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按照死亡证明上的纪录,贝克曼最后的居住地,就在离埋葬他的那个墓地不远的地 方。潘德格斯特慢慢地开过几幢破旧的房屋,然后把车停在几扇房门以外的一家包装用 品商店门口。有三个老酒鬼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们两个从车上走了下来。 “真是些好邻居。”达戈斯塔一边说,一边看着眼前这幢六层高的砖房:楼体上还 嵌着一些花彩,而上面的火灾逃生装置早已锈迹斑斑,楼与楼之间悬挂着十几根晾衣绳, 上面挂满了洗过的衣服。 “确实是这样。” 达戈斯塔朝那三个酒鬼走了过去,而他们又开始轮流喝掉那瓶夜车。“也许他们三 个知道点什么。” 潘德格斯特示意达戈斯塔去问问。 “什么?我?” “当然了。你是在街边长大的,你能和他们很谈得来。”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达戈斯塔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走进了那家包装用 品商店。几分钟后,他从商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装在褐色纸带里的酒。 “我知道了,是给老邻居买的礼物。” “我这招是跟你学的。” 潘德格斯特挑了挑眉毛。 “还记得我们在地铁大屠杀那个案子里的那次短暂的旅行吗?你带了瓶酒当钱用。” “啊,是的。我们和曼菲斯托开的那个茶会。” 达戈斯塔拿着那瓶酒,慢悠悠地走到那几个人面前。“兄弟们今天过得怎么样?” 没人说话。 “我是达戈斯塔中士,这位是我的助手特派员潘德格斯特。联邦调查员。” 还是没人说话。 “先生们,我们来这儿并不是为了嘲笑你们。我甚至连你们的名字都不会问。我们 只是来搜集一些关于瑞尼尔·贝克曼的信息,他好多年前曾经住在这儿。” 那三双粘满眼屎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看。然后,他们中的一个人咳了口痰,又小心 地把它吐在自己那双破烂平底鞋中间。 达戈斯塔沙沙作响地从纸袋中拿出那瓶酒。他举起那瓶酒,在阳光的照耀下,琥珀 色的液体中漂浮着一些水果颗粒。 年纪最大的酒鬼对他的同伴说:“是加糖裸麦威士忌。这个警察挺有品味。” “小心警察的礼物。” 达戈斯塔回头看了一眼潘德格斯特,他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兜里看 热闹。他转过头说:“你看,伙计们,别让我在联邦调查员的面前出丑,好吗?求你们 了。” 年纪最大的那个人接着说:“你终于说对了那个关键词,坐下吧。” 达戈斯塔小心翼翼地坐在那个粘糊糊的台阶上。那个人伸出手接过了酒瓶,灌了一 大口,吐出一片水果,然后把瓶子递给了另一个人。“你也坐啊,朋友。”他对潘德格 斯特说。 “我想我还是站着吧,谢谢你。” 酒鬼们咯咯地笑了几声。 “我叫斋德,”年纪最大的酒鬼说。“就叫我斋吧。再说一遍,你们要找谁?” “瑞尼尔·贝克曼。” 两个酒鬼耸了耸肩,但是过了一会儿,斋慢慢地点了点头。“贝克曼。我记得这个 名字。” “他住在四楼C 门,得了癌症,死了大概有十年了。” 斋又想了一会儿,又灌了口加糖裸麦威士忌,滋润了一下他的脑细胞。“我想起来 了。他就是那个经常和威利玩金兰姆- 金兰姆(ginrummy),兰姆类牌戏的一种。1909年 传入纽约,40年代在美国风行一时。] 的那个人。威利也死了。天哪,他们是那么说吗。 癌症,你是这么说的吧?”说完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有关他生活的一些事情吗?婚姻,以前居住的地址之类的事情?” “他是个上过大学的家伙。很聪明。从没有人来看过他,好像也没有孩子或者家庭。 我想,他也许结婚了。有一阵,我觉得她有个叫凯的女朋友。” “凯?” “是的。他时不时地提起他的名字,经常是当他怨恨自己的时候。比如说他玩金兰 姆输的时候,他总会说‘凯·贝斯科罗!’如果她当时能在那儿照顾他的话,他可能就 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潘德格斯特点点头。