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说着,我就把车票掏了出来,递给了文新,以证明我说的并非妄言。 文新看了一眼我的火车票,说:“那你怎么临时决定在我们这儿下车啦?” 于是,我就把在火车上丢钱的事跟她简单讲述了一遍。她听后,淡淡地笑了 一下,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我这人四海为家,哪儿都一样!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哪儿 的黄土还不埋人呢!”我喝了一口咖啡说道。 “那你干脆就在我们这里安家落户得了!”文新用清澈的大眼睛瞅着我说道。 “这都是没准儿的事!我还真兴许在你们这儿成家立业呢!”本来我说的是 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文新竟然当真了。她忽然红着脸,有些激动地说:“真的 么?” 我不知道文新为什么会如此激动。难道她对我真的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不敢往下想了。我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跟女孩子在一起的, 我是一个散仙,哪个女孩儿要是跟了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前后已经处过三 个女友了,都是因为不能稳定地跟她们在一起生活,所以,都先后离我而去了。 我的老家在河北,大学是在广西读的,后来,我又到海南呆了一段时间,经了一 段商,虽然没有赚到多少钱,却实实在在地经受到了江湖的历练,真正地知道了 社会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又到深圳、广州,最后在上海落脚。我在上海呆了大 约三年多,现在又跑到这个北方城市来了。这就是我,一个飘荡云游的行吟诗人。 就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跟女人成家过日子呢? 文新见我不说话,就直直地瞅着我问道:“哎,你寻思啥呢?” 我笑了一下,说:“没寻思啥!胡思乱想呢!” “胡思乱想啥呢?” “你怎么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儿呢?” “女人嘛,女人就是喜欢刨根问底儿!”文新又恢复了先前的调皮的样子。 她眨着眼睛看着我,故意问道:“是不是想你女朋友啦?” “我的女朋友还都在她爹的腿肚子里转筋呢!”我笑着说。 “你小子好坏呀!”她用羹匙指点着我说。 我看她的情绪恢复了,就想把话题转移到我住的月光花园“闹鬼”的事情上 去。我凭本能感觉到,她,甚至包括米兰以及江枫他们,肯定都知道这个小区的 一些故事。如果我真能从她这儿得到一些传闻,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说,也许会对 我今后的创作有些帮助的。说实话,关于这个小区“闹鬼”的传闻,以及我昨晚 上遇到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我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是,好奇心远远胜于我对它的 恐惧。所以,我决定把这个谜底揭开。 想到这里,我对文新说:“文新,你能不能把月光花园‘闹鬼’的事情跟我 讲讲呀?” 文新嘘了一口气,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那我就给你讲讲吧!” 于是,在这个暮色苍茫的黄昏光影的衬托下,在临东街一家静谧的小咖啡馆 里,一个年轻的女诗人跟我讲起了关于月光花园的一些恐怖的故事。 “怎么跟你说呢,原野。还没等讲呢,我就有些害怕了!真的有些害怕了! 不信你看,我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我注意到,刚一说到这个话题,文新的脸色果然变得有些发白,那端着咖啡 杯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起来。看起来,这个话题确实有些恐怖。 文新接着说道:“我们这个城市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所谓的‘月光花园’ 小区所处的位置,原先是一片杀人场。听老辈人说,从满清到民国,这里一直都 是屠杀犯人的地方。解放后,政府也一直在这里枪决那些罪大恶极的罪犯。几年 前,这里还是一片乱葬岗子,荒草没棵,野狐出没,纸幡飘摇,鬼火游荡。据这 附近的居民说,在没有月光的晚上,半夜里,常常会听到一些孤魂野鬼在这里哭 泣。后来,随着城市的扩大和东移,再加上我们这个城市的国际机场修建到了东 面的新龙镇,因此这片坟场才被政府铲除,变成了一片空地。 “由于这里过去是一片坟场,所以,坟地被铲除的初始阶段,并没有开发商 看好这片地。因此,这片地一直闲置着,空在这里。于是,附近的一些居民就在 这里开了一片一片的小片荒,种上了辣椒、茄子、黄瓜之类的蔬菜。把这个好端 端的一片土地弄得就跟长了秃疮似的。后来,大连的一个名叫张春宇的房地产商 打进了我们这个城市,在临东街的菱花河畔开发了一片‘西苑花园’——就是我 们刚才从月光花园往这边走时,看到的那片楼群。由于当时的地价比较低廉,政 府又给予了开发商不少的优惠政策,所以房价就定得低,因此卖得非常之好。那 个老板也因此狠发了一笔大财。再加上新龙国际机场已经逐渐接近竣工,从此之 后,这片地才正式进入开发商们的视野。许多在房地产界有名的人物都认为这是 一片极具开发潜质的地段。于是,地价就被炒了起来。因为我父亲是主管城建的 副市长,所以,我多少还知道一点情况。据我所知,为了争夺这片地的开发权, 不少本地和外地的开发商们明争暗斗,使尽了所有的手段。