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差五分九点时,一直站在窗边的达戈斯塔转过身来,这时潘德格斯特也平静地从沙 发上直起身来。他已经在这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半个多小时了。在此之前,这个FBI 就已经确定自己完全可以用那套开锁工具打开眼前的房门,但是他似乎并不想再做进一 步的探究,于是他又重新锁上了这房门而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睡得不错?”达戈斯塔很奇怪在如此非常时刻这家伙怎么还能睡得着。要知道, 他自己早已紧张到似乎永远也无法闭起眼睛了。 “我并没有睡觉,文森特——我在思考。” “是吗?我也一样。比如说,我就一直在想我们如何能够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你当然不会以为我还没有想好撤离的办法就和你来到此地吧?告诉你,如果我的 办法不能奏效,我就一定是个临时抱佛脚的莽撞家伙。” “临时抱佛脚?听起来是个让人讨厌的词儿。” “这种古老的城堡里满是秘道。也许走这条,也可能是那条,我们能够带着得来的 证据顺利地离开此地,然后再带着援军杀回来。当然还得是在我们的证据能够说服我们 的援军的情况下。到这儿来吧,文森特。除了投降,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我的字典里可没有‘投降’一说。” “我的也没有。” 几下敲门声后,门被打开了,平克兹身着整齐的制服出现在门口。达戈斯塔不由得 将手悄悄滑向身上的手枪。 平克兹微微欠了欠身,然后用他那饱满圆润的英语说道:“晚饭准备好了。” 达戈斯塔和潘德格斯特在平克兹的引领下下了楼梯,穿过一系列房间和走廊,最后 来到了餐厅。这里装饰得格外华丽,整个墙壁都漆成了黄色,而头顶是高高的拱状的天 花板。餐桌上已摆好了各类银质餐具和餐盘,正中央还插了一大束刚刚摘下的玫瑰花。 显然,这里做好了三个人进餐的准备。 福斯克伯爵正站在餐厅的另一端,那里有一处巨大的石砌的壁炉,石壁的表面还刻 着家族的纹章,壁炉里面暖暖地燃着一小簇火。伯爵忽然转过身来,一只小白鼠惊惶失 措地从他的手上蹿到他的衣袖上,沿着衣袖跑掉了。 “欢迎光临。”他把小白鼠关进了一个由金属丝编成的塔形小笼子里,说:“潘德 格斯特先生,请您坐到这儿来,坐在我的右边。达戈斯塔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坐 在我的左边。” 达戈斯塔坐下后,将椅子向旁边移了移,以便离福斯克远一点儿。想起福斯克,他 便毛骨悚然,而此刻他甚至难以忍受与其同处一室。这个人根本就是撒旦本人! “来点儿波斯科酒如何?这是我的特选。” 达戈斯塔和潘德格斯特都摇了摇头表示拒绝。福斯克无谓地耸了耸肩。平克兹为他 斟了一杯酒。然后他举起了酒杯。 “敬暴风云!”他说道:“你们没法举杯祝酒,这太扫兴了。至少也来杯水吧。” “我和达戈斯塔中士都决心今晚禁酒。”潘德格斯特回答道。 “我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福斯克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在其暗示下,平克兹 端上来了一个椭圆形的大盘子。达戈斯塔注意到上面堆的似乎是切成片的冷肉。 “给您切一片托斯卡纳的火腿吧。”福斯克说道:“野猪肉制成的意大利熏火腿。 事实上这只野猪可是我亲自在庄园里猎到的。你们不尝尝吗?Finocchiona 和soprassata, 它们也是从这庄园里弄到的。” “不了,谢谢。” “达戈斯塔先生也不尝尝吗?” 达戈斯塔没有理他。 “看来我们没有共同的饮食爱好,这真是太遗憾了。我实在不喜欢独自进餐。” 潘德格斯特向前倾了倾,说道:“福斯克伯爵,我们可不可以不谈晚餐,而先来解 决掉手头的事情?我和达戈斯塔中士都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但是我坚持留你们在这里过夜。” “你的坚持毫无意义。