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去往巴克营地之前的军队集结地设在军械库后面的一个供汽车维修的停车场,从帐 篷城看不到这里。为了使抓捕行动成功,罗克警长召集了不下三个纽约警署镇暴师,另 外还有一个特种战争装甲运输车队,两个人质谈判代表,骑着马的警官,两个机动部队 和大量头戴钢盔身着防弹衣的士兵。救火车、救护车、运送犯人的有篷车都小心地与营 地保持着距离,在67号大街上整装待发。 海威尔德站在宿营地的最北端,对她的无线电接收器和武器作最后检查。身穿制服、 手提警棍和防暴盾牌到处乱转的警官队伍已经非常庞大,更不必说那些耳朵上摇晃着电 线、各种各样的军事专家再加上那几个打扮成帐篷城居民样子的秘密线人了。她知道这 样兴师动众的原因:如果你进去,带着势不可挡的武力进去,反对者十之八九会投降。 你可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让他们认为如果他们全力抵抗还可能有机会。 然而这些人认为有上帝在支持他们。这些人不能打动汽车司机以及有配偶和子女、 有两辆车的市政工人。这些人是真正的信徒。他们是难以捉摸的。她的提议变得更加有 意义了。 难道不是吗? 罗克走出人群,大步走过来,把一只手搭在海威尔德的肩膀上。“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 他亲切地拍拍她,就像父亲一样。“如果遇到了麻烦就发信号。我们会尽快赶到。” 他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军队和装备。“我非常希望这些都没有必要。” “我也希望这样。” 她可以看见温特沃在一支机动部队里,耳朵上悬挂着电线,一边说着话,一边这边 那边地指点着。他正异常兴奋得准备着抓捕行动。当他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她转 过了脸。如果她失败了将会很丢脸。不只是这样,还会严重地损害到她的事业。温特沃 早就预言会失败,仅仅由于罗克的支持,她的任务才得以最后被批准。自从上一次会议,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想搞清楚她为什么要出这个风头。这种方法不能促进事业的发展。曾 经有多少次她看到了那些随波逐流的人最后取得成功了?达戈斯塔的意见对她已经没有 作用了。 “准备好了吗?” 她点了点头。 罗克放开她的肩膀。“准备进攻吧,上尉。”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集结地的安全设备。然后沿着一条围绕军械库蜿蜒向北的人行道 出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徽章,就像以前那样把它夹在了夹克上。 几分钟后,营地里那些远离中心零零散散分布的帐篷出现在眼前了。她放慢了脚步, 为队伍打探着周围的气氛。这是中午,人们四处走动。空气中弥漫着煎猪肉的气味。当 她走近第一排帐篷的时候,人们停了下来,盯着她。她冲他们友好地点点头,却换来了 敌意的眼神。人们看起来好像比星期五时紧张得多,当然这不足为奇。他们不傻。他们 知道,他们逃脱不了凶神恶煞的警察的处罚。他们打算推迟行动,直到第二件事情解决。 她必须证实他们已意识到了她不是那第二件事情。 她走进一条弯曲的小巷,感觉到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听见他们在小声地议论。 “撒旦”和“邪恶”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一直保持友好地笑着,从容地走着。她记起 了教她社会动力学的教授说过人群就像狗:如果你表现出了恐惧,它就会咬你;如果你 跑,它就会追。 她对这条小路非常熟悉,不到一分钟,她就发现已经接近了巴克的帐篷。他坐在人 群中一张桌子旁边,读着一本书,完全沉醉其中。两天前跟她还有格伦伯搭话的那个同 样爱乱下命令、被巴克叫做托德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人群已经聚集了过来。没有多 少恶意:只是好奇、沉默和敌意。 “你来做什么?”那个人说。 “我,”海威尔德回答,“我来这里要跟牧师先生谈谈。” “让他们回去!”那个人冲其他人大喊一声,走上前挡住了她的路。 “没有‘他们’,只是我。” 人群中小声议论的声音乍起,就像电流通过时发出的嗡嗡声。