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黄俊拿着罐子去了融古斋。 除去瓷罐子,他还带着那些撕碎的纸片,从纸片上深深浅浅斑斑驳驳的颜色看, 是撕碎的古画。 黄俊对古玩并不在行,和融古斋的余老板也并不熟识。但他了解这个人。余老 板在古玩行赫赫有名,人们不叫他的名字,喜欢叫他“余三绝”,据说、他看古玩、 古画有三绝,很少走眼。 黄俊和余老板第一次相识还是在自己家里。那是前年,他出国搞画展回来,报 社记者采访,他随口讲了自己参观索斯比拍卖行的一次拍卖,里面有几件中国瓷器。 余老板看了报纸,便不请自来,登门拜访,想了解一下国际市场的行情。 余老板一进院子,看见他儿子小城正在金鱼缸旁边用一个小绿瓷碗舀小金鱼玩。 余老板停住了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绿瓷碗。 小绿瓷碗的形状像包起来的荷叶,是黄俊花五元钱从外地接头的一个小摊买来 的,本来用它当作笔洗,只用了两天,很不方便,瓷碗小,容易从波形的边缘往外 洒水,便给了小城舀水玩了。已经舀了足足半年。 余老板看着小绿瓷碗,眼睛怔怔的,放出光来:“小朋友,能让我看看么?” 余老板一看,便语出惊人:“哎哟,这是宋代的瓷碗” 余老板为人好像很实在,在客厅里,直截了当地告诉黄俊:这是宋代瓷碗,价 值两万,他愿意买下来。他还调侃地说了个笑话:有个古玩商,到乡下收购古董, 看见一家农妇喂猫食的盘子是古董。他不说,先假意买那只猫,然后顺便轻描淡写 地询问:“能不能把这只喂猫食的盘子带上。农妇说,不行,因为这只盘子,我已 经卖了6 只猫了。 余老板讲完了,开玩笑地说:“我可不愿意做那个古董商。还是说实话好。” 余老板花两万元买了小绿瓷碗。周洁都有点过意不去,想少要一些钱。 余老板执意不肯:“就这样,我已经把要赚的钱去掉了。无商不奸,我哪能白 干啊。” 余老板真是说实话了,他去掉了十三万元。 黄俊后来听说,小绿瓷碗卖了十五万元。 不过,黄俊对余老板并无太多坏感。商人么,有几个不黑的?他从小贩手里买 下来不也才花了五元钱嘛。 他要是觉得冤,那小贩呢? 黄俊提着纸箱子进了融古斋古玩店。 余老板忙把他请到后面的房间,看着纸箱子说:“又弄了什么好东西?” 黄俊不慌不忙地打开纸箱子,从里面拿出了瓷罐子,说:“这个不卖,请你帮 我看看。” 余老板小心地拿起青花瓷罐,先看罐子底部的题款。 黄俊说:“明代的,上面写着是“大明万历年制” 余老板笑笑说:“这不足为信,早假的都会这套。” “是真的,罐子里有一股发霉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是经历了好多年。” “是么?”余老板不置可否,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打来满满的一杯清水。 他用嘴含了一口清水向罐子喷去,又含了一口水,向罐子喷去,一连喷了许多 口,知道把满满一杯清水喷完。 黄俊不知道与老板在搞什么把戏。 房间里弥漫着水汽,余老板吸溜着鼻子,问:“闻到了吧?” 黄俊也吸着鼻子:“一股浓浓的发霉的味道。” 余老板点点头:“这就对了。瓷器造假带上发霉的气味不难。识破也容易,造 假的,喷过水之后,气味马上变淡。真货却气味更浓。” 黄俊恍然大悟:“这是您的一绝?” 余老板淡淡一笑:“这算不得一绝,只是经验罢了。” 他用细布把罐子擦拭干净,又找来一面放大镜,坐在桌边,一点点仔细看着, 看了好久,终于说:“这是万历年间的青花瓷罐。