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达戈斯塔看着外面,岛屿模糊的轮廓在渡船左舷船首的移动中隐隐远去,在海水的 掩映下顿显陡峭与郁蓝,被上午的晨光照得微微发光。卡普拉:托斯卡纳群岛中最边远 的一个岛,在广阔洋面上只露出岛上的一个山顶。它看上去如此不真实,仿佛是仙境一 般。托马汽车轮渡如同一把利锥,不断“凿”开前方的海水向前驶进。矮宽的钢制船首 分离排开青绿色的海水,朝着目的地一路破浪前进。 潘德格斯特站在达戈斯塔身边,海风吹乱了他的满头金发,他英俊的容貌在炫目的 阳光下的照射下犹如雪花石膏一般纯净。“文森特,这是这儿最有趣的海岛之一,”他 说。“过去它是意大利的一个监狱,关押最危险、最狡猾的罪犯――黑手党的分支头目, 连环逃狱者。监狱于60年代中期关闭。现在,岛屿大部分都成为了国家公园。” “住在这样一个古怪的地方!” “不过,事实上这是托斯卡纳群岛中最迷人的一个。有小港口和坐落于断崖上的一 个小村庄,它与岛上唯一的一条公路相连接。这公路通共只长约半英里。岛上并没有留 下开发带来的丑陋痕迹,幸亏岛上原来就没有海滩。” “那女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她的名字维欧拉·马斯克莱尼,维欧拉·马斯克莱尼夫人。因为时间有点仓促, 我对她的了解并不是很多――她是个不引人注目的人物。她好像在海岛上过夏天,10月 底离开。用一年中剩下的时间去旅行,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你确定她在家吗?” “不。但是我更愿意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给我们的猎物来点惊喜。” “猎物?” “凭借我调查的感觉,我们将要和一个饱经世故而且热衷旅行的英国女人打交道。 作为托斯卡利尼那份挚爱的唯一的一位曾孙辈,她是掌握家族秘密最合适的人选。” “她也许是块儿‘硬骨头’呢。” “很有可能。那么就一定是让人惊喜的一大步。” “她多大岁数?” “我估计是个中年妇人,如果我的计算还准确的话。” 达戈斯塔扫了他一眼。“那么这个家族的故事是什么呢?” “这个家族的故事,听上去就河和那些十九世纪那些炽烈的风流韵事一样。它完全 可以做歌剧素材。维欧拉·马斯克莱尼的曾祖母,一位有名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美人,嫁 给了金巴伦公爵,比她年长30岁,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他是个失去热情却正直的人。托 斯卡利尼在她婚后几个月的时候就诱奸了她,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一段传奇般的罗曼史。 他们的结合带来了一个私生女,而可怜的公爵夫人在孩子出世时就去世了。这孩子就是 马斯克莱尼夫人的祖母。” “那公爵怎么看这事呢?他采取了什么行动吗?” “他为人也许有些冷漠,但是看上去好像他还是相当正派的一类人。他妻子去世后, 他一步一步通过法律手段收养了那个孩子。重要的头衔和大部分财产都授予了其他人, 但这个女孩还是继承了次要的封号以及康沃尔的一些地产。” 渡轮在他们脚下微颤,当他们靠近岛屿时,整个岛屿好似增加了重量、变得有内容 了。他们静静地站着,潘德格斯特从口袋里拽出那个试管。他把它举起来,前一天晚上 从万尼尸体上抽取的融化了的小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们还没有说这些呢。” “对呀。不过我还在一直在想着它们呢。” “我也是。文森特,也许终于到了让我们互相亮牌的时候了。” “你先来。” 潘德格斯特微微笑了笑,举起一根手指。“从不。作为一名指挥长官,我有权力命 令你。” “对我弄权是吧?” “正确。” “那好,我要说从那些有故障的装置里滴出的液体,喷射了熔化的金属液体到万尼 的体内,烧得他很厉害。” 潘德格斯特点点头。“什么样的装置呢?” “一些可以像火炬一样点燃万尼的装置。一些杀了另外几个人的装置。