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沈颀一边扬起头,一边压低帽子,眼睛在帽沿遮弊阳光于额头上形成的黑影 中来回扫视。她只认识金天闯,跟刁梓俊没有半点关系,况且早已被撤去了警察 职务,想向刁利索取刁梓俊的遗物——日记、电脑磁盘一类的实在无从开口,而 刁利也早已固执地将儿子生前的一切用品都付之一炬。沈颀又想到了刁梓俊在公 司的办公电脑,但同时也料得到邢坤早就令办公室焕然一新,原来电脑上的全部 资料大概都被删除了。余下的只有从顾学庆、石冶一中的女教师曲青婷的家属着 手了。她觉得除了邢坤以外,这两家的家属都有杀害刁梓俊的嫌疑。但她仍在潜 意识中希望是邢坤下的黑手,因为她不是在为刁梓俊复仇,而是为了无辜的父亲, 由此跟踪刑坤几乎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一部别克MPV 缓缓驶入,这辆车也不怎么干净,微垢令本来就暗淡的底色更 加凄迷伤郁,与周围潮冷低沉的环境十分协调。邢坤只穿了件蓝黑色的普通外套, 身后的两个人也是松松垮垮很不精神的打扮,从车里面走出来。 刑坤挠挠头,来回看着,问:“准备好了么?” 一个瘦高个手下点头说:“刑总。” “你怎么跟不上趟儿?”刑坤摁摁他的肩,“我问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给我看看。”刑坤随手找了个从废弃巴士上拆下来的破座一坐,“快点儿, 这里呆不久,董炎那王八蛋查我呢。” 瘦高个儿将提出的旧箱子打开,拿出一柄闪着银光的SSG3000 。 “行,看准了就动手。”邢坤对那个瘦高个晃晃手指。 一个胖子问:“还有个事,邢总,那姚金顶……” “这个我知道,”邢坤上了车,又把头探出来说,“你们等着看吧,这事一 完,我自然有办法办他,不光他,还有他儿子,我让他姚家断子绝孙。” “那这枪还留着?”瘦高个迟疑地问。 “不用留。人民警察帮咱办他。”邢坤笑笑,在他额头上一弹,拉上车门。 沈颀预感到,这次的威胁也许牵涉到自己很熟悉的一个人。她现在没有枪, 根本无法与刑坤对抗,只得趁夜悄悄跑出厂,跌跌撞撞奔到大路上,拦下一辆出 租车,刚跳上去就掏出手机。 司机抖擞起精神,回头问:“小姐,上哪儿啊?” “金天闯家!”沈颀一边回答,一边紧张地将电话贴在耳旁。 “金天闯是谁啊?他住哪儿?”司机以为她有毛病,迟迟不肯开车,“到底 去哪儿?” 沈颀这才察觉自己不经意的行为已经几近无理取闹了,干咳两声,说:“去 红旗里。” “你有钱吗?”司机仍然不太相信她。 “快点儿!警察办案!”沈颀一脚踏在前座的靠背上,那司机吓了一大跳, 随即极不情愿地发动,眼却不时小心翼翼地自反光镜中瞄向沈颀,生恐她再做出 反常的举动。 半个多钟头后,沈颀终于到了金天闯住的那栋比萨斜塔般的危楼,她扔了张 十元,说:“不用找了!”也没去关车门,急三火四地冲到七楼,“咚咚咚”狂 砸防盗门。司机比她更急:“喂!不够呀!你是来讨债的吗? 那你快讨完付车费!” 金天闯不耐烦地喊道:“等会儿!”这一句恶声恶气,却令沈颀倍感亲切。 金天闯打开门,一瞧是她,眉头略有舒展,但似乎仍有火气未消。他另一只 手拿着手机,继续说:“他不高兴?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七十多万的豪华车开 着……谁?!谁、谁嫉妒他了?我看是你吧?是你才对!你!……行了别说了, 他回去就回去吧,怎么弄得跟我舍不得他走似的?个破香港有什么了不起?…… 你你别说了!真啰嗦!我挂了!“ 沈颀隐约能猜出来他在跟廖东然打电话,因为基本上他就这么一个朋友,专 供他恣肆发泄,虽然根本不了解事情始末,但仍憋不住问:“人家又不是你亲兄 弟,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你来干什么?”金天闯无精打采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有了上一次的教训, 他做人越来越实际,不再把手机当作廖东然的化身,扔得很温柔。 沈颀这才想起来要大呼一口气,说:“没什么,没事。你这几天……怎么样?” 金天闯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我能怎么样?”他突然想到了胡功,不 由一阵哆嗦,半晌才说:“你都知道啦……?” 沈颀比金天闯小一岁,可绝不会像他那样问:“我知道什么了?”心里虽然 疑惑,嘴上却问:“是你说出来,还是我替你说?” 金天闯抓了抓头发,落下好多头皮,这才回答:“胡功的那档子事我真不知 道。他的枪我也没留着,早上交组织了。你……你别总咬着我,刁梓俊的事都过 去了。” 沈颀本来抑不住要惊问:“胡功你见过?”但一刹那间的委屈却令她脱口而 出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们不是朋友么?我是来看看你安不安全,你以为 我干什么来了?早知道这么招你嫌……” 金天闯怔了怔,他没料到沈颀这样在意自己的安危。他有着男人正常的好色 天性而且沈颀也的确很漂亮,可他就是对沈颀提不起兴趣,因为沈颀的美丽中透 着一股英气,像个男人,这一点令他很不舒服。他在男性中地位低,便希望能得 到女性的崇拜,如果连女人也比他强,那还叫什么生活啊。“我……我能出什么 事?” 沈颀无不担心地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邢坤可能想杀你。” “我操,他杀我干什么?!”金天闯高声嚷了起来,他属于那种宁可去竭尽 全力狡辩拒绝事实也绝不肯接受对自己不利的事实的人。可这次他却没料错, “胡功进了条子馆,刑坤要杀也得杀他!” “你说什么?”沈颀一下子紧张起来,“胡功给抓到局子里了么?” 金天闯猛然为自己上了女人一当感到羞辱:“你搞什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沈颀没空再解释,一甩门奔下楼。 等她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公安局长董炎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站岗般发愣。沈颀 试探地叫了声:“董局?……局长?” 董炎看了看她,也没对她的出现便是一丝一毫的惊奇。只是面色惨淡,满地 都是他用一肚子的气抽完的烟蒂。沈颀的心溢满了失望,她已经可以确定胡功的 命终究没能保得住。 “局长,我知道是谁干的!”沈颀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但她不能不说。 “我也知道。”董炎的表情很丰富,最后有些嘲弄地反问:“可有什么用? 有证据吗?“ 沈颀虽然明知邢坤的能量之巨足以使整个市公安局的办案行动受阻,可毕竟 是直接听到局长如此露骨地回答,这令她大为忿怒,转身离开了。 当沈颀气呼呼地走出大门时,迎面蓦地瞧见了一个高大肥壮的男子,正是邢 坤!她一阵惶然,侧身避开,可门就这么宽,刑坤还是看见她了,虽然也很意外, 但他立即重新扬起头,笑容满面地走上楼,暂时不把她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