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慢慢醒了。当太阳缓缓照进房间,她很长时间躺在床上,抵制着意识的回复。 她想把自己留在梦里,探索着梦的方向,发现这梦境没有边界,而是往她探索 的每一个方向延伸开去。最后,她放弃了挣扎,就像游泳的人放弃了憋气,要探出 水面吸一口空气。当她睁开双眼,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记不起自己是在哪里,就好 像游泳的人上浮吸气太快,呛进了水。她有一种仿佛要淹死的感觉,一种绝望得想 要摆脱一切的条件反射。 她坐起身来,环视吉米的房间,好赶走梦境。然后,用力听着费尔克的动静。 他正在客厅里走动。这十有八九能够解释刚才的一切:她听见了他的动静,她 的大脑就起了反应,想把声音融合到她的梦里去,这样才能继续大脑的睡眠。她站 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她的皮包,然后带着皮包进了卫生间。 她穿好干净的蓝色仔裤和汗衫,走出卫生间,绕过客厅进了厨房。他进厨房来 陪她时,她正在煮咖啡。她没抬头就说道,“不好意思,我睡到这么晚。” “没关系,”他说。“我自己也才刚刚起来。”她转身,看见他正用手拨弄着 这两天长出的浓密胡须。“你看,我应该留个小胡子吗?” “对你来说,留个小胡子不是很好的伪装。” “什么是很好的伪装?” “很好的?很好的伪装比如你接受女性荷尔蒙,注射一年,做个变性手术。手 术最好能非常成功,让你嗜爱隐居、身家亿万的丈夫,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曾不是女 人,而他手下的一大帮保安人员,也没有一个怀疑到这个。” “我还是要个一般好的伪装就行了。那是什么样?” “我还没想好。”她皱起眉。“你是个大块头的前警察,肌肉发达,体毛繁多, 再加上一撮胡子,这不过使你更像你本来的样子。你得有点儿什么,让你看上去像 另一种人,只不过恰巧是长成了这种样子。” “这听上去,有点像是禅机了。” “这不是禅,却是一种心态。我们必须好好把你想个透。”她盯着他看了一会 儿。“你知道谁看上去最像警察?” “谁?” “罪犯。他们走路姿势和警察一样,面部表情也一样。不过罪犯纹身要比警察 差,发型要比警察好。” “装得像个罪犯,听上去不像是往好处走呀。” “这只是举个例子,”她说。“你也能装成一个老兵。你曾在军队里呆过吗?” “呆过,陆军。我不喜欢当兵。” “但是你知道部队里的名词,还有基地在哪里这一类东西。只要你别装成一个 陆军的现役土兵,就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我没有收入。说我是一个退役中士,又能有什么好处?” “人们有一个现成的盒子,可以把你往里面套,这样他们就不会花什么功夫来 琢磨你。我们现在,必须把所有能琢磨的地方,先让自己想全了。” “但是最聪明的办法,是装成什么?” “你就开始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是说,假如不是情势所迫让你走上 这条路,你会干什么?我们可以编出其他所有情况。只是你选的这件事,必须得是 你能坚持干很长很长时间的。” “多长时间?永远?” “比如,二十年吧。我猜想你已经注意到了,看看多少人以枪为生能活这么久? 数量少得惊人。” “我注意到了,”他说。然后他补充道,“但总是不断有人想以枪为生。” “但是,顶替他们的人不会再对你感兴趣了,因为约翰·费尔克已经死了,你 是另一个人。”她看了他一会儿。 “说说你小时候的梦想,想长大干什么?” “我不知道。” “那就继续想。” 他们一整天都在厨房里,有时坐在餐桌对面,有时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时不时停下来吃点东西、洗洗盘子,或是煮些咖啡,但是一直都在交谈。 “我们现在有好多事情,都需要预先谋划一下,”简说。“你得提前想清楚, 这样你做的事情,就不会引起别人问出你回答不了的问题。” “比如什么?” “申请需要通过安检的工作,或者申请那种要求雇员通过测谎试验的工作。” “这个我知道。他们第一个要问的就是你的名字,这样他们就能知道,你没撒 谎时各项指标是什么样的。还有什么?” “你在能经受住信用调查之前,不能买房子,得租房子。你做所有事情之前, 都要先想一想。” “这么说来,我的生活得像只老鼠一样,永远窝在洞里。” “不是,恰恰相反。