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整件事情是从一个报纸专栏开始的。 当然,是马蒂·麦格劳的专栏,而这件事出现在六月初一个星期四的《每日新 闻》上。麦格劳的专栏“答客问”每周二、周四,还有周日会见报。这已经是过去 至少十几年来纽约小报的一个固定专栏,专栏名称都一样,不过见报的日子不一定 相同,也不一定是在同一份报纸上。麦格劳过去几年跳槽过几次,从《每日新闻》 跳到《纽约邮报》,然后又跳回来,中间在《新闻日报》待过一段时间。 “给里奇·沃尔默的一封公开信”是这篇专栏文章的标题,内容也是如此。沃 尔默是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人,四十出头,有一大串性攻击轻罪的被捕前科。几年 前他因为侵犯儿童而入狱,在心理治疗过程中表现良好,咨询顾问写了一封对他很 有利的报告给假释庭,沃尔默因此重获自由,发誓他从此会循规蹈矩,而且将奉献 他的余生帮助他人。 他在狱中曾和一个外头的女人通信。她是看了征友广告和他成为笔友的。我不 明白什么样的女人会想跟一个囚犯通信,但上帝似乎制造了很多这种女人。埃莱娜 说她们身上有轻度自负和救世主情结;此外,她还说,这对她们来说,是一种不必 付出的性吸引,因为男的关在牢里,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总之,弗朗西丝·内格利的笔友出狱了,他不想回奥尔巴尼,于是就到纽约市 找她。弗拉尼①是个三十来岁的护士,自从母亲过世后,就独自住在华盛顿高地的 港口大道。她每天步行到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上班,为教会服务,并为社区组织基 金筹募行动当义工,她养了三只猫,还写情书给里奇·沃尔默这类诚实的公民。 ①弗朗西丝的昵称。 沃尔默搬去跟她一起住之后,她就没再写信了。他坚持要当她生命中唯一的罪 犯。她很快就没什么时间替教堂或社区组织当义工,不过还是好好照顾三只小猫。 里奇喜欢那些猫,三只猫也非常喜欢他。弗拉尼一个同事常警告她别跟有前科的人 交朋友,弗拉尼也不只一次地回答:“你知道猫咪是什么样的,”她娇滴滴地说, “而且猫很会判断人的性格。它们绝对爱死他了。” 弗拉尼在判断人的性格方面,能力也跟她的猫咪一样。奇怪的是,监狱里的心 理治疗并没有改变她爱人的性行为倾向,他又回到诱奸儿童的老路上。一开始他勾 引十来岁的男孩到港口大道公寓里,把弗拉尼的裸体拍立得照片给那些男孩看,保 证弗拉尼会跟他们上床。(除了肩膀向下垂和五官看起来有点像牛之外,她的大胸 脯和饱满的臀部,都让她成为一个不无吸引力的女人。) 无论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依照里奇的承诺给了那些男孩该给的东西。她的 某些访客很乐于让里奇加入这个狂欢派对并鸡奸他们。也有人不愿意,只是他们又 能怎样?里奇是个孔武有力的大块头男人,体力上可以予取予求,于是那些男孩只 能就范,成为这个过程中第一阶段的热心参与者。 事情逐步升级。弗拉尼花光存款买了一辆旅行车。邻居越来越习惯里奇在公寓 前面的街上洗车擦车的情景,显然他对自己的新玩具很自豪。邻居们没有看到他如 何装饰车子内部,里头放了张床垫,车子边的栏杆上还有些绑缚用的工具。他们会 开着车在市区转,到了适当的地区,就由弗拉尼开车,里奇躲在后车厢。然后弗拉 尼会找个小男孩(或小女孩,无所谓),说服他们进入旅行车。 完事后,他们会放那些小孩走。直到有一天,有个小女孩一直哭个不停。里奇 找到让她停止哭泣的方法,然后把尸体丢在内林丘公园里一个树木茂密的地方。 “那是最棒的一次,”他告诉她,“使一切更圆满,就像餐后来份甜点一样。 我们应该把他们都解决掉的。” “好吧,从现在开始,”她说。 “想想最后她眼中的神情,”他说,“耶稣啊。” “可怜的孩子。” “是啊,可怜的孩子。你知道我希望怎样?我希望她还活着,好让我们从头再 来一遍。” 够了。他们是禽兽——这是我们给他们贴上的标签,奇怪的是,这个词是用在 我们的一些同类身上,而他们的行为在其他较低等动物身上其实很难以想象。他们 找到了第二个被害者,这回是个男孩,然后把他的尸体丢在离第一具半英里的地方, 接下来就被抓住了。 毫无疑问他们有罪,这个案子本来应该十拿九稳的,可是后来却一片接一片地 掉落,直至土崩瓦解。由于法官提出种种理由拒绝,使陪审团无法看到大量的证据、 无法听到大量的证词。这应该也无所谓,因为弗拉尼已经认罪,并且做了对里奇不 利的证词——他们没有结婚,所以也没任何特殊保密的借口可以阻止她这么做。 结果她自杀了,一切就都完了。 里奇的案子依然在陪审团面前被起诉,但没什么大用,而且里奇的律师阿德里 安·惠特菲尔德是个好律师,有办法找出种种破绽让里奇过关。结果法官的量刑轻 得几乎等于无罪释放,而陪审团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回到法庭,做成无罪的 决定。 “真可怕,”一名陪审团成员告诉记者,“因为我们都十分确定是他犯了那些 罪,但检控方无法证明。我们必须判他无罪,但无论如何,应该找个方法把他关起 来。这种人怎么可以放掉他,让他重返社会呢?” 这也是马蒂·麦格劳所不解的。“在法律的眼中,你或许是无罪的,”他威胁 道,“但在我和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的眼中,你就像犯了原罪一样有罪。只有那十 二个受限于司法系统而必须像司法女神一般盲目的陪审团员除外…… “有太多人和你一样,”他继续写道,“钻司法的空子,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 不宜居住。我必须告诉你,我希望上帝有个方法能摆脱你,动用私刑是个坏方法, 只有傻瓜才会想回到无政府的民兵时代。但你却是支持这种做法的一个强有力的论 据。我们无法动你一根汗毛,而且我们只能让你生活在我们周遭,就像个赶不走的 病毒。你不会改变,也不会去寻求心理治疗,而且反正你这种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你会玩弄心理治疗师、心理顾问和假释委员会于股掌之间,然后溜回我们城市的街 道,去猎食我们的孩子。 “我想亲手杀了你,但那不是我的作风,我也没有那个勇气。也许你会走下人 行道被公共汽车撞死。若是如此,我会很乐意捐钱给那位司机当辩护基金,如果司 法系统疯狂到非让这个司机得到一些报应不可,那么应该颁发一枚奖章给他——我 也很愿意捐钱赞助,而且心甘情愿。 “又或者,在你可怕一生中,曾有那么一瞬间,你愿意当个顶天立地的人,做 应该做的事。那么你可以学习弗拉尼的做法,消除众人的痛苦。我不认为你有那个 胆子,但或许你会鼓起勇气,或者有人会帮助你。因为无论圣伊格内修斯教会的修 女们如何教导过我,我就是抑制不住地想:我非常非常希望见到你颈上绕着绳子, 挂在一根树枝上,在风中,缓缓地,缓缓地旋转。” 这是典型的麦格劳作品,这类文章正足以说明为什么那些小报会出破天荒的价 格从其他报纸挖走他。正如某人所说的,他的专栏构成了真正纽约的一部分。 多年来,他一直插手别人的工作,而且不无成效。这些年他出了几本非小说类 的书,虽然都不是什么畅销书,但都颇受重视。几年前他在一个本地的有线电视频 道主持脱口秀节目,播了六个月因为跟电视台管理阶层不和而结束。在那之前,他 还写过一个剧本,并且曾在百老汇上演过。 但使他成为纽约不可或缺一部分的,是他的专栏。他用一种通晓清晰的方式宣 泄读者的愤怒和无奈,用字造句又比那些率直地表达蓝领愤怒的文章要高明。我记 得自己读过他谈里奇·沃尔默的那篇专栏,也记得自己多少同意他的说法。我不怎 么在乎司法制度,不过有几次,我似乎觉得没有这个制度更好。我痛恨看到动用私 刑的民众涌上街头,不过若他们停在里奇·沃尔默家的门前,我也不会跑去试图劝 他们离开。 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那篇专栏文章。读的时候,就像其他人一样,我不时 地点头表示同意,偶尔也对一些过度简单化或不适当的措辞而皱眉,心里想着如果 里奇被发现在一棵树或街灯柱子上头上吊自杀,也完全不是坏事。然后,就像其他 人一样,我把报纸翻过去看下一页。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 那篇专栏是在星期四刊出,外加星期三深夜的晨版早报①。除了有八至十封给 编辑的信——其中两封后来在“人民的声音”专栏中被引述——之外,星期五和星 期六还有五封读者来信是给麦格劳个人的。一封是布朗克斯河谷区的一名天主教信 徒寄来的,他提醒麦格劳,自杀是不可饶恕的罪,而教唆他人采取这样的行动也同 样有罪。其他的信则是表达对那个专栏的赞同之意,赞同的程度不等。 ①一般美国大城市的报纸每天会发行好几个版本,内容也随着新闻的发展有所 更新。如果遇到特殊状况,更会随时发行特别版的快报。 麦格劳有一叠印好的明信片:“亲爱的XXX ,谢谢你在百忙之中给我写信。无 论你对我非说不可的话赞同与否,我都很感激你,能够拥有你这样的读者,让我觉 得既高兴又光荣。盼望你今后每星期二、四和周日,都能阅读我在《每日新闻》上 的专栏。”