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砖砌成的隧道里,公共汽车在停停走走的车流中艰难地穿行,终于从地下通道里 钻了出来,在半暗半明的钢架桥梁上穿行。 纽约城,韦恩·P ·巴克牧师心想。 穿过钢筋铁网,他看到祥和的阳光,被煤烟熏黑的公寓,和摩天大楼的一角。汽车 突然又开进了黑暗中,前方的交通再次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乘坐的这辆车也随即发出刺 耳的刹车声。 兴奋、恐惧、使命感和一种说不出的冒犯的情绪混在一起,真让巴克感到无法言语 喻。很多年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时他因谋杀了两个人而入狱,九年后,当他 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时候,他就是这种心情。对于巴克来讲,那真是一段又长,又堕落的 岁月:触犯法律,丢掉工作,酗酒,偷车,抢银行——接下来便是那决定他命运的一天, 那次一切都很不对劲儿,结果他杀了一个便利店售货员,和一个可怜、无辜的人。汽车 又开始慢慢向前行驶,而巴克则在回顾他的那段生活:被捕,审问,被宣判有期徒刑二 十五年,戴着手铐走进监狱的牢房。那真是段黑暗的日子,最好还是不要去想了。 接着,他发生了转变。他在监狱内获得了重生。正如耶稣救赎妓女,抹大拉·马利 亚一样,他拯救了酗酒者,谋杀犯,和那些被所有的人,甚至是他们的家人所抛弃的人。 被救赎之后,巴克开始阅读圣经:无论是旧约还是新约,他都一遍又一遍地,从头 到尾地仔细阅读。接着他开始做一些布道,在这儿传授几句箴言,又到那儿向人伸出援 助之手。他还组织了一个学习小组。渐渐地,他在监狱里树立起了一定的威信,凡是那 些能理解上帝箴言的人都很尊敬他。很快,他就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帮助他人获得 救赎上,还花在下象棋上。在那儿没有别的事好做:杂志是唯物主义者的陈列柜;电视 则更糟;《圣经》之外的书好像都充斥着亵渎上帝的言论,暴力和性。 随着假释日期的临近,巴克感到他现在在监狱里所担任牧师,是为了日后的某件事 做准备;上帝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总会知道的。出狱后,他 不断地从一个小镇游荡到另一个小镇,很多时候,他都会在加利福尼亚州和亚利桑那州 的交界走动,向人们布道上帝的箴言,依靠上帝的恩惠解决他的衣食住行。同时,他的 读书面也扩大了:首先是班扬,然后是圣奥古斯丁,接着是但丁著作的译本。而且他一 直,一直都在等待上帝的召唤。 而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他却迎来了召唤。现在,上帝赋予他的使命就呈现在眼 前。谁又能想到上帝会召唤他来到纽约,这个全美信仰陨灭最严重,充满邪恶的地区? 和纽约相比,想拉斯维加斯、洛杉矶这样的城市根本不值一提。但这也正是上帝意志的 魅力所在。就像上帝派圣保罗去罗马——异教徒聚集的黑暗中心——一样,他派韦恩· P ·巴克来到了纽约。 公共汽车猛地摇晃了一下,又停了下来,全车人的头也跟着向后摆了一下。他们现 在好像开到了某个两边设有十字梁柱的混凝土高架桥上,现在正沿着螺旋形的车道向上 爬行。这让巴克想起但丁笔下那条通向地狱的旋转楼梯。有那么一会儿,公共车又开入 了黑暗的隧道,一时间,柴油的臭气和刹车发出的嘶嘶声就像魔鬼一样折磨着他。他觉 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军械库中——只不过,这是个巴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也想象不 到的军械库。 嘎的一声,公共汽车停了下来。司机咒骂了几句公交系统,接着拥进车内的空气宣 布车门已经打开了。巴克下了车。其他人都在一旁等着取行李,但是他是个自由人,没 有财产,也没有钱,正如六年前他重新享受乔利埃特阳光的那天一样。 巴克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于是便跟着一群人坐了几次电梯,离开了汽车终点站。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户外,正走在一条宽阔街道旁的人行道上。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四 周,一股混合着恐惧和信仰的力量不断冲击着他的胸膛。 当我穿越这个野蛮的世界时……上帝花了四十天穿越恶魔统治下的精神沙漠,而他 现在面对的,正是一片二十一世纪的精神沙漠:这篇人类灵魂的失落之城。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任凭上帝将他带到他该去的地方。虽然人行道上的行人川 流不息,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人性的河水从他身边分隔开来,然后 又在他身后汇拢,犹如一条被岩石阻挡的河流。他穿过一条宽阔的大街,沿着一条窄街, 走进两侧高楼的阴影里。过了既稳重,他走到一个更加宽敞的十字路口前,南来北往的 车辆川流不息。巨大的广告板和色彩绚丽、四十英尺的霓虹帐篷告诉巴克,他现在来到 了时代广场。