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简·怀特菲尔德在纽约州的罗切斯特下了飞机。她身着牛仔裤和一件印有日本 花树的深蓝真丝衬衫。她提着蓉达·艾克利的手提箱,但是已经和蓉达不再有半点 相似的地方。 她走到租车场,拿上她在纽约用电话预订好的车钥匙,开车顺着南普利茅斯大 道进了城,穿过内环的高速公路网,开上了美恩西街。她拐进总统大酒店的地下停 车场,由专人把车开走。 在楼上,用绿色大理石和深色木地板装饰的大堂,显得宽敞古朴。她走过登记 处,进了报亭旁的一家小店。 有四个女人正在做头发,一片静谧。酒店中都是素不相识的人,这几个女人在 和发型师谈着,仔细盯着镜子,确保发型没有被弄糟。当她走进来时,两个女人假 装没看见,却从镜子里迅速瞥了一眼。一位修指甲的五十来岁中年女人站起来, “佛利太太,真高兴又见到你。” 简说:“嗨,桃丽思,生意还好吗?” “太早了,看不出来,”桃丽思一边回答,一边把她带到工作台。她坐在简对 面,仔细端详着她的指甲。“你的指甲长得真不错。”桃丽思小心地修着指甲。 “打网球时弄断了几个,”简说。 “还有这些关节的划痕,”桃丽思说。“下回打网球,记得离别人远点儿。” 简耸了耸肩,表示话题结束了,两人无语,桃丽思默默修着指甲。把整套剪磨、 打光、浸泡、涂油的程序都忙完后,简去出纳台交给她一张折好的钞票,指甲工则 递给她一个小塑料包。 简·怀特菲尔德走出店门,一个顾客在椅子里侧身,对修指甲的女人说,“你 给她的那件东西,和我猜想的一样吗?” 桃丽思换上职业笑容。这笑容关切愉悦,但又滴水不漏。“你想做套指甲吗?” 简·怀特菲尔德走出大堂,沿着美恩街前行,过了两条街,来到一家烟草店。 她一进店门,一个拿着烟斗的年轻人就放下手里的书,看起来很勤学的样子。他把 收音机的音量调低:“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年轻人说道。 “我要一包最好的烟草。”她说。她抬手比了一个碗的形状。“大概这么多。” 他把手里的烟斗伸到她鼻子底下。“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他说。“这是我 为自己特制的,一点拉塔基亚(叙利亚地名),一点上等弗吉尼亚,还有我正好知 道的一点小秘方。” 她躲开了蓝灰色的烟雾,皱了皱鼻子。“你用盐肤木冲淡烟草,使它味道不那 么呛?” 年轻人看上去受到了沉重打击。“你也是干这行的?” “不过随便猜猜,”她说。“听说你是本市最好的烟草商。”这下,好像立刻 弥补了刚才带给他的不快。 他把她领进玻璃门后的保湿房间,从最高的架子上拿下一个密封罐。他称了一 些宝贝烟草,装进塑料袋里。 “我真舍不得卖它,”他说。“不过为了你嘛——”他抖了抖手腕,又把一细 缕烟末倒进塑料袋,“怎么样都行。我猜你不是自己抽吧,所以我想,你和他的关 系一定非同一般。” 她付了钱,把塑料袋装进手包。“是啊,我自己不抽,”她说,“不过如果好 的话,我还会再来的。” 简·怀特菲尔德把车停在枫树街上,走上人行道。这是条安静的街,两侧全是 十九世纪的三层建筑,一幢幢像鼓起来的盒子,一个紧挨一个。罗切斯特这里,有 很多从那个年代留下来的宁静的老社区。那时富人们想住看上去像城市的地方,马 车可以直接到前门,草坪还没有风行因为人们离农田仅距一英里,上一代还是农民。 如今大部分房屋都被分隔成了公寓,但里面住的人反而可能比从前少,那个年 代的一个家庭可能包括八个孩子和两个仆人。她走到了街的尽头,来到了一个小公 园。 这儿的草地绿油油的,那种亮绿似乎只有在早春四月才会冒出来。她停下来掐 了一片草叶,叶片又肥又脆。 周围的树很老了,比房子都老。它们早就成了材,不再继续长高,如今,有些 树的直径足有四英尺。她都能看见低枝上的嫩芽,用不了几天,它们就会绽放出叶 片。 简·怀特菲尔德走过教堂的宏伟罗马式建筑。它看上去古老、洁白、厚重,在 城市破败的今天,看上去像一座坟墓。她走到草地的边缘,斜靠在粗实的铁栏杆亡, 眺望下面的峡谷。 在她身下五十英尺,黑色的基恩内西河平静地向北婉蜒。这里离源头已远,离 安大略湖的河口,也还有一天的行程。基恩内西的意思,是美丽的河岩。 在下面的峡谷里,河最宽的地方大约四十英尺,对岸上有一片鹅卵石河滩。再 往上,有一块平地,宽约一百英尺,杂草丛生。