你寻找中庸的办法。比方说,你不能当洗碗工人。虽然这 是个完全值得尊敬的工作,但却是罪犯之类的人会做的工作。这样,你就会和他们 一样脆弱。你拣一样自己能做的最好职业。如果需要什么推荐人或文件,我会给你 一个号码,你打电话过去,什么都会有的。” “你有帮写假推荐信的人?” “我们不妨说,有人干的就是这一行。或者,你还能在早就报废的正规表格上, 填上十年的假税表。无论怎样都可以。” “我当警察时也见过一些假文件,但是它们看上去都不对头。” “如果你能看出它们是假的,它们当然不对头。这就好比是,你发现的假货都 有问题,没问题的你永远发现不了。” “你说的听上去,似乎像是一个行业。” “这是一个行业,”她说。“不是我发明的这种行业,我不过是找到了这种行 业的存在。你习惯于抓住某个职业罪犯,看到他的证件上写着别人的名字。其实, 这行业远远不止这些。” “你是指什么?” “对于到底有多少人匿名生活,没人有明确的概念。离婚的一方带着自己的孩 子逃跑,成百万的非法移民,女人们躲避偷偷跟踪的疯子,还有一开始路没走顺, 没有合适的学位、复员军衔或足够优秀的成绩。还有人就是过得腻烦了,想要换一 种活法。所有人都需要同样的东西。这些东西的绝大部分,都是各式文件或者可以 通过文件来获取的。只要有市场,就会有人来做这个生意。伪造一份假驾驶执照, 可比伪造二十圆面值的美钞容易得多,而你从假驾照上能收进的钱,可不止二十块。” “但是,这些人难道不会知道我是谁,以及我在什么地方吗?” “这问题由我来解决。我不帮助逃避债务、逃避子女抚养费或其他什么不光彩 逃跑的人。我不去找那种用塑料贴封造假身份证,让青少年可以去买一杯酒的地方。 (美国各州法律对合法饮酒的最低年限有不同规定,多为十八或二十一岁)我用的 都是最好的人。” “但他们还是罪犯。” “我们也是罪犯。搞到文件只是第一步。我们需要下大功夫的是你。” 等他们结束时,已经是午夜了。第二天,简走进厨房时,他正笑着。“我觉得 我想出来了。” “想出什么了?”她问。她很高兴,能看到他已经煮好了咖啡。她又做梦了, 梦使她到现在还迷糊而易怒。 是因为焦虑才会做这些梦,她知道,还有一直不断的交谈,聚焦在他的过去和 将来的方方面面,让她忽略了世界上所有其他东西,包括空气和阳光。她倒了杯咖 啡,转身面向他。 “我之所以决定做会计,是因为我喜欢数学。我数学不错,而会计听上去,是 凭我所仅知的那么一点儿数学知识,能够干得了的比较合理的一件事情。但是,我 真正想做的是老师。” 简理智地打量着他。加入警察这一行业,最常见的原因是他们想要帮助人。当 他们发现自己逮捕的第一百个血淋淋的嫌犯被拖进急救室时,他们中的一些人会发 现,这不是帮助人的方法。“在这个时候,想做教师不太容易。到处都有真正的教 师被解雇。当然,数学教师总是很难找的。” “关于这个,我昨晚想了很多。我不想让余生在躲藏中度过。假如我活到九十 岁,我能对自己说什么?就说我活到了九十岁?” “继续说,”她说。“我只是在考虑。” “这挺平庸的,不是吗?一个体面的工作,但又不是尽人皆知的。你碰见的外 人,绝大多数都是学生家长。” 他满怀希望地看了她一会儿。 “有可能,”她说。“你受过什么教育?” “这是个问题。我大学第一年就退学了。征兵处总盯着我,所以我想先服了兵 役再说。接下来,我从警职上退下来之后,上夜大拿了个会计的本科学位。” 简前后踱步想了几分钟。“我越想越喜欢这个主意。” 她停下来审视他。“你肯定你是想做教师吗?” “是。” “那么好啊。你必须得在一所大学里再学一阵子。这也挺好,因为假如你明白 自己在做什么,大学是一个很好的不显行迹的地方。你年级大大了,只能说你是开 始第二个崭新职业的人,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借口。” “就说实话怎么样?我是个想做老师的警察。” “不行。在那种环境下,说是警察会引发人们的兴趣。你必须得隐瞒一点经历, 或者说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职讪。要把你的会计学士学位从经历中抹去,你就要有好 几年没法交待。你得从事其他一个什么职业,然后你被解雇了。凭着你的背景,你 能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而又不会使你和史密斯森一布朗罗这样的公司牵扯上呢?” “有很多。所有大公司都有财会部门。航空局?” “不行,不能是大公司。