,连皮带毛 的肉。看上去像刚切下来的一样……至少,在葛罗夫踩在上面,然后把它冲下厕所之前 是这样。卡特夫斯觉得他的心脏就快跳出来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这 是他在调节紧张情绪的训练课上学到的。这太荒谬了。现在已经是他妈的二十一世纪了。 放轻松,尼格尔。 “你认识洛克·布拉德吗,卡特夫斯先生?或者瑞尼尔·贝克曼?”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冲击”着卡特夫斯,他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摇摇头,希望 他的表情没有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您一直和贝克曼保持联系吗?”他催问道。 “没有。”该死的,他真不该让这个警察到这儿来。 “那布拉德呢?您曾和他联系过吗?你知道,只是朋友间聊聊往事的那种?” “没有。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两个都不认识。” 那个警察在他的本子上写了很长时间。卡特夫斯想知道他有什么好写的,写了那么 久!他感到汗正沿着他身体两侧往下淌。他咽了咽,但什么都没有。他的嘴里太干了。 “您确定您不想告诉我更多关于那个电话的事了?”因为其他与葛罗夫交谈的人都 觉得他当晚的情绪不稳定。非常不稳定。好像并没有心思要买什么摇滚乐纪念品。 “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现在,他们终于回到起居室了。卡特夫斯既没有坐下,也没给警察让座,他只想让 他出去。 “您经常让屋里的温度这么高吗?” 卡特夫斯感觉到,屋里确实很热;他自己也觉得很热,但他并没有做出回答。 “在葛罗夫的死亡现场,温度也异常的高,而且热气也扩散到了房子的每个角落。” 那个警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卡特夫斯,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警察哼了一声,然后合上了笔记本,并把钢笔插回到放它的皮套里。“卡特夫斯先 生,如果我是您,就会趁下次律师不在场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回答警察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如果您不想说实话,律师会建议您把嘴闭上,而不是说谎。” 卡特夫斯瞪着警察,问道:“您凭什么认为我在说谎?” “葛罗夫痛恨摇滚乐。” 他的回答让卡特科夫感到窒息。这个警察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笨。事实上,他笨得 像只狐狸。 “我还会再来的,卡特夫斯先生。下次我会带着录音机,您要先宣誓再回答问题。 请您记住,作伪证可是一项重罪。不论您选择哪条路,我们都会查清楚您和葛罗夫都谈 了些什么。非常感谢您今天能见我。” 电梯门刚关上,卡特夫斯马上来到电话前,颤抖着拿起听筒,拨了一个号码。他现 在需要去海边度假来逃脱这场危机。而且要选择地球另一边的海滨。他认识一个叫傅珂 特的女孩儿,她会做一些让人惊奇的事情。他明天不能走——他最大的客户乔利,要来 开会商量原带配音的事情——只要一开完会他就走,管不了其他的客户了。他一定要远 离这座该死的城市,远离她的妻子,远离这个警察和他的问题。还有,最重要的是远离 这个公寓和它的臭气…… “朵丽斯?我是尼格尔。我要订一张飞往曼谷的机票。如果明天不行,就订星期一 早上的。不,只有我。给傅珂特准备一辆豪华轿车和一名司机。然后给我在海边找一幢 漂亮的大房子,一定要在安全的地方,还要找厨师、女佣、私人教练、保镖和几本书。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去哪儿了,好吗,亲爱的朵丽斯?是的,泰国……我知道这个季节那 儿很热,提起热,这真让人担心。” 您经常让屋里的温度这么高吗,卡特夫斯先生? 他挂上电话,走进卧室,把一个大箱子扔到床上,开始从壁橱里往外掏东西:洗浴 用具、鲨鱼皮茄克和长裤、太阳镜、拖鞋、钱、手表、护照和卫星电话。 如果那些可恨的人找不到他,就不能以伪证罪逮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