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波比的尸体搁在停尸房里没人认领。就算波比的生活中有教会,也没有对这个 教友的去世付出丝毫关心。 没人出面说要给波比搞一场体面的葬礼。验尸官为死去的波比做的事,比多数 人在他生前所做的还多。他的办公室花了不少时间,进行了一场漫长而徒劳无功的 寻亲工作。他们听到了一个流言,说波比有个住在盐湖城的姐姐,不过没有得到查 证。波比跟人说过,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又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他跟好多人提 过宾夕法尼亚州,不过也无从证实。波比曾经说过,他十七岁时参过军,因为健康 原因退伍,平足。令人惊讶的是,这也无法查证。军队方面没有关于一个叫波比。 维斯福的人的任何记录。这很重要,验尸官说,如果能证实波比在军队里服过役, 他就有资格安葬在洛根堡了。他们还有几条线索待查,有时候一具尸体会被冷藏数 周,直到所有的线索逐渐消失。由于缺乏一切——教会、葬礼、亲属,波比将会被 埋在河边,一个没有标识的乞丐墓地中,由推土机把他掩埋。 早晨,我回到书店的线索上,而汉尼斯则开始调查波比住所附近的教堂。我寻 访了几家新的书店,又带着一些新的问题回访去过的书店。波比有没有提过他常去 哪家教堂?他是否提起过在图书圈子以外的一个牧师,或者别的什么人?我跟书店 街的老朋友都聊过,又回到樱桃溪路跟戈达德他们聊了聊。这个早晨就这么荒废了, 就连路比店里的两个书探子,也不了解波比。其中一个曾经见过,他和那个叫彼得 的书探子在一起过,不过没人知道彼得姓什么住哪儿。我在本子上记了些东西,不 过我有种感觉,这一点意义也没有。 与此同时,汉尼斯在中午之前找到了那家教堂。我们认为他很可能会去家附近 的教堂。他没有车,可能也不愿每个星期天跑远路去教堂。路比记得,波比有次用 轻蔑的口气说,天主教“不是真正的信仰”,所以估计他不会喜欢圣公会教堂,大 概也不是个路德教教徒,或是任何教条繁多的教派。在我看,波比很可能是被某个 福音教派的小分支所吸引。寻找的过程很简单:汉尼斯在第五次尝试的时候找到了 这家教堂。这是大学路旁众多小礼拜堂中的一个。那个牧师一眼就认出了波比的照 片。 是的,波比是这儿的常客,他很少错过礼拜,而且经常在星期三晚上来查经。 他总是和一个叫杰斐逊或约翰逊的同伴一起来,那是他的好朋友,他们总是形影不 离。 汉尼斯问,他们上个星期三是否来了。事实上他们确实来过,那个牧师说。突 然之间,杰斐逊或是约翰逊成了朱利安。兰伯之外,在波比。维斯福生前见过他的 最后一人。 牧师在教堂登记处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佳维。杰克逊,住在盖洛街,离这儿 只有几个街区。布道者跟他们都不熟。他俩不太跟人交流,在教堂里显得相当安静 而且时常沉思。这个牧师看起来,就像你常在电视中见到的家伙一样,反应敏捷而 狡猾,身穿昂贵的套装。汉尼斯不太喜欢他。 “教会能为埋葬他的信徒做什么呢?”汉尼斯问道。 “视情况而定。”那个牧师说。 “什么情况呢?” “看他们是否做过安排。” “也就是说,看他们是否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汉尼斯先生。” “看来老波比的骨灰要被草草掩埋了,除非有人愿意买单。”汉尼斯说道。 牧师扬起头来,竭力装出一付同情的样子。 河边墓地似乎是老波比唯一的归宿了。 我俩在路比的店里碰了头,接着一块儿去找佳维。杰克逊。他住在一幢简陋的 复式公寓里。除了将近半打猫咪外,没人跟他住在一起。猫,他解释道,是最初把 他和波比撮合在一起的介绍人。这个地方散发着强烈的酸牛奶和陈旧猫沙的气味。 前厅有个书架,刚进屋我就被吸引过去,浏览了一下书名。里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 东西,不过是些通俗本的小说和五花八门的垃圾。最底层的书架沾满了猫尿,所有 书页都粘在一块儿。要是这儿能有本福克纳的首版书,我会痛哭的。 杰克逊和波比一年前在教堂认识。礼拜结束后,他俩坐在长凳上继续聊天。此 后,杰克逊邀请波比去他家作客,共享柠檬水和午餐,他们很快成了朋友。杰克逊 认为自己是波比最好的朋友。他比波比大十五岁,不过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和人生哲 学。他们爱上帝、书籍、还有猫屎的味道,先后顺序大致如此。他们有聊不完的话 题,每星期在东十七街的咖啡馆聚上两次,并一块儿吃饭。他们一起讨论上帝的神 迹,波比认为上帝对他有所安排。我想,等他发现这个安排的时候,会吃惊的。波 比总想当个牧师,不过这一生,他却疲于奔命。杰克逊是在今天早上,才从报纸上 知道波比的死讯。