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找女人……我正用这个老生常谈来安慰自己时,克洛克布瓦的车在烈士街尽头 放慢了速度。我继续步行,一直来到一幢十八世纪的房子面前。二楼正面点缀着石 雕花叶边饰。我敲了敲门,没等女门房答应,就走进一间赏心悦目的房间:房屋里 的一切都显得明快,洁净,有条不紊。安卧在女主人椅边的虎斑猫窜过来,咬住我 的裤褪。白发老妪放下正在编结的活儿,拧低了收音机的音量。“您好,”我满脸 堆笑,“您还认识我吗?”她否定地摇摇头。我顺势道:“我在几年前来看过您… …矮子!您想起来了吗?”她努力思索着,但并无结果。我的脸对她毫无印象可言。 我仍不甘心:“矮子…… 疯子彼埃罗的朋友!”这使她想起一些事来了。她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我。 “是啊,可能……这又怎么呢?”“没怎么。我正好路过这里。我想知道您现 在可好。我们都是同乡……”我又一次挖掘起曾使我受益匪浅的记忆来。 我观察着女看门人的反应。很清楚:她的记忆力已经不行了。我要让她开口说 话。我看过档案记录:她出生于科雷兹。我的母亲是利穆赞人。两地近在咫尺。 “您是尚布里沃人,对不对?我是塞亚克人……我们曾一起谈到过…… 巴鲁露的儿子……”我对她装出开朗的微笑。可她实在不领会是怎么回事。不 过,巴鲁露肯定是利穆赞的一个地名。在上维埃纳的戈尔河畔圣洛朗。这一次,我 没有编造。这是我母亲家乡的地名…… 老妇人的记忆力明显衰退了,她仍然把我看作一个奇怪的来客。我带着天真的 神色问道: “卖花女还在这儿吗?”“内奈特?早死了。”我强抑住失望。找女人,就算 是吧。可总该是活人呀!我佯作悲痛地撇了撇嘴: “她还不算老啊。”我说。 “四十五岁,得胸膜炎死的……全是因为整天呆在大门前弄出来的!她要比你 的朋友好得多。”“那不是我的朋友,”我说,“我逮捕过他。我是司法警察总署 的。”仿佛阴霾天里刮过一阵清风,老妇人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一旦相信了我, 她便像连珠炮似地滔滔不绝起来。孤独的人总喜欢抓住倾诉衷肠的机会。 “她是在那狨猴出狱不久后死的。我是这样称呼那小子的。和这种坏蛋在一起, 她能干什么呢?您知道在她尸骨未寒时,他就干了些什么?哼,他搬走她的三件家 具,卖给了克洛泽尔街上的旧货商。连她答应送给我的铺地漆布都卖了。您说这可 耻不可耻?”我无意打断她,让她说下去。绝不能割断线索。 “……我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他这样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有一 次,我看见他和另一个红棕色头发、一副妓女打扮的姑娘坐在一辆大轿车里,正和 克罗絮太太上星期住院前说过的一样。我们都在怀疑: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克罗絮太太是谁?”“七号的女门房。她还看见过那浪荡女人从敦刻尔克街 出来。她是去保险公司领补助金的……您知道,就凭这点钱,我们看门人……”看 来得让她把心里的怨恨都倒出来,才能回到原先的话题上。此时,我的脑际浮现出 敦刻尔克街的地形。这条街一直到罗什舒瓦尔大街为止,充其量也只有九十五个门 牌号码。伤病保险金保管处在乙69 号。这我是知道的。 我常去那里翻看投保人的档案。从烈士街走过去,克罗絮太太只要沿特律代纳 大道上的雅克—德库尔中学一直去,就能走到敦刻尔克街81 号。这段路上没有几 幢房子。她这一说,倒是精确地指明了方位。 “哦,我想起来了,”我以一个知道底细的警察口吻说道,“有人告诉我,他 就住在那里,现在变得正经了。还有一件事……最近,没有人来找过他吗?”“根 本没有……”我只觉得一阵高兴。我看了看手表。 “我该走了,”我说,“我还没去买东西呢。我很快就会再来142 看您的。再 见了,老乡!”我给她留下了希望,但自己却很着急,甚至焦躁不安起来。这情绪 随着走近敦刻尔克街而愈加强烈。毫无疑问了。我按照克罗絮太太的路线从烈士街 出发。她只能在81 号到65 号的这段路上,从这边或那边看见矮子。在最坏的情 况下,要是她眼力还行的话,可能在面向北站方向的60 号位置看见他。 深夜十一点左右,矮子的标致牌轿车穿过埃克斯桥拱洞,驶进了马赛。 他从旧港和大麻田路来到罗马路,又沿普拉多大道向圆形广场方向驶去。车没 有开向左面的米什莱大街,而是从普拉多大道直驶跳板街那条死胡同。在强光灯的 照射下,德拉加尔德圣母院的轮廓辉映如画。街上很荒凉。马赛尚未恢复往常的喧 嚣。 “在这停下,”当一条土堤出现在厚墙围绕的公馆前时,约瑟夫向矮子发出了 命令,“你就在市场入口前溜达,在那儿等我。我过一小时回来。”矮子把车子向 后折回去了。车灯的灯光一消失,约瑟夫·马里亚尼又走了回来。他看到,标致牌 轿车的刹车灯在海滨的圆形广场上亮着。于是,他离开跳板街,沿着普拉多大道一 直走去,穿过吉隆德街,在突尼斯大街的街头停了一会。这里的荒凉景象使他安下 心来。