有太多办法找到大公司询问你的情况。我们得找一家 小公司,这样,如果有人想和这家公司联系上的话,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能打。” “嗯……商店,银行,保险公司……” “银行。你在一家小银行工作,然后银行破产了。这绝对俗套,而且你什么也 不用对人解释。这样的事总是在发生的。你申请加人一个教师资格学科。你有会计 的学位——当然不是真的那个学位,你想主攻数学。” “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有障碍。假学位,假工作……” “我告诉你,不要想文件问题。那很容易搞定的。” 他们花了一天,讨论他的新职业,为他编造回忆好让他带到新工作中去。第二 天早上,当他起床走进厨房时,她正在那儿等着他。“你起得早,”他说。 “我们有好多事情要干。”她这次把自己从睡梦中强行分离出来,发现是早上 五点。她决定,最好还是不要再睡回头觉了,因为那个梦还在潜意识中候着呢。 她走向工作台,拿起一架三十五毫米相机。“我翻出了吉米的照相机。我们马 上给你照相。那边有堵带反射灯的墙,看上去挺合适。我们先拍几张站着的。” 他慢慢走向墙壁。“为什么?”“驾驶执照啦,等等。”她对他说道,“笑一 下,”然后放下了相机。“这也叫笑?” “我对这一切不太明白,至少从一个逃犯的角度,还没完全搞清楚,”他说。 “你难道不觉得,把我的照片传来传去有点儿危险吗?” “相信我,”简说。“会看到你照片的人,如果不慎将任何照片落进了不应该 的人手中,他们自己也会性命不保。” “他们会吗?”他怀疑地看着她,眼睛半张半合。她按动了快门。“你已经照 一张了。” “这是你的驾照上的。所有人在驾照上的照片,看上去都是那幅样子一一仿佛 他们刚咽下一条虫子似的。” 他笑起来,相机又嚷的一声。“嘿,”他说。“这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银行的圣诞晚会。” “我还没准备好呐。” “那么,他们就会把体贴进照片里,变成你搂着老板的老婆,好像你被抓住的 样子。”看到他没笑,她说,“别担心啦。他们只需要几张照片。你可以和我一起 把剩下的照片烧掉。” “底片?” “底片也烧掉。现在去古米的衣橱,找一件作面的衬衫和一条领带,再把你的 外套穿上。” 拍完了三十六张照片后,简说道,“我过两个小时就带照片回来。假如有人上 门,让他进来,对他客气点。” 她取出胶卷,套上一件吉米的夹克衫,走出屋外。 他向窗外望去,看着她穿过玉米田,走向麦蒂的房子。 还没到两小时,她就回来了,拿着一个蓝色的信封,里面装着底片和照片。费 尔克把照片铺在桌上,一张张地看。 “三十三张,”他说。 “我给专家寄了三张。下次你再看到那些照片,它们可就粘在官方文件上了。” “为什么要三张?” “你见过有人在所有证件上都是同一张照片吗?” 他把照片聚拢,连同信封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现在干什么?” “现在我们就是等了,还有帮你做好准备。” 那天,他们沿着格兰德河岸散步,顺着乡间小路走过一间间农舍,穿过树林。 他们一直在说话。 “现在,我得动用我们的想象力了,”她说。“把自己当作警察想。你想要找 的人是你。一个逃犯用了假名,有假身份文件,而且他开始了新生活。你从什么地 方着手?” “发出一份通缉令,有对他的描述,照片,习惯。” “很好,”简说。“通缉令发向哪里?” “发给所有人。” “不是一个好答案,但是至少,你是按警察的思路在想。传单发到各警局。这 可不是所有的人。除了其他曾察以外,其他人永远不会看到这东西。这个故事说明 了什么?” “避开警察?” “对。有避开警察的方法。首先是小心驾驶。你永远不能着急超速或者停车堵 住别的车。而且你也不能去有麻烦的地方。” “这个我知道,”他说。 “如果你在街上走,有人挑衅想找你打架,你怎么办?” “走开不理他。” “假如他不让你走开呢?” “叫街上的人帮忙?” “再好好想想。这对你来说不该是什么新知识,”她说。“你显然没怎么叫人 帮过忙。没人会来插手,但是有时,他们会打电话叫警察。对你来说,最安全的做 法是尽快把他打倒,让他动弹不得,然后走开。那些围观者既然没有勇气阻止他, 也就不会阻拦你。” “我猜这是对的。” “假设你下班回家,发现家里有人闯进来,被偷了?” “这个我想过。我不能叫警察。管指纹的人会从所有地方采集指纹,而且他们 会要去我的指纹,这样他们才能确认,哪些是小偷的指纹。” “很好。