我们想走就走。” “你们今晚是走不了的,事实上,你们哪个晚上都走不了了。我建议你们还是吃些 东西为好。因为这将是你们最后的晚餐了。不要担心,食物里没有下毒。我心里已经酝 酿了一个更妙的处理你们的方式。” 一阵沉默。 平克兹走过来,为福斯克斟了一杯红酒。福斯克旋动着酒杯,品了一口,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着潘德格斯特,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切是我干的呢?” 潘德格斯特顿了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在布拉德被谋杀的现场,我找到了一根 马尾毛。我知道这应该是从小提琴的琴弓上掉下来的。那时,我忽然记起来布拉德的游 艇就叫做“暴风云”。于是一切都连起来了:我意识到整个案件不过是一宗盗窃案,一 个通过谋杀和恐吓而完成的贪婪卑鄙的勾当。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你——虽然一直以来 我都认为此事不止是布拉德自己卷入其中。” “聪明!我并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所以我才因一时冲动而 很不得体地杀死了那个老牧师。我的悔恨之意是难以言喻的。那种行为真是毫无必要, 愚蠢至极。我只是一时的惊惶失措而已。” “‘毫无必要’?”达戈斯塔反讥道:“‘愚蠢至极’?我们在此讨论的可是对另 一个人的谋杀啊!” “请原谅我对道德约束的忽略。”福斯克抿了一口酒,叉了一片熏火腿放入口中, 又恢复了他的好脾气。他重新转向潘德格斯特。“对我而言,在遇到你五分钟内我就意 识到你将成为一个难题。天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为法律效劳呢?” 见没有人理会自己,福斯克便再次举起了酒杯。“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早晚 有一天我得除掉你。而现在正是时候。” 他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道:“我曾希望那个白痴布拉德会尽力实现我的这种 想法。当然,很可惜,他失败了。” “很明显,是你唆使他去那么做的。” “更确切地说,在他万分惊恐的条件下,任何建议他都会接受的。但是现在,除掉 你的任务得由我来完成了。不过,首先,你不觉得你应该为我的绝妙计划的精彩实施而 喝彩吗?毕竟我设法从布拉德手里得到了那把小提琴。并且,潘德格斯特先生,正如你 所知,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或实物证据能够将我与这些谋杀案扯上联系。” “你得到了那把小提琴。而布拉德曾经拥有它。这就是解开疑团的证据。” “那把小提琴在法律上是属于我们福斯克家族的。到现在我还保留着由安东尼奥· 斯特拉第瓦里亲笔签署的买卖合同。而至于那一系列小提琴的主人的变更则是另外一回 事。过一段时间,等大家淡忘了布拉德的死后,那把小提琴就会在罗马浮出水面。我已 经为此事做好了细致入微的打算。我会发表声明,付给那个幸运的店主一笔小小的酬金, 然后轻松但是清白地重新拥有那把小提琴。布拉德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把小提琴运出其实 验室的原因,即使他公司的人也不知晓。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呢?”福斯克挤出几声干 巴巴的笑声,“所以如你所见,潘德格斯特先生,这其中根本不存在任何不利于我的证 据。但是,我却始终是这一系列事件中的受益者,无比幸运。”他咬了一口面包,继续 说道:“比如说,促成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一个巧合事件。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可以猜猜。” “那是1974年的10月31号。那天下午,我正从国家博物馆往外走时,偶然碰见了一 群乳臭未干的美国学生。