但是用在万 尼身上的情况是,好像并没有起作用,所以后来必须再给他补一枪。” “棒极了。” “你的理论呢?” “我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万尼是那个高度专业化的杀人装置在其早期运用时的牺 牲品――也许是个实验品。毕竟,看上去我们要对付的是个有血肉之躯的谋杀犯。” 现在,渡轮滑过了被海浪冲刷过的重重火山峭壁,驶进一个小型海港。码头附近拥 挤着一排随时都可能倒塌的房子,它们有的被粉刷成黄色,有的则被刷成红色。险峻的 山麓在它们后面耸起。渡轮移进港口,一辆汽车和一些散客下了船。达戈斯塔双脚刚要 迈上坚实的地面时,船又离开港口驶走了,驶向它的下一站,厄尔巴岛。 “我们在渡轮转向驶回出发地之前有四个小时。”潘德格斯特拿出一张小纸,详细 地查看了一下。“维欧拉·马斯克莱尼夫人,萨拉契尼路19号。让我们期望那位夫人在 家吧。” 他动身离开码头走向一个公共汽车站,达戈斯塔走在他的身边。过了一会儿,一辆 橘色老公共车喝哧喝哧地爬进我们的视野,挣扎着在这条狭长的街道上转向,然后门开 了。他们依次上了车;门又吱吱地关上了;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汽车艰难地爬向那 段恐怖而陡峭的斜坡。那斜坡陡得就像是从脚下那泛着泡沫的大海中笔直地钻出来的一 样。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来到了道路尽头的村庄。车门再次吱吱嘎嘎地开了,他们下了 车。一幢古老的桃色教堂伫立在一边,烟草店立在另一边。圆石铺砌的乡间小路以相当 古怪的角度向前延伸。这些小路非常狭窄,汽车只能勉强通过。一幢巨大的城堡废墟完 全占据了道路前方的海岬,而废墟周围的土地则全被那些长疯了的仙人掌所盘踞。村子 后面,此起彼伏地绵延着一座座长满灌木的荒山。 “太美了。”潘德格斯特说。他指着一个刻在古旧大理石匾额上的路标,被人用水 泥粘在了教堂的墙上,萨拉契尼路。“这边走,警官。” 他们沿着小路向前走,两旁的屋墙都被刷得雪白,他们就这样沿着房子一间间走下 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镇子的尽头,小路变得一片泥泞。围着石墙的那一小块花园里,栽 着一些柠檬树,还有一个很小的葡萄园。空气中夹杂着柑橘的气息。小路勾画出一条清 晰的曲线,在那边——完全孤立在悬崖边缘——坐落着一幢被三角花遮蔽了的整洁的房 子,俯瞰着浩瀚蔚蓝的地中海。 潘德格斯特悄然沿着小路前行,走进院子,敲了敲大门。 一片静寂。 “有人在家吗?”他叫道。 风夹带着海水的芬芳,呼啸着穿过迷迭香灌木。 达戈斯塔来回看了看。“那边有个人,”他说。“有个男人,在锄地。”他朝一百 码之外的一个小型葡萄梯田点点头,有个人在用铲子翻着地。他戴着一顶用旧了的草帽, 穿旧帆布裤子,粗糙的裙子只系了一半扣子,耷拉到身前。看到他们,那个人直起了腰。 “纠正一下:是个女的在锄地。”潘德格斯特起身迈着有力的脚步走下去。他们到 葡萄园,小心翼翼地走在新翻的土块儿上。女人倚在她手中的铲子上,看着他们走近,。 潘德格斯特停下来把手伸给女士,如他惯常的一样微微鞠了个半躬。作为回应,她 把自己的草帽摘掉,抖出满头光滑的黑色长发,握住他的手。 达戈斯塔呆住了。这不是一个中年妇人。 她美得出奇,身材高挑,身体健壮,而且很苗条。她淡褐色的双眼生气勃勃,高颧 骨,由于日晒的缘故皮肤呈棕褐色,还有几颗雀斑,鼻子上的汗珠还在闪闪发光,这都 是刚刚努力锄地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潘德格斯特,鞠过躬之后又站直了身子,但是就像是定在了 当场一样,仍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女士很显然也是如此。 世界有那么一刻是全然的静止。达戈斯塔想知道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对方——这就像他 们认出了对方一样。 “我是阿罗伊修斯·潘德格斯特,”潘德格斯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是维欧拉·马斯克莱尼,”她以一种洪亮圆润而温暖的英国腔回答说。 