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布瑞斯·哈里曼站在第五大道和67街交界处,看着上东方区一座白砖高层,这儿的 楼都是这么缺乏个性,毫无新意。这是个阴郁的星期二,哈里曼眼伤的后遗症又开始发 作,随着眼内神经的跳动,麻木的痛感逐渐扩散开来。因为昨天晚上他没去报道那起谋 杀案,瑞兹,他的编辑,就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可是,他毕竟不能像医生那样随叫随到, 对吧?而且他们该死的并没有付给他那么多钱,让他凌晨三点钟像狗一样在街上寻找新 闻。另外,他也不可能监视那个谋杀犯啊,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坐地铁回家。 刚开始,他还以为楼门前聚集的是几个流浪汉,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儿聚集着一群 看过早间电视报道或因特网上报道的人。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但这个街区却聚集了一 百多个人——观光客、哥特人、白巫师、东村怪人,甚至还有几个克里希纳教派的信徒。 在纽约,他至少有十几年没看到过他们了。他们这些人中,有谁在工作吗?在他右边是 一帮撒旦崇拜者。他们穿着类似于中世纪的长袍,在人行道上画了很多五角星,嘴里还 不停地唱着颂歌。在他左边,一群修女正攥着念珠向上帝祈祷。一帮十几岁的孩子正在 为死者守夜,虽然天色还早,他们每人手中都举着根蜡烛,和着跑调的吉他声轻轻地吟 唱。太不可思议了,这场面仿佛是从费里尼的电影中走出来的一样。 看着周围的情景,兴奋之情霎时在哈里曼心中涌起。一周前,关于葛罗夫谋杀案的 报道使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在那之后,这个案子就再没有一丁点的进展,他的 报道也只能停留在那些耸人听闻的猜测上。现在第二个谋杀案又接踵而至——关于这个 谋杀案的小道消息,就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大街小巷。也许他的编辑说得对,虽然他和朋 友在阿刚昆旅馆喝光了那儿的苏格兰纯麦芽威士忌,他也应该在凌晨时分赶到这儿来。 现在看来,喝那么多酒真是太不明智了。 另一个想法闪入哈里曼脑中。眼前正是一个打败他的老对手,史密斯拜克的绝佳机 会——他正沉浸在蜜月旅行的甜蜜当中。吴哥窟,和一些其他的地方。史密斯拜克这个 杂种,占了《时代周刊》本应属于他的位子——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出色的记者,或是他 平时工作扎实肯干,全都是靠他的好运气。他刚巧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不 是一次,而是很多次:几年前在地铁里撞到谋杀犯;去年秋天又在路上碰巧遇到了外科 大夫谋杀案的凶手。尤其是后面这个案子,哈里曼感到格外的气愤:他一直对那个案子 进行追踪报道——事实上,在他的攻势下,史密斯拜克已经开始节节败退——但都坏在 卡斯特那个愚蠢的上尉身上,使他把自己引上了错误的方向…… 这不公平。他是靠哈里曼的关系才在《时代周刊》找到这份工作,当然,除此之外, 他显赫的家世也助了他一臂之力。只有像哈里曼这样的人——身着笔挺的布克兄弟牌西 装,系着棱纹领结——才配在《时代周刊》那个高尚、纯净的氛围中生存。而那个衣冠 不整,作风懒散,习惯于在《邮报》作底层供稿员的史密斯拜克…… 往事如烟啊。眼前正好有个热点新闻,而史密斯拜克刚好在一千英里以外。如果谋 杀案接连发生——这正是哈里曼期待的——案件的报道只会随之扩大。也许能在电视上 报导,在杂志上发专题文章,签一份出书的合同。说不好,还能获普利策新闻奖!走运 的话,《时代周刊》还会把不得地把他请回去。 正想着,哈里曼被一个穿着巫师服装的老头挤了一下,撞得他退了好几步。人群疯 狂的程度近乎于歇斯底里,哈里曼从未见过这么躁动不安的场景。只要稍加思考就会意 识到,这群人是潜在的危险混合体:极其不稳定,就像个火绒箱。 人群的另一边突然响起一片吵闹声,哈里曼赶忙跑过去一看究竟。只见有个人穿着 身金光闪闪的衣服,扮成猫王的样子——他长得还算不错——在便携式卡拉OK唱机的伴 奏下演唱《燃烧的爱》: “我感觉体温在上升。” 