你能想象他们那付样子——他们常年在佛罗伦萨混日子。那天 刚好是诸圣日前夜——当然,美国人叫万圣节——他们喝了很多酒。我那时还很年轻, 少不更事,他们那放荡粗俗的行为令我目瞪口呆。就这样,我们聚到了一起。不知什么 原因,其中一个美国学生——确切地说,就是杰瑞米·葛罗夫——开始就宗教问题胡说 八道,说什么上帝不过是软蛋们的垃圾,诸如此类。他那愚蠢的傲慢惹恼了我。我说道, 我无法坚持说上帝一定存在,但我却可以肯定一件事:魔鬼是存在的。” 福斯克无声地笑着,他的胸脯因此而微微震颤着。 “这群美国人直截了当地反驳了我,完全不相信魔鬼的存在。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 专门搞神秘学的朋友,这个朋友收藏着一些古老的手稿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并且,事实 上,我手头就有一份很古老的羊皮纸文稿,上面记载的正是如何召唤魔鬼撒旦的仪式。 我们今晚就可以弄清现在争论的问题。而今晚也是非常合适的,因为今天是万圣节嘛。 我问他们是否愿意试试?他们纷纷点头称是。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主意!” 而这时,福斯克似乎想起了另外一件烦心的事,他晃了晃身子。 “于是你就给他们表演了一下。“ “的确如此。我邀请他们来我的城堡参加了一个半夜集会,然后我就自个跑回来做 准备。那真是有意思极了。平克兹帮了我的忙——顺便介绍一下,平克兹根本不是英国 人,而是一个名叫平克蒂的男仆,不过他碰巧还是一个聪明的语言学者,一个阴谋诡计 的爱好者。虽然我们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可准备,但那足够我们把一切都办妥了。我本 来就会做白铁匠的活计,能安装个小机器小装置什么的,并且值得一提的是,我还是个 烟火设计师。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秘道、活板门以及暗嵌于墙壁中的机关。我们则充分利 用了这些特殊构造。那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一晚!我们诵读那些古老的符咒,恳请魔鬼 撒旦赐给大家以巨大的财富,同时表示愿意支付灵魂作为交换,并且刺破了大家的手指, 沾着鲜血签了这交换契约。你真应该看看当时那群美国人的表情,尤其是当平克兹出场 表演时他们的样子。”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大声地笑着。 “你吓唬他们。你的恶作剧吓坏了贝克曼,并毁了他的生活。” “这一切不过是玩笑之举。如果这举动动摇了他们那差劲又软弱的信念,那真是更 妙了。之后我们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这个巧合发生得如此出人意料,我不得 不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三十年后,我惊恐地发现这群愚蠢的家伙中的一员竟然得到了 ‘暴风云’。” “你是怎么知道的?”潘德格斯特问道。 “潘德格斯特先生,我可是几乎用尽了自己整个壮年时代去找寻‘暴风云’的下落。 我把为自己的家族找回那把小提琴定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你已经拜访过马斯克莱尼公爵 小姐了,应该对那把小堤琴的历史略有所知了吧。我就知道托斯卡利尼根本没有把那小 提琴扔下斯利拉瀑布。他怎么可能扔了它?他简直疯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把小提琴 的价值。但是,如果他没有毁掉它,那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问题的答案并不太神秘。 托斯卡利尼是冻死在斯利拉山上的一个放牧人的小棚屋里,而当时正在下雪。纷飞的大 雪覆盖了地上的脚印。