“他在这儿还有什么朋友吗,我们想找他聊聊。” “我想不起有谁。贝克曼总是独自一个人。他是那种很忧郁的人。” “我明白了。” 达戈斯塔很不舒服地在台阶上挪动了一下身体。“这儿的人死后,他们的东西会怎 么处置呢?” “他们会把他的东西清理干净,然后扔掉。不过,有时候约翰会收藏一些东西。” “约翰?” “是的。他收集死人留下的垃圾。他有点奇怪。” “约翰也收集了贝克曼的东西了吗?”潘德格斯特问。 “也许吧。他的房间里全都是垃圾。你们为什么不上去问问他?他住在六楼A 门。 最顶层,一直沿着台阶走就到了。” 道了谢,潘德格斯特就带领着达戈斯塔走进光线昏暗的大厅,沿着楼梯向上爬,每 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们上到六楼的时候,潘德格斯特拉着 达戈斯塔的胳膊。 “我很欣赏你刚才的表现,”他说。“能想到问一下他财产的去处,这真是个明智 之举。愿意继续询问约翰吗?” “当然了。” 达戈斯塔敲了敲6A的门,发现门本身就已经敞开了一条缝,达戈斯塔一敲门,它就 自动向门内吱吱嘎嘎地划开了。门刚打开一点儿,就被一对纸盒箱挡住了。屋子里几乎 被这些虫蚀的纸箱,和一摞摞的书填满了,这儿就像个纪念馆。达戈斯塔进了屋,沿着 房间内狭窄的小道往前走。在他旁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陈旧的图片,相册,三 轮车和一支棒球棒。 房间尽头,一扇脏兮兮的窗户底下,清理出一块只有一张床大小的空间,一个白头 发老人正躺在那张脏不太干净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倒穿得很整齐。看着他们走过来,他 并没有坐起身来,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约翰吗?”达戈斯塔问道。 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达戈斯塔走到床边,拿出徽章给他看了看。老人的脸上充满了沮丧,他的双眼已经 变黄了。“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然后我们就会走的。” “好吧。”那个人说。他的声音是那么安静、迟缓而又悲伤。 “斋,楼下的那个人,说你这儿可能保留了瑞尼尔·贝克曼的一些遗物,他很多年 前曾经住在这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发黄的眼睛看向远处一摞东西。“就在角落里。从下 面数第二个盒子。上面写着贝克。” 达戈斯塔艰难地走到那排摇摇欲坠的盒子跟前,找到了那只盒子:一个污渍斑斑的 盒子,上面还长满了霉,它上面的盒子已经快把它压扁了。 “我能看看吗?” 那个人点了点头。 达戈斯塔移开上面的盒子,然后把贝克曼的盒子抽了出来。它很小;里面装着几本 书和一个缠着橡胶套的雪茄烟盒。潘德格斯特也跟了过来,越过他的肩膀看着盒子里的 东西。 “詹姆斯的《佛罗伦萨来信》,”他看着书脊上的书名默念道。“贝伦森的《文艺 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瓦萨利的《杰出艺术家传记》;还有彻里尼的《自传》。看来 我们的贝克曼先生对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史很感兴趣。” 达戈斯塔拿起那个雪茄盒,试着拿掉上面的橡胶带,但由于胶带年头太久,达戈斯 塔刚一用力,它就啪的一声崩了开来。他打开盒盖,里面散发出一股灰尘、过期雪茄, 和纸张的味道。他还在里面看到一只虫蛀的兔子脚- 人们认为兔子脚会给人带来好运。 ] ,一个金十字架,一张绘有《虔诚之父》的图片,一张缅因州,穆斯黑德湖的旧明信 片,一副油腻的纸牌,一个狗仔牌玩具车模型,几枚硬币,几盒火柴,和一些其他的纪 念品。“看上去我们找到了布拉德的留下来的一点财产。”他说。 潘德格斯特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拿起一盒火柴。“洋红餐馆”他大声读道。他苍白 细长的手指抚过那些硬币和其他那些纪念品。接着他把手伸向那几本书,从盒子里拿出 那本瓦萨利的书,飞快地浏览了一遍。