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达戈斯塔站在伦卡诺宾馆套间的窗前,看着窗外深绿色的阿尔诺河,两岸淡黄色的 佛罗伦萨宫殿,和维奇奥宫和它坐落在水面上,弯弯曲曲的建筑。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期 待之情,甚至还有一点头晕。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时差的关系,或者是由于周围热闹的 环境,还是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他祖先的祖国。 达戈斯塔的父亲和他的父母离开那不勒斯的时候,还是个小男孩儿。当时正值一战 结束,为了逃离1944年的饥荒,他们才离开了故土。之后,他们在纽约的卡迈因大 街定居下来。他的父亲,维多,不堪忍受黑手党的欺压,奋起反抗成为一名纽约警察, 而且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他的警徽和奖状现在仍然像神圣的纪念物一样,摆放在壁 炉上方:警察战斗十字勋章和荣誉奖章。达戈斯塔从小在卡迈因大街长大,周围生活的 全都是从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移民过来的意大利人,他整日沉浸在他们的语言、信仰、圣 诞节习俗和庆祝活动的熏陶下。从孩提时代起,意大利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神话般的国度。 而现在他已经在这儿了。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他从未想过这会是一次如此激动人心的情感体 验。这是他的祖先几千年前居住的地方。意大利是诸多科学艺术的诞生地:艺术、建筑、 雕塑、音乐、自然科学和天文学。一系列伟人的名字掠过他的脑海:奥古斯塔斯·凯撒、 西塞罗、奥维德、但丁、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李奥纳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伽利 略……这些名字可以一直追溯到两千年前。达戈斯塔非常确定,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诞 生过这么多天才。 他打开窗户,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这种心情,这种对祖先遗产的极端崇拜,他 的妻子永远都不会理解。她总觉得这种想法有点愚蠢。好吧,这也并不奇怪。她是英国 人。除了写几出戏剧,作几首诗,他们英国人还干什么了?意大利是西方文明的诞生地, 是他的祖先生活的土地。总有一天,他会带他的儿子,温尼来这儿…… 达戈斯塔美妙的幻想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侍者为他送来了行李。 “您要我把它放到哪,先生?”侍者用英语问道。 达戈斯塔随意地挥了挥手,漠不关心地用意大利语说:“Buongiornoguaglione.Pe’ piacere ’lassateIvaligeabbecinooliett’,grazie. ” 侍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在达戈斯塔看来,他的好想很鄙视自己。“对不起,您 说什么?”他用英语问道。 达戈斯塔胸中涌起一阵恼怒。“Ivalige ,aggiaritt ’,mettitele ’alla. ” 他指着床说。 侍者把两个箱子放在床边。达戈斯塔把手伸进口袋,但是除了一枚五欧元的纸币, 他什么都找不到。他把它递给了侍者。 “谢谢您,先生,您真是太好了。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跟我说- 原文为意 大利语。] ”接着侍者离开了房间。 达戈斯塔只能听懂他说“谢谢您,先生”,那之后的话他可就一点都听不懂了。这 和他奶奶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像。他摇摇头。一定是佛罗伦萨的口音把他弄糊涂了:他知 道自己的意大利语并没有忘掉那么多。毕竟意大利语是他的母语。 他看了看房间的布置。这儿和他以前住过的宾馆都不一样,房间透露出一种干净、 保守而又高雅的气息。而且这儿的面积很大:几乎有一间公寓那么大,确实是这样,有 卧室、起居室、大理石浴缸、厨房和储备丰富的吧台。正面墙的窗户全部朝向阿诺尔河、 维奇奥宫和大教堂的圆形屋顶。住这个房间一定要花很多钱,但是达戈斯塔早就不再担 心潘德格斯特会怎么花他的钱了,如果这确实在花他的钱。这个家伙还像以前一样神秘 莫测。 门外又传来轻柔的敲门声,达戈斯塔走过去开了门。是潘德格斯特。这位侦探仍旧 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黑——他这身打扮在弗罗伦斯看起来要比在伦敦时顺眼得多——溜 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捆文件。 “住在这儿还满意吗,文森特?” “地方有点窄,外面那几座老桥看上去有些脏,不过我会习惯的。” 潘德格斯特坐在沙发上,递给达戈斯塔一沓文件。“这儿里有居留证、枪支许可证、 警察局开的调查证明,你的税务识别号码,还有一些其它需要签字的零碎文件——这些 都要归功于伯爵那些官员朋友。” 达戈斯塔接过文件。“福斯克?” 潘德格斯特点点头。“意大利政府办事效率缓慢,这位好伯爵帮我们在后面踢了他 们一脚。” “他也在这儿?”达戈斯塔很感兴趣地问道。 “不。他过几天会来。”潘德格斯特站起身走到窗边。“那儿就是他们家族的宫殿, 就在河对岸,科西尼宫旁边。” 达戈斯塔朝窗外望去,看到一幢中世纪建筑,周围环绕着低矮的锯齿状围墙。“好 房子。” “确实如此。从十三世纪末这幢房子就属于他们家了。” 又是一阵敲门声。 “Trasite ’,”达戈斯塔说。能在潘德格斯特面前炫耀他的意大利语,让他感到 十分骄傲。 侍者又走了进来,端着一篮水果。“先生?” “Facitemestupiaacere ’lassatele ‘ngoppa’o ’tavule. ” 侍者并没有把篮子放到桌上,却又用英语说了一遍。