我记得那几年,有一 段时间,我父亲晚上都不敢回家睡觉。因为那些开发商知道他晚上在家,就都上 家来串门。所谓的串门,其实就是来送礼。而且,只要敢登我家门槛的,就都不 是一般的开发商,大多都是有点背景的,不是拿着中央某位首长的介绍信,就是 掐着省里某位领导开的路条,反正哪个都不好得罪。所以,那一段时间为了这块 地皮,我父亲不知道动了多少心思。后来,大概是九八年年底或者九九年的年初, 市委市政府决定,这块地公开招标,这样才解决了让谁开发的问题。 “原野,你也在海南经过商,商界里那些龌龊的事情我不说恐怕你也清楚。 尤其是房地产开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区域。即便是公开招标,也难免会有暗箱 操作,这背后不可告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是我们这样的善良之辈可以想象得 到的。这块地争来争去,最后被陈海亮的弟弟陈海义给弄到手了。 “说到陈海义,我还得详细给你介绍一下。这个陈海义原先是市建委房产处 的处长,可能是九二年吧,市建委筹建房地集团,就把他抽出来让他做筹备处的 负责人,后来就留在房地集团当了副总。在房地集团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后,也知 道了这里面的一些道道,再加上他跟一把手的矛盾,最后愤而辞职,跳槽出来组 建了自己的公司。当时跟他同时跳槽出来的还有一个人叫黄久成,这个人原先是 他们处的一个科长。他们就把他们的公司起名叫‘海成房地产公司’,注册时陈 海义是法人代表,公司老总。注册资金是一千万。 “后来我听陈海亮老夫子说,当时,陈海义和黄久成他们就是锉骨头渣子也 拿不出一千万来注册的。那么,这一千万的注册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呢?这里面就 有一个技巧的问题了。据我所知,陈海义在市建委房地集团的时候,自己没少划 拉钱,他跟他们集团的老总闹矛盾,恐怕也是因为钱的问题。那时候,我估计他 手里差不多能有个百十来万,他跟黄久成俩人的资金加起来恐怕也就是两百万左 右。这点钱要想搞房地产开发,那是远远不够的。因此,要想有足够的资金,必 须得打银行的主意。为了能够从银行顺利地贷出钱来,他们首先用很低廉的价钱 把我们市一家濒临破产的通用机械厂给买了下来。然后又用这个厂子的厂房和地 皮做抵押,顺利地从银行贷出了钱来。这就是他们最初的注册资金的来源。 “有了原始的资金之后,他们首先通过各种渠道用法律程序让通用厂破产, 然后把那个厂子的厂房扒掉,在通用厂的厂址上开发了第一个小区,这就是通用 阳光花园小区。由于这块地皮不存在搬迁户的赔偿问题,再加上他们是用非常低 廉的价格收购的这块地皮,因此,房价定得也不高,所以,很快就销售一空。这 也是他们自己成立公司之后挖掘到的第一桶金。他们用攫取的第一笔钱偿还了银 行贷款的利息,保证了公司的信誉,再以后从银行贷款就比较顺当了。 “通用阳光花园售完之后,他们又注册成立了自己的物业管理公司,管理自 己开发的小区,公司的规模也逐渐大了起来。说这话就已经到了九五年或九六年, 这时,大连的春宇房地集团开进了我们这个城市,开发菱花河畔的西苑花园,取 得了很好的销售业绩。这样,陈海义他们就把眼光瞄准了同样是位于菱花河畔的 这片坟地,开始了他们的争夺战。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自从大连的春宇公司成功开发了西苑花园之后,再加 上新龙国际机场的逐渐竣工,不少房地产商都把眼光瞄准了这片坟地。如果单从 实力上讲,海成公司是很难和一些大的开发商竞争的。但是,陈海义的聪明之处 在于,他知道如今的这个社会无论表面上讲得怎样冠冕堂皇,背后都是有一些见 不得人的交易的。虽然市委市政府决定,这片坟地公开招标,但公开的背后肯定 会有暗箱操作。因此,在公开招标之前,他没有上市政府去找人,而是做了大量 的外围工作。刚才我忘说了,从理论上说,这片地虽然归属市政府,但它的实际 所有权却是属于城郊的新龙镇的。于是,陈海义做通了新龙镇镇委书记兼镇长钱 道仁的工作,从他那里摸到了招标的底价,因此,他才一举中标。 “我所以知道这些情况,这是因为陈海义他们中标后,我听我父亲他们市政 府的一些人议论时分析出来的。具体怎么回事,因为现在陈海义的案子还没有破, 我说的这些也都是没有证据的道听途说,所以不足为凭。反正不管怎么说,经过 一番周折,陈海义击败了众多的竞争对手,拿下了月光花园小区的开发权。这就 是他的又一个成功,或者说又一个胜利。 “陈海义一连串的成功,使得他很快就成了我们这个城市房地产界的大腕, 成了一方的首富。因此,他的生活也奢靡起来,驾香车拥美女,出入于高级饭店 酒楼,俨然成了我们这个城市的风云人物了。 “其实,此时的陈海义手里并没有多少钱,他的钱都是银行的。因为他拿下 月光花园的开发权之后,他又用那片地作为抵押,从银行贷出了大笔的钱来。他 的所谓的暴富,很有点像当年海南房地产开发热时的泡沫经济。但,可悲的是, 陈海义却让自己制造的胀沫给胀昏了头脑。真的就以为自己是一方的首富了。 “对于陈海义的自我膨胀,他的哥哥陈海亮看得比较清楚。我不只一次听陈 海亮老夫子说过,他弟弟如果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倒大霉的。这话不幸被他 言中了。因为他弟弟的不检点,陈海亮曾多次跟他弟弟谈过。但是,那时候,他 弟弟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起他的这个惨淡经营着一家诗歌刊物的兄长了,他甚至还 认为他哥哥迂腐,不会生活。我记得九九年,老夫子打算张罗召开一次世纪末的 国内诗歌研讨会,想让他弟弟出俩钱赞助一下,都被他弟弟拒绝了。由此也可以 看出他这个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