当他们放开对方的手时,达戈斯塔意识到潘德格斯特竟然出人意料地忘记介绍他了。 “还有我,文森特·达戈斯塔,我是一名中士,南安普敦警察局。” 女士转向他,就好像是刚刚注意到他一样。但是她给予他的微笑充满了暖意。“欢 迎来卡普拉岛,中士。” 又是一阵尴尬的静默。达戈斯塔瞥了一眼潘德格斯特。他脸上的惊讶表情最是他特 有的,就像有人把一勺子的冰淇淋滴到他脖子后头一样。发生了什么事? “很好,”马斯克莱尼小姐用另外一种笑容说道,“我想当然地认为你是来找我的, 潘德格斯特先生?” “是的,”他赶忙说道。“我们正有此意。它关系到――” 她举起了一只手指。“这么热的葡萄园不是有教养的人的谈话场所。我们回到我的 房子里吧,到凉棚那儿享用一些冰凉的东西,如何?” “好啊,当然。” 她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带着酒窝、光彩夺目的笑。“跟我来。”她起身穿过这片 田地,她的大靴子重重地踏过地里的土块。凉棚掩映在以紫藤为帘的的藤架下,以开了 花的迷迭香为和微型的柠檬树为界。就好像是被搁置于已知世界的边界上,悬崖绝壁延 伸直至消失在一片无尽的蓝色中,伸展至地平线,不知不觉中并入天际。这种一望无际 的广袤被一个孤立的小黑暗礁打破,它位于距离岸边约有一英里处,它的作用只是更增 加了人们感官上的距离感与无限性。 马斯克莱尼小姐把他们安置在一个旧瓷砖圆桌旁,大家围桌而坐,坐在几把用旧了 的木椅上,然后她自己便进了屋子消失不见了。一分钟之后,她回来了,拿着一瓶没有 标签的葡萄酒,里面装有暗淡的琥珀色液体;几个玻璃杯;一瓶橄榄油;还有一个用旧 了的陶制大浅盘子,堆满了粗面面包。她放下玻璃杯,绕着桌子转了一圈,为他们斟满 了白葡萄酒。当她递给达戈斯塔他的酒杯时,他闻到了她身上隐隐的香气,一种融合葡 萄藤香气和大地、海水气息的香水。 潘德格斯特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这是你做的吗,马斯克莱尼小姐?” “是的。橄榄油也是我做的。在你自己的一片土地上耕耘收获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确实如此。”潘德格斯特又呷了一口,用一片粗面面包蘸碟子里的橄榄油。“棒 极了。” “谢谢。” “请允许我告诉你我们来这里的目的,马斯克莱尼小姐。” “不,”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并没有看着他,而是远远望着大海,她淡褐色眼睛 几乎放射着热情的蓝色光芒,一种奇特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唇边。“不要破坏这个……特 别的时刻,请不要这么做。” 达戈斯塔只想知道她所说的特殊时刻是什么样的。海浪发出微弱的响声,海鸥鸣叫 着掠过悬崖的边际。 “你这里住的别墅是多么迷人呀,马斯克莱尼小姐。” 她笑道。“算不上别墅――只是一个简易的海边平房。可这正是我爱它的原因。在 这边我有自己的书、自己的音乐、自己的葡萄树、自己的橄榄树――还有大海。你还能 期望得到更多的什么呢?” “你提到音乐。你自己弹奏乐器吗?” 有一会儿的犹豫。“小提琴。” 现在我们终于谈到点子上了,达戈斯塔这样想。通常,潘德格斯特会滑向主题的侧 面去。 “你会在这呆一整年吗?” “哦,不。我会厌烦的。我可不是什么隐士。” “你一般会在哪儿度过一年的剩下时间?” “我过的生活应该说相当颓废。秋天在罗马,十二月在路克索的冬宫。” “埃及?那可是个不寻常的过冬场所。” “我正在指导一个诺布里河流域的小型挖掘工作。” “那么你是个考古学家喽?” “一个埃及学家和文献学家。这是有区别的你知道――我们研究的可不只泥土、陶 罐和骨头,而是多得多。我们一直挖掘一个十九世纪文牍书记公职人员的坟墓,充满了 令人着迷的神职人员的题字。当然,坟墓在古代时就被盗墓者染指了,但是幸运的是, 所有的盗墓者想要的都只是金子和宝石。他们把名册和题字完整无缺的留了下来。我们 在他的石棺里找到了他自己的题字,他拿着一捆充满魔力公式的神秘卷轴,我们已经开 始着手展开它,并试着翻译。它们真是非常的精美。” “真是令人着迷。” “然后,春天来了,我就去康沃尔,家族所在地。” “春天,在英格兰?” 她笑起来。“我喜欢泥土。