显然,在下雪之前就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和他身上的小提琴, 于是这个人就偷走了那把小提琴。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当然就是那个小棚屋的主人 了。” 平克兹动作麻利地撤去福斯克的餐盘,然后又端来了一大盘带有黄油和配菜的介子 云吞。福斯克胃口很好地大吃起来。 “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有多喜欢侦探这一行吗?我在此方面有着罕见的天赋。我 一路追寻着‘暴风云’的下落,从那个放牧人追到他的侄子,再追到一队吉卜赛人,再 追到西班牙的一家小商店,再追到马耳他的一家孤儿院——追寻着它所经过的每一条路。 只要一想到它会被丢弃在烈日之下,或者被塞进一个装满稻草的盒子里扔进卡车的后车 厢,或者是被随便搁在某个学校的礼堂里无人问津,我就浑身战栗。我的上帝啊!但毕 竟它还是挺过来了。它最终被运到了法国,连同一堆废旧杂物一起被卖给了一所公立中 学。学校管弦乐队里的一个白痴摔坏了它,弄断了它其中一边的涡卷形琴头。于是它便 被送到了安格拉米的一家小提琴店进行修补。而那家店的主人认出了它,便把它掉了包, 将另外一把小提琴送还给了学校。”福斯物发出啧啧的声音表示着不满。“那真是那个 店主一生中值得纪念的时刻!他很清楚自己永远都无法合法地拥有那把小提琴,于是他 便把它偷运到了美国并悄悄地标价出售。不过为这样一把小提琴找到买主却并非易事。 试想,如果你不能像斯特拉第那样地演奏它,也永远不可能合法地拥有它,并且还随时 都可能失去它,谁又会买下这样一把出自大师斯特拉第瓦里之手的小提琴呢?但是他最 终还是把它卖了出去,而买它的人便是洛克·布拉德。两百万美金——这就是他出的价! 这笔交易达成之后过了三个月,我才查清了事实的真相。” 福斯克的脸因狂怒而阴沉下来。这时平克兹端上来了另一道菜,是佛罗伦萨大牛排, 因刚刚在火上烤过而仍咝咝作响,福斯克的怒容便立刻烟消云散了。他切下一片几乎还 是生的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 “尽管那把小提琴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我仍然非常乐意从布拉德手里把它买下来, 哪怕花上一大笔钱。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出价。正如你所知道的,布拉德打算毁了它。” “为了永远地解开斯特拉第瓦里的造琴工艺之谜。” “没错。那么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只知道布拉德既不是制造小提琴的,对音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的确如此。但是你知道他的公司是做什么生意的吗?正在和中国做的生意是什么 吗?” 潘德格斯特没有回答。 “是导弹,我亲爱的潘德格斯特先生。他正在做弹道导弹的生意。这就是他需要那 把小提琴的原因所在!” “胡扯!”达戈斯塔插嘴道:“一把有三百年历史的小提琴跟一枚弹道导弹之间根 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福斯克对此充耳不闻。他继续对潘德格斯特说:“我敢肯定你对此知道得比你所表 现出来的多,我的好先生。不管怎么说,我雇了一个侦探潜入了他们的实验室。那个可 怜的家伙最后被敲碎了脑袋而一命呜呼了。但是在他死去之前,他已经告诉了我布拉德 的关于小提琴的计划。” 他身体向前倾了倾,眼眸因愤慨而闪闪发光。“你知道,中国人已经研制出了一种 弹道导弹,这种导弹从理论上讲是能够突破美国的导弹防御体系的。但是他们在其导弹 重返大气层方面遇到了难题。你知道,要想在雷达的覆盖范围内隐身飞行,飞行物体的 表面就不能是曲面的或者是闪光的。只要看看你们美国人的隐形战斗机和隐形炸弹就明 白了。但是这不一枚时速六百公里的普通的炸弹,而是时速要快上十倍的一枚弹道导弹, 并且它还要重返大气层。而他们进行实验的这种导弹在重返大气层的过程中皆因无法控 制的共振而纷纷炸毁了。” 