并不是每个写信来的人都会留下回信地址——有些人甚至没在信末署名 ——但那些收到明信片回信的人,会看到他们的名字写在“亲爱的”后头,信末还 有手写的评论——“谢谢!”或“你说得对!”或“好观点!”麦格劳会在那些明 信片后头签名寄出,然后便忘得一干二净。 其中一封信倒是让他留下了印象。“你那篇给里奇·沃尔默的公开信相当犀利 而具有煽动性,”信中一开始这么写道,“当司法系统失灵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光是失望地置身世外、归咎于我们把权力交给这样的系统——即使我们对这个事件 的不幸结果束手无策——是不够的。我们的刑事司法系统需要一个后援措施,一个 故障时仍能保全整个机器运转的装置,以便更正这个有瑕疵的系统所必然出现的那 些错误。 “我们发射火箭到太空时,也同时设计出许多出故障时应变的后援措施。我们 容许某些无法预测的因素会使得整个计划受挫,因而建立了一套装置来修正任何可 能发生的偏差。若是我们对外太空都会有这类固定的预防措施,那么为什么对我们 城市中的街道不能如此呢? “我提出一个针对我们刑事司法系统的后援措施,其实这已经存在于我们市民 的心与灵魂之中,但要看我们有没有行动的决心。我相信我们有。你写的专栏,就 是一种集体意志的体现。而我,也同样是这种人民意志的一个体现。 “里奇·沃尔默很快就会被吊死在树上,这就是人民的意志!” 这封信的文字修养比大部分的读者来信都高,而且是用打字的。麦格劳的读者 不完全是那些只知道用蜡笔在牛皮纸袋上涂些标语的小丑角或低能儿,他也曾经收 到过打字且用词讲究的信,但这类信一定都会签名,而且几乎都会有寄件人地址。 这封却没有签名,也没有寄件人地址,不单是信纸上没有,信封上也没有。麦格劳 看了一下信封,上头只有他自己的名字和报社地址,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把信归档,然后就忘了这件事。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两个多明尼加小孩在山区骑自行车,他们从内林丘公园一 个很陡的小径骑下来。其中一名对他的同伴大叫,两个人到了比较平的地带便同时 煞车。“你看到了吗?”“看到什么?”“那棵树上。”“什么树?”“后头那里 有个家伙吊在树上。”“老兄,你疯了。你看到什么东西,你疯了。”“我们得回 去。”“上坡?就为了看到那个上吊的人?”“来吧!” 他们回头,那位先头没看到的人也回去了。在距离单车小径约十五码之处,的 确有个男人从一棵针橡树坚固的树枝上吊下来。他们停下车来,好好看个仔细,其 中一个男孩当场呕吐起来。那个男人吊死的画面不会太优美,他的头肿得像篮球, 脖子被他身体的重量拖得老长。他并没有在风中缓缓地旋转,因为根本没有风。 不用多说,那是里奇·沃尔默,他被吊死的地方离惨死在他手下两个受害人的 陈尸处不远,麦格劳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狗娘养的果真听了他的话自行了断。他 有一种拥有莫名而奇异的权力感,一时之间既不安又兴奋。 但里奇不是自杀的。他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说绳子套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还活 着,不过很可能已经失去意识了。验尸发现他的脑袋曾受到重击,而且造成头盖骨 致命的伤害,如果不是某人还费事把他吊起来,光是这个伤也足够取他的性命了。 麦格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想。看起来似乎是他的一篇专栏文章引起了某些回 响,而导致了里奇的被杀。至少,凶手在行凶时遵照了麦格劳的方法。这令他厌恶, 但仍无法让他哀悼里奇·沃尔默的死。所以他依照多年来的习惯,在专栏上谈论他 的想法和感受。 “我无法说我很遗憾里奇·沃尔默已经不在人世,”他写道,“这毕竟符合我 们八百万市民的愿望,而我也必须说,里奇长眠于冰冷的地下,并不会使我们的生 活品质更糟。但我很不愿意去想到,我或任何这个专栏的读者对于他的死有责任。 “在某种意义上,杀里奇·沃尔默的凶手帮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忙。沃尔默是个 恶魔。有人真以为他以后不会再杀人吗?难道我们现在不都抱着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辩驳说他以后再也没办法杀人了吗? “然而杀他的凶手也同时在伤害我们。当我们把执法的权力掌握在手中,当我 们的双手窃取了生死的权力,我们就跟里奇没有两样。哦,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比较 仁慈,比较温和的里奇·沃尔默罢了。我们的受害人罪有应得,我们可以告诉自己, 上帝站在我们这边。 “可是我们跟里奇又有什么两样呢? “对于曾经公开希望他死,我应该向全世界道歉。但我不会向里奇道歉,我对 他死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我的道歉,是向其他所有的人。 “当然,有可能杀死里奇的人从没看过这个专栏,他们杀里奇另有原因,也可 能凶手是他狱中结下的仇家。我愿意如此相信,这样我会睡得比较安稳。” 不难猜到,有警察去找了麦格劳,他告诉警方他有一堆赞成和反对他专栏的读 者来信,但没有一封明确表示要实现他的愿望。警方没有要求看那些信。麦格劳的 专栏也继续刊登,第二天,他收到了第二封信。 “不要自责,”麦格劳读着那封信,“来讨论一下你的专栏将促使我未来有什 么行动,可能会很有趣,不过搜寻任何名人作为目标都没有意义。我们别再多谈里 奇·沃尔默的恶魔行径引发你写那篇文章、甚至引起我的行动好吗?我们每个人都 无法忍受这样的状况,因而迅速、直接、适当地作出了反应——这种状况,就是指 一个可以继续谋杀小孩的人获得自由、回到社会。 “或者换个方式,我们每个人都暂时体现了纽约人民的集体意志。那是大众运 行其意志的能力,不但要说,而且要做,这才是民主政治的真正本质。民主不单只 是指投票权,或者《人权法案》所提供的几项自由,而是我们用以被统治的——或 统治自己的——我们的集体意志。所以不要把里奇·沃尔默被适时处死当成自己的 责任。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怪沃尔默自己吧。或者归罪或归功于我——但当你把责 任归给我时,你只是在归罪或归功于——”人民的意志。“ 有个警察给过麦格劳名片,他找出来,伸手去拿电话。但号码拨了一半,他挂 断了,然后重拨。 他先拨给市政版编辑台,然后再拨给警察。 “杀里奇的凶手现身”,次日的报纸标题叫嚷着。接下来的报导由麦格劳署名 撰写,先是全文转载威尔①的信,又摘要了他的第一封信以及警方调查的进度。边 栏的报导则包括对心理学家的访问和犯罪学家的说法。麦格劳的专栏登在第四版, 标题是“给威尔的一封公开信”。大意是威尔尽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但他也必 须自首。 ①此匿名信作者并没有署自己的真名,但他信中惯常使用的口号为“人民的意 志”(The Will of People),而且都巧妙地用来结尾。而Will恰巧亦为寻常男子 名,故一般人都称此无名氏为Will,本书一律将之音译为“威尔”。 但威尔并没有自首。反之,当警方进行调查并毫无所获之时,他一直保持沉默。 接着,大约一个星期后,麦格劳又收到威尔的另一封信。 他正期望能再收到威尔的消息,也一直在留意有没有打字地址且无回信地址的 长信封。可是这回是个小信封,地址是用原珠笔写的,而且也有回信地址。所以他 没特别注意,就直接打开了。他展开那张单页信纸,看到上面打字的内容和手写签 名,然后像烫了手似的扔在地上。 “给帕特里齐奥·萨莱诺的一封公开信”,信上一开始这么写着,麦格劳继续 下去,这封信是仿照他自己给里奇·沃尔默公开信写。帕特里齐奥·萨莱诺是纽约 的黑手党人物,五大帮派家族之一的头子,也是“组织犯罪取缔法”调查行动无法 命中的目标,警方千方百计想把他关进牢里,却都无法如愿。“你自己的手下曾屡 次想让我们摆脱你。”他写道,这指的是多年来帕特里齐奥躲过的暗杀。然后他建 议帕特里齐奥去做他一生中最具公德心的行动——自杀;否则,此信的作者就不得 不动手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最后写道,“这件事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毕竟,我只是 ——人民的意志。” 这篇报导对报纸销路大有帮助,没有人能采访到萨莱诺,但他的律师是个不错 的代言人,他形容他的当事人是个无辜的生意人,已遭受政府迫害多年。他把最近 的这个侮辱视为更进一步的迫害,他认为这要么是威尔已经受政府散播的谣言影响 而展开狂想者的圣战,要么就是威尔根本不存在,而整件事情是调查单位编造出来 的复杂的骗局,想找出或捏造出新证据以起诉帕特里齐奥。后者的可能性是他在他 的当事人拒绝纽约警方提供保护时所提出的。 “想象一下由警方来保护帕特里齐奥,”《邮报》引述一个匿名的聪明人说法, “叫帕特里齐奥来保护警方还差不多。” 