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盘旋在半空中的绿色光球激动地窜动着,妈妈不在了,小宝想痛哭一场,可仍旧哭 不出声。在妈妈魂魄消失的地方依依不舍地飞着,是小宝唯一能对妈妈表示哀悼的方法。 靳裕红紧张的脸缓缓松开,先是微笑、然后大笑,进而狂笑、狞笑! “赵忱荣,你也是学茅山术的,应该知道天命不可违。你儿子告诉我,我有九十七 岁阳寿,哪会这么快就死了?不要忘了,我这九十七岁阳寿可是大富大贵的命,像你们 父子那样有一餐没一餐地过日子,五十岁阳寿都嫌多。”她又指着福生讥笑道,“小朋 友,你知道十年阳寿有多宝贵?十年,我从一个小小的工厂书记,荣升为卫生局人事科 科长,然后是局副书记、书记、局长。知道我的名气有多大吗?三次当选‘三八红旗手’、 两次当选全国先进劳动模范、两次获颁‘五一劳动荣誉奖章’,从九五年开始一直是市 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卫生行业名人辞典里有我的名字和先进事迹!就算我退休了,单 凭名气,我和我哥的制药企业绝对不愁生意。将来,有大把大把的钱流入我的口袋,不 要说买香车别墅,就连私人飞机也买得起。你说说看,我十年所享受的,别人一百年也 享受不来。要我给一个死婴十年阳寿,这要求是何等荒谬!” 绿色的光球在颤抖着,他满腹忿恨,可无法表达出来! 赵忱荣父子神情沮丧,万念俱灰,靳裕红讥讽的话听在耳里,句句都是毒针刺下一 般的痛。福生抬起头,眼珠抖了抖,却不说话。赵忱荣也跟着愣住。福生即时按住父亲 的手背,不敢呼一口气。 靳裕红洋洋得意继续说:“赵忱荣,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平等不平等的。我与生俱 来就是大富大贵、有钱有权的命格。别以为买通一只冤鬼,就能让我束手就擒。你太天 真了!有句话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陈娟上你当的同时,你也在上我的当。你在等 机会,我也在等机会。陈娟想附活人的身来杀我,而我却把灭灵钉扎进她天灵盖,这回 她永远没有报仇的可能了!没想到你我互相算计了十多年,最后还是我胜你一筹。为什 么会这样呢?不还是命格一早注定的么!” 赵忱荣父子异常地冷静,像小学生乖乖端坐,正听着老师讲课。 “啊——”靳裕红突然失声惨叫,一道血柱喷向半空。她十指伸直绷紧,两眼发怵, 眼珠慢慢沉下,眼白徐徐升起,从额头流下的鲜血将她的视线染成红色一片。她在抽搐, 仅余半点气力,想看清楚何人下此毒手,可脖子扭不到三分之一,思想已沉入死寂之中。 靳裕红倒下了,显出立在她背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那人脸色苍白,鲜血从他指缝 间滴出。再看看靳裕红,她的天灵盖上俨然插着一根灭灵钉! 杀靳裕红的人,在场的赵忱荣父子与之素昧平生,只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星才 知道他的名字——袁立华! 各大报章的头条纷纷报道了这桩轰动全城的新闻——旱天雷劈中卫生局局长的别墅, 引致冲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别墅最终烧成灰烬。有家报社的记者亲临现场,目睹这 座庄园式的别墅有何等富绰,将它写进稿子里,可这段内容最终却被主编删去。毕竟, 局长拥有豪华别墅,这类新闻对社会有负面影响,作为对社会负责的媒体记者,不应在 此层面上多花笔墨。 得知袁立华病危的消息,李星买了一个大果篮前往探望。 袁立华面色并不那么糟糕,见到李星来了,还想下床迎接。 两人言谈间,不自觉扯到靳局长的话题上。 袁立华目无表情说道:“她遭的是天谴!” 李星的心猛地一沉:“怎会这样的?有人跟我说过,她有九十七岁命!” 袁立华轻蔑一笑:“是么?老天让她能活九十七岁,但她身边的人不许她活那么久!” 李星双瞳暗下来:“华哥,你真的很恨她!” 袁立华把脸一转:“是刻骨铭心的恨!” “她到底做过什么坏事?跟你有过什么过节?” “那两父子没跟你说么?”袁立华这一问,李星即时怔住。 “我知道你跟那两父子是认识的。他们真没告诉你?” “没有。”李星犹豫一下,摇头答道。 “你撒谎,你根本知道他们在利用你。一个想让陈娟上你身,然后杀死靳裕红。一 个则要你和靳裕红讲条件,以血换命。” “但福生不是坏人,他也是想化解这段宿怨!” “他多次泄漏天机,最终也遭了天谴!他和他父亲都在雷击中丧生。” 李星黯然不语。对那天发生的事,印象极其糊涂。醒来的时候听见到处是消防车的 警笛声,而自己正躺在离火警现场较远的一处冰冷的泥地上。 李星覃思一会,忽然惊问:“华哥,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 袁立华嘴角轻轻一挑:“因为我比你年长,阅历比你丰富。”此后,无论李星如何 追问,袁立华都缄口不言,变回从前那个恹闷的男人。李星无奈离去。 十天后,袁立华和他母亲一样,因白血病去世。李星不想去吊唁这个恹闷的人,却 无意中收到一封信,署名正是袁立华。拆开一看,里面有齐他想知道的答案: 李星小弟:你真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弟弟,如果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便不 会有那么多不共戴天的仇恨。