人群的嘈杂声愈加高涨,人们的情绪也更加躁动不安。这时哈里曼听到远处不时地 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万能的主啊,我在我躺下的地方点了一把火。” 他准备好录音机;虽然他已经为这个案子增添了不少“场外花絮”,看来他还能为 这个案子增加一些色彩。哈里曼看了看四周。他旁边就有个装束怪异的人。他脚踏皮靴, 头戴斯泰森毡帽,一只手拿着根水晶魔杖,另一只手则托着一只活老鼠。那鸿教的人, 真是太另类了。还有更具代表性的人物。就像不远处那个穿着一身黑的魔霍克族小孩。 那个满脸青春豆的中产阶级乡下孩子穿了一身黑,正极力向人们表现出他的与众不同。 “对不起!”他推搡着周围的人,向那个年轻人走过去。“对不起!我是《纽约邮 报》的记者,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那孩子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火花,它们正急切地等待这十五纤秒的荣耀。 “你为什么来这儿?” “难道你没听说吗?恶魔来了!”孩子一脸肯定地说。“住在这上面的一个人,和 死在长岛的那个人一样。恶魔夺走了他们的灵魂,把他们的尸体烧成了碎片!不顾他们 的踢打和尖叫,把他们拖到地狱里去了。” “你是从哪听来这些的?” “网上随处可见。” “你本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来这儿的呢?” 那孩子看着他,好像哈里森刚刚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为什么问这个?当然是 为了表达我对红衣人的尊敬。” 现在,一帮年龄大一些的嬉皮士正用他们破碎的假声唱《怜悯恶魔》。浓浓的酒味 随着歌声扑鼻而来。深陷于嘈杂的人群中,哈里曼费力地倾听、思考别人的回答。“你 们从哪里来?” “我和我的哥们儿们刚从弗特·李酒店出来。”他的几个“哥们儿”围了过来,身 上的装扮和他穿的如出一辙。“这家伙是谁?”其中一个问道。 “《邮报》的记者。” “别闹了。” “给我照张像!” 为了表达我对红衣人的尊敬。他是这么说的。该是伪装一下的时候了。“名字?怎 么拼的?” “肖恩·欧康纳。” “年龄?” “十四岁。” 这真难以置信。“好吧,肖恩,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恶魔?恶魔为什么那么重 要?” “他是个大人物!”他吼道,接着他的朋友们也群情激奋地跟着他叫起来。“大人 物!” 哈里曼从人群中抽出身来。上帝啊,这个世界的笨蛋还真多,尤其是在新泽西;他 们的繁殖速度就像兔子一样快。现在他得找个相反的例子,一个能严肃地看待这个问题 的人。牧师——他需要一位牧师。幸运的是,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两个穿硬领 衣服的人。 “打扰一下!”他一边叫,一边奋力穿过拥挤的人群,艰难地走向他们。他们转过 头的一刹那,哈里曼着实被他们的表情吓了一跳。恐惧,真实的恐惧,其中还混合了悲 伤和痛苦。 “《邮报》记者哈里曼。我想问一下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其中年纪大一点的人朝前迈了一步。看上去,他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在这个歇斯底 里的环境中,他是那么地超脱。“我们来做见证人。” “见证什么?” “世界末日。”他的声音把哈里曼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您真的认为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那位牧师引用《圣经》里的话说道:“‘巴比伦城倾倒了,倾倒了,成了鬼魔的住 处,成了各种各样污秽之灵的巢穴。’” 另一位年轻的牧师点点头,接着说道:“‘她注定要被烈火烧尽。因为审判她的主 有强大的能力。地上的君王,因其素来与她行淫,共享荣华富贵,看见焚烧她冒出的烟, 而为她哭泣哀号。’” “‘哀哉,哀哉,这伟大的城市。’”前一个牧师接着说:“‘一时之间,所有的 富庶强大皆消失殆尽。’” 哈里曼急忙抽出便签,要记录下他们所说的话,但那位年纪大一些的牧师礼貌有加 地拉住他的手,说道:“启示录,第18章。” “对啊,谢谢。