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神赐予光明,并非为了驱除黑暗,而是让我们更加恐惧黑暗,从而永不背叛——迟 婉的世界临近午夜的时分,就像许多其他远航的游轮,这艘刚刚离开A 港返航C 城、名 为“东方探戈”的大型豪华游轮告别了一日的狂欢,在湿热的海风中渐渐沉睡。 …… 昏黄灯光,灰色壁墙,僵硬的地板,一条深邃到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嘀嗒嘀嗒的 水声时快时慢、时缓时急,既像在天花板上攀爬,又像要钻透凝固的空气,冰冷的声音 可以让任何人心悸,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鬼祟身影撕成了零星碎片。 那是个干瘦的年轻男人,身上穿着极为名贵的高档西服,手上的红宝石钻戒在光影 下乍或一闪,黑亮的皮鞋杂乱地在地板上起落前行,看上去显然是个纨绔子弟。他脸色 苍白的几近透明,扁塌的鼻子不断抽吸,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颤抖的 手不停擦拭着干裂的嘴唇。此刻他忽然停住脚步,在一扇虚掩的门前不安地看了看左右 空旷的走廊,又微探着头向里瞄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后闪身挤了进去。 这只是船上一处极其普通的简易卫生间,发黄的地板,油漆脱落的墙壁,四个还算 干净的便池,嘀嗒嘀嗒的水声。 干瘦的年轻人伸手到便池下面摸索,很快便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一包装在透明 塑料袋中的白色粉末。 “呼——”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脸上洋溢着古怪的笑容,就像重新戴上王冠的国 王,瞬间连佝偻的身形也拔高了许多。 从里面将门反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自己飘飘欲仙,他也的确开始飘飘欲仙,因 为,很快从卫生间内传出的不再仅仅是嘀嗒嘀嗒的水声,还夹杂着让人销魂的女人的声 音——幽婉而激情的呻吟声。 走廊依旧阴冷,灯光依旧晦涩,凝滞的空气不会因为这声音而开始欢快地流动,然 而在“砰——”的一声猝然响起后,令人作呕血腥的气味却开始肆意弥漫起来。…… 二十分钟前,东方探戈游轮的高级包厢内,一场毫无乐趣可言的“杀人游戏”正在 进行当中。 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坐在风口抽烟的邢怀彬却未能感觉到半点清凉,体内 燥热的仿佛有个破漏的炉子,他困倦地眨巴着眼睛,满是沟壑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出发前 与女儿出游的兴奋之情。 “该死的,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偏偏受不住你小子的花言巧语……”紧嘬了两 口烟屁股,邢怀彬将它用力摁灭在烟灰缸内,瞪了一眼身边的毕生,随即又将不耐烦的 目光投向游戏中的年轻人:“他们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我这一把老骨头好不容易熬 到退休,可别到头来毁在他们的手里。” “瞧您老说的,他们的道行能比那些刀口舔血的杀人犯还深?我就不信了……”一 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炯炯有神的双目和宽厚的嘴唇,二十出头的毕生可谓少年老成, 与旁边那些正在“杀人游戏”中忘我的年轻人相比,显得格外成熟稳重。他轻轻晃动手 中的高脚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杯折射出来的光线,淡淡地笑了笑说:“邢叔叔对这个 游戏不感兴趣么?在年轻人当中很流行的,你多了解一些,有利于增进你和晓菲之间的 感情啊!” “没那心思!扮警察、扮杀手……七八岁小孩子才喜欢这些东西……”邢怀彬不耐 烦地续上一根烟,“而且,这简直就是对司法工作的一种污辱!” 三十年来,邢怀彬为侦破各类复杂的刑事案件疲于奔命,就连老伴病重去世的时候 都没来得及赶到医院。若非如此,他最疼爱的女儿也不会一直恨自己了。 努力抛开心中不快,邢怀彬斜眼瞟着毕生脸上莫名其妙的讪笑,不满地说道:“嘿! 你小子拉我上船时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来着?现在船都往回开了,晓菲对我还是不冷不热, 让我寒心不寒心啊?我就知道不该掺和晓菲的毕业旅行,真是自讨没趣!” 他们俩是这帮人当中最先出局的,现在只有坐在一边看其他人继续游戏的份儿。 毕生听到邢怀彬的话先是叹了口气,继而笑道:“我已经很卖力了,邢叔叔!说来 说去,还是你老放不下架子……让你陪晓菲去赌场,你死活不答应;让你陪她去跳舞, 你又说自己不会;让你陪她喝喝酒聊聊天嘛,你倒好,先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让晓菲 被一大帮人看笑话。