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在卡斯特罗·福斯克伯爵家的大庄园里,精心装饰的餐厅透着一种精雕细琢的高雅。 伯爵正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晚餐。这个建造于十五世纪的古老别墅,墙壁非常 非常厚,无法听到任何声音。只有立在附近T 形台子上比塞弗勒斯,正用“嘴”叼着坚 果,轻轻地旋转着,发出细微的声音。透过华美堂皇的窗子可以欣赏到异常壮美的景致 :吉奥利的群山连绵不绝,格列夫的大峡谷深不可测。福斯克伯爵满足地坐在长餐桌的 一端的那个厚重的橡木扶椅上,带着惬意的平静,玩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 走廊里响起了一阵曳地的脚步声,踏碎他的思绪。原来是阿桑塔,她端着一个大大 的餐屉。把餐屉放在餐桌的尽头处,一盘一盘地呈上了菜肴。一盘简单的通心粉,牛尾, 炉火上烤着鹅肝,周围摆了一些茴香,用橄榄油煨着。这些简单的家常菜阿桑塔最擅长 的,也是福斯克乡间生活中的最爱。如果阿桑塔没有像平克兹那样精细整洁——那么, 糟糕,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 伯爵谢了阿桑塔,命她退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吉奥利吉精制的美酒,这是本庄园的 特产。然后,津津有味地享用起他的晚餐。虽然觉得很饿,但他仍然吃得很慢,细细地 品味着每一盘菜肴,每一口美酒。 最后,他用完了晚餐,按了按右手旁边的小银玲,阿桑塔就出现了。 “谢谢,”他大声说,一边用一大方亚麻餐巾轻拭着嘴角。 阿桑塔有点慌乱的行了一个屈膝礼。 伯爵站了起来,说:“打扫完房间,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阿桑塔没有抬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 “不用客气,夫人。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你在屏墨利的儿子了。” 阿桑塔膝盖屈得更深了些:“不用谢”。 “祝您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随后,伯爵轻轻地起转身,悄然离开了餐厅。 阿桑塔一离开了这里,庄园将变得空无一人。仆人们工作完全都走了,就连园艺工 人也离开了。只有吉斯普这个古代驯犬师的塑像还留在庄园里,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他 没有办法被遣散。 这绝对不意味着福斯克不相信他的仆人们。这些仆人都与他的家族渊源甚深,有的 甚至可以追溯到八百年前。他们的忠诚不容怀疑。只是,他想自己完成这件事,不受任 何干扰。 他踱着步子,穿过庄园的大房子“沙龙”,这间房子里满满的收藏着各种各样的名 画,各式各样的盔甲。他的漫步好像把他带回了古代:先是古老的十三世纪的装饰品, 然后是一间更古老的小阁子,建造于半个世纪前或更早。这里没有电,没有任何像输水 管道或者中心供暖系统那样的现代化设施。阁子很小,没有窗,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有 些压抑的感觉。福斯克停住脚步,从墙上烛台上取了一个火把,点着了。他转过身朝一 个古朴的餐桌前走去,捡起了一件什么东西塞进了背心里。然后,顺一个边道,向前, 向下,到了一个秘密的隧道里,这个隧道就开掘在岩石里面,从外面看岩石还保持着未 被开采之前的原始风貌。 卡斯特罗. 福斯克家很多宽敞的地下室都被用于生产。其中很多是专门用于造酒的, 里面放满了制瓶器械,发酵桶和数不清的橡木小桶。还有一些又深又冷的地下室用用来 腌制猪肉火腿,房顶上挂满了腿臀肉,上面还带着动物粗糙的毛皮。另外的一些房子用 来贮存橄榄油以及制造一种叫巴萨米克的油料。但是,这里远离庄园的中心地带,很狭 小,也不通风透气。悬空的石灰岩被就地取材凿成狭窄的拱顶,螺旋状的台阶下去有一 眼古井和一个小阁子,已经半个世纪没有人用过了。 福斯克就站在其中一层台阶上。墙上湿溜溜的,寒气袭人。他慢慢地走着,脚下人 凿的台阶非常滑,如果在这里摔倒,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叫声。 台阶延伸到一个迷宫那里结束了。这个迷宫由古老的方砖砌成,拱顶窄小。砌进墙 里的神龛内放置的是先祖们的遗骨,或者更可能是一个世纪前的战时联盟中被授予家族 头衔的那些人的遗骨。