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海威尔德朝后瞥了一眼,被突然壮大起来的人群震惊了。抓住巴克。但是他仍然坐在桌 子边读着,丝毫不理会她的出现。从这里,她可以辨认出书上的标题:《殉教者篇》和 《读者文摘》。 托德走上前,直到几乎可以碰到她。 “不能打扰牧师。” 海威尔德感到一阵不舒服的剧痛,他们好像已经开始怀疑了。她的计划真的会成功 吗?或者,到最后温特沃尔斯是正确的? 她用足够大的声音让巴克能听到她的话。“我来只是想谈谈。我没有拿拘票。我只 是想和牧师先生一对一地谈谈。” “搪塞!”人群中一个人喊道。 她不得不处理掉这个挡住她路的助手。她往前迈了一步,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是人身侵犯,警官。”托德说。 “如果牧师不想跟我谈,让他自己告诉我。让牧师先生自己做决定。” “牧师不让人打搅他。”他们仍然在互相推搡,这使得海威尔德觉得自己在慢慢移 动,但是她又感觉到在这个过程中她正逐渐处于下风。 她的感觉没有错。托德向后退了一步,仍然挡着她的路。 “罗马人!”人群中爆发出一个喊声。 跟罗马人有什么关系?“我只占用您五分钟时间,牧师先生,”她把身子倾向托德 喊道,“五分钟。” 最后,巴克极其从容地放下书,从桌边站起来,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的眼睛与 他对视的那一刻,她感到了一阵寒意。星期五的时候他对所做的事情好像还不完全肯定, 也许是听从了劝告。但是今天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冷酷、镇定和完全的自信。看到他后 她唯一的情绪可能就是一丝一瞬即逝的失望。她把失望压制了下去。 “很抱歉。”她试图绕过那个护卫者。 巴克朝那个人点头示意一下,他让到了一边。随后,巴克看了看她的身后,但是她 不能确定那一眼是看见了她,还是看穿了她。 “牧师先生,纽约警署把我派到这里来是请求您和您的追随者的帮助。”保持轻松、 随意、没有胁迫之意,是她在谈判训练中学到的。让他们认为决定权在他们手中。 但是巴克好像没有听到。 人群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她没有回头,但是她感觉到到现在队伍已经变得非常庞大 了——无疑占据了营地的大部分。 “看,牧师先生,我们遇到一个问题。您的追随者们破坏了公园,踩坏了灌木丛, 踩死了小草。另外,他们把周围的环境当作了公共厕所。邻居们都在抱怨。这对健康有 害,尤其是对你们大家。” 她停下来,想知道这些话是不是被他听见了。 “牧师先生,您能帮我们解决吗?” 她等着。巴克一句话都没说。 “我需要您的帮助。” 她听到她身后的人群低声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纷纷涌到巴克帐篷的后面,充 满了她的整个视野。现在她被完全围住了。 “我要跟你做笔交易。我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坦诚的交易。” 问是什么吧,可恶的家伙。让他说话、问问题是最重要的,任何问题都可以。但是 他什么都没说。他继续看着她,好像要看穿她。天呐,她搞不懂怎么判断错了他,或者 自从他们上一次见面后他改变了一些什么。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失败的可能第一次真实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您想听吗?” 没有回答。 她鼓起勇气慢慢向前走。“首先,这些做法有害健康。我们不想让您和您的追随者 们得病。我们希望您给您的人民一天的休息时间。一天就可以。让他们回家,洗澡,吃 一顿热饭。作为回报,我们将给您游行许可证,这样您就可以得到城市的批准合法地组 织游行了。不要再像这样,破坏公园、骚扰市民,会让整个城市都讨厌。看,我听到了 您说话。我知道您是一个公平、坦诚的人。我给您一个机会让您的行为变得合法,让您 得到一些尊重,并且仍然可以传达您的训诫。” 她停止了说话。不要说太多。让他改变主意。 期待的气氛在他们周围弥散开来。每个人都在等待牧师开口。都寄托在巴克身上。 最后,他动了。他眨眨眼睛,慢慢地,几乎是机械地抬起手。紧张的气氛伴随着沉 默开始增长。实在太安静,以至于海威尔德可以听到周围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 那只手转回来指着她。 “百夫长,”他的声音特别低沉,跟咕哝没什么两样。 