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宿舍之前,我去了学校医院,值班的医生是个与我差不多岁数的小伙子,看 着我抓痕纵横的舌头,十分好奇地问:" 怎么搞的?舌头成这样子了?" " 接吻。 " 他笑,边给我开药边说:" 你女朋友是铁齿铜牙呀?" " 没说是女朋友呀?" " 白色是内服药,淡黄是外涂的。" 他继续说," 不是女朋友,那是男朋友 呀?" " 是老鼠。"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足我半分钟,然后爆笑。" 哥们儿,你的 爱好可真是特别呀。" 我苦笑,天知道,我的话是真的。他的笑声并不动听,但是 如此的真实,让我心生恍惚。回想方才的经历,恍若梦一场,难以相信差一点我就 只身黄泉路了。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生命的脆弱,也真正感觉到害怕。尽管学校医 院里灯光炽白,同龄医生笑声朗朗,都不能消除我的后怕。只差一步,我就听不到 笑声,看不到灯光了。 我在医疗室里坐了很久,跟值班医生瞎掰胡扯半天,直到倦意淹没了恐惧才回 到宿舍。倒在床上,昏天黑地的睡。然而还是不踏实,在梦里那只老鼠再度跳进了 我的嘴巴。我翻然惊醒,从床上弹起,嘴巴里一阵刀割的疼痛。 外面下雨了,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雨,打湿了窗口的一圈。天空是凝重的铅灰色, 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这种阴森森的天气最适合拥衾高卧。我缓缓地躺回床上, 将枕头垫高看着窗外。舌头肿得厉害,感觉整个嘴巴被舌头塞满了,稍微动一下, 就是锥心的痛。 回想昨晚的事情,添了几分虚幻感,如果不是桌子上的烟盒里还有那张老鼠片, 我也许会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场梦。到现在我还有些懵懂,不相信自己曾经在生死 边缘走了一遭儿。 空气里凉意薄薄,我往被子里钻了钻,想起了叶幽红。如果她不说话,跟叶浅 翠还真是难以区别,不过一开口差别就大了。她说话的口气、表情都透出一种骨子 里的优越感,不像叶浅翠来的柔和婉约。叶幽红的漂亮与骄傲都到了极端,叫人憎 不起来,也爱不起来。 昨晚我惊魂未定,反应迟钝,忽略了很多细节。现在想想,她说的话大有水分。 比如说,刚开始她表现出不认识我,然而后来那句话:" 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 难道你不知道暗示吗?" 既然不认识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心理学系的呢?她既然 认识我,却又为何装出不认识的样了呢?另外,她说她一直待在松林子里,但根本 不知道神秘仁兄的事。那位仁兄的尖叫虽不能震天动地,响彻整个松林子应该绰绰 有余,那她怎么可能没听到呢?她断然否决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还有那位神秘仁兄,看来他跟姜培早就认识,毫无疑问,我的手机号码也是姜 培告诉他的。如果我没有估错,那位仁兄应该就是姜培提到过的叶浅翠的高中同学 戴磊,平凉古镇旅游的组织者。那么叶浅翠的这位昔日同窗,为什么不但跟踪我们, 还打这种奇怪的骚扰电话呢? 我决心去问问姜培,再拖下去于事情无益,反而让我开始怀疑他的居心,我们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也会因为怀疑而变味。正想曹操,曹操就到了。这小子闯进门 来,大呼小叫:" 陆林,你听说了吗?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命案,教高数的张老师很 奇怪地死了。" 我点点头。他大大咧咧地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装出神秘的样子, 说:" 你知道学校为什么忽然灭鼠吗?" 我含含糊糊地说:" 杀老鼠是平常事,每 年不都要杀几次。"