但是假如偷盗时你在家呢?你在床上睡觉,听到他们破门而入,怎么 办?” “一样的。让他们拿上他们想要的东西,赶紧离开。” 她摇摇头。“不行。我得说这是个例外。很少小偷在决定偷哪儿之前,不先踩 踩点,看看是谁住在里面。基本上,没有小偷在破门而人之前,还没弄清家里有没 有人。所以,你碰到的是一个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没有出门的侵入者。” “你是说——” “我恐怕是这样。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根本不是小偷。追踪你的人找到了你。 你能做的惟—一件事,就是设法抽身出来。” “假如我能用某种方法制服他的话,我也可能查得出来……” “查出来什么?他是谁?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答案。他是监狱里面成千上百个听 说你值一笔赏金的罪犯之一,而且他是猜中了的那个人。” “要是抽不出身怎么办?” “你得自己决断了,”她说。“没人能告诉你,在什么情况下扣动扳机是正确 的抉择。你不再是警察了,所以你不用守什么规矩,只要确保把该想的事情先想清 楚充行了。” “OK,假如我真的杀了人?” “即使你是有史以来最有说服力的正当防卫案子,他们还是会查出来你是谁。 你只有尽你所能,把尸体藏起来,抽身出来,回来找我,我们从头再来。” 每天,他们都漫步在同样的乡间小径,取道田野边的小路,远离房舍。两天之 后,简问道,“还记得警察约翰·费尔克准备发出通缉令,追捕挪用公款犯约翰· 费尔克吗?” “当然,”他说。 “上面还写着什么?” “年龄,身高,体重……” “这些都帮不了你,但是关于这方面,有些有用的思路。你得考虑的,不是你 长什么样,而是你有什么样的照片。要找你的人当中,只有千分之一是和你打过照 面的。警察手上有的近照,至少也是五年前的了,对吗?” “是的。” “如果还有一些更近的照片,假设你姐姐有一些,要想办法把它们毁了。打电 话给她,让她把它们烧了。你的前妻……” “这不成问题。假如她有照片的话,至少得十年历史了。” “好。接下来,当你拾摄外貌的时候,把自己当成警察约翰·费尔克想不到的 照片。最好的做法很简单。你个子高,所以你就开一辆小车。这会有一种下意识的 作用。人们就会想:戴顶帽子或是戴副墨镜——任何能防止与警察约翰·费尔克一 眼就联系上的东西。除非你另有麻烦,大家的目光在你身上,最多只能走一眼。通 缉令上还着写什么?” “特殊的记号或者伤疤。” “你有吗?” “没有。”他笑道。“我是不是该弄上一个?” “最好不要。还有吗?” “特殊的个人习惯。” “OK,”她说。“我们要想得比通缉令的内容更多,因为不光警察在找你。你 看上去不像是抽烟的。你喝酒吗?” “不常喝。人们只知道我偶尔喝一两杯。” “一两杯什么?” “啤酒。偶尔还喝点儿威士忌加冰。” “在哪儿?酒吧?” “不是。我们那时值勤,去酒吧去得太多了,下班后根本不想再去。圣路易斯 有好几处地方是警察出没的,没有太多平民,所以有的警察会感觉比较放松。但我 从来不那么觉得,都是我上班时见的老面孔。” “这样不错,离酒吧远点儿。总有事情发生——酒吧里的打架闹事啦,外面停 车场里的抢劫啦。假如你有去酒吧的习惯,这是他们第一个会找的地方之一。还声, 最意想不到的人会是假装虔诚的,醉鬼就喜欢假装不喝酒。当某个家伙到酒吧去一 醉方休,他可不想碰到孩子的数学老师。你的社交活动还有什么?” “你指什么?” 她走了一两步。“假如你觉得这个话题不自在,我们可以不谈。只要你想想我 下面说的话。你离婚大概有十年了,你现在没什么女朋友,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他说。 “你是不是独身主义者?” 他轻笑起来。“没独身多长时间,就算是,也不是自己想独身的。” 她似乎在小心选择措辞。“OK,我不需要知道任何这方面的事。如果你有某些 ……关于性的态度比较古怪的,以后考虑到这一条就可以了。” 他细看她,“古怪?” 她不作声地走了几步,然后说,“我的意思是,能预见到的。” “我过去的生活中,还没谁是我非联系不可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很好,但还有其他可能。既然你是未婚,你又没有独 处,假设有那么一拨女人能告诉别人关于你的事情。