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达戈斯塔非常欣赏曼哈顿警察总局的讯问室,这儿简直太棒了。因为这可能是全纽 约唯一一处可以随便吸烟,而不会被逮捕的地方。同时,这也带来了一些后果:刷着涂 料的石灰墙上附着着一层泛着棕色亮光的烟焦油,看上去非常的脏。这儿非常闷,空气 中还弥漫着一股霉味儿,好像在哪正藏着一具尸体。铺着油毡布的地板已经有很多年没 有换过,随便起一块下来就可以放到史密森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做展品。 这儿周围的一切都让达戈斯塔感到很高兴。洛克·布拉德坐在一张满是油污的铁桌 旁,还穿着他那件浅蓝色的保暖衣,恼怒地瞪着血红的双眼。潘德格斯特坐在他对面, 达戈斯塔站在他后面一个离门很近的位置。一位民法咨询员——现在每次讯问这种人都 得在场——站在摄像机旁边,努力地挺胸收腹,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官员。他们都在等 布拉德的律师,被拥挤的交通堵在了路上。 房门打开,海威尔德上尉走了进来。达戈斯塔觉得她一进来,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 下降了大概二十度。她冷冷地盯着潘德格斯特,然后是达戈斯塔,示意他们跟她到大厅 去。 她把他们领到一间废置的办公室,等他们进来之后关上了门。“这场媒体杂技表演 是你们谁的主意?”她问道。 “不幸的是,这是唯一的方法。”潘德格斯特回答道。 “别跟我说那个。这是事前安排好的,而你们两个则是制片人和导演。外面至少有 五十家出版社,每家都是从港口跟着你们到这儿来的。这正是我不想发生的,我告诉过 你们不要制造这种喧哗的场面。” 潘德格斯特平静地说。“上尉,我能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是布拉德把我们逼得无法 无路可走。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想我得把他铐起来。” “你应该在游艇上和他的律师安排会面的时间,那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受到羞辱和 侵犯。” “如果事先给他警告,就等于为他提供一个绝佳的机会从国内逃走。” 海威尔德气愤地吁了口气。“我是纽约警察局刑侦组的上尉。是我负责这个案子。 布拉德并不是犯罪嫌疑犯人,所以没必要这样对待他。”她看着达戈斯塔,说:“一会 儿由你来进行审问,中士。我希望特派员潘德格斯特能闭上嘴,好好地待在后面。他惹 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就照您说的做。”潘德格斯特礼貌地说,而迎接他的却是海威尔德的背影。 他们刚回到讯问室,布拉德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潘德格斯特说:“你会为此付 出代价的,你和你那个跑腿儿的蠢猪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刚才这段录下来了吗?”海威尔德心平气和地问了一下民法咨询员。 “是的,夫人。他刚一到这儿,我们就开始录像了。” 她点了点头。布拉德的瞳孔里散发出憎恨的光芒。 审讯室里顿时变得非常安静,过了一会儿,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请进。”海威尔德说。 一位警察打开门,走进来一位身着炭黑色西装的男子。他灰色的头发剪得短而整齐, 一双灰色的眼睛嵌在他那张友善而讨人喜欢的脸上。那个警察转身关门的时候,达戈斯 塔看到他在蓝色的警服衬衫里,带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十字架。海威尔德也许并不相信恶 魔的存在,他想,但不是她手下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你终于来了!”布拉德看着律师,大声地叫道。“上帝啊,乔治,我四十分钟前 就给你打电话了。快把我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弄出去。” 那个律师则不慌不忙地和布拉德寒暄了一番,好像他们正在出席一个鸡尾酒会。然 后他转过身和潘德格斯特握了握手。“乔治·马钱德,马钱德,奎斯林律师事务所。我 是布拉德先生的法律代表。”他的声音很讨人喜欢,而且很有节奏感,而他的眼睛却先 在海威尔德的徽章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达戈斯塔的。 “这是我的同事达戈斯塔中士。” “很高兴认识您。” 马钱德环顾了一下房间,人们又都安静下来。“传票呢?” 潘德格斯特从黑西装里抽出传票,递给了律师。乔治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你拿着它吧。”海威尔德说。她的声音完全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完全是中性的。 “谢谢你。