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曼哈顿拘留中心的一间单人牢房里,巴克正坐在他的小床上,一边听着周围的动 静,一边等待。牢房很有现代风格,设备简单,到处是白色的墙壁,嵌在玻璃罩子里的 灯,放射着白色的光。要不是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他会听到很多声音从其他的牢房里传 过来:有些人正重重地敲击着栏杆,狂叫着,辩解着,吵着要请律师;还有一些人吼叫 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听起来非常粗俗不堪。 已经接受了传讯,采集过指纹,照过像片,换过了送来的那身衣服,饭也吃了。牢 房里还给了他一份《时代周刊》和一部电话,说是用来叫律师的——实际上等于什么也 没说。看起来他好像要永远在这间牢房里呆下去似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指针 在钟表盘上缓慢的转动,从一个刻度转到另一个刻度。末日审判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这 是基督在彼拉多( 钉死耶稣的古代罗马的犹太总督) 到来前的旨意吗?他宁愿经受一切 痛苦,哪怕是被鞭打,被折磨,被滥用刑罚,也不愿意就这样没完没了地等待。而且, 环境是那么的简陋,令人窒息。更糟糕的是,在现实的牢房之外,还有一个他自己建造 的牢房,那里囚禁着他的心。给他的待遇太差了,这跟他的身份无法匹配。他很想知道, 对于这些来来往往给他送饭的人们他需要忍受到多久,他们从来不回答他的问题,从来 不看正眼看他,从来不说一句话。 他跪下来祈祷。什么时候末日审判的景象能够到来?什么时候墙壁开始震颤着倒塌, 神的声音在高空中回响,大地开裂吞噬一切肮脏,恶魔凄厉的叫声弥漫在空气中,国王 和王子们藏在巨石之间,约翰《启示录》中的那四个马夫显现在天空上?可是,他连一 个可以往外看的窗户都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一定会杀死他的。 现在,另外一个看守出现了。他是个身量很大的黑人,穿一身蓝色的制服,拿着一 个小箱屉。 “这是什么?”巴克抬起头问道。 那人没有答理他,打开铁栅栏里的斜板,把东西放在上面,推进来,关上那个狭窄 的缝隙,然后,转过身,走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巴克大叫道,“这是……?” 但是这个看守已经不见了。 巴克站起来,又坐下,重新回到他的小床上。他看看今天送来的饭:硬面包圈,奶 酪和果子冻,一只浸在冻肉汁里的鸡脯,青豆和胡萝卜混合而成的一种灰不啦叽的东西, 还有变硬马铃薯泥。 那种陈腐的味道令他作呕。 此刻,除了平常监狱里的那些声音,他还听到别的动静。人声,铿锵的金属撞击声, 还有其他囚犯突然爆发的尖叫声。巴克站了起来。 是那开始了吗?那终于开始了吗? 楼下,出现了四位警官,都全副武装,警棒悬挂在他们的臀部,在队列里晃来晃去 非常扎眼。他认为:这正是冲着他来的。他感到一阵激动和期待:终于有什么事情要发 生了。这也许是件很艰难的事情,毫无疑问,这将是对他最大的考验。但是不管怎么样, 他都会迎上去。这是上帝的旨意,是上帝伟大计划的一部分。 那四位警官停在了巴克的牢房前。他们盯着巴克,巴克也盯着他们,等待着。其中 一位警官上前一步,拿出一个夹绿色纸夹里的卡片喊道: “维恩·保罗·巴克?” 他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跟我们来。” “准备好了。”他答道,带着点儿不愿意庄重地答道。 这位警官开了牢门。其他的三位向后退了一下,机枪上好了子弹。 “出来!转身!手背后面!” 他照着做了。这感觉真糟糕了,糟糕透顶了。冰冷的铁手铐在他的手腕处蹭来蹭去, 嚓嚓作响:有情况要发生——这就是预兆。 “先生,走这边。” 先生。真是绝妙的讽刺。 他们带着他悄悄地下了楼,坐上电梯,升了几层,再下去,顺着一个简陋的走廊到 了一个灰色的铁门前。他们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女人的声音。 门开了,巴克发现他在一个小办公室里。办公室里有一个金属制成的桌子,一扇窗, 从那里可以俯瞰曼哈顿夜晚的景致。坐在桌前的就是刚才叫“请进”的那个人,那个曾 经带一帮人去逮捕他的女警官。 