这个报导在纽约当地的报纸和电视上引起轩然大波,但没几天就沉寂了,因为 实在没有什么新鲜题材可以继续炒作。之后一个星期天,帕特里齐奥在布朗克斯区 亚瑟大道的一家餐厅吃饭。我不记得他吃了些什么,虽然有好几份小报还报道了每 一道菜。最后他去洗手间,接着有人在他之后进去,发现了他待在里面这么久的原 因。 帕特里齐奥四肢摊开仰卧在地上,一根两尺长的钢琴弦绕住他的脖子。他的舌 头吐了出来,比平常要长两倍,双眼暴突。 媒体当然疯了。全国性谈话秀找来专家上节目,讨论私刑的伦理问题以及威尔 的特殊心理状态。有人想起《天皇》那首歌里的一句名言:“我有一份小名单。” 结果就像吉尔伯特与沙立文的歌所唱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应该入土的社会罪 犯”名单。大卫·雷特曼提出了一个供威尔参考的十大名单,名单上大部分是知名 谈话秀节目主持人。(有谣言说制作小组曾为是否该将雷特曼午夜时段的死对头杰 伊·莱诺列入名单展开一场激烈辩论,因为雷特曼的节目中向来不提此人。①) ①在雷特曼(David Letterman )的知名谈话秀节目“午夜漫谈”中,“十大 名单”(Top Ten )一想极受欢迎,内容主要以讽刺时事只幽默为主,也曾编辑出 版为畅销书。杰伊·莱诺(Jay Leno)的同时段谈话秀“今夜”则是美国最老牌的 谈话节目之一,与“午夜漫谈”的风格稍异。两个节目向来竞争激烈。 还有很多人自称是威尔,说那些人是自己杀的。警方设置了针对此案的专线电 话,结果可以想见,他们接到了一堆假凶手和假自首的电话。一大堆自称威尔所写 的给各种人物的公开信涌进《新闻日报》的编辑室。麦格劳还收到几封威胁要杀他 的信:“一封给马蒂·麦格劳的公开信……都是你挑起的,你这狗娘养的,现在轮 到你了……”许多人公开或私下揣测威尔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而且纷纷推荐人选。 有一点是人人都确定的,那就是一定会有第三个目标。没有人会停留在两个就 算了。一个有可能,三个有可能。但没有人会停留在两个。 威尔没让大家失望,不过他的下一个选择大概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他的标题是 “给罗斯韦尔·贝里的一封公开信”,接着他说纽约市反堕胎行动领导人是个未被 起诉的杀人犯。“你的能言善道,一次又一次地挑起了支持者的暴力行动,”威尔 宣称,“而且其直接结果至少造成了两起死亡。第137 街诊所的炸弹事件和拉尔夫 大道的护士与内科医生的被杀事件,都是嚣张的谋杀行动。两次你都伶牙俐齿地撇 清了自己和这些行动的关系,只不过你也赞许这样终结他人生命的方式,认为这类 罪恶远不如堕胎……你支持那些未出生的小孩,但你却为了胎儿而终结他人的生命。 你反对生育控制,反对性教育,反对任何可能减少堕胎需要的社会方案。你是个卑 鄙的人,而且看样子也无法惩罚你。但没有人能够长期违抗——人民的意志。” 马蒂·麦格劳收到这封信时,贝里并不在纽约。他当时在奥马哈①领导一场对 一家堕胎诊所进行的大规模抗议活动。“我是在替上帝工作,”他对着电视新闻镜 头说,“我是在体现他的意志,而且我会坚守下去,对抗所谓人民的意志。”他告 诉另外一个记者说,不论威尔想做什么,都得等到他回纽约再说,他还打算在奥马 哈待一阵子再回去。 ①美国内布拉斯加州东部城市。 上帝的意志。匿名戒酒协会劝告我们,只需根据上帝的意志祈祷,而唯有他的 权力才能让我们的祈祷实现。我的戒酒辅导员吉姆·费伯曾说,了解上帝的意志, 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情,你只消等着看有什么事情发生,就知道了。 罗斯韦尔·贝里所做的也许的确是上帝的工作,但由贝里来继续下去显然不是 上帝的意志。他正如自己所说的,他待在了奥马哈,但回到纽约时,他已经装在棺 材里了。 奥马哈希尔顿饭店的女服务员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凶手颇具幽默感 地在他的颈子上套了一条大衣的腰带。 当然,这个案子是属于奥马哈警察局管辖范围的,但他们也欢迎飞去那儿的纽 约市警察局警探向他们请教并交换资讯。没有证据显示贝里的遇害与沃尔默和萨莱 诺有关,除了威尔都曾给他们公开信之外,因此有可能是某些奥马哈人受到威尔的 鼓励,决定在当地干掉他。 威尔的下一封信——和其他的信一样,寄给马蒂·麦格劳——提出了如下看法。 “是我跑去奥马哈解决了贝里先生吗?还是某些奥马哈的市民,对罗斯韦尔·贝里 打破了他们美好城市的平衡状态感到愤怒,于是自己动手了呢? “我的朋友啊,这有什么重要呢?是谁杀的又有什么不同呢?我自己只是个无 名小卒,根本无足轻重。我不过是为人民的意志而行动。如果真有另外一双手代替 我将刀子刺入了罗斯韦尔·贝里冷酷的心脏,然后用大衣带子缠住他的脖子,那么 我个人该负的责任,就好像你写的文章也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我们的行动一样。我 们每个人,不论单独或共同,都有助于表达——人民的意志。” 这招很高明。威尔没说他去了奥马哈,只说是不是他杀的都无关紧要。但同时, 他借着暗示贝里是被刺死的,很清楚地指出是谁杀的。奥马哈警方封锁了贝里是被 刺死的消息。(他们原来也想封锁大衣腰带的事情,但消息走漏了,而且这个勒死 的象征手法实在太强,无法期望媒体不报导。要封锁刀子的消息比较容易,因为现 场看不出来,直到罗斯韦尔·贝里的尸体送到法医处验尸时才发现。他是被一刀刺 死的,伤口在心脏处,凶器应该是窄刃刀或者匕首。死者几乎是当场毙命,也没有 流太多血,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刺伤一开始没被注意到,而且为什么能够封锁消息没 被报道出来的原因。) 罗斯韦尔·贝里看起来是个难以下手的目标,他远在千里之外,待在安全措施 良好的旅馆里面,而且二十四小时都有忠诚的保镖跟随。那群保镖很强壮,身穿丝 光卡其长裤和短袖白衬衫,理着小平头,脸上从无笑容。(“上帝的刺客”,一个 评论家曾经这样形容他们。)很多人猜测威尔如何躲过了这些保镖,自由进出他们 首脑的饭店房间。 “威尔来去一阵风?”《邮报》的头版标题如此问道。 但如果说杀贝里很难,那么要杀威尔所挑中的下一个目标,则根本不可能。 “给朱利安·拉希德的一封公开信”是他给麦格劳下一封信的标题。在他对贝 里之死做出不明确回应后大约十天寄出。在信中,他为这位黑人种族优越论者所定 的罪,是他在为了扩张自己的权力而煽动种族仇恨。“你创造了一个民众不满的领 域,”他写道,“你的权力滋长了你所创造出来的仇恨与愤懑。你呼吁暴力,而至 少你所污蔑的社会也准备用暴力回报你。” 拉希德首次成为知名人物时,只是一名皇后学院的经济学终身教授。当时他名 叫威尔伯·朱利安,但当他确立自己的理论后,就把威尔伯这个名字去掉了。改名 并不因为改信伊斯兰教,而只是为了表现他对传奇的伊斯兰教领袖阿鲁尼·拉希德 的欣赏而已。 他在课堂上讲述的理论,与经济学相关甚少,基本上他主张黑人是人类的原始 人种,是他们创造了亚特兰提斯与利莫里亚的失落文明,黑人正是这个世界史前人 类最受尊崇的人种。他们创建了史前巨石群①,是复活节岛的首领。 ①史前巨石群在不列颠各地都有发现,英属复活节岛亦有遗迹,其形成原因至 今是个谜,一般认为是史前原住民的宗教建筑。 之后白人兴起,就像某种遗传学的运动,他们是纯种黑人的变种。如同白人的 皮肤缺少黑色素一样,他们的心灵也缺乏真正的人性。他们的身体也同样有障碍, 他们无法跑得那么快、那么远,也没法跳得那么高,同时还缺乏最原始的、与土地 相连的脉动,也所以他们会缺乏韵律感。然而反常的是,他们缺乏人性,却因此能 够高人一筹,这使得他们遇到黑人时,能够压倒、背叛并颠覆对方。尤其是,从白 人再分歧出来的次要人种,其特定的角色就是要成为白人压制黑人的创造者。这些 杂种狗的中心——够令人惊讶的——就是犹太人。 “如果最后土星上有生物,”埃莱娜说,“而且我们能登陆土星,我们会发现 他们有三对眼睛,五种性别,还有一些反犹太特征。” 根据拉希德的说法,只要有机会,黑人就会展现他们天赋的优越性,比如在田 径场上,在棒球、美式足球和篮球界,甚至是某些被认定是“犹太人”的运动—— 高尔夫和保龄球——中。(伟大的黑人骑师不多,他解释说,那是因为骑师对马的 征服性质和支配性质太强。)另外他显然非常热爱的西洋棋也提供了黑人优越性的 进一步证据,这是一种智力的比赛,原来是犹太人及其追随者专精研究的学问,但 黑人小孩很自然就会,不需要研究就可以下得很好。 如今,黑人的责任——这是他用的字眼——就是完全与白人社会分开,在每个 人类努力的领域中建立他们天生的至尊霸权,同时要力图支配白人,而且没错,必 要的时候,甚至得奴役白人,来导引新的千禧年以及黑人潮的人类文明,如果这个 星球要存活,这是基本的要件。 可以想象,皇后学院要求摘掉他职务的呼声很大。(雷蒙·格鲁利奥代表他辩 护,成功地在这场战役中保住了他的终身职位,还坚持说他喜欢拉希德这个人。 “我不知道他有多相信那套狗屎,”他曾告诉我,“至少他不会因此不雇用犹太律 师。”)他在法庭上赢了,然后戏剧性地辞职,并宣布他要开办自己的学术机构。 