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潜逃 01星期一的早上,真吾很难得单独和阳子一起在自己的家里醒来了。可能是由 于疲劳的原因吧,他睡得很香。阳子没说什么,但看样子似乎也休息得很好。真吾 起床时,她已经在楼下准备早餐了。真吾拉开卧室的窗帘以后,便向楼下走去。 厨房的餐桌上,并排地放着几杯温热的牛奶。 “起来了?”系着围裙的阳子抬起了头。 “啊。” “你好好睡就行了,本来我想去叫醒你。” 阳子拿起一个早餐用的杯子,杯子里的牛奶还冒着热气。她把杯子放进了和冰 箱并排的保温箱的格子里。真吾意识到妻子此刻的心情,她在做饭时始终想着给万 里留一份,好让万里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享用。他的心情十分激动,然而他极 力控制住自己,不愿让那种感情流露出来。他痛苦地跑到洗脸间,发疯似地洗了脸。 吃完早饭,已经是九点半过了。吃完饭,他仔细地读了一阵报纸。不管是哪家 报纸,全都登载了万里被拐骗的案件。他一字不漏地读了关于案件发生后警方动向 的报导。可是,那些报导都没有新内容。 搜查本部不停地收到各种各样的情报。真吾在看报时,阳子连“怎么样啦?” 都没问。他从报纸的叠法上就知道,阳子早就读过这些报导了。 阳子看了一眼日本民主新闻的将棋专栏。专栏内登载的是冠军赛第一局第二盘 的棋谱。解说图上的局势是布局方针已定、名人刚走飞车2 二。解说者是乌天狗。 所谓“乌天狗”,就是六段棋手剑持的笔名。 “迄今为止,在棋赛中恐怕还不曾有过河道八段这样命途多舛的棋手了吧?只 要理解这一点,就可以想象到名人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他照例不动声色地连连出 手。这局棋,名人使用了他擅长的振飞车布局,而棋坛新秀河道则采用了居飞车布 局与之对抗。在这里,河道八段……” 乌天狗以轻松的笔调继续写下去。读完报纸,已经十点半过一点儿了。 “你吃香蕉吧?” “啊……”真吾刚把台湾香蕉的皮剥开,电话铃就响了。阳子马上拿起了话筒。 “是将棋联盟的原先生打来的呢。” 真吾把香蕉放在茶盘上,接过话筒,原八段的圆润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膜。 “是河道吗?你好!回家以后怎么样?有消息吗?” “没有。” “是吗?要是早点儿有线索就好啦。不过,请让我直截了当地……” “什么事?” “刚才名人到我家来过啦。他打听冠军赛的比赛日期能不能改变呀。名人也很 清楚贵府上发生的事。所以,他觉得比赛日期最好看你家情况而定,他想和你商量 一下……,也就是说,第二局原计划在二十三号进行,他想往后推迟呢……” “请他别担心。”真吾斩钉截铁地谢绝了。“感谢你们的关心,可是我也是棋 手。我认为还是照原定日期比赛好些,在精神上也容易保持旺盛的斗志。请代我向 名人致意。孩子的事,警察会竭尽全力为我们设法营救,而且还有亲戚帮助我。这 和在棋盘上争夺胜负是两码事。”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不能勉强你改变日期啦。不过,我们总放心不下啊。” 为儿女操心的原会长,确实担心着真吾的命运。 “让您费了不少心,实在对不起。第二局的各项准备和安排都全靠您多多关照 了。” “行啊,行啊,河道。你还是要先考虑孩子。比赛时,只要你能来就行了,我 们等你。” “谢谢。”真吾打完电话,便交叉手臂沉思起来。 “找你干什么?”阳子不安地问。 “没什么,是比赛的事。”真吾没有多说话。阳子对下棋的事,一向习惯于不 插嘴,所以便不再言语了。 她动手收拾饭桌。真吾一边刷牙,一边说:“我到联盟去一下。” 就在他刚换好出门的衣服的时间,电话铃又响了。真吾立刻向电话机跑去。 “喂、喂……,是河道先生吗?”对方不往下说了。真吾觉得一股寒流留过脊 背。 “喂!喂……!”没有回答声。真吾不由得注视着手里的话筒。——“是恶作 剧?”他想。