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今天的讯问不能在布拉德先生方便的时候,或 是在他的游艇上进行呢?”他向在场所有人提出了这个概括的问题。海威尔德朝达戈斯 塔点了点头。 “前几天,在布拉德先生的俱乐部时,他就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就在今天,他还曾 出言威胁我,他当时所说的话,我想只要是同情达礼的人都会认为那是种暗示性的胁迫。 他所有的行为都标明他要离开这个国家,但他所能提供的信息是我们这次调查的关键。” “他是犯罪嫌疑人吗?” “不,但他是重要的证人。” “我明白了。那么你提到的那个暗示性胁迫——是关于什么的?” “这个该死的——”布拉德突然说道。 律师赶忙挥了挥手,阻止布拉德继续说下去。 “他恐吓中士的时候我也在场。”潘德格斯特插了一句。“在您刚来之前,布拉德 先生再次恐吓了中士,摄影机可以证实这一点。” “你说谎,下地狱去吧——” “布拉德先生,多一个字都不要说了,我想你已经说得太多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乔治,这些人……” “安静。”虽然律师的语调显得很轻快,但有趣的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很坚持。 布拉德安静下来。 “我的当事人,”律师说。“非常愿意和你们合作。下面我们就这么办:首先,你 们提出问题。然后,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和我的当事人会去外面的大厅进行私下交谈。 然后,他会给予你们答复。同意吗?” “同意。”海威尔德说。“先让他宣誓。” 民法咨询员主持了宣誓仪式,布拉德很不情愿地做出了承诺,宣誓仪式很快结束了。 仪式刚结束,布拉德又转过身对他的律师说:“该死的,乔治,我还以为你会帮我呢!” “我和我的当事人需要单独谈一谈。” 马钱德带着布拉德去了门外的大厅,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回到了房间。 “第一个问题。”律师说。 达戈斯塔往前走了一步,看了看他之前做的纪录,用警察特有的单调古板的嗓音问 道:“布拉德先生,十月十六号凌晨2 :02,杰瑞米·葛洛夫曾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和 他交谈了四十二分钟。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从你们通话后的第一件事开始说。” “我已经——”马钱德用力在布拉德肩膀上拍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他们又 到大厅去了。 “每问一个问题他们都要出去商量吗?你会让他这么做吗?”达戈斯塔问。 “是的,我会。”海威尔德说。“律师有这个权利。” 两个人回来之后,布拉德说:“葛洛夫给我打电话只是聊了聊天,联络联络感情。” “那么晚吗?” 布拉德看了看律师,乔治点了点头。 “是的。”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就像我以前告诉你的那样,聊了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他最近在干什么,我最近 在干什么,我的家人都怎么样啊,狗怎么样啊,之类的事情。” “还有些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 安静了一会儿。“布拉德先生,你们聊狗聊了四十二分钟,过了几小时葛洛夫就被 谋杀了。” “这个不算提问。”律师干脆地说。“下一个。” 达戈斯塔感到海威尔德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又翻过一页。 “接电话的时候你在哪?” “在我的游艇上。当时我正在测量水深。” “当时船上有几个船员?” “我出海时一个船员也没带。游艇是由计算机控制的,我能非常熟练地操作它。” 双方又陷入了一个简短但又非常重要的沉默。 “你是怎么认识葛洛夫的?” “我想不起来了。” “你们之间很熟吗?” “不熟。” “你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吗?” “没有。”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什么时候?” “我想不起来了。” “那么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这你得问他。” 全都是废话,还是上次那些借口。达戈斯塔转到下一个电话。 “十月二十二号晚上7 :54,尼格尔·卡特夫斯给你家打了电话。你想起来了吗?” 布拉德看见律师点了点头,就说: “我记得。”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也只是随便聊聊。我们聊了聊彼此的朋友啊,家人啊,最近的新闻,这之类的事 情。” “还有狗吗?”达戈斯塔讽刺道。 “我不记得是否谈到了狗。” 