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达戈斯塔一生中见过很多警察局总部,但是这个所谓的佛罗伦萨国防部兵营却把它 们都击败了。这儿根本谈不上是个兵营,更像是个面朝一条中世纪小道的,衰败的文艺 复兴时期的——不管怎么说,达戈斯塔觉得它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警察局总部 蜷缩在著名的奥涅桑蒂教堂旁边,灰色的大理石里面上布满了一道道污迹,每个突出的 地方都覆盖着针尖一样的利刺,防止鸽子落在上面。佛罗伦萨和他事先想象的完全不一 样:甚至在十月中旬温暖的阳光下,这座城市看上去还是那么朴素,弯弯曲曲的街道总 是躲在阴影里,建筑物粗糙的石刻立面看上去甚至有些脏兮兮的。空气中散发着柴油的 味道,窄得不能再窄的人行道上挤满了走路慢吞吞的游客。他们大都带着松松垮垮的帽 子,穿着卡其布短裤,背上背着行李包,腰间摇来荡去地挂着个水瓶,好像他们正在撒 哈拉沙漠探险,而不是走在,也许是这世界上最有文化气息的街道上。 他们遵照计划,在附近的那家咖啡店和上校见了面,然后潘德格斯特简短地向上校 介绍了一下案件的调查情况——但是省略掉了,达戈斯塔注意到,一些细小,却又至关 重要的细节。现在他们正排成一列,艰难地穿行在一群迎面接踵而来的日本观光客中间, 跟者上校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上校转身走进兵营巨大的拱形大门,大门上悬挂了一面意大利国旗——从意大利来 的那天起,这是达戈斯塔看到的第一面国旗。他们穿过一条柱廊,来到一片宽敞的内院。 这座昔日高雅的庭院如今已经堕落成一间停车场,警用货车和警车整齐地停在院子里, 把院子挤占得满满当当,看起来不论你想挪动哪辆车,都必须把所有的车都开走。面朝 着庭院的窗户全都开着,从窗口不断传出电话的吵吵嚷嚷的声音,说话声,和持续不断 的关门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这封闭的空间内不断地扭曲、放大。 他们走上另一条两边都由石柱支撑的拱形走廊——上面仍然能辨认出斑驳的宗教壁 画——路过一尊破损的圣徒塑像;然后又爬上一段石阶,来到一间以单柱支撑的房间, 现在它则被很随意地改造成了一间拥挤的现代化工作间。 “这个兵营,”奥拉奇奥边走边说。“曾经是一座跟奥涅桑蒂教堂连接在一起的修 道院。那个大房间是秘书部长的办公室,在过去的房间”——他举起手,朝着一串小而 结实的橡木门挥了挥,每扇橡木门都连着一间小办公室。“就是官员们的办公室,它们 是从以前修士的房间。” 他们拐过一个弯,穿过另一个圆拱形的走廊。“这儿是餐厅,是以前修士们吃饭的 地方,这儿有一幅非常重要的吉兰达约的壁画,从来没人见过它。” “确实如此。” “在意大利,我们总能充分利用我们所拥有的东西。” 他们来到走廊的尽头,又爬了一段台阶。路过楼梯平台的时候,达戈斯塔察觉到他 们刚刚走过一扇嵌在墙上的暗门。爬上一段螺旋形的楼梯;走过一连串拥挤不堪,散发 着霉味儿和传真机高温的房间——一扇又小又脏的门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门上面除了 一个号码就什么都没有了。埃斯波西多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然后他推开门, 请他们走了进去。 达戈斯塔迈进这间光线充足的房间,房间的另一端是一面镶嵌着玻璃的立柱和拱梁。 透过玻璃窗,佛罗伦萨南部阿诺河上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达戈斯塔不由自主地为眼前 的景色所深深地吸引。 从这个高度,佛罗伦萨终于和他想象中的情形差不多了:城市中林立着教堂的圆屋 顶和塔楼,红砖瓦顶,数不清的花园和广场,翠绿的山峰环绕四周,童话般的城堡遍布 于山林之中。从这儿可以看到维奇奥宫和皮提宫;勃波丽公园;Cestello圣斐迪安教堂 的圆顶;还有更远处的Bellosguardo山。有好一会儿,达戈斯塔都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 拉回到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很大,也很开阔,屋内摆放着一排排老式的红木桌。被磨了五百多年的地 板镶嵌在一列列色彩斑斓的大理石中间,涂着灰泥的墙上还悬挂着一些军队老前辈的画 像。房间内的空气显得很紧张,书桌旁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察正神情紧张地望着他们这个 方向。