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开始阴天了。 暗紫色的阴沉穹宇中藏匿着雷电朦胧的怒意。潮湿的青色地面隐隐散发出一 股腐烂的腥味,凝滞的空气将整片浓郁的黑森林渲染得更加死寂。幽暗的林中总 是浮动着无数燃烧着的眼睛,似乎不像是动物的。 胡功仿佛踏进很久无人涉足的古代欧洲战场,深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死亡气 息萦绕其周。随着远处参天的树枝上忽然叠满了伴着地面滚滚沙尘而起的鸟群。 海绵状的地面突兀起荆棘与杂草,树皮上头飘挂着丧葬黑纱般的苔藓。 一种不堪忍受的剧烈压抑涌上胡功的心头。他本来是个很冷静的人,尤其是 即将执行任务的时候。由于这次老板分配给他的任务特别重要,他更得做好充足 的准备。一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到寂静的森林里呼吸清新的空气,让精神和体力 达到最佳的状态。如果是在别的城市,他会毫不犹豫地走进丛林深处,独自享受 一个人漫步大自然的乐趣。但是在这片烟州边缘的丛林,他却绝不敢这么做,不 仅仅是他,这个城市里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做。 高耸入云碧翠萧森的树林使这座原本并不怎么高的石冶山看上去很是巍然雄 壮。通常农村的山要开辟出很大一块空地来插上白晃晃的墓碑,使本来黄绿交织 的美丽山野显得异常可怖。而石冶山完全不符合常规——它的树太多了,林子茂 盛得密不透光,几近不见天日。可老一辈农民就是有办法。这里从古到今一直很 穷,农民们把死人就地葬下了。而且总葬在一棵最少有碗口粗壮的树下,树干上 刻出××之墓,××立于×年×月×日,也省了制碑、买棺材和请人写祭文的银 子,在林中不能引燃废品,所以连烧纸钱这一步都省去了,大家只要远远地朝山 那边拜拜,盼望死者在地下能自力更生,也就算对得起先祖了。一代又一代,树 虽然极多,但人也死了不少,毫不夸张地讲,差不多每一棵树下都埋了一个死人。 在村民的心目中,可以说那棵树就是死去的亲人的化身,死者的灵魂在这棵树上 得到了生命的延续,这已经形成了一种趋于本能的潜意识。 树下也不光埋葬村民的先祖,比如丢弃的女婴,若是侥幸没给狼瞅见,就烂 在泥土中,作大树的肥料。和她们命运相同的还有饿死的贫穷无赖,困死山林的 胡子响马,被奸夫淫妇谋杀的可怜亲夫,甚至在这片森林里迷路,永远走不出去 的无名旅行者。他们通常只是随便——不,应该说是随机一躺,没有足够的时间 和精力来选择墓地。一般来讲,比较大的树或活了几百年的参天古木下大都是相 对有钱人家尤其是地主的家人,而像前面所提的,还有很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再也不为人知晓的无名树。如果谁把树砍倒了,就等于间接令死者永不超生,所 以村里无人敢砍,也决不允许外人滥砍滥伐,故而树林越长越繁茂,最终形成今 天这样庞大的数量。于是这片树林也就有了一个外人听来很古怪的名字,叫做 “石冶碑林”。 胡功想到这里,周身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是烟州本地人,对这个耳熟能详 的传说,从童年开始便根植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看了看表,时间要到了,将准 备好的墨镜戴上,转身想要返回靠在一棵年轻的芙蓉树旁的车上。 可就在一刹那,他的瞳仁深处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可怖东西,他不敢肯定那 是实物还是幻觉,总之有一种隐隐的不妥,总是阻塞着他进行正常的思考甚至呼 吸。他摇摇头,双手摁在太阳穴上揉了揉,难道是这次行动会有什么意外?干他 这一行的总是很迷信,很相信预感,他认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这种感觉又极 为模糊,难以名状。 他的右手有些痉挛,在那一瞬间仿佛不属于自己了,甚至整个身体反而从属 于那只被某种神秘诡异的力量牵引着的右手。在下一秒钟,他又感到这只是一个 可笑的错觉,自己已经被强大的生活压力摧残得有些神经质了。他这样想着,把 烟蒂掷到地上踏灭,转身将一杆锯短了柄的雷鸣登猎枪上好子弹,藏到腋下。 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背对着那辆破旧的昌河面包时,方向盘缓缓地转 动起来,很柔,就像是被风带动,可是这种级数的风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扭转方 向盘。谁也不会对这种超出合理现象之外的怪异动静保持警惕。他只是站起身来, 向这边眺望了一会儿,那方向盘也停止了活动。胡功再度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 异常,便上了车,驶向市区。 面包车原来停放的那片地面上,土层似乎有些松动。天空尽管密布着惨淡的 愁云,但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可那土层上方却正制造着越来越多潮湿的泥浆, 一股墨绿色的浓液,缓缓地溢出,在污秽的空气中咝咝地灼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