确实有这种人,他们不管别人的悲欢与否,喜欢趁火打劫给人打恶作 剧的电话,借以开心取乐。就在他 第05章台风与杀人01二十二号,从过了正午就下起雨来了。台风的速度升到 了每小时50公里,风势并没有减弱。台风前锋已接近纪伊半岛的南端。内田冒 雨来到三之宫车站迎接真吾。因为正点到达,所以内田并没有等候多久。风,是从 台阶下吹上来的,所以真吾下台阶时,白色雨衣的下摆就被吹翻了过来。 “真吾!”内田喊道。 “啊,谢谢。”真吾望着没穿雨衣的内田,心里不免担心。 “我叫了一辆汽车,咱们坐车走吧。这风真大,简直不能在外边行走。”内田 把真吾领到车站外边,一辆车体涂成黄色的中型汽车正等候他们。 “真吾,几点钟赶到有马温泉?” “最好今天之内到。” 两人一路交谈,汽车载着他们一直向着新开辟的街市驶去,直驶到“华桃楼” 新馆前停住。 “这儿离神户电铁的车站也很近,交通很方便。”下车时,内田解释说。真吾 点了点头,他的脸颊已显得有些尖廋了。 两人走进面积有八张地席大小的干净利落的客厅。这里除了有中国式的桌子外, 还装饰着一排屏风。真吾背向屏风而坐,匆忙喝起端上来的中国茶,向内田问道: “发现犯人了吗?” “我正想告诉你……,不瞒你说,真吾,”内田压低了声音,“坂本就在神户, 报纸上没有登载这个消息。警察没有逮住他,非常令人失望。” “犯人逃走了?万里怎么样了呢?” “情况很不妙,这是我最担心的。至今还不知道孩子的下落,她没有和坂本住 在一起。” “没希望了吗?” “还不能绝望,还不能,还不能……” “可是,须川刑警说过,电话里听到的万里的声是从录音机里放出来的。” “哦……,须川?” “嗯。” “我和须川来这里以后,每天都一起行动。他是个很热心的人。所以,你放心 好了。从明天起你就要参加重大比赛了,就暂时把搜捕罪犯的事忘掉吧。我今天想 和你谈的,就是这个问题。” “谢谢,我很想那样做。”真吾感激地低下了头。 “只是有个好消息,还是刚刚在两小时前才得知的呢。” “哦?” “那个逃走的坂本,据说现在正藏在前方的明石。具体的地址也弄清了。我想, 明天,至迟后天,他肯定要被逮捕的。” “如果逮捕了坂本,就会知道万里的下落了吧?” “会知道的。” 内田的视线从真吾的脸上转向别处。“我也打算去明石,在那边儿把问题解决, 再回去见阳子和老太婆呢。” “真对不起您,爸爸。”真吾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内田自然地向四处环视,那排屏风上的彩画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血吧?”内田忽然嘟囔地说。 血!内田的这句话使真吾很恐惧。他回头一看,屏风上依次展开一个色彩极其 鲜艳的彩绘故事。画中的一个美女右手拿着一把扇子,扇子上渗透出点点朱红,甚 为妖艳、华丽。那朱红色的点点滴滴,使人不禁想到人的血。美女的脚下,写着她 的名字——李香君。 “这是什么画?” 真吾不知道那屏风上画的是中国戏剧家孔尚任编剧的《桃花扇》故事。 “真不吉利。”内田的表情变得僵硬。真吾被迷信凶吉的岳父的心情打动了, 内心十分痛楚。 02“看样子,台风今晚要登录吧。”原会长一边望着强烈地吹打着玻璃窗的风 雨,一边说。 “在暴风雨之中进行比赛,万一断电什么的可怎么办……?”名人小声嘟囔道, 他态度从容,看不出已经输了一局。 “准备蜡烛和手电筒吧。”记录员神保二段和裁判员商量说。 “秋分时节刮台风,这是少见的事吧?”象虾夷人似的长着蓬乱胡须的前田九 段,一个劲儿地捋着胡须。 “不,不,现在这个时候并不稀奇,以前有过先例呀。”原会长回答。 “这台风是按照棋谱线路而来的吧?”随着好诙谐的前田九段的谈笑声,在座 的人一片哄笑。只有河道真吾八段默默滴望着频频而下的雨点。 “时间到啦。”神保说罢,众人回到各自指定的座位。 在有马温泉“神之坊”旅馆举行的冠军争夺赛的第二局,轮到名人先走子。这 是名人先输一局之后的又一场拼杀,引起了日本将棋界的普遍关注。常胜不败的名 人怎能允许河道八段轻易连胜呢?青云直上的河道八段胜负未卜。 比赛开始了。名人考虑了一分钟,走了一着7 六兵,通过角道。