“我把它放在哪儿?”达戈斯 塔朝潘德格斯特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消遣他的目光。 “O ’tavule. ”他更加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人拿着水果站在那儿,看了看饭桌,又看了看写字台,最后他放在了写字台上。 达戈斯塔对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感到异常恼怒——难道他给他的小费还不够多吗?以 前他父亲经常说他的那句话很自然地说了出来。“Alloraqual’eoproblema’,sisurdo ?Nunmicapisc’i ?Macheeparl’ofrancese ’??Mannaggi’‘amiseria’. ” 侍者一头雾水地走出了房间。达戈斯塔回过头看着潘德格斯特,发现这位特派员正 在极力压抑着自己不显得那么幸灾乐祸,不过他做得不太成功。 “什么这么好笑?”达戈斯塔说。 潘德格斯特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沉着冷静。“文森特,我不知道你这么有语言天 赋。” “意大利语是我的母语。” “意大利语?你也会说意大利语?” “你说也是什么意思?那么你到底认为我在说什么?” “我认为你说的更像是那不勒斯语,通常被称作意大利语的一种方言,但其实是另 外一种语言。当然了,也是一种非常棒的语言,但是佛罗伦萨人听不懂。” 达戈斯塔僵在那里。那不勒斯人方言?他从来没这么想过。当然,他在纽约长大的 地方,有的人家也会说西西里方言,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所说的是真正的意大利语。那 不勒斯语?不可能。他说的是意大利语。 注意到达戈斯塔脸上的表情,潘德格斯特继续说:“1871年意大利统一的时候, 一共有六种方言。当时人们曾经因为新的国家到底说哪种语言而发生争执。罗马人认为 他们的方言是最好的,因为,毕竟他们来自罗马。帕鲁查人认为他们的语言最纯粹,因 为那儿拥有全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佛罗伦萨人觉得他们的语言最准确,因为他们说的是 但丁的语言。”他又露出了笑容。“但丁赢了。” “我从不知道这个。” “但是人们仍旧继续说他们自己的方言。甚至在你父母移民的时候,还之有一小部 分居民在说官方的意大利语。直到电视机传入意大利,人们才放弃自己的方言,改说同 一种语言。你所说的‘意大利语’其实是那不勒斯的一种方言,虽然很有趣,但是在西 班牙语和法语的影响下,已经逐渐衰落了。” 达戈斯塔惊呆了。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的调查研究会把我们带到南方去,那样你就能大放光彩了。 但是现在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好吗?我知道圣灵广场旁有一家非常 不错的小餐馆。而且那儿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喷泉,我相信它会对我们的调查很有帮助。”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走在佛罗伦萨崎岖的中世纪小路上,前方就是一个宽敞、空旷 的广场。广场种着很多七叶树,而且广场有三面都围拢在文艺复兴时期那些漂亮的建筑 中央。有一个幢建筑物是象牙色的,而其他两幢则分别是黄色和赭色的。统治着广场另 一面的建筑是盖在河边上的圣灵大教堂。教堂的正面装修得很简单,也正是这份简洁让 教堂显得分外庄严。广场中央,一座古老的大理石喷泉正愉快地向外喷撒着水花。很多 背着背包的学生聚集在那,一边吸烟一边闲聊。 潘德格斯特小心地从兜里拿出贝克曼的那张照片,慢慢地围着广场走动,直到完全 符合后面的背景。他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收起了照片。 “那儿就是他们当时站着的地方,文森特。”他说着向前指了指。“而那儿,后面 的那个地方,就是古达尼大厦,现在是一家学生旅馆。我们明天应该到那儿问问,看他 们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朋友,虽然我并不抱太大希望。不过我们去吃饭吧。我发现我想 吃一份白蘑菇料的扁面条。” “我想我吃一个乳酪汉堡和炸薯条就行了。” 潘德格斯特看着他,脸上流露出一副受伤害的表情。达戈斯塔陪了个假笑。“只是 开个玩笑。” 他们穿过广场来到那家小餐馆——圣灵广场路边餐馆。餐桌都设在外面,人们都坐 在那儿享受着美食和葡萄酒,他们的欢声笑语在整个广场飘散开来。 潘德格斯特很有礼貌地等在一旁,过了一会儿,侍者为他们安排了一张餐桌。潘德 格斯特示意达戈斯塔,请他入座。“我必须得说,文森特,你最近看上去瘦了一些。” “这些天一直都在外面工作。而且经历那次河滨公园徒步旅行之后,我又开始在射 击场练习了。” “你的射击水平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你也正好可以在我们明晚进行的探险活动中大 显身手。” “探险?”达戈斯塔感到很疲倦,但是飞机造成的时差反应却让潘德格斯特看上去 更有活力。 “我们要去西格那造访布拉德的秘密实验室。今天下午你在房间内拆解行李的时候, 我找到好几个佛罗伦萨的官员,设法从他们口中获得一些关于布拉德和布拉德航天工业 集团的消息,打听一下他们都在这儿做些什么。但是布拉德的影响力使我的调查毫无进 展。看起来布拉德和关键人物的关系非常好——至少他知道该把钱花到哪儿。我此行的 全部收获就只有这张地图,这张关于他工业基地的过时地图。不管怎么说,很明显,我 们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进到里面去。” “我打赌他不知道我们来了。” “我们这次行动是要深入其内部刺探情报。我们明早就能拿到所需要的工具。” 达戈斯塔缓缓地点了点头。“肯定让人感到很兴奋。” “我们还是祈祷不要太让人兴奋。等我老了,文森特,我宁愿选择在家度过一个安 静的夜晚,也不要在黑暗中随时准备和敌人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