他仰望着天空,巨大的建筑物环绕在他周围,富有现代气息的玻璃钢铁巴 别塔,这真是一次令人心醉的经历。在这儿,人们非常容易被眼前的情景深深吸引;首 先人们会失去自己的信仰,接着便是他们的灵魂。他又低下头看着眼前熙来攘往的车辆, 喧哗的街道和身边汹涌的人流,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约翰·班扬的那句话:你漫步于失落 之城: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你迟早都会葬身在那里,陷得比坟墓还要深,一直堕落 到那个燃烧着烈火和硫磺的地方:开心点儿,我的好邻居们,跟我走吧。 堕落了,全都堕落了。 但是也许并不是所有的人:巴克知道,有的地方还行走着那些仍然可以拯救的人, 那些灵魂得到上帝恩宠的正直的人。他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开心点儿,我的好邻居们,跟我走吧。他们就是他到纽约来的目的:把这些人从悬崖边 上拉回来。其余的人则会在一瞬间被上帝清除。 巴克已经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他时刻都能感到这个都市向他敞开了大门,用它那 难以置信的财富和豪华汽车来吸引他,不禁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一会儿,他的鼻腔内充 满了腐烂垃圾的味道,一会儿,又从眼神锐利,穿着紧身裙的美女身上飘来一缕高级香 水的味道。毫无疑问,他正身陷于野兽的肚子里。上帝因为信任他,才交给他这项任务 ;上帝将自己在沙漠中的四十天赐予了他,所以他是不会失败的。 他用最后几个镍币买了张汽车票,而且自从他踏上这趟旅行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 西。虽说正式这种饥饿和斋戒让他始终保持清醒,但是如果要完成上帝赋予他的使命, 他就得给自己的身体补充一些营养。 他游荡的脚步把他带到了一家救世军开的粥铺。他走进去排队等候,静静地和那些 无家可归的人住在一起。然后他吃了碗燕麦粥,吃了几块没抹奶油的奇异牌面包,然后 喝了一杯咖啡。巴克一边吃,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又仔细把那篇脏兮 兮的文章读了一遍。这是上帝捎给他的信息,每读一遍他都会觉得信心十足,精神焕发, 完成任务的决心也就更为坚定。吃完这简单的一餐,巴克离开粥铺又踏上了旅程,他的 脚步再次充满了活力。他路过一个书报摊,便停下来看了看,《纽约邮报》的头版标题 马上抓住了他的目光。 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撒旦崇拜者、五旬节教徒和世界末日预言家 继续在恶魔杀戮的场所聚集 巴克马上把手伸进兜里,随即意识到他已经没钱了。他愣了一下,该怎么办呢?毫 无疑问,这个头条新闻肯定是上帝带给他的另一条讯息。世界上发生的每件事都是至关 重要的。甚至连树上的小麻雀都不会随意地掉下来…… 他需要钱。他需要一张床来过夜。他需要换一身衣服。上帝为大地披上了百合花; 难道他就不能为他提供一件衣服吗?这就是巴克的哲学观。 但是有些时候,上帝希望看到一些创造发明。 巴克抬起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站在一幢巨大的建筑物前面,它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只 巨大的石狮子——上面写着纽约公共图书馆。一座财神庙,不用说,里面肯定装满了那 些色情作品和那些不道德的书籍。他赶紧从它旁边绕了过去。大厦旁边是一座修建整齐 的小花园,那儿有很多人摆好了棋盘等在那里。那些人之间并不在一起玩;看上去他们 是在等着和过路的人下棋。他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玩吗?”他们中的一个问道。 巴克犹豫了一下。 “五美元。”那个人说。 “怎么玩?” “十秒钟内走一步,否则就算违例。五美元一局。” 听到这个,巴克几乎想转身就走。这种行为可以被视为一种赌博。但是他又想了一 下,这不也是上帝赐予他的一点小小的帮助吗?巴克觉得这些人一定玩得不错,一定是 这样。但是他又输得起什么呢? 他做了下来。对方马上拿起皇后走了一步,然后巴克做出了反击,每十秒钟走一步。 十分钟后,巴克已经坐在图书馆后面小花园的长椅上,悠闲地读着《邮报》了。报 上说,有一些人正在一个名叫卡特夫斯的人——那个被恶魔杀死的人——的公寓门前举 行集会。上面甚至还提供了地址:第五大道842 号。 第五大道。那条著名的第五大道。那儿是整个纽约城最冷酷的地方。这下全都对上 了。他把那篇报导撕了下来,把它和之前那篇叠在一起,小心地放进衬衫的口袋里。 他现在还不能去那儿;可以等会儿再去。就像大卫一样,他也需要在出发前做好准 备,尤其是做好精神上的准备。他到这儿并不是为了布道:他来这儿是为了全世界而战 斗。 他查了一下兜里的钱,四美元五十美分。还不够他找个睡觉的地方。他自己也不知 道上帝会怎么让他兜里的钱翻倍,就像他以前变多面包和鱼的数量一样。 距离日落还有几个小时。巴克知道上帝会帮助他。上帝一定会帮助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