他的支持者已经在皇后区圣奥本斯区弄到一整个街区的地,筑起围墙,建了校舍, 打算成立一所新的黑人大学,学生和教职人员也大致齐备。 朱利安·拉希德跟他的两个妻子和几个孩子住在围墙里。(虽然难免会有流言 提到他对白种女人特别热爱,但他的两个妻子都是暗色皮肤,且有非洲裔的特征。 两个太太长得很像,事实上,有谣言说她们是姐妹,甚至还说是双胞胎。)拉希德 的住所外面整天都有警卫,他若走出围墙,一定有一群穿着卡其制服的武装警卫跟 随,二十四小时轮班保护他。 威尔的这封公开信刚刚在报上登出,拉希德便召开记者会,宣布他欢迎这个挑 战。“让他来,他的确具体表现了他那个种族人民的意志。他们一向恨我们,现在 他们再也不能任意地宰制我们、消灭我们。所以让他来找我吧,让白人的意志撞上 黑人意志的巨石而破碎。我们且看谁的意志更强。” 平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星期,接着警方就被找去圣奥本斯的那块围地,之前他们 从来不敢尝试进入那儿。拉希德的一群随从带着警方去他的住所,进入他的卧房, 那些随从一部分是制服警卫,其他则是哭泣着的年轻人和小孩。拉希德躺在床上, 或者应该说只有躯体而已。他的头放在房间一角的小祭坛上,眼睛大睁,旁边堆了 一组木刻,还挂着好几串念珠。验尸结果表明,他的头是被一把祭祀斧砍下,那把 祭祀斧是来自象牙海岸赛努佛族非常珍贵的手工艺品。 威尔是怎么做到的?他如何能突破那块围地的重重警卫,像鬼魂一般来去自如? 各方人士都提出种种推论,有人说威尔自己其实就是个黑人,而哥伦比亚大学一名 研究比较文学的研究生很快就以一份分析威尔信件的报告支持这个说法,他表示这 些信可以证明其作者为非洲裔。另有人认为威尔是故意伪装成黑人,就像吟游诗人 的表演中把脸涂黑的祈祷者一样。各界在政治上追求公正的人士都认为要仔细研究。 将他假设为白人是不是会有种族主义倾向?还是假设他是黑人这种倾向会更明显? 赛努佛族的祭祀斧并不是现场唯一的斧头。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慢慢生出一把斧头。 当这些辩论才刚刚有点热度之时,警方宣布逮捕马龙·西皮奥。西皮奥是拉希 德信赖的一名手下,也是他的心腹之一。西皮奥原名马龙·西蒙斯,在拉希德赞同 之下改为较具非洲色彩的名字。他在警方的审问下露出马脚,承认他抓住威尔公开 信的机会,报了长期以来的一箭之仇。显然拉希德的两个太太,无论是姊妹或双胞 胎或什么,都并不能满足他的性欲,他还与西皮奥的太太有染。西皮奥只有一个太 太,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这次他有了机会,便从墙上拿起赛努佛族的斧头,砍 掉了拉希德的脑袋。 威尔原来很高兴大家都以为是他干的。西皮奥被捕且自白的消息公开之后几小 时,他就寄了出下一封信,再度提出罗斯韦尔·贝里之死那封信中的主题。人民的 意志会找到表达的方法,谁挥舞斧头又有什么差别呢? 此后他沉寂了大约十天。当然又有许多杂音——一堆人写信或打电话声称他们 是威尔,不过很明显不是,还有两桩匿名炸弹恐吓事件,其中一个炸毁了一栋中城 的办公大厦。麦格劳接到一封手写的信。“一封给所谓马蒂·麦格劳的公开信”, 这个文笔不佳的写信者抱怨麦格劳应该为威尔的恐怖统治负责。“混蛋,你要用自 己的血为此付出代价。”信的最后如此写道。信末的署名则是占了半页信纸的红色 大X.(警方化验很快就确定,那个X 其实不是血,而是红色记号笔。) 警方只花了两天就逮到了X 先生,他是个失业的建筑工人,一时冲动写了这封 信,然后在酒馆里吹嘘。“他还以为自己很红呢!”他这么说麦格劳,不过除此之 外,他跟麦格劳无冤无仇,当然也不打算设计伤害他。这个可怜的混蛋被以一级恐 吓和威胁罪起诉,后者是D 级重罪。检察官大概会让他改以轻罪抗辩,我猜他会被 判缓刑,不过他得缴一笔保释金,而且没什么可吹嘘的了。 然后全纽约市继续猜测威尔的动向。每天都有关于他的新笑话。(新闻评论家 告诉观众:“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你是《每日新闻》明天一 个专栏的主题。坏消息是,专栏作者是马蒂·麦格劳。”)每个人聊天都会提到威 尔,而且每天晚上至少会提到一次,TJ也天天向我保证电脑最后将可以显示威尔的 真正身份。去猜测他是哪种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当然永远猜不完。同样的,下 一个目标是谁,也一样猜不完。一个疯狂的电台音乐节目主持人曾号召听众来信建 议威尔的死亡名单。“我们来看看谁会得到最多票,”他如此告诉他的塞车族听众 们,“我会在空中宣布哪些人是威尔的首选。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也收听我们的节 目,搞不好还是忠实听众呢。” “如果他正在收听,”这名主持人的女搭档说,“你最好期望他是你的忠实听 众。” 当天是星期五。周一早上这个节目再度播出时,主持人改变了心意。“我们收 到很多来信,”他说,“可是你猜怎么样?我不打算公布结果了。事实上我根本没 计算结果,我觉得整件事情很病态,不光是投票选举,还有支配全纽约的那种威尔 狂潮,挖掘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本性。很多笑话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病态又恶心。” 为了证明这个观点,他引述了四个笑话,一个比一个病态,一个比一个恶心。 当然,警方的压力很大,他们想找出威尔来结案。但那种急迫的感觉和“山姆 之子”时的气氛、或者任何隐藏多年的连续杀人凶手很不一样。你不会害怕上街, 不会害怕威尔跟踪你,突然一枪打死你。一般人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威尔的目标不 是一般人。相反的,他只瞄准名人,而且都是名声不太好的。看看他手下受害者的 名单——里奇·沃尔默,帕特里齐奥·萨莱诺,罗斯韦尔·贝里,还有间接的朱利 安·拉希德。不论你在社会或政治光谱的位置在哪里,你只要不是极端的恶徒,威 尔的格杀令不太可能降临到你头上。 现在他把目标对准了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 “告诉你,”他说,“我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前一分钟我还在为新出炉 的威尔笑话大笑,接下来我就得知我成了最新的威尔笑话,你想知道我的感想吗? 忽然之间,我发现没那么好笑了。” 我们在他位于公园大道和八十四街上交叉口一栋战前的公寓大楼中。他很高, 六英尺二左右,瘦而清爽,有种贵族的英俊。他的暗色头发大半变灰了,使得他站 在法庭上更增威风,反而有利。他还穿着西装,不过已经拿掉了领带,敞开领口。 他现在站在饮料吧台后头,用钳子把冰块夹进一个高脚玻璃杯中。他往杯子里 加进汽水,然后又放了两块冰块在一个矮脚杯中,注入纯麦酿威士忌。他倒威士忌 的时候,我闻到了酒香,浓烈而带着烟熏味,像是湿掉的苏格兰呢布在火堆旁烤干 的味道。 他把高脚玻璃杯给我,矮的留着给自己。“你不喝酒,”他说,“我也不喝的。” 我的表情一定有什么异样。“哈!”他说,然后看着他手中的酒杯。“我的意思是,” 他说,“我现在没喝那么多,住在康涅狄格时,我喝得厉害多了,但我觉得那是因 为每个人都喝得很厉害。最近我只不过是晚餐前来一杯。但今天晚上例外。” “我可以了解。” “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说,“一摆脱那些警察,就顺路在街角一个酒吧 迅速喝了杯酒,然后叫了部出租车。我不记得上次这么做是什么时候了。那杯酒我 根本没尝到滋味。只是灌下去就离开了。我进门后又喝了一杯,拿了酒就倒,想都 没想。”他望着手上握的杯子。 “然后就打电话给你。”他说。 “然后我就来了。” “然后你就来了,这将是我今晚最后一杯,我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喝光。‘ 给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的公开信’,你想知道我最苦恼的是什么吗?” “你被和那批坏蛋归到同一类了。” “完全正确。你知道我有什么感想?他们那些人显然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主 题。” “一定是的。” “沃尔默和萨莱诺和贝里和拉希德。一个是儿童杀手,一个是黑帮老大,一个 是堕胎诊所的凶手,还有一个是黑人种族主义者。我毕业于威廉姆斯学院和哈佛法 学院,现在是律师,法庭上的代表。请你告诉我,我怎么会跟那四个贱民同列在一 张名单上呢?” “问题是,”我说,“谁列在名单上由威尔决定,他不用管合不合理。” “你说的没错。”他说着走向一张椅子坐下,举起杯子迎向灯光,然后一口没 喝又放下了。“你之前提到出国的事情。你只是故意讲得夸张点,对不对?又或者 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我就怕是这样。” “如果我是你,”我说,“我会出国,绝不逗留。