河道八段在重 开战局后,应以3 四卒。名人走2 六兵,河道走8 四卒。名人走了这几步后,稍微 想了一下,他面临两种抉择:或是拿出他所擅长的架空杀法,或者采取常用的振飞 车战术。 名人的时间已经用去了两分钟。与其说他在考虑棋步,不如说他为了保持镇定。 他走出6 六兵,再次停在角道上。这样一来,就必然出现和第一局的相同布局。 只不过这次先手走子的名人,改走了2 六兵,所以其演变变化莫测,很值得一看。 棋下得相当快,特别是河道八段一分钟也没费。——“河道先生是准备进入中 残局阶段再全力拼搏呢。”神保二段一边记录棋步,一边想。在诱拐事件尚未破案 时,河道八段的心理负担沉重到何等程度,那是无法想象的,要耐忍这种精神痛苦, 把这场比赛坚持到底,就必须具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 “啪!”“啪!”河道八段将棋子打在棋盘上时所发出的声响,就宛如他自身 的拼搏的呐喊声一样。 名人泰然自若。除了灯光射到他的眼镜上,镜片不时反光之外,他的表情丝毫 没有什么变化。到中午之前,双方都没有走出什么大的惊险场面。布局结束了。 刚一宣布午饭时间已到,暂停比赛,名人就立刻站了起来。“饭后给我上三个 冰镇白桃。”名人向女招待订了餐后的水果。他午餐准备吃一盘烤鳝鱼片加青菜沙 拉子。一般人在这种争夺赛中都要食欲减退,但名人却与众不同。 河道真吾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象个“大”字形倒在席子上。他要一份浇 山药汁的生鱼片荞麦面,可是只吃了一半。 “您不舒服吗?”女招待的负责人手扶槅扇门边,向真吾道。 “不……”真吾仰面朝天,头也没抬,“没关系。” “用毯子盖上点儿吧,小心着凉,身子要吃亏呢。” “不要紧,我马上就起来。你先告诉我,有人给我打过电话来吗?” “没有。不过,我去问问吧。哪位打来的呢?” “没有就算了,请帮我留心一下。”真吾有气无力地说。 下午一点钟,比赛又继续进行。 正巧,“神之坊”旅馆里的电视机在播放气象厅发布的台风消息。消息说,十 七号台风将在今天半夜通过四国东部,经纪伊海峡接近近畿地方。 风势变猛了。 03从山阳电气铁路的明石车站稍微向东去,在靠近二见地区,沿一条小河沟, 坐落着一片简易的公寓群。由于从早上就下雨,河沟里的水眼看就要泛滥了。 须川刑警从明石车站出来,伞也没打,就朝目的地“贝山庄”走去。徒步需要 12分钟。来到离“贝山庄”跟前20米远处,他停住了脚步。道路很快就会泥泞得无 法通行了。 他抬头仰望,看见倾盆的大雨打在“贝山庄”的白铁皮屋顶上,藏起一片白色 的飞沫——除了等暴风雨停了,那是毫无办法的。雨下得这样大,犯人也不会出门 的——刑警心想。 “贝山庄”管理室就在进门紧靠右手边。须川脱下了黑色防水雨衣,刚向管理 室打听,早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似的、先前已接到电话联系的管理员广濑就说:“请 进吧。快,请吧。”他用右手摸着头发稀疏的脑袋,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笑容。 “情况怎么样?”刑警问道。 “好像一切照样呢。这种雨天,他会商哪儿去呢?” “已经收了他一个月的房租。” “嗯。”广濑回答。 “我想找个什么借口,以便核证一下是否是他本人呢?” “今天可不大合适呀。” “利用上厕所或去厨房的机会呢?” “厕所在二楼,是公用的……,没办法监视,而厨房又和房间连在一起。” “确实。”须川沉思起来,他在高取山的搜捕中有过痛苦的教训,如果在这种 时候草率行事,打草惊蛇,就会导致失败。 “他没有和外边的人联系过吧?” “没有。有情况吗……?” “是啊。如果今天这一晚上,那个人……名字是叫玉川吧?” “对。” “玉川如果要出门的话,请你给110 号打电话的同时,也给我挂个电话。”须 川在名片上写下了兵库县警察宿舍的电话号码,然后交给了广濑。 “还有,我想问一下,刚才是说过玉川他已经交纳了一个月的房租了吧?” “嗯。” “多少房租钱?” 