既然我们不知道谁想害你,所 以不能排除和女人有关的可能性。女人有时能让其他女人一起讨论,那些她们不会 告诉男人的事情。” “我不认为她们对我有什么可说的。” 他回答得太快了,所以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再具体一点。她目光向前,用不带 个人色彩、愉快得类似心理医生的声音说。“还有一些事情,可能会无意揭出你的 秘密。假如你的妻子和你所有的女朋友都长得差不多,你可能就要考虑,目光应该 放宽一点。假如你有结识最漂亮妓女的习惯,和有的警察一样,那么最好要改一改。 如果你能在一个新的城市找到妓女,找你的人也能办到,他们花点钱就能让她 们说话。假如你订阅某些有特殊嗜好的色情刊物,聪明的做法是别再以你的新名字 订了。 他们总会卖通信名单来赚钱。其他的嗜好也一样,从收集硬币到摩托车。“她 突然顿住了。她知道怎么会想到摩托车的——吉米那张愚蠢的招贴画。 简沉默着踱步。终于,她抬头瞟了他一眼,看到他正咧嘴笑着,盯着她看。他 耸耸肩膀,“还没碰到能对上号的。但是请继续,我喜欢听女人讲关于性的话题。” “得了吧,”她说。“你有没有什么慢性疾病,意味着你必须得着专科医生, 或者服指定药品的?” “这是老话题,还是换了个新话题?” “新的。我在想办法帮你逃命,所以如果你肯配合,我会感谢你的。” 他又严肃起来。“没有疾病。” “好,”她说。“我们来看看购物习惯。在你的脑海中过—遍你所有衣物。想 象你的衣柜,看看领带、西装。外套、鞋子和衬衫。你这种块头的男人,有时候买 特定的品牌,甚至有时会买邮购物品。虽然你不在了,但是邮寄公司的商品目录还 会源源不断往你家里寄去,你的衣服还在那儿,人们可以研究。即使你足够聪明, 虽然买同一类衣服,却挑不同的品牌,你的衣柜还是会向他们老实招认的,能展现 出你着装打扮的精确画面。” “这下子你说中了,”他说。“哦是那种看到喜欢的东西,就盯着这几样买的 人。” “要变,”她说。“不要买任何你一个月前会买的东西。这不太难。你要从会 计变成学生。” “我希望我能做成学生,但愿能成功,”他说。 “你会做学生,”她说。“你对这点要有绝对把握。你不是逃亡到安顿下来为 止。记住这一点,现在很艰难,但总会有个尽头的。” 第四天他们走回房子后,没有停止交谈。现在,他们的谈话有一种疯狂的节奏, 仿佛简想把她知道的一切,一下子全告诉他一样。她做晚饭的时候,让他假装和他 大学里的学科导师谈话,告诉她,他为什么想做老师,他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和年 轻人打交道。时不时的,她会问他些问题。 “给我一份你在拿第一个学位时选过的数学课程访单。” “数学系的101 -102 号课程,数学系的363 号和4 ……” “时间到。说高级微积分或者概率论。不要跟他们说数字,因为假成绩单上的 数字不一定是一样的。成绩单上的数字得和假设你上的大学课程吻合。当可能会有 人用笔记下答案的时候,你都得提前想好了。” 他们一直谈到晚上,煮了一壶壶的咖啡,又坐在厨房里面,从吉米餐桌的两端 互相望着。 “你怎么处理你的钱?” “埋起来,我猜。我不能把钱放在银行里。现金存款额大于一万美元的,按要 求都会上报。” “你拿了多少?” “三十五万。” “有藏钱的办法,”简说。“你在不同的银行开七八个支票账户:两个在住所 附近的银行,剩下的在其他地方。” “用我自己的名字?” “对。你在每个账户里存几千块——比方说,八千。确保是不付利息的账户, 因为付了利息就会上报到IRSO(美国税务部门)” “然后怎么办?” “然后,你让当地银行中的一个,以为你是个生意人,每天晚上都会在存钱箱 里存上些现金,每晚几百块钱,都存到那个支票账户上。你时不时的从这个账户里 提钱,转到其他账户。 “这有什么用途?” “这样,除了你存钱的那家账户,其他账户都可以开始投资某种证券或者共同 基金。你设置好每月自动提款——每个月提几百块。你可以过一阵,在这些账户里 存进一些现金,但是绝大多数的钱,都是从你那家当地银行的支票上转来的。当这 些账户的钱变少的时候,你用现金买旅行支票,把它们存到那些支票账户里。” “这样我就不会被注意吗?” “如果你为假的生意和投资付税;那就不会。你保持小额定期的现金存款,这 样没有人会怀疑你在做什么非法的事情。在可能的条件下,平时的花费尽量用现金。 这样,你也会有零钞,就不会总是百圆面值或者整数目的存单。当你要写支票,比 如交学费的时候,从第二家当地银行的户头上开。