潘德格斯特令人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布拉德手下的科学家们发现解决这个难题的答案就藏在斯特拉第瓦里的造琴工艺 里——小提琴琴表的光泽面工艺。你能想象得到吗?如你所见,斯特拉第瓦里的琴表光 泽面工艺的关键就在于,经过几年的演奏,光泽面出现了无数细微的、肉眼所看不到的 裂缝和裂痕,而它们在减振和激活斯特拉第瓦里的小提琴琴声方面起着非凡的功效。这 也是小提琴必须被经常演奏的原因——否则,那些裂缝和裂痕就会慢慢愈合。布拉德正 在为中国的那些弹道导弹设计这样一种高效能覆盖层——一种表面上有成千上万的细微 裂缝和裂痕以帮助减振的导弹表层。但是他必须精确地计算出这种物理现象的实质,找 出那些裂缝和裂痕能够有效减振的原理。他还必须弄清楚它们在光泽面中的立体分布情 况,它们与木质琴身的粘合情况,它们的长度宽度深度如何,以及它们自身彼此之间的 关系怎样。” 福斯克休息了一会儿,又吃了一些牛排,抿了几口酒。 “要完成上述课题,布拉德就必需剖开一把斯特拉第瓦里在其工艺全盛时期所造的 小提琴来看看。他已经万事俱备,却唯独买不到这样一把小提琴。而正在这个时候,他 碰到了被标价出售的‘暴风云’。这就是了!” 达戈斯塔满怀反感和怀疑地盯着福斯克,此时他正在用一块超大号的餐巾擦拭着自 己血红色的沾满了油腻的嘴唇。那情景似乎让人难以容忍。 “现在你明白了,潘德格斯特,我为什么需要花费如此大的力气。仅在和中国的交 易上,这工艺对布拉德来说就已价值上亿。而之后他还可以把这工艺卖给一大群其他的 积极的买主,再捞一大笔钱。我必须尽快行动,一定要在布拉德毁了那把小提琴之前得 到它。他已经把它运回其在意大利的实验室中,而那个实验室由一种根本无法入侵的安 全系统守卫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重新得到了它。我利用了我手中唯一的机会 :我们三十年前的那场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相遇。我吓唬布拉德,使他最终交出了那把 小提琴!” “通过杀害其他曾一同观看过那场唤醒魔鬼的闹剧的人们。” “没错。我计划杀掉葛罗夫、贝克曼和卡特夫斯,并使他们的死看起来就像魔鬼最 终前来索取他们的灵魂一样。贝克曼似乎失踪了,于是就只剩下葛罗夫和卡特夫斯两个 人。无论如何,我的手段必须有绝对的说服力才行。因为布拉德是一个狂妄无知、气势 汹汹的家伙,他的宗教观念少得可怜。我需要以一种奇特而又恐怖的方式杀死这些人, 使他们的死让警察们感到困惑不解,同时能够引发各种关于魔鬼的传闻——最重要的, 就是能够使布拉德也信以为真。自然了,这方式首先得与火有关。这就使我想到了要发 明一个小装置。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停下来,抿了一口酒。 “为了营造葛罗夫的死亡场景,我花了极大的心思。首先我打电话给他,向他讲述 关于可怕的天惩的故事,对他说我有多害怕因为当年的闹剧而引来魔鬼撒旦向我们索命, 告诉他我们应该采取一些防范措施等等,以此来刺激他。起初他对此表示怀疑,于是我 就让平克兹在他家里弄了一些此类故事中常见的小把戏去吓唬他,比如奇怪的声音了, 难闻的气味了,诸如此类。值得注意的是,如此一些小把戏却真的渐渐动摇了一个那么 骄傲自大的人的信念。他变得恐慌起来。我建议他采取一些赎罪的措施,于是便有了那 个古怪的晚餐集会。我借给他我最心爱的十字架,而那傻瓜便把他家的钥匙和保安系统 的密码——我所需要的就是这些——统统给了我。 “他的死就像是中了魔法一般。很快地,布拉德便跟我通了电话。而我则十分小心 地确保我所打出的所有电话都不会被追踪得到。我继续扮演我的受了惊吓的伯爵这一角 色。我告诉他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一系列怪事,比如闻到了硫磺的气味,听到了一些离 奇的声音,遭受着令人难受的刺痛——当然,所有这些怪事,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发生 在他的身上。我装作完全相信魔鬼正在逼近我们:毕竟,三十年前,我们曾签了契约, 要用灵魂交换财富。