那天在医院,你一定怪我隐瞒事情的真相,很恨我是吧? 哥哥的苦衷,你或许不知道。你对靳裕红敬重有加,奉她为神明,我不忍心将她肮 脏的过去告诉你。再者,她人都死了,我觉得没必要令世上再多一个憎恨她的人,所以 不愿跟你多说她的事。后来,我想通了,死了一个心狠手辣的靳裕红,很可能还有千千 万万个比靳裕红狠辣得多的人。以你的单纯和幼稚,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人,能否逢凶化 吉就得靠你自己。只有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无论如何,我应该将她的假面具摘下,让 你见识一下世途的凶险,以后谨慎做人! 看到这里,李星泪眼迷糊,拿在手中的,是一张湿漉漉的信纸。他满带愧疚,继续 往下读。他万万没有想到,袁立华的经历与自己惊人地相似! 袁立华也是八字全阴,天生就有阴阳眼,常常见鬼的他,性格变得异常沉郁。父亲 早年病逝,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也将仅有的积蓄,全部供给他读完大学。袁立华大 学毕业后当上靳裕红的秘书。其时,靳裕红听信卫定民的话,找一个阴气极重,能供陈 娟附身的人留在身边,将来陈娟借身复仇时,就将灭灵钉扎在那人天灵盖上!袁立华是 靳裕红好不容易物色到的替死鬼,因而,她对袁立华格外地好。 在官场一直春风得意的靳裕红,婚姻生活却极不如意。她被验出有输卵管闭塞症, 今生不能生育,于是丈夫抛弃了她。而她从离婚那年起,开始过上糜烂的男女生活。凭 借职权之便,她有着不计其数的男性伴侣,袁立华也成为其中一个。这一切,袁立华并 不情愿,只可惜之前糊里糊涂地收下靳裕红给他母亲治病的救命钱。整整三十万,除了 肉体,袁立华根本没有还债的资本。他痛恨自己不该轻信靳裕红的花言巧语,但也不能 对母亲的沉疴熟视无睹。因为,他是一个孝子!后来母亲病情有了好转,他东挪西借筹 措了三十万还给靳裕红,同时向靳裕红明示——我不再当你的玩偶。与此同时,他还得 知自己从来就不是靳裕红唯一的玩偶,早在自己到来之前,靳裕红还养着一个叫卫定民 的芭比男人。那幅“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的中堂乃卫定民所写。歪歪扭扭的笔画,实 际上是镇鬼符文,阴郁之气皆不能近,所以阴气深重的李星看见那些字会头晕眼花。谨 小慎微的靳裕红害怕陈娟随时会出现,于是卫定民才替她想出这个不着痕迹的防备方法。 靳裕红知道袁立华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利用他对付陈娟的计划始终会败露,便 也不再强留,而暗中采取怀柔政策,但袁立华不予理睬。 卫定民是个老家伙,渐渐不能满足靳裕红的欲望,靳裕红禁不住重新依恋起那个风 华正茂的袁立华。 然而要对付陈娟,不能没有卫定民,这条狗还必须养着;有了李星,袁立华就不用 当替死鬼,可以名正言顺成为自己的玩偶——这三个男人在靳裕红心目中有着明确的角 色定位。 起先,袁立华并不意识到李星潜在的危险,直到母亲病逝那天,当自己看见母亲的 魂魄从对面大楼的窗户飘出时,李星曾为之感慨摇头。他才知道,李星原来和自己一样, 天生长有阴阳眼。这样一来,李星很可能成为靳裕红用作对付陈娟的牺牲品。 不,不能让李星无辜枉死——袁立华立心解救这个与自己仅是萍水相逢的小弟弟。 可是,他不幸被确诊患上白血病,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 陈娟复仇的当晚,袁立华感到前所未有不安。他悄悄离开病房,朝阴气沉重的方向 搜索,直至遇到口吐狂言、不可一世的靳裕红,继而将所有遭受过她迫害的人的宿恨汇 于灭灵钉的尖端,给她五雷轰顶的致命一击! 旱天巨雷骤然劈下,直刺入屋内,赵忱荣父子躲避不及,相继殒命。袁立华深知自 己亦难逃一死,却咬紧牙关做完最后两件非常重要的事:用银针刺破靳裕红的中指,将 血滴在小宝的魂头上;奋力救出心地善良的李星,逃离冲天大火的现场。 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有一个雷劈中袁立华,然而他身体虚弱,背着李星走了一程, 实在背不动了,只好将李星放在一处,自己到附近寻找公用电话打120 。就在半途中, 他筋疲力尽地倒下了。这一切,李星浑然不知。 本来会在那一夜终结生命的袁立华,竟奇迹般多活了一个月。所以他辞世的那天, 脸上没有半点遗憾,两颊满带笑容恬然步向极乐静土。 袁立华的墓碑被茵茵绿草簇拥着,巧合地,与郭欣颖的墓碑相隔仅仅几米。李星带 了两束鲜花,对着墓碑分别说了很多话,这些话没能在死者生前说出,现在得以补上, 亦不算遗憾。 跟随新任局长视察某甲级医院的产房时,李星频频听到新生婴儿的啼哭,声声皆是 生命无价的象征。 有个刚出生两天的小男孩睡在温箱里,李星走过时正好看到。男孩睡得可乖了,小 嘴偶然撅起,李星心头随之一暖,真想把手伸进温箱里摸一下他可爱的脸蛋。 忘乎所以地,李星足足看了五分钟。小男孩醒了,张开黑枣似的大眼睛。据说新生 儿的视线范围不到一米,可小男孩居然能专注地望着李星,小嘴又撅了撅,仿佛对着他 微笑。 “喂,你是小宝吗?”李星笑着问。可他问得太出人意表了,在场其他人纷纷将诧 讶的目光投向他。 小男孩缓缓合上眼继续睡去。 或许,他并不是小宝。但不论是与否,所有小生命都渴望大人的怜爱,而人性的善 良亦本源于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