就像一个炊具中的压力释放出来一样。“百夫长!”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喊声。 “罗马士兵!”人群开始逼近,挤拥着,推搡着。 海威尔德第一次感觉到了内心因真正恐惧而引起的疼痛。失败已经是过去的定论, 现在面临的是远比她事业上的危险更危险的事情。人的情绪被激起,这是很危险的。 “牧师先生,如果您的回答是不——” 但是巴克已经走开,现在,令她沮丧难当的是,他走进了他的帐篷,抬起了下面的 盖子,看不见了。更多的人涌到他原来站着的地方填补了那个空缺。 他觉得她已经在人群的控制之中了。 她转向他们。现在是时间把那些罪恶说出来了。“好的,大家,我知道当回答不的 时候——” “闭嘴,叛徒!” 海威尔德又看了一下警棍,拿到头顶挥舞着。她感到吃惊,人们怎么会如此之快得 就变得那么险恶。她失败了,败得很悲惨。毫无疑问,她的事业被破坏了。但是真正的 问题是她还能不能完整地走出这里。 “我要走了。”她大声而坚定地说。“我要走了,我希望你们能允许我安静地离开。 我是执法的警官。” 她向人墙移动,但是这一次无路可走。她一直走,希望、期待着他们退后。但是他 们没有。几只手伸出来,把她重重地推了回去。 “我安静地来的!”她大声喊道,努力掩饰她声音中的颤抖。“我要安静地离开!” 她朝人墙又走了一步,和托德面对面站着。他一只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一块石头。 “不要做蠢事。”她说。 他举起手好像要把它扔掉。她立刻向他迈了一步,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像一个人面 对着一条危险的狗时所做的那样。疯子才会走到一群激动的人的面前。跟随来的人还在 后面,期待着对手一旦意志消沉、失去希望就给他们一顿好打。但是现在站在面前的这 些人,他们才是凶手。 托德向后退了一步。“你这叛徒婊子。”他挥舞着石头险恶地说道。 海威尔德内心非常失落,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迅速复现她的各种选择。 如果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她就完了。当然,如果向天空开枪,可能会让他们退后 一会儿,但是他们立刻就会逼近过来,那样她就会被迫向人群开枪。然后她就死定了。 她可以给罗克打电话,但是等到他把部队动员起来后再开进来至少需要十分钟时间。这 样做会激怒他们,并且他立刻就会遭遇反抗。到那时他们抓住她……天呐,她没有十分 钟时间,五分钟都没有。 唯一一个可以控制群众的人是巴克,但是他在帐篷里。 她后退一步,慢慢转了一圈。人太多她根本看不见他的帐篷。并且他们正推着她远 离那里,人们好像不想让巴克看到即将到来的不愉快的事情。辱骂、喊叫从各个方向汇 集过来。 她拼命在脑子里搜索训练时学到的有用的东西。群众心理学引起了她的注意,特别 是发生在几年前的希望者暴动以后。问题是愤怒的群众是不会像正常人那样做的。他们 不会对身体语言的暗示做出任何反应,听不到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任何话。你不能跟他 们讲道理。他们会情绪激愤地制造一次暴力行动,其中没有一个人能像正常人那样宽容。 “百夫长!”托德又向前走了一步,群众受到了他的鼓动,跟在后面壮大他的气势。 歇斯底里的愤怒。他们不是要伤害她,而是把她杀死。 “巴克!”她转过身喊,但是没用,嘈杂的辱骂声中他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 她再一次面对着他们。“你们称自己是基督徒?”她尖叫着,“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吧!” 她做错了。这使他们更加愤怒,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是容忍?爱你的人们——” “她在亵渎神明!”托德晃着手中的石头,人群也跟他一起晃动。 现在她真的害怕了。她退后一步,感到后面的人正挤着自己。她的声音嘶哑了。 “《圣经》里说——” “她在亵渎《圣经》!” “你们听见了吗?” “让她闭嘴!” 死路一条。海威尔德知道她没有时间了。石头如雨般砸下来之前她必须成功地做点 什么。一旦一块石头扔过来,直到扔完是不会停止的。 问题是,她已经想尽了所有的选择。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