而现在魔鬼已经完成了他的承诺,该轮到我们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使布拉德为此而陷入烦恼之后,我开始着手处理卡特夫斯。我让平克兹装扮成一 个英国的准男爵,买下了卡特夫斯隔壁的公寓,并帮助我完成一些特殊安排。起初,卡 特夫斯也同葛罗夫一样,对这样的念头嘲笑不已。他确信我在1974年万圣节的那场表演 完全是个骟局而已。但是当他获悉葛罗夫的死的种种细节之后,他便日渐紧张起来。我 并不想使他过度紧张——他只要紧张得会打电话给布拉德并使之更加忧虑就够了。卡特 夫斯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他挤出一声干笑。 “在卡特夫斯死后,你们那些庸俗的小报便开始大肆宣传渲染,使人们纷纷为此事 而疯狂起来。这种收效真是太完美了。而布拉德也终于崩溃了,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 态。然后便是colpodigrazia :我打电话给他,并告诉他说我已经设法同魔鬼撒旦解除 了彼此之间的契约!” 福斯克愉快地轻轻拍着手。看着这一幕,达戈斯塔觉得自己胃里翻搅起来。 “布拉德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就告诉他我找到了一份古老的手 稿,那上面说魔鬼撒旦有时会愿意接受一份礼物代替人的灵魂作为交换。但是这份礼物 必须是非常的独特,无比的稀罕,稀罕到人类的灵魂与之相比都有所贬损。然后我告诉 他我已经献出了我的唯梅尔油画作为交换。 “可怜的布拉德简直要发疯了。他说他没有唯梅尔的油画,除了游艇、汽车,豪宅 和公司以外他也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他乞求我给他一些建议,告诉他应该买些 什么东西献给魔鬼撒旦以赎回自己的灵魂。我告诉他这件东西一定得是完全与众不同又 极其珍贵难得的,没有了它,整个世界都将为之而枯竭。我说我无法给他建议——我当 然不能让他发觉我所暗示的是他手中的‘暴风云’——并且怀疑他是否拥有这样一件能 够献给魔鬼撒旦的礼物。我说自己拥有唯梅尔的油画实在是万幸,因为魔鬼撒旦是绝不 会再来索取我的灵魂了!” 说到这里,福斯克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告诉布拉德,不管他献出什么礼物,他都必须尽快行动才行。因为我们签下契 约的三十周年的纪念日就要到了。葛罗夫和卡特夫斯已经死去了。他已经根本没有足够 的时间再去寻找那样一件稀罕之物了。并且我提醒他说魔鬼撒旦可是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的,所以他最好不要搞阴谋诡计,要么献出一份礼物赎回自己的灵魂,要么就让自己的 灵魂永远经受地狱之火的灼烧。” “终于,他彻底崩溃了。他告诉了我他手里有一把稀世罕见的小提琴,是大师斯特 拉第瓦里的杰作,叫做‘暴风云’。他问我那是否合适。我告诉他我不能代魔鬼讲话, 但为了他的缘故我希望那是一份合适的礼物。我祝贺他也能如此幸运。” 福斯克停顿了一下,将另外一片滴油的肉放入口中。“当然,我早早就返回了意大 利,比我透露给你们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我甚至比布拉德也早到一步。我在这里的藏书 室里找到了一份羊皮纸手稿交给了布拉德,告诉他要按照其上记载的步骤举行仪式,然 后把小提琴放在一个有缺口的圆圈中,而他自己要坐在一个完整的圆圈中,这样他便得 到了保护。但是在此过程中他必须遣散身边的助手、关闭一切报警系统等等——魔鬼撒 旦是不喜欢受到打扰的。那可怜的家伙果然按我说的做了。我就让平克兹前去扮演魔鬼 撒旦,你们知道,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角色。身着活灵活现的装束,平克兹惟 妙惟肖地演完了这出戏,然后带着小提琴离开了。而我则用我所发明的小装置干掉了布 拉德。” “你为什么还需要使用你的装置和表演闹剧呢?”潘德格斯特平静地问道,“为什 么不干脆打他一枪?毕竟你已经不需要再恫吓你的受害者了。” “这些都是为你们而做的,我亲爱的朋友!