那场杀戮——尤其是它残忍的手段——都十分清晰地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欢迎你们来到意大利中央调查组,同时也是由我领到的国防部内最优秀的小组。 我们负责大案要案的调查工作。”埃斯波西多从侧面看着达戈斯塔。“达戈斯塔中士,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意大利吧?” “是这样的。” “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和我事先想象得不一样。” 达戈斯塔察觉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略带消遣的神色。埃斯波西多朝地平线的 方向挥了挥手。“很美,不是吗?” “从这儿来看是的。” “佛罗伦萨的居民……”他转了转眼球。“他们生活在过去。他们相信她们已经创 造了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事物——美术、科学、音乐、文学——他们觉得有这些就足够了。 为什么还要寻求更多的东西呢?四百多年来,他们一直沉浸在他们的这些荣耀中。在我 的家乡,我们有这样一句谚语:Nuncagna‘aviavecchiap’anova ,casaiechellochelasse, nunsaiechellocatrouve.” “不要活在过去——否则你只知道你所失去的,而不是你所拥有的?”达戈斯塔问 道。 埃斯波西多愣住了。然后他笑着说:“你的祖辈是那不勒斯人吗?” 达戈斯塔点点头。 “这真是太好了。那么你实际上说的是那不勒斯语?” “我还一直以为我是说意大利语长大的呢。” 埃斯波西多笑着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了。中士,会说这种优美、古 老,并且在任何一所学校都不再教授的语言,你是多么幸运啊。谁都能学意大利语,但 是只有真正的意大利人才会说那不勒斯语。我本人就是从那不勒斯来的。在那儿根本不 可能找到工作,不过当然了,那儿是个适宜居住的好地方。” “SisuonneNapeleviatoatte ,”达戈斯塔说。 埃斯波西多的表情显得更为震惊。“‘如果你梦到了那不勒斯,你将受到神的祝福。’ 多么可爱的谚语啊。我以前从没听过。”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的祖母吻吻我,和我道晚安时,总会在我耳边小声 地说这句话。” “那么你晚上梦到过那不勒斯吗?” “很多时候我都会幻想,我梦中的城市是那不勒斯,但是我知道那都是我的想象。 我从未去过那儿。” “那就不要去了。活在你的梦里面吧:他们总是比现时要好得多。”他转身对潘德 格斯特说:“现在——用你们美国人的话说——我们工作吧。” 他把他们领到房间另一边角落处的一间小起居室里,那儿有一张陈旧的石桌,周围 摆放着一些沙发和椅子。埃斯波西多挥了挥手。“每人一杯咖啡,纯味的。” 过了一会儿,一位妇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排小杯装的浓咖啡。 埃斯波西多端起一杯,一饮而尽,接着以同样快的速度又喝了另一杯。他抽出一包香烟, 示意他们每人来一根。 “啊,我忘了你们美国人从不抽烟。”他自己抽出一根,点着后吸了一口。“今天 早上,在七点和八点这段时间内,我接到了十六个电话——一个美国驻罗马大使馆的, 五个从伦卡诺的美国领事馆打来的,一个美国国务院的,两个《纽约时代周刊》的,一 个《华盛顿邮报》的,一个中国驻罗马大使馆的,还有五个是布拉德公司那些各种各样, 让人厌烦的人打来的。”他抬起头,双眼闪闪发光。“根据这些电话,和你们刚才在咖 啡店里告诉我们的那些情况来看,很明显,布拉德是个重要人物。” “你不认识他吗?”潘德格斯特问道。 “只知道他的名气很大。”他吸了一口烟,又呼了出来。“虽然我在警察局的同事 那儿已经有关于他的资料,但很显然,他不愿意和我们分享。” “我能告诉你关于布拉德更多的信息,但是它们对你没有好处。这些消息只会让你 误入歧途,就像对我一样。” 埃斯波西多转过身,对两个正在他身后窃窃私语的国防部宪兵吼道:“Basta ’cu, stifessarie !Mettiteveafatica!Maronnameja ,chist ’sopropri’sciem ’!” 达戈斯塔强忍住想笑的冲动。“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潘德格斯特说。 “他刚刚用,嗯,那不勒斯语告诉那些人‘闭上你们的狗嘴,快干活去!’” “我的手下都很笨而且都很迷信。他们当中,有一半人都相信这是恶魔的杰作。另 一半人认为这是某个神秘组织干的。你要知道,佛罗伦萨的贵族中间很流行这个。”他 又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呼了出来。“在我看来,潘德格斯特先生,我们要对付的人 很喜欢开玩笑。” “恰恰相反,我们的这位凶手再危险不过了。” “但是所有这些情况——cheste‘nascenarodiavulo?发生在现在这个年代。所有 这些能把我的人吓个半死,但是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所有这些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它们都是为了实现某个 非常明确的目标。” “看来你对布拉德的死因已经有你自己的想法了。也许您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 上校把身体向前倾,把肘部支在膝盖上。“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帮了你一个大忙。我并 没有在报告上提到你们两个人也在案发现场。否则,从现在开始到圣诞节,你们都得一 直忙着填各种表格。” “我非常感激,”潘德格斯特说。“但是现在,除了我昨晚跟您提到的那些情况, 我已经没什么能告诉您的了。我们正在调查最近发生在纽约的两起神秘谋杀案。洛克· 布拉德曾是很有可能的犯罪嫌疑人。至少,他卷入了某些极端可疑的交易。但是现在看 来,他的死和前面两个人没什么两样。” “我知道了。那么你现在有思路了吗?或者你猜到什么了吗?” “我认为回答这个问题是个不明智的选择。而且如果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 “确实是这样。好吧,那么现在该怎么办?”他靠回到椅背上,又端起一杯浓咖啡, 像俄罗斯人灌伏特加那样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希望您能调查一下过去一年中,意大利所有尸体被焚烧,或是局部焚烧的死亡 案例。” 埃斯波西多笑着说。“又要我帮忙……”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他呼出的烟雾中。 “在意大利,我们始终遵循有恩必报的原则。我希望您告诉我,潘德格斯特先生,您将 做些什么来报答我呢?” 潘德格斯特把身体向前倾了倾。“上校,我只能说,我肯定会通过某种方式报答您。” 埃斯波西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抽出嘴里的香烟。“那好吧。你想在意大利寻 找一具烧焦的尸体。”他笑着说。“那将涉及到意大利南部一半以上的杀人案。黑手党、 卡默拉党、科萨诺斯特拉党、萨蒂尼亚人——他们杀人之后,都会焚烧他们的受害者, 这个传统有着悠久的历史。” “我们可以放心地略掉那些跟某个组织有关的案件,由于家族和生意上的宿怨引发 的案件,和那些你们已经抓到凶手的案件。我们要找那种单个死亡的案例,也许是上了 年纪的人,很可能死在乡下。” 达戈斯塔目不转睛地看着潘德格斯特。他在那瞎说什么呢?他的眼中散发出一种急 切的光芒。很明显,他已经找到了某条线索,而且和往常一样,他不会和任何人分享。 “这样的话,我们调查的范围就极大地缩小了,”埃斯波西多说。“我马上会派人 着手调查这件事。也许要花一两天的时间——我们可不像你们联邦调查局那样计算机化。” “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潘德格斯特站起身和埃斯波西多握了握手。 这位警察凑到潘德格斯特跟前说:“Quann ’‘odiavulot ’accarezza ,vo’ll’ abema.” 当他们离开警察局总部,来到阳光下的时候,潘德格斯特对达戈斯塔说:“我发现 我得再次请你为我翻译一下了。” 达戈斯塔长大嘴巴笑道:“这是一句古老的那不勒斯谚语。你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 来抵抗恶魔的爱抚。” “说得恰到好处。”潘德格斯特用力吸了一口气。“真是个好天!我们去观光怎么 样?” “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我听说这个季节,格里摩纳的风景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