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我问。 “礼拜三晚上。他总是来这儿,我们吃了点东西,然后一块儿去教堂。我们都 不开车,总是一块儿走着去。” “你们谈了些什么?” “晚餐时我们讨论了上帝的神迹。” “此外还有别的吗?” “那就没了。” “别的时候呢?” “从教堂回来,我们接着聊。波比看起来不想回家。 我嘛,我已经退休了……我不介意晚点睡觉,聊个痛快。“ “那天晚上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他说他做完了一单大买卖。不过交易的结果,却跟他最初的想法不太一样。” “他什么时候做的交易?” “头天晚上,他忙了个通宵。” “他告诉你交易的内容了吗?” “没有。他只提过,交易数额巨大,不过没成功。”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也没细说,只说他做事儿老是不顺,不知怎么,事情总不对劲。他不理解, 为什么上帝老让他失败。他想,也许上帝仍然在为他年轻时干的荒唐事生气。这就 是他为什么来找我——他需要相信上帝是善良的,上帝不喜欢报复和惩罚,虽然他 的安排并非凡人能够理解。 他不会为了我们的利益或权力做安排,他的行动有更大的目的。我们都不得不 时常提醒自己。“ “效果怎么样?” “我就这么跟他聊着,似乎对他有帮助。我认为他正想下一个决心。” “是关于什么呢,先生?” “关于该做的事。他当时很生气,直到我们讨论之前,他甚至生上帝的气。我 尽力帮助他,把这股怒气指向了别的地方。” “那是哪里呢,杰克逊先生?” “他自己,自身的软弱和其他缺点。” “也许还有别人可以怪罪?” 他耸了耸肩。“我可没让他这么干。我永远也不会出主意,让一个人去恨另一 个人。” “他提到过他恨谁吗?” “他当时怒不可遏。他觉得别人对他撒谎,欺骗了他。我觉得,他像在试图下 决心,要采取些行动。” “他提过任何人的名字吗?” 他摇了摇头。 “也许这名字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告诉你是从哪儿弄到交易的那笔钱了吗?” “我猜是别人给的。我知道他是个穷光蛋。” “那他有没有说过关于交易地点的话?” “没有……一句都没有。” 我看着汉尼斯。他皱皱眉头摊开两手。 “抱歉,我这儿是个死胡同,”杰克逊说道,“我愿意帮忙。波比遇到了件可 怕的事。我想帮你们,不过这是他的私事,而我又从不刺探别人的隐私。他向我借 了一套礼服和一条领带,想给人留下好印象,说这会是他新生活的第一天。后来, 他又后悔该穿旧衣服去。对他来说,穿得这么正式,实在太费劲了。他把衣服还回 的时候,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们能看看那套衣服吗?” “就在衣柜里。” 他走进里屋,过了片刻拿着那套衣服和领带回来。 裤子松松垮垮地挂着。正如巴克利所说,这套衣服有个背心,在日光之下,看 起来破旧不堪。 “他很抱歉借走了这套衣服,”杰克逊说,“正如你们所见,他把它毁了。他 向我道歉说,一旦有钱就给我买套新的。波比这人就这样,他从不会事先算计,只 是想打扮得光鲜点,体验一下那种感觉。他一点也不考虑,自己要干的是什么活儿。” “也就是说,有很多书?”“噢,是的,这个我倒是知道。他花了整晚的时间 搬那些书。” 我掏了掏衣服口袋,还有背心的。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两张7 —11便利店的收据。 “这收据是你的吗?”我问。 杰克逊看了看然后摇摇头。“一定是他落下的东西。” 我把它拿给汉尼斯。“看不出是哪一家分店,”尼尔说,“丹佛市有上百家7 —11. ” 杰克逊突然插话,“是麦迪逊街上那家。现在我想起来了,他那天很晚去的那 家店。他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很饿。之前,他连续干了四个钟头的活儿,简 直快要晕过去了,于是他走出二层阳台想透透气。他看见那个招牌,7 —11,在半 条街以外。它是惟一在子夜营业的商店。这有点不寻常——通常他们不会在这种地 方开店,不过它就在那儿,好像是上帝特意为他准备的。他口袋里有两块钱,于是 就去买了杯软饮料和一块蛋糕。” 我向他要电话簿。麦迪逊街上只有一家7 —11便利店,门牌是12印多号,离这 儿不远。 之后,我们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栋房子。它位于7 —11往北半个街区的马 路对面。这是这条街惟一一栋有二层阳台的房子。门敞开着,里面的人正在给甩卖 的东西标价。有几块牌子写着本周末将举行大甩卖。屋里摆着书架,事实上每个房 间都有书架,所有架上都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