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半夜里,周洁被电话铃惊醒了。 谁半夜里来电话? 白天倒是有一些电话,多是找黄俊的,她自己的朋友都很少,自从前年她从一 家公司辞职、、帮助丈黄俊做一些辅助工作,很少和同事来往了。晚上从没有人打 过电话,何况现在是半夜? 她翻身抓起床头柜边的话筒。 话筒里盲音,可能有人打错了,她放下了话筒。 “叮铃铃”电话铃又响了。 她抓起话筒:“谁啊?” 话筒里有一声喘息,又像是哭泣的声音,接着又没有声音了。 周洁哆嗦了一下,这声音挺熟悉,是她神经过敏么?这几天净出乱七八糟的事 情,弄得她精神很紧张,都快到了崩溃的边沿。 她放下话筒,但手没有离开,果然电话铃又响了。 她紧张地又抓起来“喂?” “妈妈,救救我。”话筒传出一个孩子的哭声。 周洁下了一跳:“你是?” “我是小城。”一个男孩子在电话里啜泣着。 啊,是小城,真的是小城的声音。 小城给他来电话了,这怎么可能?小城分明已经死了。死于大脑炎,有医生的 鉴定。 她还清楚地记得:在病房里,插管拔下来了,医生扒开眼皮看瞳孔,盖上白布 单,送往太平间,又在冰冷的太平间冷冻了两天,僵硬的躯体被从铁柜子里抬出, 装在一个硬纸做的小棺材里,送往火化场,在火化场,她亲眼看见工人把硬纸棺材 推进了火化间…… 然而,电话里真真切切,是她儿子的声音。她怔怔的,攥着话筒,不知道说什 么。 “妈妈快救救我。”没错,是小城的声音。 周洁的身上冒出了冷汗,拼命抓住话筒,哆嗦着问:“你,你是小城?” “快救我,我好难受。”话筒里的声音鸣咽着。 “你在哪儿?”她焦急地喊。 “我在,在……”鸣咽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一下子被呛 住了嗓子,再也听不到了…… 后半夜,她一直守在电话机旁,电话铃再没响。 起初,她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是自己胡思乱想导致了幻听。可连接两天,半夜 里都有电话铃响,她抓起话筒,里面都传出小城哭泣的声音:“妈妈,快救救我。” 周洁再也坐不住了,她去了电话局。如果半夜里真有人打电话,电话局的总机 一定会有记录,她应该请他们帮助查询,当然她没讲是怎么回事,只是含糊地说, 半夜里老有人打电话。 接线员问明了她的住址、电话号码,一边做了登记,一边很随意地说:“现在 ‘性’骚扰的电话特让人讨厌。”看来他是个很好奇的人。周洁没有说,只讲事情 很紧急、很重要。 半夜里,电话里又有声音,还是小城在呼救,只是声音更凄惨,更虚弱。 第二天,接线员把一个地址给了她,并关切地问,要不要报告公安局。 周洁摇摇头。 “那边是孩子的后爹吧?快把孩接回来,他哭得够惨的,别让他受罪了。”显 然接线员偷听了电话,并且误会孩子在另一家。 接线员当然不知道,她儿子已经死了。 周洁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一条肮脏的小街,这儿离他家不远,属于拆迁地 区。街两旁的窗子和墙壁上画着一些圆圈,歪七扭八地写着“拆”字。 周洁以前来过这儿。她记得这条街很冷清,只有几家修理汽车配件的店铺。现 在各个铺面房突然挤满了商贩:卖鞋的、卖衣服的、卖日用品的,都写着“拆迁大 甩卖”。买的人还真多。小街顿时变得狭窄、杂乱不堪。 周洁匆匆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心里感叹:人太容易上当了。 她又胡思乱想了:自己在找一个已经死去的儿子,是不是也是够傻帽儿的。 小街尽头是垃圾集装箱。一个巨大的绿色铁柜子,敞着大嘴。里面的垃圾鼓鼓 地冒出来,漫到了路中央。 空气里迷漫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斜对面的小饭馆窗子上写着:南北大菜,冷 荤热炒…… 周洁捂着鼻子,绕过垃圾箱,前面是一片要拆的旧房,门和窗子都破损得厉害。 她在里面绕来绕去,终于看见了一座灰色的旧楼。 楼确实破极了,狭窄的窗子、门和暗灰色的砖墙,都显出已经年代久远。楼的 号码正是小拐胡同五号。楼前竖着一块脏乎乎的白牌子:此楼出租。