你有护照,对吧?放在哪里 呢?” “在放袜子的抽屉里。” “拿来放进口袋,”我说,“带两件换洗衣服还有可以放进登机手提袋里的小 东西。把家里能找到的现金都带着,就算不多也别担心。你不是逃犯,所以无论去 哪里,都可以使用支票和信用卡。甚至你要领现金也没问题,现在全世界都有提款 机。” “我该去哪里?” “你自己决定,但是别告诉我。我会建议一些欧洲国家的首都,去找一家高级 饭店,告诉经理你要用假名登记住宿。” “然后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想不必。他曾跟踪罗斯韦尔·贝里到奥马哈,不过他不必调查就可以跟去。 每天晚间新闻都报导贝里在那里,朝着医生和护士泼牛血。而且去内布拉斯加也不 用护照。我猜想如果你出国,而且不要透露去哪儿,他会发现,与其想尽办法追踪 你,还不如再写一封给其他人的公开信。而且他可以自我安慰说,他赢了这场游戏, 因为他把你吓出国了。” “他的确赢了,不是吗?” “可是你会保住一条命。” “而且形象有了个小污点,你不觉得吗?这位谁都不怕的大律师偷偷溜出国, 被一封匿名信给吓跑了。你知道,我以前也遇到过死亡恐吓。” “我相信。” “埃尔斯沃思那个案子惹来的。‘你这狗娘养的,如果他无罪你就死定了。’ 结果杰里米被判定有罪,所以我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恐吓是不是真的。” “那些信件你怎么处理?” “跟以前一样,交给警方。但我不指望能引起太大的注意。因为希望我能帮忙 杰里米·埃尔斯沃思脱罪的警察并不多。不过,他们也不会因此就不把分内的工作 做好。他们做了调查,不过我怀疑他们会有多认真。” “如果这回你死了,”我说,“他们就会认真多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打算离开纽约,”他说,“我不会考虑。” “这由你决定。” “马修,死亡恐吓不值钱,一毛钱一打。这个城市里每个刑事律师都有满满一 抽屉的恐吓信。老天,看看雷蒙·格鲁利奥。你想这么多年来,他接到过多少死亡 恐吓?” “应该不少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一回他位于商业街家中的前窗户还被散弹枪扫射过。 他说是警察干的。” “他也不确定,”我说,“不过这个推测很合理。你想说什么?” “我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能被这种事情吓得像个兔子似的逃走。你自己也遇 到过死亡恐吓,对吧?我敢说你遇到过。” “没那么多,”我说,“而且我的名字也没那么经常上报。” “不过你遇上过几次。” “对。” “你收拾行李跳上飞机了吗?” 我喝了口苏打水,回想着。“几年前,”我说,“有个曾被我送进监狱的家伙 出来了,打定主意要杀我。他打算先一个个杀掉我生命中的所有女人。以前我生命 中没有任何女人,至少那时没有,不过他的定义比我宽得多。” “你怎么办的?” “我打电话给一个前任女友,”我说,“叫她收拾行李出国。她就提着包离开 这个国家了。” “然后化名住宿。可是你做了些什么?” “我?” “对。我猜你还留在纽约。” “对,而且后来逮到了他,”我说,“不过情况不同。我知道他是谁,我有很 大的机会在他找上我之前先逮到他。”我皱着眉头回忆着。“即便如此,我还是差 点被杀掉。埃莱娜更危险,她被刺成重伤,脾脏切除了,差点丢了性命。” “你刚刚不是说她出国了?” “那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前任女友。埃莱娜是我太太。” “我还以为你生命中从来没有过任何女人。” “我们当时还没结婚。之前已经彼此认识好几年了。莫特利的事情又让我们重 逢。” “莫特利就是那个想杀你的家伙?” “对。” “那她复原之后——她叫什么?” “埃莱娜。” “埃莱娜复原后,你们又继续约会,现在你们结婚了,美满吗?” “非常美满。” “老天,”他说,“说不定我待在纽约历经这件事,最后会回康涅狄格和芭芭 拉破镜重圆,不过很难想象她没有脾脏,因为发脾气是她个性中的主要特征。”他 喝了口酒。“而且我手上有案子要进行。也许飞去奥斯陆或布鲁塞尔过两个星期很 诱人,不过我想我还是要待在纽约面对命运。但这不表示我想找死,把保护自己的 任务交给纽约市警察局我觉得没什么道理。我在这里很安全——” “这里?” “公寓里面啊。这栋大楼的保安措施很好。” “我想威尔要进来不会太困难。” “门口的警卫有没有叫你拿证件给他看?我交代过他的。” “我拿了张卡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说,“我没让他有时间看,他也没坚 持。” “我得再去跟他说说。” “别费事了。你对这栋大楼的职员不能期望太高。你们的电梯没有服务员,任 何人要进来,只要把门房解决掉就行了。” “解决掉?你是说把他给杀了?” “或者只要趁他没看到偷偷溜进来,这可不像溜进诺克斯堡①那么难。如果你 希望能有多一点机会能活着闯过这关,又不肯出国,你就需要二十四小时的警卫。 这表示每天三班,而且我建议你每班雇两个警卫。” ①Fort Knox ,位于美国肯塔基州北部,是一个军用地,联邦政府黄金储备的 储存处。 “你是其中之一吗?”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这类工作,也没有这方面的训练。” “你可以替我找保镖吗?” “间接的可以。我是自己独立办案。我可以打电话找几个支援的人,不过找不 到那么多。我能做的就是建议一两个经纪公司,可以算是侦探保安公司。” 我掏出笔记本,抄下两家公司的名称和电话,还有联络人。然后把那页纸撕下 来,递给惠特菲尔德。他看了看,折起来,塞进上衣口袋。 “现在打电话过去也没用,”他说,“我明天一早就打——如果威尔肯让我活 到那时候的话。” “你应该还有几天。他会等到消息见报,让你这几天担心个够。” “他实在很烦,不是吗?” “这个嘛,我想他不会出现在吉恩·赫肖尔特人道主义奖①的名单上。” ①奥斯卡的奖项之一,授予“为电影事业带来信誉而做出人道主义努力的电影 事业人士”,规定每届只有一名获奖者,而且只有完全够条件者才能评上,曾有几 届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而空缺。 “今年不会,可是到了明年,他会有很多竞争对手。哦,天啊,你还以为你的 生活井然有序,然后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冒出来将它打乱。你常常担心吗?” “我常常担心吗?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我好像很会担心。我会担心中风或心脏病,担心前列腺癌。有时我还会担心 有什么不好的基因会让我得某种罕见的疾病。我想不起那个病的名字了,可是这会 儿我又担心自己会提早得老年痴呆症。你知道吗?这真是他妈的浪费时间。” “你是指花时间去担心?” “没错。这些担心都搞错方向了。要是你之前问我,我会说我就从来没担心过 这个狗娘养的,没想到现在我上了他的名单了。告诉我,除了雇警卫之外,我还能 做些什么。你一定还知道一些我日常该遵守的事情,说出来好让我预防。” 我把那些能增加活命几率的建议事项说完之后,他已经煮了一壶咖啡,我们各 自都喝了第二杯。他谈了一会儿他正在进行的案子,我简单聊了一下一个月前进行 的一项工作。 “我希望你明白,我很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他说,“我本来想叫你寄账单 给我的,不过登上威尔名单的人应该要把账目尽快结清才对。我该给你多少钱?我 马上开张支票给你。 “不收费。” “别傻了,”他说,“我半夜把你拖出来,整整花了两小时听你的专业意见。 你就直说,把价钱告诉我。” “我本来就希望保住你的性命,”我告诉他,“如果你活着,我就有机会接更 多工作。” “你这么想没问题,但今天晚上你还是应该收费。”他拍拍刚刚放进纸条的那 个口袋,“这些侦探社会给你介绍费吗?” “看你找哪一家。” “只有一家会给你介绍费?” “我不时会从‘可靠’侦探社那里接一些例行的侦查工作,”我说,“若是碰 巧有机会替他介绍生意,沃利·唐会付我佣金。” “那你何必又多写另外一家公司呢?” “因为他们不错。” “好,那我就找‘可靠’侦探社,”他说,“就这么办。另外我还是想把今天 晚上的费用付给你。” “没有必要。” “既然如此,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想雇用你。” “做什么?” “去查威尔。” 我把所有不合理的原因告诉他。有半数的警力都被派去侦查这个案子,而且警 方有渠道把所有资料和证据配合科学仪器查出一些东西。何况,他们有足够的人力 去敲每一扇门,追查每个线索和报案的电话。而我所能做的,也不会超过他们的范 围。 “这些我都知道。”他说。 “所以呢?” “所以我还是想雇你。” “为什么?只是找个方式把今晚的费用付给我吗?” 他摇摇头。“我希望你参与这个案子。”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有机会做一些改变。