被警察一问,广濑慌了手脚:“一万三千日元。” “押金呢?” “押金是三倍。” “好。在他交付的钱里,大概有一万日元的票子吧,我想看看呢。” 听刑警这么一说,管理员也明白了刑警的用意。“有五张。不过,我已经用过 两张了。” “详细的,以后再查,只要你确信是玉川交给你的一万日元的票子,就请拿给 我。” 刑警熟练地把广濑拿给他的钞票的号码记了下来。票子已经很旧,全是皱折。 记完之后,他站起来说:“不管怎么说,这股台风看来要在今夜里袭击日本海。 从现在到明早上,请多费心了。明早晨迟八点钟我到这里来。” ——希望搜查一科能触动五六个刑警,因为玉川是个杀人、拐骗的难于对付的 家伙,须川心里想。 他一步跨出“贝山庄”,不由得对猛烈的狂风皱起眉来。电线在呜呜地悲鸣, 阪神地区将要陷入巨大台风圈儿的包围…… 04神户电气铁路的凑川车站,旅客稀少,显得格外冷清。杉内的灰色雨衣被打 得透湿,一进检票口,就忙着用手帕揩额头。 据正午的天气预报说,估计这次台风将从和歌山向敦贺,以直线形式横穿日本 本土。如果预报准确的话,有马温泉就完全落入风速达每小时45公里以上的暴风雨 圈内。 在车站检票口初,特别立了一块圆形的告示牌,为的是提醒乘客:“由于台风 的原因,线路可能出现中断,请预先注意。” 杉内在站台的长椅上坐下来,斜打下来的暴雨早把那里打湿了。可是,在新干 线列车上站了很长时间的杉内,很想歇歇腿。他看看表,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四十分。 冠军赛第二局如果进展快的话,恐怕已进入中局关键了。 杉内既是《王将》杂志的总编辑,又是河道八段的崇拜者,他很希望真吾取胜。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一旦河道取胜,他发行的《王将》杂志就几乎可以将关 于河道的报导作独家新闻。杉内同河道一向珠联璧合、友谊至深,简直算得上是河 道真吾一家的成员了。 现在,杉内所担心的就是众所周知的诱拐案件。河道八段由于爱女失踪而产生 的痛苦,即使是在局外人也看得很清楚。由于陷入这不幸事件,对真吾十分不利, 所以杉内想:如果能在第二局开始前了结这案件,那该多好啊!然而,他的希望落 空了。——警察到底搞什么名堂啊,——杉内猛地想起警察搜查时的举措失当。听 说河道八段的岳父内田八郎正在认真协助搜捕。让一个门外汉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出 马,这些警察也实在太令人失望了。想到此,杉内真想咋舌头——索性还是让我去 追查万里的下落吧。 杉内站了起来,电车已滑进站台。可是,那孩子已经被杀害了吧?他直觉地预 感到一种不祥。在他当上将棋专业杂志《王将》的总编辑之前,曾在名古屋干过五 年新闻记者的差事,对罪犯的心理了如指掌。从来没有诱拐犯把别人的幼子或女儿 藏匿这么久的。他们这些人,为了自身的安全,随随便便就会把人杀了。可以说百 分之百是如此。 杉内沉痛地叹了口气,踏进了车门。这辆车很空,连他算在内才有三个人,地 板上积了不少水。他劈开腿,从外衣口袋里取出报纸。那是他在东京车站买的,已 经反来复去看了几遍了。报纸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三分之一以上。他想把报纸扔掉, 不知怎地又翻看起社会版来了。大半版面上报导的全是与台风有关的消息。据说四 国地方台风已给人们造成危害,有的人家地板下野浸了水;甚至传说有的渔船已沉 毁。关于万里悲诱拐的事几乎没有登载。这大概是作为新闻的价值已经降低,加之 搜查当局又没提供新的事实的原因吧。取而代之的是三、四条新鲜的社会新闻。比 如:藤泽地方的红十字飞行队发生了小型飞机坠落的事件啦;在大田区的女员工宿 舍发生了火灾、有三名职员被烧死啦;在文京区的书店发现了伪造的一万日元的钞 票的案件啦;被怀疑患有霍乱病的美国海员在横滨登陆啦…… 也许是上下车的乘客少的原因吧,电车运行得很顺利。杉内把报纸揉成了一团, 扔到了头上的架子上。