他走到攀生着青葡萄藤的旧墙前,按响了小屋铁门的电铃。一个越南仆人出 来开了门。他那轻盈的脚步踩在白砾石小路上,发出了沙沙的磨擦声。他认出了约 瑟夫。带着阿谀的笑容迎接他。“律师正等着您……”仆人重新锁上了铁栅门。在 一排紫杉后面。 现出了名律师华丽住宅的白灰泥墙。灯火通明的大客厅像个画廊,摆满了律师 收藏的名画。卡洛蒂律师是个古画鉴赏家。约瑟夫不禁思忖着,律师得挣多少酬金, 才能换来这一切啊……而为了向律师付出暗中开价的、大部分要付现钱的酬金,不 知经历了多少次持械抢劫、被捕和分赃会议!卡洛蒂律师穿着石榴红天鹅绒便袍, 很像他与之经常往来的人们。他既像法官又像流氓。 律师指着一张褐色皮椅子,示意约瑟夫坐下。酒吧老板带着惬意的喘息,坐进 安乐椅里。“很高兴见到你,约瑟夫,一路上还好吧?”“累坏了。我坐了一天的 车。路上车太多了!”律师耸了耸肩。他戏剧性地伸出双手,手软软地伸向椅子右 面,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香槟酒,打开瓶塞。约瑟夫假作欣赏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毕 加索的画上。他最中意的是旁边那幅雷诺阿的少女像。那姑娘的丰腴肉体真令人垂 涎……“为什么不坐飞机来?”卡洛蒂问道。 看到约瑟夫装腔作势的滑稽表情,他不由得微笑起来。“我有司机。矮子,您 认识吗?”“哦,是矮子!他的车……”“什么,他的车?”“你知道他的车来路 干净吗?因为他……”“妈的,”约瑟夫心想,“这倒是真的!卡洛蒂问得有道理!” 约瑟夫把外出的事全交给矮子了。他根本就没想到有什么问题。卡洛蒂触及到敏感 点了。要是车子不成问题,矮子和他就去东南部避风头。在那里什么也不用担心。 可要是标致车是偷来的呢? 约瑟夫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但愿矮子别干这种事!出去时再问问他。大不了坐 火车回去。他害怕坐飞机,最近空难事故太多了。他用食指尖抹了抹溢出酒杯的泡 沫,将冰冷的酒珠优雅地抹在耳后。 “这样会带来好运气!”他说。 他把杯子举到额头干杯,猛喝了几口。 “多米尼克想知道,是哪个混蛋在他越狱后把匿名信放进牢房的。”他说, “据他看来,只有托利才会把赃栽到他头上。他肯定买通了看守……”“我有个看 法,”卡洛蒂近视镜片后的目光闪动着。“是博尼法乔的吕西安·皮纳扎。他兄弟 娶了吉诺·托利的侄女。他住在马赛对面的圣安托瓦纳公寓里……只消坐两个钟头 有轨电车就到了!你想想,这里有什么巧合因素……这个吕西安是个穷光蛋,所以 只好在离博迈特不远的松德路租了两居室套房。可他却在‘法兰西夫人’家具行买 来了成套高级家具,用的全是现金。结论不是很明白吗?”卡洛蒂律师注意地看看 约瑟夫。他微笑着露出了三颗金牙: “应该把这些告诉多米尼克。他会同意我的看法的。你再告诉他,费鲁齐和托 利的信一文不值。费鲁齐已经死了。托利完全可以声明这字条是在胁迫下写的。何 况,他也不至于那么蠢,会承认是自己派人干掉煤炭商的。他的债据不足为凭。因 为不是在他那里找到的。他可以一口咬定是费鲁齐瞒着他干的。” “他向我们作 的口供也没有用?”“毫无用处。”约瑟夫呆若木鸡。他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卡洛蒂很欣赏他的沉默。他又加满了酒杯。 这香槟使他快活,却让“科西嘉”酒吧老板消沉……卡洛蒂律师不愧是个生意 人。他及时地提到了钱的问题:“我想起来了,马耳他人答应要给我一笔诉讼费。 我为他花了不少钱。他本该在找到煤炭商后给我送来的……”约瑟夫几乎是机械地 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乱七八糟地扔到餐具桌上:“我先替他付给您。得到了煤 炭商的钱,他还会重新富起来的。”“当然喽,他应该重整旗鼓。”卡洛蒂回答。 他已经开始在考虑:马耳他人一旦重新开始活动,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这事得好 好想想。“他的情绪好吗?”“还可以。 反正,在这种沉重打击下,能像他那样就算不错了。如果您想和他联系,得先 告诉我。眼下我想让他安静一段时间……”卡洛蒂律师表示理解:“很好。 对皮纳扎打算怎么办?”约瑟夫皱起眉头:“我不明白。”“我这里有个人可 以用。不贵!你和坎布齐亚谈谈,然后告诉我……”“行,”说完,约瑟夫站起身 来,“也许让他活着做证人对我们更有用。 在此之前,我们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接着,约瑟夫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裹在报 纸里的带消音器的手枪。 “这是犯罪武器,”他把手枪交给了卡洛蒂,“也许能帮助洗刷马耳他人的冤 屈。上面没有马耳他人的指印。尊敬的律师,请您把它藏好,等待时机的到来。当 然,会付给您酬金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