你知道,我第一次雇用你,是因为雷蒙· 格鲁利奥的推荐。” “嗯,我知道。” “他说你脑袋很灵,反应极快。‘告诉他第一句,他就明白整页了。’他是这 么说的。” “他是与人为善,”我说,“有时候我只是动动嘴巴而已。” “我不觉得。他也赞美你的个性和正直。还说了其他的。他说你顽固得像狗一 样咬着不放。” “总比说我猪脑袋好。” 他转了转眼珠。“你就是不肯让步,对不对?马修,攻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 话在法庭上是真理,在现实生活里也是。我不知道你能比警察多做些什么,但这阵 子我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钱,如果我能花一些钱在你身上,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 正尽力在威尔逮到我之前就先逮到他。你现在就答应接这个案子,让我开张支票给 你吧。” “我接这个案子。” “看吧,你很固执,这或许是你工作所需的特质。不过我很会说服人,而这正 是我工作必备的特质。”他走向书桌,拿出支票簿,写了一张给我的支票,撕下来, 交给我。 “这是聘请费,”他说,“够了吗?” 上面的金额是两千元。“非常好。”我说。 “你现在手头有其他工作吗?” “暂时没有,”我说,“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过明天早上我会开始进 行。” “我也会打电话给可靠侦探社的唐,去找保镖。这是我该做的。我跟你说一件 事,你别说出去。一直到今天下午,我还有点喜欢威尔呢。” “真的?” “算是我对他有那么一点欣赏吧。他是某种城市民间英雄,不是吗?几乎就像 蝠蝠侠一样。” “蝙蝠侠从不杀人。” “漫画里是这样。电影里他会杀人,不过好莱坞什么故事都会瞎搞,对不对? 不,真正的蝙蝠侠从不杀人。我们说”真正的蝙蝠侠‘,因为如果你是看漫画长大 的,事情就是这样。“ “我懂。”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说,“我是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我是个他妈的律 师。如此而已。我不是小丑,不是企鹅先生,也不是谜天大圣。为什么蝙蝠侠要对 付我?”①①小丑、企鹅先生、谜天大圣都是与蝙蝠侠作对的反派人物。 我到家时,埃莱娜还没睡,正在看发现探索频道的野生动植物纪录片。我陪着 她一起看了十分钟。打出片尾字幕时,她对我扮了个鬼脸,然后关掉电视。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该关掉的。”她说。 “为什么,我不介意跟你一起看啊。” “我应该学会的是,”她说,“略过这类节目的最后五分钟不看,因为都一样。 你花了五十五分钟观赏一些很美好的动物,然后他们毁掉这一切,告诉你这些动物 已经濒临绝种,活不到下一个世纪。他们想方设法让你沮丧,这让人怀疑他们的赞 助人里包括抗抑郁剂药商。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怎么样?” 我简单告诉她今天晚上的事情。 “听起来他不沮丧,”她说,“而好像是困惑,‘为什么是我?’” “很自然的问题。” “是啊,我也觉得。你刚刚说聘用费是多少?两千块?没想到你会收下。” “我想是警察的训练使然。” “只要有人递钱给你,就拿。” “差不多吧。他想为我花掉的时间付费,我拒绝了他,于是他决定要雇用我。 我们有钱可以花了。” “你也有工作可以做了。” “对,而且或许我可以找出一些事情来做。只希望不需要买一部电脑。” “啊?” “TJ,刚刚他还提起这件事。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离开半小时后他就走了。我说他可以睡沙发,可是他不想留下来过夜。” “他从来没留下来过夜。” “‘你干吗,以为我没地方睡觉啊。’我很好奇他会去睡哪里。” “那是一个谜。” “他一定有个住处。” “不是人人都有地方住。” “我不认为他是流浪汉,你不觉得吗?他会换衣服,而且打扮得很干净。我确 定他不是睡在公园里。” “流浪汉有很多种,”我说,“不是所有流浪汉都睡在地下通道、从垃圾桶里 掏东西吃。我认识一个女人,喝酒喝得连房租管制下租金便宜的公寓都丢了,然后 她就把东西搬到乔尔西一个付费储藏室里,一个月大概八十块。她租了一个八平方 英尺的小隔间,东西放在那儿,人也睡在那儿。” “他们让她睡那儿?” “不,可是又能怎么管呢?她都是白天去,然后每次睡个四五个小时。” “一定很可怕。” “这样比收容所安全,而且有隐私多了。说不定也更干净、更安静。她在那里 换衣服,如果积多了脏衣服,附近还有个投币洗衣店。” “那洗澡呢?别告诉我那儿有淋浴间。” “她会去公厕清理,另外她有些朋友,偶尔会让她去他们家里洗澡。当然要碰 运气,淋浴间不是她日常生活的必备事物。” “真可怜。” “只要她不再碰酒,”我说,“早晚会有个好地方住。” “还有自己的淋浴间。” “或许吧。不过这个城市有许多不同的生活方式。我认识一个家伙,已经离婚 六七年了,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住处。” “那他睡在哪里?” “私人办公室的沙发上。如果他自己是老板,就没问题,可是他不是。他不过 是熨斗大厦①里一家公司的中级主管。我猜想他还算重要,私人办公室里面还有一 张沙发。” ①Flatiron Building ,建于一九〇二年,当时是纽约最高的建筑。 “如果有人撞见他睡在——” “他会打个呵欠,然后告诉对方说他只是躺下来放松一下,一定不小心睡着了。 或者说他加班到太晚,错过了回康涅狄格的末班火车。谁知道?他是办公室两个街 区外一家新潮的健身房的会员,他每天早上都去那儿使用诺德士①健身设备,然后 就在那儿洗澡。” ①Nautilus,全球健身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品牌之一。 “他为什么不干脆租个公寓?” “他说他负担不起,”我说,“不过我觉得是他自己太神经过敏了。而且我猜 想他很得意自己能瞒过每一个人。他或许把自己当作一个城市改革家,睡在野兽的 肚皮上。” “睡在从汉若登公司买来的皮沙发上。” “我不知道那张沙发是皮的还是什么做的,不过就是一个想法而已。全国其他 地方的人如果没地方住,就会睡在自己车里。可是纽约人没车,这里一个停车位的 租金跟苏城①的一户公寓一样。不过我们很能随机应变,总会找到解决方法的。” ①Sioux City,美国衣阿华州西北部城市。 到了早上,我把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的那张支票存进银行,然后思考着我该 做些什么事来赚这笔钱。我花了几个小时回头查这个案子的新闻报道,然后跟威利 ·唐谈了一下,确认他所安排的警卫。惠特菲尔德一早就打电话给他了,不过当时 威利已经看过报纸,所以他立刻就知道惠特菲尔德打电话来的目的。 “我让你了解一下大致的状况,”他说,“因为你认识这个家伙,而且介绍他 来找我们,对此我很感激。基本上我们在三个地方盯着他,法院、他家,还有他的 办公室。法院是个拥挤的公共场所,而且要进去还得通过金属探测器。” “这并不表示没办法把武器弄进去。” “我知道。而且我们要防的这个家伙有穿墙术,对吧?他用过枪杀人吗?他大 部分是攻击脖子。沃尔默是吊死的,帕特里齐奥·萨莱诺是被勒死的,还有那个反 堕胎的家伙怎么了,被大衣腰带套住脖子吗?” “他是先被刀子刺死的。” “还有那个头被砍掉的家伙叫什么来着,那个黑人。只不过那是他的手下把他 干掉的,不算数。管他叫什么。” “叫西皮奥。” “总之,他没用过枪。重点是他不怕近身肉搏,而且一对一他总会赢。这表示 惠特菲尔德随时都得有人陪着,特别是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任何地方。比如刑事法 庭大楼的男厕,帕特里齐奥就是死在男厕里的,对不对?” “没错。” “他在任何地方都能杀人,”他说,“被勒死是很痛苦的。那个反堕胎的家伙 你没说错,他是先被刺死,但如果我没记错,沃尔默也是先被敲中脑袋死得差不多 了。所以重点就是,他杀人的方法很不固定,也就是说,不能排除他从街对面用一 把来福枪干掉你。” “这样很难防卫。” “几乎是不可能,”他表示同意,“不过还是有一些可以做的预防措施。我叫 他穿了件防弹背心,这还是比光穿着那些西装上衣要有保障多了。他的交通工具是 一辆有装甲钢板的加长型轿车,车窗全都是防弹玻璃。他二十四小时都有两个贴身 保镖,外加一个专用司机,就守在车上。” 他接着把其他的措施都告诉我。我觉得都很好,我也不可能想出更好的方法。 “他绝不会单独一个人走进任何房间,”他说,“就算那个房间十分钟前有人 检查过也一样。他要进去之前,我们一定会有人再检查一遍。” “很好。” “马修,这真是他妈的诡异透了。‘人民的意志’,想想,他就像他妈的贝比 ·鲁斯①,打球前还先指定要打到哪个方向,然后把球轰出全垒打墙外。而且每次 还百发百中,这狗娘养的。这回我们要让他出局。” ①贝比·鲁斯(Babe Ruth ,1895-1948 ),美国棒球巨星,美国棒球史上著 名的天才型全垒打王。 “但愿如此。” “是啊,但愿如此。贴身保镖的工作无聊得很,如果你做对了,就什么事都不 会发生。不过报纸上的标题也不会夸奖我们。‘威尔瞄准明星律师。’你跟着这家 伙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堆记者和摄影师,有的把麦克风凑到他脸上,有的把镜头对 准他的脸。” “现在你了解联邦调查局特勤单位的辛苦了。” “的确,”他说,“欢迎他们来接手。反正我从不喜欢华盛顿。那里的街道通 往四面八方,而且那儿的夏天他妈的真能把你给热死。” 接下来几天我找到了一些事情做。我去中城北区分局找乔·德金,他替我打了 几个电话,确定了给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的那封公开信与威尔的前几封信出自同 一个人的手笔(或至少字句的排列是同一个方式,而且是同一款打字机打的)。我 之前只是凭写作的风格判断,也觉得是同一个人,但这种事情我必须确定才行。 即使如此,我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查一查是否有人出于个人恩怨而想取惠特菲 尔德的性命。他离过两次婚,现在与他的第三任妻子也已申请分居,他的现任妻子 住在康涅狄格州。每次婚姻都有一个小孩,而我记得他唯一的儿子(排行老大)两 年前曾因为卖一批值几百块的迷幻药给一名便衣警察而遭到逮捕。后来案子被撤销 了,显然他是把毒品的大盘商供了出来以获得减刑。看起来似乎有点线索,不过最 后却没有查出些什么。 我比较喜欢出于私人恩怨杀人这个想法。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将个人动机隐藏 在连续谋杀的烟幕后面。有时某个投机取巧的人会把他个人独立的谋杀行动假装成 某桩连续杀人案的其中之一——我就遇到过一次,凶手用冰锥,模仿的人也用冰锥。 另外我还知道几个案子,凶手先随意乱杀几个人,最后用同样的模式干掉某个他真 正想杀的人。这是最明显的转移注意的一种方式。不过不见得奏效,因为早晚警方 的例行办案程序会过滤每一个有个人动机的人,而只要他们开始注意,就都会有所 发现。 如果这是个烟幕,那么威尔就得制造出很多烟。为了要勒住你太太的脖子并且 摆脱嫌疑,而写好几封信给报纸并且干掉一堆知名人物,这条路也未免走得太远太 迂回了。 但或许他现在也只是在练习。这也不稀奇。也许这个杀妻凶手在用他太太自己 的裤袜勒紧她的脖子之前,先杀掉四个人。然后在被捕之前,他还会再杀三个人。 我不相信这个凶手花那么多力气只是为了摆脱嫌疑而已。我的感觉是,他杀人只是 为了让自己高兴。 好天气一直持续到周末。星期天应该会下雨的,可是没下,而且到了傍晚又热 又起雾。星期一更糟,气温高达摄氏三十三度,而且空气就像湿羊毛似的。星期二 也差不多,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让我暂时把注意力从威尔身上移开。 打电话来的那个女人我认识,她名叫金尼。她说:“老天,我真难过。你听说 了拜伦的事吗?” “我知道他生病了。” “他死了。” 我是在匿名戒酒协会认识金尼的。她住在五十三街和第九大道交汇口附近,平 常去圣保罗教堂的那个团体参加聚会。拜伦是她的一个朋友,不过他住在格林威治 村,通常都参加当地的聚会。他加入匿名戒酒协会是因为没法停止喝酒,但几年前 他还吸海洛因上瘾,而且重复使用别人的针筒,他戒酒没多久去做了抗体检验,结 果证明他是HIV 阳性。你大概会以为,人们听到这个消息会大骂见鬼,然后跑出去 大醉一场,我想有的人会这样,但也有很多人不会。 拜伦就不是这样。他继续戒酒,参加聚会,他乖乖吃医生开的药,另外还配合 特别设计的食物疗法增强免疫系统。这些方式或许给了他一些好处,但却不能让他 逃过艾滋病的发作。 “听到这个消息真遗憾,”我说,“上次我看到他应该是三月或四月了,我在 格林威治村的一个聚会上碰到他。我想是佩里街的那个聚会。” “他大半都去那里参加聚会。” “我还记得他当时看起来不太好。” “马修,艾滋早晚会夺走他的性命,不过却没有这个机会。有人将他枪杀了。” “有人——” “拿枪对着他扣动扳机。老天,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 我轻轻地说:“金尼,他自己有最好的理由这么做。” “什么?” “或许他是自杀。” “哦,天哪,”她不耐烦地说,“马修,他是死在公共场所。你知道他那栋大 楼对面有个小公园吗?”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霍雷肖街。不是梵高大楼,是隔壁那栋战前的建筑。街对面有个小公园。阿 宾顿广场?不,是另外一个。” “杰克逊广场。” “应该是吧。他今天早上带着一杯咖啡坐在那里看早报。有个人走到他身边, 朝他的头部开枪。” “凶手抓到了吗?” “逃走了。” “可是有目击者吧。” “公园里有一些人。当时还早,所以天气还很舒服,到了现在这个时间,那边 就像个火炉似的。” “我知道。” “感谢老天爷让人发明了冷气。拜伦本该待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吹冷气的,可是 他喜欢阳光。他说他想一辈子待在阳光下,可是现在他好像从阳光得到能量了,太 阳能。他说过,成为艾滋带原者的一个好处就是不必担心得到皮肤癌。马修,你跟 他不太熟,对不对?” “一点也不熟。” “你知道他怎么传染到这个病的。” “据我所知是共用针头。” “没错,他不是同性恋。” “我想也是。” “住在格林威治村又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人们很自然会以为他是同性恋。可 是他是异性恋者,真正的异性恋者。” “哦?” “我算是跟他在谈恋爱。” “我明白了。” “爱上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该怎么办?”她没等我回答,也因为我没有答案, “同性恋男人会特别留意这个问题,对不对?我猜他们会用安全套,或者他们就不 会跟艾滋病患者约会。如果他们自己不是病毒携带者,就绝不会跟任何带病毒的人 交往。”她沉默了片刻。“或者他们照样勇往直前赌运气。” “你是这样吗?” “哦,不。我?你怎么会这么问?” “从你声音里听出来的。” “也许是嫉妒吧。有时我真希望自己是那种做事冲动、不顾一切的人。可我从 来不是,即使年轻疯狂时也不是。我很喜欢拜伦,有些同情他,可是这种状态让我 们彼此都有所保留。我们针对这件事谈过一次,如果我们谈恋爱会有多么不同。可 是事情没有不同,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们依旧保持朋友的关系,就像那句老话,只 当朋友,可是‘只当’这个字眼又算什么?真正的友谊非常罕见,你不觉得吗?” “对。” “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他珍惜每一天,你想警方会抓到杀他的凶手吗?” “听起来应该会,”我说,“他是在公共场所遇害的,还有很多目击者。而且 是属于第六分局管的,那个区的犯罪率不高,所以不会像那些与毒品有关的案子那 样被忽略。还要看他们一个星期内能不能抓到嫌疑犯。” “他们可能会认为这个案子与毒品有关。” “为什么?” “他以前吸毒,有记录的,不是吗?” “被逮捕就会有记录。” “被抓过两三次。没坐过牢,不过他跟我说过他被捕过几次。” “那他就有记录了,没错。” “而且那个公园常有人在买卖毒品。虽然不像华盛顿广场那么一大群,可是拜 伦告诉我过,他曾坐在窗前,看到外头街上很多人被逮捕。” 我沉默了片刻,说:“金尼,他没回头去吸毒吧?” “没有。” “那警方就不会认为他的死跟毒品有关。除非他们认为是误杀,说不定真是如 此。这样的话,他们就会照程序办案,追查所有的线索。我猜想他们会抓到开枪的 人来结案。” “希望如此。马修,为什么我觉得这件事那么重要呢?抓到凶手又不能让他死 而复生。” “的确。” “而且我也并不渴望复仇。我不恨杀掉拜伦的那个人。以我的想法,他帮了拜 伦一个忙。他过得很平静,马修。他珍惜每一天,不过我刚刚已经讲过了对不对?” “是的。” “他照样可以出门,照样可以去参加聚会。虽然出门得拄着拐杖,可是他可以 走过几个街口去佩里街,总有人会让座给他位。他说,这是得艾滋病的好处之一, 不必担心得皮肤癌,也不必提早一个小时去佩里街聚会处占位子。他什么事情都能 拿来开玩笑,我想如果没法开玩笑,那就惨了。” “我想也是。” “我以前有个一起工作的朋友,他不能来上班后,我常去看他。后来我就再也 受不了了。那毁掉了他的心灵,但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他常常会有痴呆的现象, 我待在他身边会受不了。我没有抛弃他,他有个照顾他的情人,还有很多朋友。我 只是在办公室偶然认识他的。仔细听我说好吗?我老是得替自己解释。”她停下来 喘了一口气,“我发现自己会在拜伦身上寻找痴呆的症状,可是他没有。” 我在报上看到了关于拜伦死讯的报导;在纽约地方电台的新闻节目《纽约第一 》中,梅丽莎·见川站在杰克森广场上,就在拜伦·利奥波德被射杀的那张板凳前 进行报导。