“租”字只露 出一半,另一半被“高级收购中西药成药,呼机号码:6967345-4444”小广告挡住 了。 楼门挂着一把锁。原来这里没住着人。 周洁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大锁,竟然“嘎噔”一声开了。那锁是虚挂在上面的。 她取下锁,进了了楼。门厅里十分昏暗。黑乎乎的水泥楼梯通向二楼。 周洁向二楼走,慌乱地想着:小城是在这里打的电话,她应该找有电话的房间。 二楼也是一片昏暗。玻璃窗子全都糊着黑色的窗纸,楼道狭窄,暗得看不清前 面。地上有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踩上去,软软的。蹲下去用手一摸,好像是头发。 周洁吃了一惊,忙到窗前,打开窗子。 阳光照射进来,她看清了,是棕榈,做沙发垫的棕榈。这楼好像被沙发厂之类 的企业租用过。 房间大多是空的,地上散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厕所散发霉的气味。水管也锈迹 斑斑,脏兮兮的的水池印着水锈的痕迹。从地上的灰尘来看,这里已经好几没人来 了。 走廊顶头有一个挺大的房间,散着许多清晰的脚印,还有一个大可乐瓶,盛着 少半瓶可口可乐。靠墙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沙发床,边缘凹陷下去,印着深深的 屁股印。周洁觉得这屁股好像很大。 再一细看,才发现这不是一个人压下去的。 显然,有人曾经在这里…… 周洁愣愣地地想着,一边往外退,她想得太入神,竟然退到走廊另一边,撞开 了对面的房间门。 身后的门“吱钮”一下敞开了。一股怪怪的味道钻进了鼻孔,是皮子被烤糊的 味儿。 她转过身一看,也是一个挺大的房间,空荡荡的,窗户上糊着黑纸。屋子里迷 漫着暗蓝色的烟雾。 好像有人在这里点燃过什么东西? 她吸了吸鼻子,四下打量,一眼瞥见了电话。 屋角有一张小桌,桌上有一架白色的电话,她奔向电话,脚踩着一个软乎乎的 东西,他顾不得看,几步走到小桌边上,抓起话筒。 话筒里有盲音,电话是通的。 夜里的电话大概就是在这里打的? 鞋子上踩着的东西还被拖着,低头一看,一个熟悉的东西撞入眼帘,她骤然吃 了一惊。 是一只鞋子。一只黄蓝条的小皮凉鞋。好像还沾了些黑灰。 像是她儿子的鞋,她儿子小城从太平间里出来,穿的就是这样的皮鞋。 “也许是巧合,穿这样鞋子的男孩有的是。”她安慰自己,把鞋子举到眼前细 看,周洁浑身颤栗起来。 鞋子的后跟沾着一块白色的油漆。那是她最后一次带孩子出去玩,过马路时, 孩子踩了还没干的斑马线…… 小城真的来过这儿?半夜里在这儿打的电话? 周洁的思维几乎停止了,木木地瞪着地面。恍惚中看见,好像刚才走过的地面 上,有一些图案 她忙退到门口,低头看地面。 地上有三个人形图案,三个黑色的小人形,好像是碳灰均匀地撒在地面的人形。 一个女孩、两个男孩。 两其中两个,从头到脚,已经完全成了浓浓的黑色。 第三个男孩上半身是浅灰色,下半身也成了深灰色,脚的部位放着一只蓝白条 的小皮鞋,另一只被她的脚带过来了。 透过黑窗纸的暗蓝的光线映在地面上,三个人形闪着神秘的、使人心悸的光泽。 周洁觉得,第三个男孩的样子特别像她的小城…… 离开了旧楼,她去了火化场。 查询的情况使她大吃一惊:小城的尸体没有被火化:那天,工人将他的尸体推 进了火化房,排在一个男人的后面。正在等待的时刻,一个自称是孩子的阿姨女人 突然进来,说先不火化了,把装棺材的小车推了出去。至于周洁怎么会收到骨灰, 收到的是什么人的骨灰,他们也不清楚。 两个工人对那女人的样子几乎没有一点儿记忆,甚至年轻、年老都分不清楚。 “一点儿记不得了。谁会想到会有人偷尸体,除非是疯子。”火化工人皱着眉 头 周洁听着,一声不吭,也许小城的尸体没有被火化不是坏事,也许小城会活过 来。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太异想天开,可是她还是这样盼望着。 她决心半夜里再到那旧楼去,小城是从那儿打的电话。虽然一个女人,深更半 夜,一个人孤零零地到空旷的破楼里有些害怕,为了小城,她顾不得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