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七一年的七月,印度支那战争还在进行中,老挝北部的琅勃拉邦山区正值 雨季,连日的阴雨连绵,筑路工程已经被迫完全停顿了下来。地质勘探队驻扎在湄 公河边一个叫做勐乌的地方,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组长就是吴子檀。 队里年轻的测量员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性格开朗,人也长得很帅气。测量员 的工作需要爬山涉水,经常接触当地的寮族山民,聪明好学的皇甫哲人竟然也懂得 了一些简单的寮语,一般性的交谈已没有问题,因此吴子檀经常派他去与山寨进行 联络和沟通。 吴子檀后来才知道,勐乌山寨头人的女儿占巴花喜欢上了皇甫哲人,两人经常 偷偷在山上幽会。 在那个年代,中国筑路工程人员与寮国妇女谈恋爱绝对禁止的,而且严重违反 外事纪律,是会受处分的。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这件事如果报上去,这个年轻人 的前途就完全毁了,可是如果隐瞒下来,自己也将受到牵连。正当吴子檀左右为难 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事情使整个情况发生了变化。 印度支那的雨季,原始密林中弥漫着瘴气。所谓瘴气,实际上就是通过蚊子传 播的一种恶性疟疾,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皇甫哲人染上了一种令人闻风色变的出血 性疟疾,这是不治之症。 尽管吴子檀将队里仅有的几盒当时国内最先进的治虐药——“棕奎”全都给他 用上了,可是数天后,疟原虫还是在皇甫哲人的血液中大爆发,七窍流血,甚至连 浑身的毛细血管也都渗出血来,皇甫哲人就这么痛苦的死去了。 吴子檀和同事们亲手将他安葬在了勐赛省的中国筑路队烈士陵园里,下葬那天, 冒着连绵细雨,吴子檀亲手揩干净死者脸上干涸的血迹,并将他安放在了墓穴里。 吴子檀瞥见一株粗大的木棉树背后,那个叫做占巴花的寮族姑娘在痛苦的哭泣 着,身旁站着帕苏姆,她是勐乌山寨里的一个巫婆。 此后,吴子檀的身上始终保留着那张有着皇甫哲人的合影,就是现在墙上挂着 的那张黑白照片。 若干年后,吴子檀逐渐感觉身体不适,经检查在血液中发现了钩状螺旋体,那 是不慎饮用了老挝原始密林里一种山鼠尿液污染的溪水所致。 在一些大医院辗转治疗无效后,他就病退回到了湘西酉水边的烈烈排老家,数 年后,病情恶化,渐渐的整个人就瘫痪了。 “皇甫哲人是我男人亲手将他安葬的,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阿 婆讲完了有关父亲的故事,平静的望着我说道。 我盯着阿婆,半晌没有作声,她和她那濒死的男人有什么理由对我撒谎呢…… 难道说我的父亲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家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父亲的照片、名字和他的六指,都没有错,若是皇甫哲人已经死了,漫漫三十 多年过去,恐怕尸骨也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那么,家中的那个父亲呢,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六指,并含辛茹苦的将我带大, 此人一直鲜活的存在于我皇甫小明的生活里。 我抬眼重新仔细审视着那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父亲,天真无邪的笑容,笔直 的身板…… 驼背……自我记事的时候起,父亲就一直是个驼背。 “阿婆,您有没有听到您丈夫提到过皇甫哲人是否是个驼背?”我问道。 “驼背?没有,我家男人说皇甫是一个身体很健壮和长相标致的小伙子。”阿 婆回忆着说道。 当然,父亲的背也许是后来才变驼的,我想。 “你父亲有没有孪生兄弟?”阿婆突然问道。 我一愣,紧接着便摇了摇头,回答道:“皇甫家向来是一脉单传,父亲没有任 何的兄弟姐妹。” 阿婆撤下盛红薯的簸箕,从灶间端来一盆清水,要我洗了脸早点休息。 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人感觉乏顿,于是我简单的揩了把脸,随即便在东屋里躺 下了。床上的被褥好像很久没有晒过了,潮气很重,唉,出门在外,有的睡也就不 错了。 山里的夜晚寂静的紧,偶尔几声枭啼,一定是那猫头鹰捕捉到了猎物,我猜测 着。 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天上的云彩淡而稀疏,有颗流星划过黑暗的夜 空,转瞬即逝。 望着窗外月色如水,我久久不能入睡。 我一直庆幸有着一个慈爱的父亲,他弥补了我自幼缺失的母爱,能让我没有遗 憾的长大成人,我一直由衷的敬爱着他。 可今晚这一切竟悄然起了变化,我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我必须要搞清楚,他是 谁?真相到底是什么?否则,我的生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阴影将永远笼罩在我 的心底里。 帕苏姆……吴子檀只提到了照片上的那个寮国女巫,为什么呢?这个濒死的老 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明天我一定要设法再问问清楚。 想想这一切变化都是缘由买来了那个裸婴雕像开始的,我从衣袋里摸出来雕像, 托在掌中凑在月光下仔细地瞧着…… 这个所谓的真身石化胎,赤裸的身体冰冰凉凉的,它的双眼微微反射着月光, 无表情的脸上冷峭异常,小小的右手掌,第六根手指生得与我的一模一样,也是长 在小拇指的边缘。 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头,我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但还是困意袭来,终于慢慢的 进入了梦乡……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