明代青花瓷器,早期永乐、宣德 年间,使用苏泥勃青料,色浓重、绚丽、鲜艳; 中期成化年间,多用平等青料,色 泽谈雅幽静,到了明代晚期,嘉靖、万历年间,用的大多是回青料、色彩蓝中泛紫。 你看看这罐子的颜色就是蓝里泛青,是万历年间的。明代瓷器,存留下来的多,你 没看报纸上说,嘉德拍卖行拍卖过1 万7 千件从沉船打捞上来的明代瓷器。所以明 代瓷器市场上的价格不被看好。这个虽是真货,不瞒你说,恐怕价格还抵不上那只 宋代瓷碗。”说着,又皱皱眉头,“只是我还没弄清楚,这罐子子上雕刻的是什么 文字,刻得这样满满当当,这倒从没见过。你认识么?” 黄俊摇摇头:“不认识,余老板,我想请你再看看罐子里的东西。” “罐子里还有?”余老板小心地打开罐子盖,向里面看。” “是一些古画的碎片。” “和着罐子在一起的?是明代的画?”余老板兴奋起来,“要是明代的画可就 值钱了。画不像瓷器容易保存。” “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请你看看。” 余老板把桌子收拾干净,又找来一块洁白的丝棉布,铺在桌子上,然后小心翼 翼地把罐子里的一点点碎纸片倒了出来。霉黄的小纸片在白丝棉布上堆成了一小撮 儿,纸片大小不一,大一点儿的像蝴蝶,小的像蚕豆。 余老板在旁边铺上一张白纸,用镊子小心在夹住一张张小纸片,散乱地摆放到 白纸上。 “撕的太碎,好像还残缺不全,有没有样本,很难拼揍。”余老板皱着眉头, 仰起脸来望着黄俊,“不瞒你说,我这三绝其中一绝,就是就残画复原。不过这个 也碎得太厉害了。试试吧。” 余老板俯下身来,全神贯注,从中挑挑拣拣,终于拼凑出来半尺长、三寸宽的 一片。他吃惊地叫:“董其昌。” 黄俊心中也一楞,他知道董其昌这个人。是晚明时期代表画家,也可以说是画 坛盟主。他的画可不同凡响。要是那到现在卖,可价格不菲。 黄俊忍不住问:“是董其昌的画?” “不,不,”余老板大摇起头,不是他的画,但和他有关系。” “什么关系?” “上面有他的题款,你看他对这幅画的赞誉,‘鲜丽而不妖妍,简淡而又沉着。 画风天真秀润,幽淡简远。’这评价真是不低啊。”余老板露出惊诧的模样,“史 书记载,董其昌这个人官至礼部尚书,又极富才华,为人十分傲气霸道,他能如此 称赞这幅画,足见此画作者不凡。” “这是谁画的呢?” “不知道。画家落款的残片还没找到,只有把剩下的残片拼揍出来看看。”余 老板望着剩下的那小堆残片,“恐怕全拼上,也就是四分之一,其余的残片呢?” “没有了。”黄俊摇摇头,他想起了沉入河底的那些小纸片。 “黄先生,你要是放心,就把这些残片放在这里,我拼拼试试。我也很想解开 这个谜。”余老板说着,开玩笑地调侃,“你不会怀疑我调包吧?我就是真有此心, 短时间也不可能复制出这么多残片。你明天下午来看看。” “我一定来。” 黄俊离开了融古斋。 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这幅画的作者是谁呢? 是那个石像幻化成的黑雨衣?不像,他不可能不爱惜自己的画,把它们撕成碎 片、用火烧掉。 或者是那个水中的男子? 有可能。 黑雨衣在湖边撕画,就是为了引诱那个男子,这画对那男子一定很重要,甚至 比生命还重要。 黄俊想起了那男子向他呼救、被一只手猛然拉下湖底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沉 ……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