唉,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其实我何尝不想好好跟晓菲谈谈心啊,可是一看到她的眼睛,就想起你去世的邢 阿姨,心里头怪难受的……”邢怀彬说到这儿嘴开合了几下竟然无以为继,最后也只是 长长地叹了口气。 想起往日邢阿姨对自己的百般照顾,毕生不禁心下黯然,正不知该如何劝慰邢怀彬, 这时扮演“法官”的方医生宣布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出局,于是毕生指着他岔开话题 道:“你瞧瞧,继咱俩之后啊,又一个无辜的贫民被杀了,呵呵……” 邢怀彬抬头抹了一把脸,看着了一眼那个嘟嘟囔囔、极不情愿离开圆桌的年轻人, 开玩笑似地说:“瞧他丧气的那个样子,就好像自己真的被杀了一样……唉,要是他真 的忽然死了,恐怕这一屋子人就不会再有兴趣玩下去了吧?” 毕生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杯内的葡萄酒有少许泼溅到灰色的玻璃台上,他转回身似 乎不经意的用袖子抹去台子上的酒渍,一边用端着酒杯的手指了指那愤懑的年轻人说: “他叫张伟,跟我一样刚刚走入社会,总是爱较真儿。” 有着多年刑侦经验的邢怀彬对环境中任何细微之处都明查秋毫,并没有放过毕生刚 才略显不自然的反应,正想出声询问,不料游戏中的年轻人忽然激烈地争吵起来。 自打上了船,这些天邢怀彬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和这些年青人扎在一起玩这种毫无营 养的游戏,他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于是扔掉指间的香烟,站起身打算以一个长者的身 份过去劝几句,却被毕生一把拽住。邢怀彬眉头一皱:“嗯?什么意思?” “呵呵,邢叔叔,咱俩现在都是亡魂,对于台面上的事情可没有说话的权利。”毕 生紧跟着站起来,见邢怀彬仍旧一脸茫然,笑眯眯地冲他眨眨眼睛:“让他们吵去吧, 只要不打起来,一会儿也就消停了……相互猜忌、相互指认、甚至相互攻击,只要不打 起来就行。这也是杀人游戏好玩的地方,你现在如果过去劝架,恐怕连我都要忍不住鄙 视您老人家一把,更不用说乐在其中的晓菲了。” 邢怀彬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唉声叹气地瘫坐在沙发上:“玩个屁游戏还这么叫真, 该怎么说你们这帮年轻人才好?” 出乎意料之外的,争吵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直到其中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将 一杯红酒全泼在对手身上,按捺不住的邢怀彬终于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圆桌旁,在 所有人的注视下指着“尖嘴猴腮”喝道:“要玩就好好玩,用脑子玩,规则里面有泼酒 这一条吗?给我到外面好好反省,听到没有!?” 紧随其后的毕生见那家伙被邢怀彬训得脸色涨红,赶忙上前拉了拉邢晓菲的袖子, 笑眯眯地打圆场道:“哈哈,大家玩得太过投入了,这么点小冲突没什么……邢叔叔, 我们过去抽根烟,顺便聊聊明天一起钓鱼的事情,怎么样?” 或许察觉到自己态度有点过分严厉,邢怀彬微微点头,神情稍有不安地望向在那边 玩着手中扑克牌的邢晓菲。 咣当一声,玻璃杯摔在地上碎成了落花,相貌猥琐的“尖嘴猴腮”脸色铁青,微微 扬起的下巴恼怒地指着邢怀彬,就连扁平鼻梁上那颗黑痣仿佛都要蹦出来狠狠抽几下邢 怀彬。憋了半天,他最后只是用力哼了一声,转身便朝外走去,同时旁若无人地自言自 语道:“操他娘的,一个被撤职的警察牛个屁啊?信不信老子一个电话,你他娘的连养 老金都拿不到……” 邢怀彬一听这话脸都气紫了,刚要追上去揪住那家伙,却被毕生伸手抓住胳膊,在 他耳边低声说:“邢叔叔,忍一忍,为了晓菲,就当他放了个屁,你捂着鼻子就是了。” 尴尬的寂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很不舒服,这时与邢晓菲紧挨着坐在一起的英俊 青年站了起来,半弯着腰说了一大通好话,无非就是替那个“尖嘴猴腮”朋友向邢怀彬 赔不是,其他人也立刻出声附和。也就是邢怀彬,要是换成别人和“尖嘴猴腮”起了冲 突,这帮家伙指不定多起劲呢。坐船实在是闷,闲得没事看看别人咬架,也能打发点时 间。 “伯父,我这就出去让他回来给你道歉,这家伙肯定是喝多了,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太不应该了。” 邢怀彬摆摆手没说什么,说话的英俊青年在邢晓菲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转身 快步跑了出去。 “爸……”盖上手里的牌,邢晓菲起身扯了扯邢怀彬的袖子,低着头小声说道: “您别跟那个混蛋高翔一般见识,您也知道他仗着当公安局长的爹平时蛮横惯了,这次 来的人基本都受过他的气,大家都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