镜头拍了他对街的公寓,然后见川随着摄影镜头的移动,指出凶手的逃 亡路线。 她继续说别的,我按下静音钮去接电话。是阿德里安,讲了几个新笑话还有那 些饥渴的记者,反正只要威尔把你列入目标,其他人也都会想用枪瞄准你。“第四 阶级①现在对我热情得很,”他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可以一天花十八个小 时在摄影机前面,然后其他时间去接受印刷媒体的采访。人人都想娶个处女回家嘛。” ①The Fourth Estate ,美国的新闻媒体通常被称为“第四阶级”。 “什么意思?” “他们想找个例外。你还记得那个家伙在被涂了油彩又被贴上羽毛,然后用火 车载出城之后所说的话?” “他说了荣誉之类的话,不是吗?” “‘但是为了荣誉,我宁愿以平常的模样出城。’我记得的也许不是字字正确, 不过反正是个传说的故事,谁又能记得字字正确?走红的滋味很好,但我发现拒绝 反而越来越容易。除了麦格劳之外。” “他想怎么样?” “跟其他所有人一样,想采访我。” 他又继续说了其他的事情,不过我没认真听。我忽然灵光一闪,怕自己忘了, 于是开口说:“不要跟任何人一对一碰面。” “什么?” “换了我,”我说,“没有保镖在场的话,我不会见任何人。” “即使是个肥肚皮的老记者也不行吗?” “红衣主教都不行。” “真的?红衣主教能让人产生信任呢。我想是因为红帽子,让他看起来像个守 护天使。” 他自己大笑,然后叫我放心。“红衣主教没打电话来,”他说,“马蒂也不想 见我,他只想在电话上跟我谈,五分钟就行,然后给他一些独家的消息让他可以写 专栏。我不觉得我给了他什么,不过他总有办法可以从少之又少的材料里面榨出他 的专栏文章。这种事情他以前干过很多了。” 我们互道再见后挂了电话,然后我也没管电视上的安静画面到底在说些什么就 关掉了电视。我有个想法,然后静坐在那儿慢慢玩味。那个念头似乎很牵强,而且 我想到这种事情警方似乎早就该查清并且排除可能了,可是很难讲。如果他们没查 过,那么我就有事情可以做了。 结果花了几个小时打电话之后,只让我回到原来比较保守的想法。也不能说没 用,至少现在我可以放弃一个胡思乱想出来的念头,可是我也不觉得自己因此就能 有其他的什么收获。 同时,马蒂·麦格劳的确从阿德里安所谈的话里面榨出了一篇专栏文章,文中 探讨了身为名人的种种好处和坏处。同一份报纸里的另外一个专栏则在思考拜伦· 利奥波德的命运,不过一两段之后,他就继续谈别的话题了。我也是。我跟拜伦算 不上亲近,以前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而逮捕杀害他的凶手是第六分局那些家伙的 责任。他们可以处理,不需要我的帮忙。 只不过,他们没法马上处理,而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扯进去了。到了星期 四,谋杀之后的两天,我正在到处乱晃时,发现自己距离那个凶杀现场走路只要五 分钟而已。于是我走到那儿,在一张公园板凳上坐了半小时,跟几个人聊了天,然 后过街去跟拜伦那栋大厦的门房说了几句话。 星期六下午,哈德孙街的圣卢克坊为他举办了一个追悼会。他戒酒这几年认识 的人分享了对他的回忆。我仔细地听着,想在其中寻找线索。 会后我和金尼喝了两杯咖啡。“真滑稽,”她说,“我一直有种感觉,觉得应 该雇用你才对。” “雇我去找出射杀拜伦的人?警方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我知道。可是那个感觉一直甩不掉。你知道我怎么想吗?马修,我最好替他 做点事。可是却没有其他我能替他做的事。” 那天稍晚时候我接到阿德里安·惠特菲尔德的电话。“你猜怎么着?”他说, “我猜到那个狗娘养的打算怎么杀我了。他会让我被烦死。” “你听说过有人被烦死,”我说,“可是你不会在任何验尸报告里看到这会是 所谓的‘死因’。” “那是被掩饰了,就好像天主教徒也会违背戒律自杀。烦死的人不能葬在圣土 上的。你听说过一个叫贝内代托·纳皮的人吗?” “我想我曾在弗里克收藏馆看过他几幅画。” “不是那个,除非他有我所不知道的另外一面。大家喊他‘手提箱班尼’,不 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据说他曾有个工作,是替托尼·富里罗发动汽车,他把引擎 打开预热一下,如果没有爆炸,那就表示车子安全,可以让汤尼上车了。” “就像试吃食物的人一样。” “正是如此。你把钥匙插进去发动,没出事的话,你就可以回家看卡通节目了。 班尼这么搞了几个月,然后就算了。不是因为他受不了那种压力,我不认为他感觉 到任何压力。‘从来没出过事。’他这么抱怨。当然如果真出过事,你就得用海绵 替他收尸了,不过他只觉得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烦了。” “你倒是知道他的感觉?” “没错,而且事实上我不像班尼那样有抱怨的权力。我可以诉苦说大热天还得 穿防弹衣,但其实我是从冷气公寓出来,进入有冷气的加长型轿车,然后再到有冷 气的办公室。街上比地狱还热,可是我在街上停留的时间还不足以让我感觉到热度。” “的确防卫得很周密。” “你说得没错。我不知道防弹背心那么重,更别说有多不舒服,不过那也不是 苦行僧穿的粗布衬衣。所以我现在活着,等着炸弹爆炸,如果没事,我就觉得自己 好像逃过一劫。你呢?你查出什么了吗?” “事实上,”我说,“我还在考虑要把钱退还给你呢。” “为什么?” “因为我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去赚这笔钱。我花了一些时间,可是我不认为查到 了什么新线索,而且我也不可能对官方调查有任何帮助。” “还有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不是吗?” “哦,的确是有。”我说,然后告诉他拜伦·利奥波德的事情。“ 他问:“他是什么人,朋友的朋友吗?” “基本上是。我认识他,不过只是打过招呼而已。” “可是没有亲近到杀他的凶手逍遥法外你就睡不着的地步。” “想不到警方到现在还没有逮到凶手,”我说,“我想我会花几天查一查。只 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你这个客户了。” “你从没同时进行两个案子?” “偶尔会,但是——” “不过你觉得好像是在欺骗?我现在活在宣判死刑的阴影下,你应该为我所付 的钱而努力,太阳出来时,就没有月光。那个朋友想雇你吗?” “她提过,但是我不会收她的钱。” “你是慈善性的服务。” “你们律师总是会想出这些字眼来形容。” “一个男子带着一杯咖啡和一份《纽约时报》坐在小公园的板凳上。另外一个 男子走过来,射杀他,然后逃走。就这样,对吧?”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死者得了艾滋病。这会是什么,反同性恋分子吗?” “拜伦是异性恋者。他吸过毒,因为重复使用针头而感染艾滋。” “所以搞不好凶手是个消息不准确的反同性恋分子。或者反过来,是因为好心 而杀他。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说的都有可能。”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你看这个意外和我们的朋友威尔会有任何关联吗?” “天啊,”我说,“我想都没想过。” “现在你想到了?” “想到了,不过又抛开了。”我说,“如果两者有关,我会觉得很意外。威尔 并没有事先宣布,也没有事后夸耀。而且死者完全不是公众人物。会有什么关联呢?” “非常随意,”他说,“而且非常没有意义。” “所以呢?” “威尔的目标都很特定,他会事先宣布他的目标,然后告诉对方他为什么要杀 他。” “没错。” “这是他的正式目标。” “你认为他还会私下杀人?” “谁知道?” “那又是为什么呢?” “这一切哪有为什么呢?”他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干吗要杀我?也许他喜 欢杀人,永远杀不够。也许他计划要射杀我,想先找个容易的目标、一个不会防备 他而且身边不会环绕着保镖的人来练习。也许那次杰克逊广场上的小小行动是一场 彩排。” 这个想法很有趣。乍听之下很天马行空,不过相当刺激,于是我开始提出别的 可能性。我们扯了几分钟,然后惠特菲尔德说:“我不觉得两件事有任何关联,你 也不这么觉得。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花两天时间去查查看。别退还我给你的 钱,你总能找出方法来赚的。” “如果你坚持的话。” “我坚持。比起我给可靠侦探社的保镖费,给你的那些钱只是零头而已。一天 要花四十八个小时的保镖时数,还有加长型轿车和司机,外加其他额外的支出。算 一算就知道了。” “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 “那就值得了。如果不能保住我的命,付账单就变成别人的事了。这个交易很 不错吧?我有什么好损失的呢?” “我想你不会有事的。” “告诉你,”他说,“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