下一站就是有马温泉了。 如果在平时,总有旅馆的服务员出来招揽客人,而今天却没有。杉内向车站人 员打听了“神之坊”旅馆的方位,因为听说离此不远,步行只需十二、三分钟,所 以杉内一咬牙,走进了倾盆大雨之中。 第一天封棋时,正轮到名人走子。名人一拿到裁判交给他的格纸,就把座位换 到窗旁。 第二局很顺利,刚一暂停,原会长就放心地说:“神保君,好啦,再停电也不 怕了。” 神保听了,微微一笑。 “今晚上,不打麻将,也不下围棋,放心睡觉吧。”前田九段大声说着,急忙 向名人追去。 河道面对对手已经离去的空棋盘,一动不动地盯视了两、三分钟。善于走四路 飞车的名人,采用了坚固的高美浓防守法。孰优孰劣,顷刻间难以判断。此时若操 之过急,恐怕马上就会陷入名人的圈套之中…… 河道八段一抬头,发现了身旁的三名杂志记者,忙以目光向大家致意。 “局势怎么样了?”《现代将棋》杂志的总编辑永冈先生凑近过来。 “名人封棋了,再开局不是要走6 五兵吗?八段是想这样进攻吧……?”《将 棋理论》杂志的摄影记者信守移动棋子给他看。 “啊,我实在不清楚。” 河道八段淡淡地回答,躲过对方的提问。提问者也并不认为河道八段会说出真 实意图。只是在这场对局中,作为上届冠军的名人,是否让出那半壁江山是极关重 要的关键,因此,他们很想巧妙地从河道的嘴里探听出一些新闻材料。 “很有意思呢。”杉内站在最后边,注视着棋盘。 “什么时候来的?”真吾惊讶地向红面孔的杉内问道。 “我来晚了。一个多小时以前到的,遇上了台风,倒了大楣了。不过,看这棋 盘的局势,明天可精采了。” “难呐。”真吾站了起来,耸耸肩,舒了一口气。 05台风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是因为在日本东海上的高气压影响下,风向略微被 推向西方一侧而减缓了下来。据发布的气象预报说,二十四日星期五的傍晚,台风 中心将到达大阪湾。 那天早上,被旅行钟的铃声唤醒的神保二段,一大早儿就准备好了行装。他洗 过脸便急不可待地去比赛场。虽说他是个记录员,但不仅仅负责记录,归根结底, 还担负着赛场管理的工作。比如:更换棋盘、棋子、棋台;准备坐垫及棋手们在席 子上跪坐时用的靠肘儿之类的东西。棋手们比一般人更迷信凶吉之兆,靠肘儿的位 置放置颠倒或棋台安排得不合适,都会引起他们的不快。 神保大体检查了各种小器具之后,就来到已准备得有早餐的八张地席大小的日 本式房间。名人和对手河道八段分别在各自的房间内吃饭,这是为了不打乱棋手们 的精神状态而安排的,尤其是如果本人不提出什么要求的话,更是那样做。 “昨晚睡得很香吧?” 这是大家谈话的中心话题。早饭后,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原会长领大家进入 比赛场。没过多久,名人到了。接着,河道八段也进来了。 “怎么样?休息得好吧,雨声没吵醒你吗?”按照习惯,原会长总是想使选手 们的紧张心情缓和下来。 “是啊,昨晚上吃过晚饭,我很快就睡了。” 河道立刻回答。神保听罢不由得望了河道一眼。河道的眼皮浮肿,显然昨晚没 有睡好。 “啊,那就好。” 谈话到此结束了。可是,神保却在捉摸:奇怪呀,河道在说谎!他昨晚明明看 见河道出门到什么地方去过,不记得他起床去厕所小便,从中走廊下走过,看到有 个人钻进中院。“唉呀”,他当时真想叫起来,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发现竟是被 雨水淋得透湿的河道八段。他弄不懂为什么河道悄悄地冒雨外出,而且还向原会长 撒谎呢? 可是,时间不允许他解开这个谜,第二局的第二天比赛的时间已经到了。 “我来念一下昨天走的棋步。” 神保慢慢地念下去:7 六兵、3 四卒、2 六兵、8 四卒……直念到昨天封棋时 的着数为止。棋子顺顺当当地摆好了。 “那么,启封走子吧。”原会长和裁判念了封棋的棋手的名字:名人。9 八香 车。 名人胸有成竹,十分老练,走动了棋子。《将棋理论》杂志的摄影记者清水二 郎举起相机闪亮着镁光灯。杉内还没有到场。 河道八段从第二天的第一步棋开始,就陷入长时间的思考。