这是一个引起警察注意的有效手段,从 而能使你们在意大利多耽搁几日。而在意大利除掉你们会更容易一些。” “我们是否能够轻易地被你除掉还得看事情的发展如何。” 福斯克大笑起来。“很明显,你认为自己手中有讨价还价的底牌,否则你们是不会 接受我的邀请的。” “的确如此。” “可是无论你认为自己的底牌如何,都改变不了什么了。你们是必死无疑的。对此 我了解得更加清楚。并且我了解你,因为你很像我。我们非常相似。” “那你真是大错特错了,伯爵。我不是一个凶手。” 达戈斯塔注意到潘德格斯特的脸因激动而微微发红,有些惊讶。 “你的确不是,但你完全有能力做到。你的身体里有这种潜质。我能够看得到。”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福斯克吃完了他的牛排,直起身来。“你觉得我是一个邪恶的人。你称这一系列事 件是卑鄙肮脏的勾当。不过请你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所作所为吧。我从毁灭中救回了一把 世界上最宝贵的小提琴。我阻止了中国的弹道导弹对美国导弹防御体系的侵袭,从而使 你们的同胞免遭威胁。而这一切的代价又是什么呢?只不过是杀死了一个鸡奸流氓,一 个卖国的叛徒,一个只会写淫词艳曲的流行音乐骗子和一个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的 不信神的白痴。” “你忘了把我们的性命也概括进你的精心预谋之中了。” 福斯克点了点头。“是的。还有你们和那个不幸的牧师。这的确令人遗憾。但是一 旦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就将为了那把小提琴而牺牲掉上百条人命。毕竟这世上有五亿多 人,但‘暴风云’却只有一个。” “为了一把小提琴,根本不值得牺牲掉这么多人的生命。”达戈斯塔激动地反驳道。 福斯克转过身来,因诧异而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值得吗?” 他向一侧拍了拍手。平克兹出现在了门口。 “把小提琴拿到这里来。” 平克兹转身离去,一会儿工夫,他便捧着一个陈旧的琴盒子回来了。那琴盒子是木 质的,形状看上去就像一付小棺木,上面布满了因年代久远而生的绿锈。平克兹将它放 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后,便退到了屋子的另一端去了。 福斯克站起身来,踱到那琴盒子跟前。他先取出琴弓,拧紧,然后用松脂在上面上 下滑了几下。之后——缓慢地,满怀深情地——取出了那把小提琴。在达戈斯塔看来, 那琴看上去并无出众之处:只是一把普通的小提琴,更加陈旧一些而已。实在很难相信 正是为了这样一把小提琴,他们不远万里地追踪到此,而又有那么多的人为之丧命。 福斯克将小提琴放在肩膀上,用下巴轻轻抵住,身体站得笔直挺拔。沉默了一会儿, 他轻轻叹了口气,半闭起自己的眼睛。接着他缓缓地奏响了小提琴,清晰的音符从琴弦 上轻轻流泄而出。伯爵所演奏的正是达戈斯塔所听过的少数几段古典乐曲之一,在他还 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祖父便经常冲他哼唱这个调子:“海边的小别墅里,人们过着快 乐的生活。”这曲子的节奏并不复杂,但随着那音符一个接着一个地被精确地演奏出来, 并以一种高贵的质感渐渐向高调攀升,整个房间都充溢着这美妙的旋律。 这间屋子仿佛因此而发生了变化,沐浴在那超越时空的圣灵的光辉之中。而这无比 纯美的、震颤灵魂的乐音似乎带走了达戈斯塔的呼吸,引领着他来到一个恬静又纯洁的 神灵面前。那神灵在他耳边呢喃细语,那是一种超越人类语言的声音,一种来自冰清玉 洁之美的天籁之音。 琴声戛然而止,仿佛一瞬间大家又被猛拉回现实之中。达戈斯塔意识到,就在刚刚 过去的那一刻,他彻底忘却了一切世事:阴险的福斯克伯爵,可怕的谋杀案,身陷的危 险处境。而此时,所有的这一切又重新回来了,并且因刚刚那暂时的遗忘而显得更加鲜 明更加深刻。 一阵沉默之中,福斯克放下了小提琴。然后,他以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现在你 们领略其中的奥妙了吧?