几年之后,所有现金的三分之二, 就会分散到你慢慢积攒的七八个有利可图的投资账户上。你停止自动取款,关闭所有 的支票账户,只留两个——一个当地银行的和一个外地银行的,这样,你在需要的时 候,还可以从一个账户上拨款到另一个。到那个时候,你应该开始当老师拿工资了, 你就可以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生活了。” “这样的话,我还剩三分之一的现金,扣除我找到工作以前的生活费用。那是 干什么用的?” “那是为你犯错误时留的一手,”她说。“这笔钱能帮你解围。” “你怎么学会这些的?” 她耸耸肩。“我是干这个的。” “你为什么要干这行?” “因为我必须得做点事情。” “你对大学的情况知道得不少,看来你一定上过大学。你最想学的是什么?” “没什么,真的,”她说。“跟你说实话,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 做个二十世纪的印第安人,最有讽刺意味的一点,就是你不得不读很多书。我有过 模糊的想法,可能会上法学院,但在下这个决心以前,就被分了心。” “为什么分心?” “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人遇到了麻烦。他年龄大一点。战争期间 他被征兵,但是逃掉了。他甚至没有换自己的名字,就是不给征兵处的人回信,转 到其他大学去了。他对政府来说,其实不是什么麻烦,他只不过不想杀人。但是, 当地的征兵处认为,他不是基于道德理由而拒绝参军的。他们很可能一直知道他在 什么地方,但是他们忙得没时间来逮他。战争结束以后,他们有时间了。”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们一起修过同一门课。有时研习班后,我们一起喝喝咖啡。关系不是很密 切,但是有天他到宿舍来找我,对我说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到他公寓找过他,他不在。 他说话的时候,我能看出来,他下了决心,只要坐牢,就立刻寻死。 “他是在说再见。不是对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真的,只不过我是他那个时 候,那天晚上,能够说说话的惟—一个女孩。所以,他是在通过我,对所有女人说 再见——那些他曾经爱过的女人,以及那些未来有机会去爱的女人。” “你劝阻他了吗?” “没有,”她说。“我想劝阻他,但是突然间我意识到,我没有听他说话。我 看着他心想,如果要让他消失,那是多么的易如反掌。” “你大学二年级的事?你一定才——多少?十九岁?” “我在布法罗的一家催款公司于过两个暑假,负责追查欠款的人,所以我对什 么行得通什么行不通大致有个概念。我也对猎狗是怎么捕猎的略知一二。他们不是 都一样的,他们也不是对所有逃亡的人,都追查得一样积极。一个没什么危害性的 年轻学生,有时他们就以为他迟早都会现形的。他将会缴税,或者是申请结婚,或 者是申请贷款之类的。我有时认为,他们对事发二十年以后逮捕逃兵役的人,觉得 特别刺激,这样登上报纸就会提醒人们,他们从来不会停止追查。” “这么说来,你让他消失了?” “对。接下来,有些人知道了这件事——他的朋友,我的朋友。” “他们就告诉了其他人?” “没有马上告诉。但是人们都长大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差不多每个人都会 在某个时候碰到需要这类帮助的人。” 他点点头。“这么说来,他们让你重操旧业?” “不是,”她说。“不是他们,是我自己。当我意识到自己有能力做成这种事 情的时候,我感到一种想要再做的诱惑。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当太阳开始照亮房间,他们关上灯做早饭,在吉米的水池前擦洗盘子,费尔克 说,“下一步是什么?” 简拔起了水池的塞子,让水流下去。“我们需要睡眠。”她到现在,已经连续 清醒近二十四个小时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把那个梦境从脑海中消灭了,但是她知道, 在过去的一两个小时里,她没帮上他什么。“假如你比我醒得早,花点时间想想将 来。试着找出你没有把握的事。忘记过去。没有比过去的杀伤力更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