潘德格斯特突然插了一句:“你,事实上,真的有狗吗,布拉德先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海威尔德向潘德格斯特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只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我们只是谈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达戈斯塔继续问道:“你挂上电话后,仅仅过了几小时卡特夫斯就被谋杀了。你觉 不觉得他说话时很紧张?” “我想不起来了。” “他说话时有没有流露出恐惧的情绪?” “这个我不记得了。” “他曾向你求助吗?” “我不记得了。” “你和卡特夫斯先生的关系怎样?” “只是认识。”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犹豫了一下。“我不记得了。” “你曾经和卡特夫斯先生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吗?” “没有。”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想不起来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潘德格斯特很自然地插了一句。 “我想不起来了。” 这简直比说废话还要糟。那个律师,乔治·马钱德,看起来越来越得意了。达戈斯 塔不会让他一直得意下去。 “接完卡特夫斯的电话,你整晚都待在你的游艇上吗?” “是的。” “你有动力汽艇吗?” “是的我有。” “你把它收藏起来了吗?” “没有。它就停在我的游艇旁边。” “是哪种汽艇?” “野餐船。” 潘德格斯特插进来问:“你说的是希克雷公司生产的野餐船吗,带有喷气式发动机 的那种?” “就是那种。” “是洋马350马力的还是420马力的?” “420马力的。” “我想,最高时速可以超过三十节吧?” “好像是这样。” “吃水深度可以达到18英寸。” “他们是这么说的。” 潘德格斯特坐回到座位上,完全不理睬海威尔德的眼神。布拉德回答这一连串问题 的时候,他一定在暗中调查着什么。 达戈斯塔接着潘德格斯特的话题问道:“那么,接了卡特夫斯的电话之后,你可能 坐着那艘野餐船到市区去,从这艘船的排水量来看,你几乎可以把船停在曼哈顿岸边的 任何地方。喷气式发动机的灵活性非常出色,不论是侧身航行还是后退,或是其他的, 都能轻易完成。我说的对吧?” “我的当事人已经说过了,他整晚都待在船上。”律师说起话来还是很斯文。“下 一个问题?” “你整晚都是独自一人吗,布拉德先生?” 话音刚落,他们马上又到大厅转了一圈。 “是的,我是一个人,”布拉德回来之后说。“他们一直都做出港记录,他们可以 证明我整晚既没有离开游艇,也没有将野餐船驶离港口。” “我们会去核实的。”达戈斯塔说。“所以你就和卡特夫斯聊了三十分钟的天气状 况?就在他被谋杀之前?” “我不记得我们聊到了天气,中士。”布拉德的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又赢了。 潘德格斯特问道:“你是不是要出国了?” 布拉德看着马钱德,问道:“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他们又去打听转了一圈。布拉德回来后,说:“是的。” “你要去哪?” “这个问题不在传票的范围之内,”律师说。“我的当事人希望与您合作,但是他 同时要求您能尊重他的隐私。你们已经说过他不是犯罪嫌疑人。” 潘德格斯特对律师说:“也许他不是犯罪嫌疑人,但是你的当事人可能是重要证人, 我们也许会要求他交出护照,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当然,交出护照只是暂时的。” 达戈斯塔盯着布拉德的脸——虽然他早已预料到他会变脸——他还是被布拉德阴森 森的脸吓了一跳。他好像又要爆发了。 律师斯文地笑着说:“这简直太荒谬了,潘德格斯特先生。不管怎么样你都无法限 制布拉德先生的行动。我感到很奇怪,甚至认为就连您提到这一点都是很不恰当的,也 许我们可以认定你在恐吓布拉德先生。” 海威尔德黑着脸看着潘德格斯特。“潘德格斯特先生……” 潘德格斯特举起手制止了海威尔德。“布拉德先生,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恶魔吗?” 某种强烈的情感飞快地从布拉德的脸上一闪而过,但是达戈斯塔完全分辨不出那表 情代表了什么。布拉德悠闲地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笑着说:“当然不了。你信吗?” 这时候,律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生们,看上去提问的时间该结束了。”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律师微笑着把他的名片发给了每一个人,并同他们一一握手。 “下次再要找布拉德先生了解情况的话,”他说。“一定要先通过我。布拉德先生正准 备出国。”他向潘德格斯特露出一个尖刻的笑容。 “这个嘛,”潘德格斯特心平气和地说,“现在还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