这里的空气非常污浊,福斯克的火把在错综复杂的路径间一闪一 烁。 福斯克越往里走,古墙变得越来越凹凸不平。走过成堆杂乱的砖头,来到先人们当 时坠落下来的地方。骸骨遍地,仿佛是被胡乱的遗弃在这里,骨头在老鼠的啃噬下散得 到处都是。 拱顶消失在死胡同处。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手里的火把显得异常显眼。 他又上了一个台阶,小心地晃了晃了火把,下到最后一层。 火光中隐现出一个身影,是潘德格斯特探长。他的头低低的垂在胸前。脸上血痕斑 斑,一贯一尘不染的黑色制服破碎成条、肮脏不堪,夹克皱巴巴的团在脚下,脚上的英 国手工制作的鞋子沾满了厚厚的多斯加尼的泥巴。他无意识地呆在那里,要不是胸前沉 重的链子,似乎立刻要掉到地底下。一道链子就挂在岩石上的大铁钩上,另外一道挂在 稍远点的地方。他的手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身旁,由固定在壁龛上的另外的链子绑着,以 防止他逃脱。 福斯克晃了下火把,非常小心谨慎。他已经学会,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也 不要低估你的对手。但是,很明显,潘德格斯特一动也没动,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他 壮了壮胆子,举着火把再靠近了一点。 火把的光芒照在潘德格斯特的脸上,惊醒了他,他眨了一下眼睛。 福斯克立刻退了回去,然后,轻柔地说:“潘德格斯特探长?阿洛伊休斯?我们都 还清醒着吗?” 潘德格斯特睁着眼没有回答。他费劲地活动了活动手脚。 “请原谅我,但是必须这样对待你,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潘德格斯特没有理他。伯爵继续说下去:“你肯定很累打不起精神吧,而且可能有 一定程度的健忘,这是安眠药的效果。它是弄你回到我这里最简便省劲的办法。所以, 现在请允许我帮你找回记忆。你和你的好搭档达戈斯塔警官厌倦了我的热情款待,想要 离开。我当然反对。大概经过了一些糟糕的争执,我最爱的皮科特死了。你们拿了我试 图找回的资料,还想乘机溜走。达戈斯塔恐怕是溜走了,但是你,亲爱的潘德戈斯特探 长,却回到了这里,安全地回到了福斯克山庄——这是最最重要的事情。我坚决请求您 留下来做我的贵客。不愿意?确实,我不会听到反对声的。” 他把火把小心地放在墙上的铁架上,继续道:“食宿简单,请您包涵。但,这地下 室并不失其自然风情。你会发现,从洞穴墙壁上渗出的物质,交织成白色的网络,那是 硝石——我亲爱的潘德戈斯特,你和所有的人都应该懂得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这样才知 道该怎么做。” 为了强调,他把手伸进夹衣里,慢慢地取出了一把泥铲。 潘德格斯特因为安眠药的作用而沉重迟钝的眼睑动了一下,他盯着那把泥铲。 “啊哈”,公爵高兴地叫着,“不跟你瞎说了,我们立即开始!”他转身到一边, 扒开一堆乱骨头,露出了新调制的水泥混凝土。 他用泥铲铲起水泥,顺着壁龛的前墙砌了一条线。然后,走到倒塌下来的砖头堆中, 一次拿两块,再回到壁龛,把他们砌在水泥上。很快就砌好了一层,然后,福斯克继续 开始砌下一层。 “太棒了,这些砖头!”他一边忙活一边赞叹,“这些砖头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历史 了,特别取山腰的粘土烧制而成。看,多大多结实!不是你们不经一用的英国砖头所能 比的,我福斯克看不上!我已经准备了大量的石灰,石灰和沙子按2 :1 的比例调和— —我希望你最后的居所能足够的坚固。我要它能支持到足够的时间,我要它坚持到最后, 直到最后的胜利。” 潘德格斯特什么也没说。他混沌的眼睛渐渐明澈,以一种漠不关心的冷静看着福斯 克在那里忙活。砌完第二道砖,福斯克停下来凝视着潘德斯特。 “我已经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杰里米·葛罗夫的追思礼 拜会上,当我们因为吉尔兰达那幅画的画框发生微小的争执时——我就明白了你是我所 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着。可是,潘德格斯特没有回答,没有动弹,只有眼皮一开一 合。所以,福斯克只好开始了他的工作——一阵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垒了第三层。 第四层。第五层。 当砌到第六层的最后一块砖时,他又一次停了下来。