十分、二十分,已 经过了半小时了。可是,河道一直躬着腰沉思,怎么也不想动子。 上午的棋赛,双方都用了很长时间考虑棋步,互相应对。河道把金将放在五路 上,采取所谓蚕食战术,稳扎稳打。而另一方向,名人在第九十七步上以角行吃掉 河道八段的金将,强行向对手挑战。名人算度精密,利用本方王将的防守坚固,想 挑起对攻局面。 双方互缠,胜负难分。不过,到临近吃午饭时,局势对名字稍微有利。在休息 室里的前田九段,一再为河道的身体担心。 “河道君太消耗体力啦。我觉得他是在靠精神力量支撑着。照这样,很难摆脱 困境。”九段似乎早就忘了自己曾在决赛中输棋的事,而对这位新秀棋手的身体状 况感到惴惴不安。 正如前田九段所说,河道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片油汗,拿着棋子的手指在微微地 颤抖。 吃午饭时,大家全都默默地挥动着筷子,谁也没说话。偶尔有人提到台风的事, 说似乎今天夜里肯定要登陆,可是在座的没有人应声。 饭后,神保悄悄地站起来,离开座位。他惦记着今天早上河道所说的话。河道 的卧室是个专门的房间,名叫“须磨”。神保若无其事地下了通向“须磨”房间的 楼梯。他站在走廊的一角,可以看到“须磨”的第二个房间。槅扇门开着一条小缝。 第二道槅扇里的房间紧关着,所以看不到河道,肯定河道正抓紧短暂的时间在 休息。 神保下决心向第二个房间望了望。他看见衣架上正挂着一件白色的雨衣,地席 上放着一个乙烯合成树脂的包袱皮儿。 ——就是那件!二段点了点头。上午十一点的时候,神保一边记录着棋谱,一 边搜索自己的记忆,想到了河道的这件雨衣。当时河道八段就是穿着白色雨衣,从 中院回来的,而通向中院的出入门是由内部的木门和锁关严了的,如果不是内部的 人,怎么打得开呢?从衣架上挂着的那件晾干的外衣推断,神保觉得当时的情况并 非是自己的幻觉。假定昨晚河道七点钟才吃晚饭,那么有将近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是 空白。河道自己说吃了晚饭就睡了,可他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神保离开了“须磨”房间。 转眼功夫,继续比赛的时间就到了。可是,唱主角戏的河道八段,直到快接近 最后时刻了还未到达赛场。 “请去喊他一下。”会长吩咐之后,神保赶快跑了出去。 “对不起。”神保在房间前喊道,“河道先生,已经到时间了……” “哦”。从房间内响起了回答声。 ——这下可好了。神保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外面,依然是猛烈的风雨。 上午八点钟,从兵库县县警本部开出的两辆警车,冒着暴雨,到达了“贝山庄”。 须川坐在前面一辆警车里。昨天,他从广濑管理员那里得到的三张钞票的号码, 与过去作为赎身金复印过的一万日元钞票号码完全相符。 这是不可怀疑的铁证。根据记录甚至可以知道这三张钞票是内田八郎筹集的五 百万日元的一部分。玉川是坂本三郎的第二个假名字。关于这一点,就连接到电话 的神奈川县警搜查一科的科长,对部下的功绩都感到十分激动,话音也变得粗壮有 力。 ——这回可要……,须川想。他期待着这第二次行动,以便洗刷掉上次失败带 来的耻辱。公寓前的河沟泛滥了,积水很深,几乎淹到刑警们的长靴边缘。 “二班,去后边!三班,去太平门!” 兵库县警的伙伴们,行动确实相当敏捷。须川刑警带着一班的两个人一起,从 正面进入了“贝山庄”。 管理员广濑的脸色变得苍白。 “有情况吗?” “没有。”广濑间武装刑警突然袭击,赶忙躬腰回答。刚刚问罢,三名刑警便 冲上楼梯。 可是,须川一看到二楼的走廊,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他总觉得这里 的房间配置和周围的气氛,与横滨的“东海庄”极其相似。不同的只是这儿的楼道 宽,到处都很明亮。门,变成了拉门式。 站在前边的刑警,用力地敲门,但没人回答。