这根本就不只是一把小提琴而已。它是有生命的。你能理解吗, 达戈斯塔先生,为什么这把斯特拉第瓦里的小提琴会如此美妙?因为它有致命的特质。 因为它就如同正在天空中飞翔的鸟儿的心跳。它提醒着我们世上一切美妙的东西都终会 死去。而音乐的绝伦魅力也正蕴含在其稍纵即逝的脆弱之中。它只为一刻的光辉而生— —接着便永远地销声匿迹了。而这正是斯特拉第瓦里的天才所发挥之处:他在木质与清 漆之间捕捉到了那光辉的时刻。于是他将音乐的这种致命的特质演绎成了不朽的神话。” 他又把目光投向潘德格斯特,眼中仍然流露着焦虑与不安。“的确,音乐的生命是 有限的。但是它”——他举起了小提琴——“却是永恒的。它的生命将远远久于我们每 一个人。现在你还能对我说,潘德格斯特先生,为了拯救这把小提琴,我的所作所为完 全错了。说呀,说我为此而犯了罪。” 潘德格斯特沉默不语。 “那么我来说好了,”达戈斯塔说道:“你是一个冷血的杀人凶手。” “啊,没错,”福斯克咕哝着:“一个平庸之人永远都会牢牢握住其所谓的绝对道 德。”他用一块柔软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把小提琴擦拭干净,然后收回到琴盒之中。“即 使它现在所奏出的音乐是如此美妙,这仍不是它最佳的表现。它还需要被更多的演奏下 去。我已经每天都演奏它了,起初每天只拉十五分钟,现在已经延长到每天半个小时。 它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而在未来的六个月里,它将重新达到其全盛状态。我将把它借 给瑞娜塔·丽琪坦斯恩。你们听说过这个女孩子吗?她是柴可夫斯基音乐演奏大赛历史 上的第一位女性获奖者。她虽然不过十八岁,却已经展现出了卓越的音乐天赋。不错, 瑞娜塔将演奏它,并且与之继续赢得荣誉和名望。之后,当她没有能力演奏时,我的继 承人将把它再借给另外一个天才,而我的继承人的继承人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如此一来, 这把小提琴便经世不衰地永远流传下去。 “你有继承人吗?”潘德格斯特问道。 达戈斯塔很奇怪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但福斯克却并不诧异,相反,他似乎很愿 意回答这个问题。 “我还没有直系继承人。但过不了多久我便会有一个儿子的。我已经遇到了一个最 迷人的女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一个英国人。不过至少值得庆幸的是,她的曾祖 父是意大利人。”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达戈斯塔注意到潘德格斯特脸色越来越苍白。“如果你真的认为她会嫁给你的话, 你就太荒唐可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福斯克伯爵是一个难看的胖子。但请不要低估优雅谈吐的魅力, 这同样能够俘获女人的心。我和马斯克莱尼公爵小姐在小岛上渡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下 午。我们都生为贵族,所以我们彼此了解。”他掸了掸坎肩上的浮尘:“也许我还会节 食减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潘德格斯特重新拾起了话题。“你已经向我们 展示了你的小提琴。现在我们是否有幸见识一下你一再提及的那个小装置呢?就是你用 来结束了至少四条生命的工具。” “荣幸之至。我对此感到无比的自豪。我不光会将它展示给你们看,还会用它做一 次精彩的演示。” 达戈斯塔不禁头皮发麻。精彩的演示? 福斯克冲平克兹点了点头,平克兹便捧着小提琴离开了房间。几分钟后,他拎着一 个巨大的铝质箱子回来了。福斯克拉开箱锁,掀开箱盖,里面装满了灰色的泡沫状的橡 胶,这堆橡胶中间放置着一些金属零件。他将这些金属零件组装起来。然后他转过身冲 达戈斯塔点了点头。 “中士,请你站到那边去好吗?”他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