也喜欢冷冽的雨水。躺在毛皮地毯上,举一本好书在旺 火炉前阅读。那么你呢,潘德格斯特先生?你喜欢什么?” 看上去这个问题让潘德格斯特吃了一惊,不过在呷了一口葡萄酒之后他又从混乱中 恢复了过来。“我喜欢你的葡萄酒。清新,简单,谦逊。” “这是由莫瓦西亚白葡萄树酿成的。这种葡萄树是古克里特商人在大约四千年以前 带过来的。不知何故,对我来说它的滋味唤起了历史本身,古克里特人乘着三层桨座的 战船横穿葡萄酒色般的大海,启程前往遥远的岛屿……”她笑了,从面颊拂过她的黑发。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想要长大去当奥德修斯。” 她看着潘德格斯特。“那么你呢?当你还是孩子时,你想要做什么呢?” “一个伟大的白人猎手。” 她笑道。“多么不寻常的野心啊!那你实现梦想没?” “在某种程度上。但是在坦桑尼亚的一次捕猎中……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失去了对它 的兴趣。” 更持久的静默。达戈斯塔放弃去想潘德格斯特采取的策略有什么意义。他重又兴起 呷葡萄酒的兴趣。令人非常愉快,只稍嫌干涩。面包令人难以置信,厚重而易嚼,橄榄 油辛辣得如此新鲜。他蘸了一片面包,把它塞进嘴里,一片接着一片。他还没有吃早餐, 对自己节食感到异常难熬。他暗中扫了一眼他的手表。如果潘德格斯特还不快点把事情 办好,他们就会误了渡船。 然而,让达戈斯塔感到惊讶的是,女士自己主动提起了那个话题。 “说到历史,在我自己的家族里就有不少。你知道我曾祖父吧,陆西阿诺·托斯卡 利尼” “知道。” “他这辈子干了两件异常出色的事:拉小提琴,诱惑女色。他是他那个时代的米克 ·杰格。他的狂热追随者包括伯爵夫人,男爵夫人,公主。有时他会在一天中和两到三 个女人发生关系,而且不总是分几次进行。”她轻声笑了笑。 潘德格斯特清了清他的喉咙,取了一片面包。 “不过,他有一个挚爱,就是我的曾祖母。金巴伦公爵夫人。他让她怀上一个私生 女,我的祖母。”她听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潘德格斯特。“这是你来这儿的原因,是不 是?” 这让潘德格斯特考虑了一会儿才作答。“对,是的。” 她叹了口气。“我的曾祖父死于恶性的花柳病,一种性病,就像很多在青霉素发明 之前死去的人一样。” “马斯克莱尼小姐,”潘德格斯特赶紧说道,“请不要认为我来这儿是窥探你家族 的私事的。我确实只是有一个需要解答的疑问。” “我知道是什么疑问。但是,首先,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家族的历史。” “没有必要――” 马斯克莱尼脸红了一下,她的手触到裙子上的纽扣。“我想让你预先知道这一切, 仅此而已。那么我们过会儿就不用再次提前它了。” 达戈斯塔惊异地听着。我想让你预先知道这一切。什么预先?潘德格斯特看上去也 是一样地不知所措。无论如何,当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时,她又重新开始了。 “也就是我的曾祖父中了梅毒。事实上他的病已经演化到第三个阶段了,螺旋菌开 始侵袭大脑了。他的演奏变了味儿。变得非常古怪。他在佛罗伦萨演出时遭到观众的攻 击。拥有小提琴的家族想讨回他们的提琴。但是曾祖父不放弃。他选择逃走,企图躲避 他们和他们代理商的追踪,从一个城市游到另一个城市,被越来越严重的精神错乱所驱 使,沿途受到了无数女人的帮助。这个家族的代理商和私人侦探们顽固地一直追踪他— —但是是在暗中进行的,因为保持家族的族姓秘密是头等大事。我的曾祖父总能领先他 们一步。他夜里在旅馆的房间里演奏:神志不清、触目惊心的,甚至是异常恐怖地在表 现巴赫、贝多芬、博拉姆斯,用庞大而精湛的技巧、流畅的风格――故事就是这样的― ―冷冽、古怪、完全错误。听过他演奏的人说就好像是魔鬼自己拿起了小提琴一般。”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 “继续吧。”潘德格斯特轻声说。 “拥有暴风云的家族势力异常强大。他们与欧洲的一些皇族都是联络有亲的。即便 是这样,他们还是没能抓住我的曾祖父。他们一路追踪他,从欧洲的一端到另一端。