当她注视那块平地时,看到的不再 是春天。树上的叶子肥厚干燥,空气很热,那是夏末。 一在水边的土地上,曾经生活着加斯科萨哥部落的人们。槐树皮搭建的部落公 有宅屋,一律是东西走向,每间屋顶中心的烟囱里,都会升起一道笔直的烟柱,直 到峡谷顶端,才被常年的风吹散。在寂静的下午,孩子们会在谷底清澈的冷水里戏 耍。当孩子们能自己走路以后,妈妈们就不怎么管他们了,因为部落认为,过多的 照管,会扼杀孩子们的自立能力。 女人们在这片平地上,用锄头搜寻着野草,翻动玉米周围的土。已经差不多是 收获的时节了,所以女人们一边干活一边闲聊说笑,在高高的玉米秆中只闻其声不 见其人。早春种的是玉米,等出芽后再种大豆和南瓜,这样,它们就可以攀着玉米 秆向上,而不会伏在地上。 她们管这样的种法叫做三姐妹。田里只有女人,是因为男人都在外面,打猎或 者打仗。 在谷底的村子里,和孩子们一起洗澡的几只狗吠了起来。一个年轻女人停下手 里的活计,侧耳倾听。发现声音一直不停,她就抬起头来,走到地边上。简能看到 女人们从田里跑出来,跑到她们挂着婴儿摇篮的绿树旁边。 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跑到峡谷边,对下面的孩子们叫着“Co—weh !Co—weh !” 她疯狂地挥动手臂,尖叫着让他们逃跑。突然,女人的身体一阵抽搐,背后进出一 大块红渍,慢慢向后倒下。步枪声在石崖上来回撞击,一阵轰鸣。简看见那个年轻 女人扭过头去,查找枪声的米源。 她看见从东边树林里,钻出了四千名士兵,第一批已经到了平地,放火烧毁玉 米田和果园。年轻女人丢下农具跑了起来。枪声更密了,开始是万枪齐鸣,喷出一 连串长长的弹幕,接着,变成了士兵对逃跑者的打靶练习。年轻女人一路急跑,在 玉米秆之间狂奔,不时拐个弯或按之字形斜插,直到钻进树林。她跑向西北方,很 快见到了更多女人,有几个背着摇篮,跑得跌跌撞撞,别的女人孩子要大些,她们 把孩子抱在怀里,只想消失在丛林深处,远远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简闭上眼睛,做了几下深呼吸,来驱除心里的恐惧。 当眼睛再次睁开,她抬头向另一边望去,看着和公园仅一街之隔的维多利亚式 房屋,显得是那么安详。所有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下令攻击的人, 名叫乔治·华盛顿。从一七七九年的那一天起,所有美国总统在塞尼卡语中,都只 有一种称呼——“村庄的毁灭者。” 曾经生活在这儿的部落不把自已叫塞尼卡人。他们是囊达卧努人——山的子民。 他们从离这儿三十英里的一座山上搬来,这个名字由此而来。不过很长时间以来, 这儿已经没有印地安人的踪迹了。惟一留下的部落,是乔—戈—欧——“小小的人”。 简·怀特菲尔德打开手袋,取出装烟草的小包。她捻起一小撮撒向峡谷。“这 是给你们的,扔石头的人,”她悄悄地说。“感谢你们带给蓉达的好运,她现在安 全了。” 扔石头的人,是乔—戈—欧人部落中的一支。他们大概只有正常人的一只手那 么高。虽然个头很小,但他们很壮,而且长得很像曾住在这里的囊达卧努人。他们 的职业是拯救人们,使他们远离可能发生的恐怖事件,并把受害者隐藏起来,远离 尘世。 乔—戈—欧人的第二支部落,曾负责确保纽约州西部的植物按时发芽并繁茂生 长。第三支部落,负责守卫这附近的几处通往地下世界的门户,使超自然力量呆在 它们该呆的地下。扔石头的人只在基恩内西河的山石中出没。他们不可救药地嗜爱 烟草,而仅有的烟草来源,就是囊达卧努人。简伸直手臂,将剩余的烟草全部倒人 峡谷,看着棕色的碎末在微风中扬洒开去,直至无影无踪。“拿去,小家伙们。别 让它阻碍了你们的生长。这是替蓉达献上的。” 小小的人曾向囊达卧努人专门要过剪掉的指甲。他们希望所有小人讨厌的大型 动物,都会闻到指甲的味道,而以为周围还有正常大小的人类。简·怀特菲尔德往 后扫了一眼,看清楚没有人,就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把自己的碎指甲向下撒去。 “拿上这些,祝你们一直好运。” 简·怀特菲尔德穿过绿地,走回枫树街,钻进租来的车子,向瑞得山大道开去。 她可以开上跨州高速公路,几个小时后就能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