隔壁的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穿 着睡衣向外窥探。可是,一见到极为竖起大衣领的不速之客,便慌忙地缩了回去。 “开门!”须川焦躁地喊道。门的滑动很好,无声无息地开了。 “畜生!被杀了!”须川朝室内一望,首先叫喊起来。坂本脸朝下地匍倒在房 间中央,被子摊开着,左右用力抓着杯子的一角。看样子他在痛苦之中,还想逃出 房间。从咽喉周围喷出的血,凝固在青席上。倒地时被压在下面的眼镜,也滚到血 糊之中。 “被害时间不是今天早上,看样子还早些。”须川刑警说道。 “可能是昨天夜里……十点或十一点钟的时候吧。”同行的一位刑警摸了摸尸 体的手掌说。 “是在暴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吧,这房子是薄铁皮屋顶的,什么声音都会被风雨 声淹没。” “总之,他是被杀了,这下可棘手了。” 须川头痛起来,现在不得不将案情向本部报告。可是,坂本被杀之后,搜查又 得重新回到了出发点了。 正在这时,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把守太平门的三班的两名刑警因为听不到什 么声响而感到奇怪,所以就走进来了。 “太平门是从外边开的吗?”须川迟了一惊,赶忙问道。 “是的,并没有关呀。”一个刑警惊讶地说。雨水从他的防雨帽边上不停地向 下滴流。 “是啊,坂本被杀了。杀死他的那个罪犯,大概就是从太平门进来的。” “在台风来的时候,为什么把……” “很可能是坂本给自己安排的逃路呢。” “那么,对二班说,和本部进行联络吧。” 两个人离去了。此时,在这不太宽的“贝山庄”的走廊里,聚集着四五个好奇 心很强的居住者,盯盯地望着刑警们,等着看案件的收场。 现场上留下了一名刑警,须川等人则下了楼。关于昨夜的情况,有必要向广濑 进行调查。 验尸结束已经十一点半了。尸体的胸部和喉部,分别留有锋利的小刀刺杀的伤 口。致死的直接原因是喉部的颈动脉受到很深的刺伤。现场上没有发现凶器。由此 看来,犯人携带凶器而来是预先计划好的。被害人的物品也立刻被检查过,除发现 一个装有四千二百日元的钱包外,没有找到那笔拐骗来的金钱。有可能钱已经被凶 手夺走了。室内很乱,即使是受害者生性邋遢,也不至如此乱糟糟的,迹象清楚表 明房间已被凶手搜翻过。那五百万日元,不!那成捆的一千万日元钞票哪去了呢? 须川刑警不顾一切地对现场的每件物品做了彻底检查。结果只能得到这样的结 论:凶手劫走了巨款。 问题是犯人的手段。犯人在“贝山庄”居民没有警觉的情况下,巧妙、麻利地 制造了这样一幕惨剧。雨,尽管下得令人厌烦,但正是这场大雨致使犯人的高明手 段得以成功。杀人犯利用了直接到二楼的太平楼梯。在一般情况下,太平门是关闭 着的,可是这天晚上太平门却能从外面轻易地就打开了。毫无疑问,那是诱拐犯坂 本为防备警察的追捕而事先打开的。 那凶手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坂本的这种心理,所以他能巧妙地利用了太平门,以 逸待劳。 ——犯人杀害坂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只因为发现他又一笔巨款,图财 害命?须川刑警的疑点就在这里。 也许是由于湿气的原因吧,杀人现场始终有一股血腥味儿。案情到这一步,连 须川刑警也失去信心,没有相信万里还活在人世的余地了。他一想到河道阳子的绝 望的样子,心里就变得一团黑暗。 须川到了兵库警署,十分苦恼,不知该怎样把这案情告诉内田。现在事关重大 的犯人又被人杀死了,他觉得很难对这位固执的老人开口。就在他略微弯腰登上黑 暗的楼梯时,一个鉴定人员从后面追上来,招呼他道:“须川先生,等一下。” 须川被那人引进楼旁的小房间。鉴定员给他看了一样东西,那似乎是从笔记本 上撕下来的纸片。 “这张纸片是叠放在被害者的钱包底下的,好像一直是被当做很宝贵的东西收 藏着,是什么呢?” 须川看了看纸片,纸片上用铅笔横写着一行数字:荷15364 “钱包里只发现了 这个?” “嗯。