这 场追捕终于在南泰鲁尔的塞瑟尔的一个小村庄里结束了。在多洛米蒂峰下,他们把他追 得走投无路。很自然的,他遭到一个女人的背叛。他从一个小旅馆的后门逃出去,跑到 深山中,身上除了小提琴和穿的衣服之外别无他物。他登上了伟大的西西里亚高原。你 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潘德格斯特说。 “那是一个锲入多洛米蒂山峰之间的阿尔卑斯山系高原,被峡谷与峻峭的悬崖所割 断。他们说那里是女巫曾经控制民众的地方。夏天的时候,一些强壮的牧羊人在那边放 养他们的羊群。但是这是秋天,而且西西里亚已经是荒芜一片了。那晚的雪下得很大。 转天他们找到他的尸体,冻僵了,在一个废弃了的牧羊人小屋里。暴风云却不翼而飞。 小屋周围的雪地里没有任何痕迹,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他们断定在攀爬西西里亚的过程 中,完全把小提琴扔进了西西里亚的瀑布中。” “你也相信如此吗?” “很不情愿,不过,是的。” 潘德格斯特凑了过去。他惯常的冷静、近乎是甜言蜜语的南方腔显示了一种非同寻 常的强烈感情。“马斯克莱尼小姐,我来这是来告诉你暴风云还在世间。” 她的眼睛坚定地凝视着他。“我曾经听说过。”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她继续以一种庄重、坚定的面容望着他。最终她报之以苍白的一笑,悲哀地摇动她 的头。“我什么时候看到了才会相信。” “我会把它找回来的。而且我会亲手把它交到你的手上。” 达戈斯塔惊异地听着。他也许弄错了,但他敢肯定潘德格斯特来这儿的目的并不是 通知这位女士小提琴还在世上。事实是,他觉得惊奇的是潘德格斯特竟然主动提到了这 事儿。 她更加用力地摇了摇头。“外界有数以百计的暴风云赝品和复制品。十九世纪末那 段时间,委托人会定期收购这些赝品,一把可以卖到九英镑。” “当我把小提琴带给你时,马斯克莱尼小姐――” “别再‘马斯克莱尼小姐’不停了。你每次这么称呼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一定是我 妈妈走进来了。叫我维欧拉。” “当然可以。维欧拉。” “听起来舒服多了。那么我叫你阿罗伊修斯吧。” “当然可以。” “多不同寻常的名字啊,很有意思。你妈妈看过很多俄罗斯小说吗?” “与众不同的名字一直是我们家族的一个传统。” 维欧拉笑了起来。“就像我有个乐器名字一样。现在告诉我一些关于暴风云的消息 吧。你们在世界上哪个角落找到的它?我是说,如果你们真的找到了的话。” “我把它带给您的时候,我会将一切都告诉您。您用它来演奏——然后您就会知道 了。” “这真太让人期待了。当然了,在我死之前,我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也会还您的家族一个清白。” 维欧拉笑着挥了挥手。“不要取笑我了。我讨厌被称作马斯克莱尼小姐,如果你想 知道真相的话。头衔,家族的荣耀――那是十九世纪的垃圾。” “荣耀永不过时。” 她好奇地看着潘德格斯特。“你更倾向做个老派人物是不是?” “我不太关注当今的时尚,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 她用一种戏谑的笑容从上到下打量他的黑色外套。“不,我料想你不是的。我更喜 欢那样。” 潘德格斯特有一次面露窘色。 “好吧”――她站起身,棕色眼睛映衬出酒杯里的光亮,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不论您能否找到小提琴,都要回来告诉我。好不好?” “非常乐意。” “很好。都解决了。” 潘德格斯特严肃地望着她。“我来拜访您的关键是――” “啊,那个大问题。”她微笑道。“继续说下去。” “那个曾经拥有暴风云的强大家族叫什么?” “关于这个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的更多,远不只这个答案。”她往口袋里掏着,取 出一个信封,放到潘德格斯特的面前。用一手可爱的铜版字写着,阿罗伊修斯X.L.潘德 格斯特博士。 潘德格斯特看着它,面无血色。