请问您来自哪个教堂?” “长岛的圣母教堂。” “谢谢。”哈里曼记下他们的名字,然后把便签插回衣袋,匆忙地退了出来。那两 位牧师镇定的心态,说话时肯定的语气比周围人群的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惊。 人群的另一边掀起一阵骚乱。哈里曼远远看到了闪烁的警灯,随后一小队警车开了 过来。一时间,闪光灯和电视转播照明灯闪成一片。哈里曼马上冲上去,粗鲁地从一群 音响师中间挤了过去:他是《邮报》记者哈里曼,他决不能落在别人后面。但是整个人 群都在向前涌去,每个人都迫切地想知道最新的消息。 一位女士从车队后面的一辆巡逻车上走了出来。她穿着全套警服,一块绘有猎枪的 盾形警徽带在她丰满迷人的胸前:真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身后跟着一群男警官。年轻, 而且毫无疑问她是负责人。哈里曼觉得她并不想对人们说什么,但她得在局面进一步恶 化之前采取行动,平息这场骚乱。 她到一排便衣警察身后,抬起手示意那些大声嚷嚷的媒体人员安静下来。 “你们有五分钟时间进行提问,然后你们必须立即解散。” 灌木丛一样密集的麦克风马上涌到她身前,人群中的叫嚷变得更加杂乱无章。 她并没有制止喊叫的人群,只是静静地等待,不断扫视着面前这些人。最后,她看 了看手表,又说道:“四分钟。” 拥挤的媒体记者马上安静了下来。其余的人——那些狂欢的人、巫师、撒旦崇拜者 和那些手持水晶或香水的怪人——也意识到马上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儿,也稍稍安静 下来。 “我是纽约刑侦组的劳拉·海威尔德上尉。”她说话虽然清楚,但声音不大,迫使 人们不得不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死者名叫尼格尔·卡特夫斯,他的死亡 时间大概在昨晚11:15分。死亡原因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我们怀疑死者是被谋杀的。” 哈里曼不断在心里默念,告诉我点新鲜的。 “现在我会回答几个问题,”她话音刚落,人群里马上爆发出一片呼喊,她冲着其 中一个朝她疯狂摆手的记者点了点头。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从他口中逸出。“警方有没有把这个案子和杰瑞米·格罗夫 的死联系起来呢?这两个案子中间有联系吗?有什么不同吗?” 她嘴角泛起一抹不悦的笑容。“我们注意到联系了。有。有。下一个?” “发现嫌疑人了吗?” “现在还没有。” “案发现场有蹄形烙印或是其他象征恶魔的标记吗?” “没有蹄形烙印。” “我们听说墙壁上有一张灼烧出的人脸标记?” 笑容很快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是一块不规则的污渍,有些人猜测那是张脸。” “什么样的脸?” 她露出狡猾的笑容。“那些声称看到脸的人认为它非常难看。” 这个答案又掀起人群中新一轮的叫嚷。 “是恶魔的脸吗?角呢?有角吗?”十几个人同时叫嚷出这些问题。麦克风越凑越 近,彼此不停地撞到一起。 “并没有看到恶魔。”海威尔德回答说。“我不能确定。我并没有看到角。” 哈里曼疯狂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些内容。现在有些人问她个人是否认为那是恶魔 的脸,但她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哦,我的上帝啊,在那边喊叫的人不是热拉尔多吗? 他昨天晚上真应该来这儿。 “是恶魔干的吗?您是怎么想的?”好几个人几乎同时喊出这个问题。 她举起一只手。“我想回答那个问题。” 这句话让他们都闭上了嘴。 “在这个城镇中我们有太多活生生的恶魔,谢谢你,我们不需要再用魔法召唤那些 超现实的恶魔。”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一位记者叫道。“尸体上的伤口是怎么形成的?他是像另 外那个一样,被烤熟了吗?” “我们现在还在进行尸检。尸检结果出来以后我能告诉你更多的情况。”她说起话 来冷静而理智,但是哈里曼并没有被她愚弄。纽约警察局现在甚至还没有着手审理这件 案子——他这次要赚大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