他骄傲地站在她的面前,站得笔直笔直。她就是他的“彼拉多”。 她从领头的警官手里接过纸夹,问巴克:“你见过律师了吗?” “我不需要律师。上帝会为我辩护。”他发现,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是那么漂亮— —而且,那么年轻。她耳朵的上方有一个细小的伤疤,那是石块擦伤的。他曾经救过她 一命的。 魔鬼有很多面具。 “随便你。”她站起身,从挂衣钩上取下夹克衫,穿上,朝其他警官点了下头,道 :“警长准备好了吗?” “好了,长官。” “那我们走。” “去哪里?”巴克问。 女警官没有直接回答,领着他下了楼。坐电梯下去,出走廊,就到了院子里。一辆 没有标记的警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散发着微光。车后站着一个便衣警 察,灰色的衣服包裹着肉墩墩的身体,他站在车门前,双手交叉在身前。 “可以给他松开手铐,”海威尔德说,“让他坐车后面。” 他们给他松了手铐,打开车门,让他坐好。这期间,海威尔德在和一个穿制服的男 人说话,并且给了他一个绿色的纸夹和一个附有夹子的写字板。他在写字板上签了名, 回递给海威尔德,然后进来坐在司机旁边的位子上,“砰”的一声拉上了车门。 海威尔德警官斜着身子进来坐在靠近后窗的位子上。“你大概在纳闷会发生什么事 吧?巴克先生。” 巴克一阵激动。这就是了:他正被带走,被带去接受审判,这是个无比重要的时刻。 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位先生是美国警长,他将护送你乘飞机回俄克拉荷马州的断箭,在那里你将接 受保释前隔离。” 巴克坐在那里,茫然失措。不可能是这样。太无聊了。这是恶作剧,谁在玩阴谋诡 计。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巴克没有答话。这应该是恶作剧。 “纽约地方法官决定不判你任何处罚——太麻烦了。实话给你说吧,除了以一种错 误的方式行使你的自由演讲权以外,你也并没有全都做错。不过,只有你离开,我们才 能安全地疏离人群,避免骚乱。所有人都回了家,现场就得到了保护。很快公园、公寓 将进行彻底的清理,这非常有必要。所以,你看,才没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伤害。我们 觉得,悄悄了结这整个事情,把他们从人们的记忆里快速抹掉,会更好一些。 巴克听着,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我呢?”最后他终于能说出话来。 “正如我刚才所言,我们将送你回俄克拉荷马州,那儿有一个警官急着想和你谈谈, 而我们并不需要你。他们请求在先又希望你回去。这样做恰好是两全其美。 她把手搁着车的一侧,微笑着问:“巴克先生,你还好吧?” 他不回答。他并不“还好”。他感到很难受。一切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发生,这是 什么把戏,什么鬼把戏! 她把身体稍微移开一点儿,说:“巴克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一些私人的事 我想跟你说说。” “首先,世界上只有一个上帝,你并不是他。另外,我也是个基督徒,我也在努力 做一个好基督徒,虽然我可能并不总是做得很好。当我被那群人围困左右的时候,你没 有任何权力站在那里,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审布判决。你应该好好看看《马太福音》上 的这段话:“不要判决,那些还没有被判决的一切……虚伪的人,你先要改正你自己的 缺点,然后才谈得上看清楚你的兄弟们的瑕疵。” 她停了一下。“我一直最喜爱金·詹姆斯的布道。现在,给我听清楚了:从今以后, 好好考虑考虑你自己,少惹麻烦,遵守法律,做一个好公民。” “但是……你不明白……那将要发生了。我警告你,那个就要来了。”巴克几乎不 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 “我只知道一点,就算圣经中的世界末日再有一次,你也不可能先知先觉。” 说了这些,海威尔德笑了,轻轻的拍着车子的一侧,最后说道:“再见,巴克先生! 清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