“任何一个想要了解文艺复兴的人都要求去读这 本书,”他说。“看看这个。” 他把书递给了达戈斯塔。在书前的空白页上,潦草地写着几行献辞: 给瑞尼尔,我最好的学生, 查尔斯·F ·小庞森比。 达戈斯塔自己也拿出一本书。他这本书前面没有献辞,然而当他快速翻阅这本书的 时候,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掉了出来。他把照片从地上捡了起来。这是张褪了色的快照, 上面是四个年轻男子,彼此都亲密地把胳膊搭在其他人的肩膀上,而他们身后的背景, 好像是个污迹斑斑的大理石喷泉。 达戈斯塔听见潘德格斯特在身后猛地吸了一口气。“我能看看吗?”特派员问道。 达戈斯塔把照片递给他。他目光专注地看了看照片,然后把照片还给了达戈斯塔。 “我认为,那个站在最右边的人就是贝克曼。你认出他的那些朋友了吗?” 达戈斯塔看了看照片,立刻就认出了洛克·布拉德那大大的头和突出的眉毛。另外 两个人花的时间要长一些,不过只要认出他们,就不会弄错:尼格尔·卡特夫斯和杰瑞 米·葛罗夫。 他回头看了看潘德格斯特,他那双银白色的眼睛正在闪闪发光。“这就是我们要找 的,文森特: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联结点。”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达戈斯塔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太安静了。 “约翰,我们能把这些东西带走吗?” “这就是我保存这些东西的目的。” “为什么?”达戈斯塔问道。 “这就使我所做的。我保留他们最珍惜的东西,相信他们的家人会来拿走。” “他们是谁?” “那些死去的人。” “他们的家人来过吗?” 这个问题仿佛被悬在了半空中。最后,约翰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家。” 在达戈斯塔看来,这房间中有些箱子早已腐烂褪色,它们大概已经在这儿放了二十 年左右了。看来,盼来一个家人还真需要不少时间呢。 “你了解贝克曼吗?” 那个人摇摇头。“他总是一个人待着。” “有人来拜访过他吗?” “没有。”那个人叹了口气。他的头发看上去异常纤细,他的双眼仿佛浸满了水。 达戈斯塔觉得他要死了,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而且很欢迎那一刻的到来。 潘德格斯特拿起那只装着纪念品的小盒子,夹在了胳膊下面。“我们能为你做些什 么吗,约翰?”他平静地问道。 那个人摇了摇头,便用身体面对着墙。 他们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离开了房间。在门口,他们又碰到了那三个酒鬼。 “找到你们想要的了吗?”斋问道。 “是的,”达戈斯塔说。“谢谢。” 斋用手指摸了摸眉毛。大哥斯塔转过身问道:“如果约翰也死了,那么他屋子里的 那些东西会怎么处置?” 酒鬼耸了耸肩。“他们会扔掉它。” “这真是一次有价值的拜访。”他们上车之后,潘德格斯特对他说。“我们现在知 道这个瑞尼尔·贝克曼曾经住在意大利,可能在1974年的时候,他说着一口地道的意大 利语,也许还非常熟练。” 达戈斯塔惊奇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猜到这些的?” “他玩金兰姆输了的时候会说‘凯·贝斯克罗’。这不是人名,而是一句抒发情感 的话。Chebischero !这是意大利语,是佛罗伦萨地区的一句方言,意思是‘真差劲!’ 只有真正在佛罗伦萨住过的人才会知道。在雪茄盒里的那些硬币是意大利里拉,上面的 日期都是1974年以前的。这四位朋友后面的那个喷泉,虽然我没有认出它,但它很明显 是意大利风格的。” 达戈斯塔摇摇头。“你竟然能从那个小盒子里想到出这么多?” “有些时候,小事情往往能说明很多问题。”当劳斯莱斯从路边加速冲到街上的时 候,潘德格斯特回过头来说:“文森特,你能帮我从仪表盘旁边取出我的笔记本电脑吗? 让我们看看那位查尔斯·F ·小庞森比教授告诉我们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