和四千二百日元钱在一起的吧?” “啊……” “我想,这是被害者害怕把什么东西忘掉而记下来的吧。暂时请你保存一下吧, 说不定对搜捕有用。” “谢谢。”须川向那位鉴定员道了谢。现在情况和过去不同,“贝山庄”杀人 案的调查工作已经由兵库县警署作为主体来进行,因而作为神奈川县警的须川刑警 就难以越俎代庖了。就在他为此而担心之时,鉴定员把纸片交给他,难怪他很高兴 吧。 虽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钟,可是风越吹越猛,窗外有些黑暗,显得很冷寂。连 出租汽车也雇不到,须川只好步行走回警察宿舍。 内田正在宿舍里等着他。听说已经可以看到案件了结的曙光了,所以他一直焦 急地等待着须川的归来。 “捉住了吗?” “没有。”刑警的眉根紧凑在一起,从衣服上滴下来的水滴把走廊都打湿了。 “坂本被人杀死了。” “啊?!”内田倒吸了一口气。“还是被人刺死的吗?” “是呀,被凶手抢先了一步。” “就是说,又出现一个罪犯啰。” “啊,结果还……” “我外孙有什么线索?”果然不出所料,内田提出了令须川感到头痛的问题。 “坂本的房间里什么也没发现。”须川漠然的回答。 “果然,在横滨,万里她……” 须川用手止住内田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请等一下。我们大家都没有做出任何 一个肯定的结论。如果有的话,我会马上告诉你的。不过……,”他迫不得已,只 好把从鉴定员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内田。“如果说坂本留下什么线索的话,那就是 这样的东西了。根据这张纸片也许能查清您外孙的下落。” 内田问起了那数字。须川说:“是横写的,荷15346 ……。您认为这是指什么 呢?” “这个‘荷’字,是‘荷物’的‘荷’吧?”老人一边不住地眨眼,一边反问。 杉内到达“神之坊”旅馆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他慌忙地一路小跑赶向比赛场 地。《现在将棋》的永冈,从厕所里出来,和杉内撞了个满怀。 “哟,这是去哪儿?”永冈问道。 “有点事呀,形势怎么样?” “不行了。” “你说谁不行了?” “河道。很明显,他太累了,真让人痛心。” “是呀……”杉内停下脚步,沉思地说。 “这台风,真厉害呀……”永冈不了解杉内的心情,侧耳倾听外面的暴风雨声。 “电车怎么样,还开吗?” “啊,有时停,有时开。”杉内淡淡地回答。然后,还是迈开脚步穿过通向赛 场的走廊。摄影员清水已经做好了拍摄的准备工作,正在赛场外边。杉内一边向他 使了个眼色,一边轻轻滴打开槅扇的门。 他看到了河道八段的背影。八段的两手支撑在席子上,注视着棋盘。整个房间 充满了紧张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名人端然而坐,不时地用手指扶一扶眼镜的边框。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是名人 在思想高度集中时的一个习惯。除此之外,名人的态度始终没有变化,也许是心理 上的作用吧,名人走动棋子的声音十分清脆。可是,轮到河道走子,就使人感到焦 躁、忙乱。 快要接近终局了。杉内望了一眼棋盘上的局面。“不行了。”他想。 名人的老帅,还有金将、银将二子在保驾,但河道这方却只剩下一个光王了。 而且,此刻还轮到名人走子。八段一直耐心等待打算捕捉到对方的空,乘机反 击。 但名人多子占先,胜局已定了。 名人打入飞车,翻兵成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战斗。这种杀法犹如江 户时代的剑客宫本武藏用木剑刺死对手佐佐木小次郎一样。 河道八段见大势已去,做出两、三次要掷子认输的阳子,最后发出沙哑的音声 :“我输了!” 冠军赛第二局结束了。一比一双方打成平棋。房间内好半天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