“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个?” “昨天,当今的福斯克伯爵――就是曾经拥有小提琴的家族――突然来拜访我。惊 讶还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狼狈。他说您会来的,说您是朋友而不是敌人,而且他希 望我把这个交给你。” 潘德格斯特伸出手,慢慢地拿起信封。达戈斯塔看着他用手指滑过信封盖口,把它 拆开,抽出一张卡片,上面用同样大方而流畅的笔迹写道: 伊斯多·奥塔维奥·伯德萨·福斯克, 神圣罗马帝国伯爵, 五点梅花形勋章大十字爵士, 美索不达米亚玫瑰(蔷薇)十字会派共济会具有永久席位的首席长官, 皇家地理学会会员,等等 希望您能到我的家中来陪伴我, 福斯克伯爵,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日 福斯克城堡 格威列奇扬蒂 佛罗伦萨 潘德格斯特盯着达戈斯塔,然后回过来看看马斯克莱尼小姐,眼神锐利且强烈。 “这个人是敌非友。他极其危险。” “什么?那个肥胖迷人的老伯爵吗?”她笑了,但笑声随即被判死刑,因为她看到 他脸上的表情。 “他就是那个拥有小提琴的人。” 她注视着他。“肯定会是他的啊――难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小提琴被找到 的话。” “为了得到小提琴他异常血腥地谋杀了至少四个人。” “噢,天啊――” “别对任何人说这话。你在这儿会很安全,在卡普拉岛。如果需要的话他现在已经 对你下手了。” 她反过来凝视他。“你在吓我。” “是的,很抱歉,但是有时候感到害怕是好事。有两三天就会消除恐惧。请千万小 心,维欧拉。就呆在这儿,什么都不要做,直到我把小提琴拿回来。” 有好一会儿,她什么也没说。她突然动了起来。“你们必须走了。否则会误了渡轮 的。” 潘德格斯特握住她的手。他们直直地站在那里,互相瞅着对方,什么也没说。然后 潘德格斯特转过身,快速地走出大门,沿着小路走下去。 达戈斯塔倚靠在渡轮的船尾甲板上,看着海岛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正如它当时出 现在视野中一般:有一种期待的感觉,一个崭新的开始。潘德格斯特站在他的身旁。自 从他们离开断崖上那间小房子之后,我们这位特派员就从来说过一句话。他盯着一路被 渡轮搅动起来的海面,很显然他陷入了沉思。 “福斯克知道你已经知道真相了,”达戈斯塔说。“是这救了她的命。” “对。” “所有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夺取小提琴的阴谋,对吗?” 潘德格斯特点点头。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大胖子混蛋肯定脱不了干系。” 潘德格斯特没有做任何回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看。 “你还好吗?”达戈斯塔最后终于壮胆问了出来。 潘德格斯特回过神了,看过去道。“非常好,谢谢。” 海岛最终消失在天际。好像在暗示,托斯卡纳大陆的浅浅轮廓开始从东边地平线上 显露出来。 “现在怎么办?” “我接受福斯克的邀请。有一件事要弄清楚,另一件更要证实一下。如果我们想要 抓住福斯克,我们必须得到他用来谋杀作案的机器,无论是什么机器都好。” “那么为什么福斯克邀请你呢?” “他想要杀了我。” “很好。你准备接受邀请吗?” 潘德格斯特把身子扭过去,面朝大海凝视,他的眼睛几乎闪耀着白光。“福斯克知 道我会接受的,因为这是我们收集证据把他送进监狱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们现在不做, 他也许下个月也会回来缠着我们,或者整个一年都会,或者十年……”他停了停。“而 且更糟的是,他会一直是维欧拉的一个威胁――马斯克莱尼小姐――因为她知道得太多 了。” “明白。” 但是潘德格斯特仍旧看着大海。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非常低沉。“明天一切都会 结束,在福斯克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