那阵短暂的无名之火已经平息 了,他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现在,围墙已经砌到潘德斯特的胸前的高度了。福斯克 脱掉燕尾服,扔下,蹲在砖堆上休息。他的目光落在被囚禁的那个人上,几乎是带着怜 悯。 “记录下来,我正在用弗兰德斯式的方法砌墙,顺墙垒砖”,他说道:“我干得很 漂亮,不是吗?如果我选择的话,或许我能成为一名很好的泥水匠的。当然了,建造这 样一道围墙很浪费时间。把它当作我最后的礼物吧,临别赠礼。你看,一旦砌上最后一 块砖头,用不了多久——或许一天,或许两天——这要看从这些古老的墙壁里能透进去 多少空气。我不是虐待狂。不会被过分的拖延你的死期——虽然我猜想在黑暗里慢慢地 窒息而死可能不像我希望的那样仁慈。可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坐下来一会儿,喘了喘气。然后又开始说,用一种思考的语气。 “潘德格斯特先生,你难道不认为,我对这件事不用负太大的责任。我明白,我把 你埋葬在这里等于埋藏了一个无比智慧的人,那个世界没有你会变得更加黑暗。但是, 对于我和像我这样的人——我们更喜欢按自己的方式追求生活而不是让那些不如我们的 人修订的法律来束缚我们的自由——来说,这样做比较安全。” 他朝围墙内看了看。砌了一半的围墙内,壁龛隐没在深深的黑暗之中,只有血迹满 面的潘德格斯特瘦削的脸庞映照在火光中。 伯爵迷惑不解的望着他,“你还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很好,我们继续。”他弯下身 去。 接着,又三层墙在静默中砌好了。最后,当福斯克把第九层的最后一块砖砌了进去, 抹平水泥,潘德格斯特说话了。围墙已经砌到了他那灰色的眼睛的高度。他的声音在新 砌的拱顶建筑里空荡荡的回响着。 “你不要这样做,”他说道,声音懒洋洋的,没有了往日一贯的风格。 福斯克知道,这是安眠药的副作用。“但是,我亲爱的潘德格斯特,已经做了。” 他抹掉水泥,返回砖堆那里。 第十层刚砌了一半,潘德格斯特又说话了。“我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但是还没 有做完。这些事情对整个世界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我家庭中的一个成员要做有害于 社会的事情,我必须去制止。” 福斯克犹豫了一下,静静地听着。 “让我完成这件事,我就回来。然后,你……你想拿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发誓。” 福斯克笑了。“你当我是傻瓜啊?要我相信你自动回来,就像雷古拉斯回到迦太基 身边一样自动回到这里。就算你会信守诺言,我该认为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二十年后? 三十年后?当你老了,厌倦了生活的时候?”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传出。 “但是你提到的事情倒是激起了我的兴趣。你说,一个家庭成员?说更具体点儿。” “先放了我。” “那不可能。但是继续——我看我们实在浪费口舌。我已经烦透了。”然后,福斯 克以更快的速度砌好了第十层,开始第十一层,剩下就是最后一层。 最后一块砖头就要砌上,最后一团水泥就要抹上。就在这个时候,潘德格斯特再次 开口说话了:“福斯克”——他的声音听起来苍白无力、阴森可怖,仿佛从墓穴底下幽 幽传出—样,“作为一个绅士,一个人,我请你,不要塞上那块砖。” “是的。这样做是挺不光彩。”福斯克掂了掂手里那最后一块砖,说:“但是,恐 怕我们分别的时间到了。感谢你最后这些天的陪伴。我向你道一声永别,不是再见。” 抹平了最后一点多出来的水泥后,他听到,或者说他以为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 吟或者叹息从墓穴里面传了出来。或者仅仅是风在古老的陵墓里呼号?他把头贴在新筑 成的墙上,聚精会神地听着。 但是,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声音了。 福斯克转回去,一脚踢起散落成堆的砖头,踢向围墙。然后,抓起火把,匆忙穿过 老鼠成群的隧道,跑到古老的梯井那里,一步一步开始向上攀,十阶,二十阶,三十阶 ……终于到了地面。傍晚温暖的阳光映照着山庄,把焦躁的地狱的阴影远远地抛在了后 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