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问:" 哥们儿,你怎么了?说话这么奇怪。 " 说话很费劲,我尽量不动舌头,哼哼唧唧地说:" 抽了假烟,喉咙肿得厉害。 " 他仍有怀疑,说," 你一天才抽几根烟,这也会肿呀?" 又说," 嘿嘿,杀 老鼠是平常事,但是杀了老鼠还要集中上交,这事可是从来没有的哦。" 我说:" 集中处理,也不算啥呀,否则垃圾桶到处是老鼠。" 姜培瞪着我:" 靠,你怎么跟 学校老师一个口气呀?" 我想了想,不由失笑,自己说话还真像为了掩盖事实真相 的老师口吻。记得昨天导师谆谆告诫我一定要保守秘密,一旦学生知道真相,那不 得全校哗然,继而社会上跟着哗然。 " 我听别人说,高数老师是忽然死的,而且她的小保姆当时就吓呆了,嘴巴里 不停地说:老鼠,老鼠。陆林,我猜这件事就跟老鼠有关,所以学校才这么处理。 "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烟盒:" 不谈这些了。姜培,咱们还是不是兄 弟? " " 靠。" 姜培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 你这话什么意思?" " 嘿嘿,如果你 当我是兄弟,那就把戴磊说的关于叶浅翠的事告诉我。" 姜培脸色微变,沉吟片刻, 说:" 他说的话其实我一早告诉过你,就是叶浅翠脑袋有问题。可那也是他的感觉, 他没有具体的证据呀。所以我就编出她姑姑有癔症。" 我微微不悦," 你们有什么 证据说人家脑筋有问题?" " 你瞧你,一提叶浅翠不好你就不高兴。哥们儿,你能 不能有点耐心,让我把话说完。" 姜培不高兴地挑起眉毛," 戴磊是班长,有时候 也会看到学生档案,叶浅翠的家庭背景很奇怪,只有母亲一栏填了名字,其他直系 亲属统统没有。叶浅翠三岁时,她妈带着她从外地迁入的,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一个 朋友或是亲戚来探望过她们。她妈在一家企业做事,工资也不算高,可是她们家从 来没缺过钱。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太多了,当时大家就觉得她神秘。平凉那次旅行, 叶浅翠是那样子告诉你,不过戴磊就告诉我另一个版本。" " 哦?" 我起了好奇心, 从床上坐起。 " 戴磊说,那天从莲花山下来时,忽然起了大雾,山区嘛起雾也不算什么稀罕 事。当然这雾莫名也太大了些,而且突如其来,戴磊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 往心里去。戴磊领头,六个人手拉手慢慢地下山。席红不小心滑倒在地,结果整个 队伍就散了。后来大家边报名边伸手重新拉成一线。并没有出什么意外,所有的人 都松了一口气。队伍又蜿蜒向下。" " 这跟叶浅翠说的没有什么不同呀。" 姜培点 点头说:" 没错,不过后面就不同了。" 大家继续下山,走着,走着,叶浅翠忽然 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这是要去哪里?" 大家都纳闷,这不下山嘛,还能去哪里 呀。紧跟着叶浅翠忽然颤抖着声音喊道:" 戴磊、黄忆秋、席红、刘在宏、杜乔林。 " 她的声音里透着惶恐不安,大家吓了一跳,纷纷问:" 浅翠,你怎么了?" 谁知道叶浅翠恍若未闻,继续大叫一声:" 你们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走 了,我不走了。" 大家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又搞不清楚什么状况,都停下了脚步。 这时,叶浅翠忽然甩开刘在宏与杜乔林的手,往山林里奔去,雾很大,大家看 不到她的影子,只听到她的脚步声吧嗒吧嗒,一会儿就没有了。她失踪了整整一夜, 后来大家在山脚下找到昏迷的她,将她送进医院,只是后脑摔伤没有大碍。 " 哥们儿,你说说,这段经历跟癔症发作时有什么区别?" 姜培问我。 " 姜培,不管你信不信,叶浅翠肯定没有癔症,只是她经历的事情很难用常理 来解释。" 我苦口婆心地说," 你所说的事情都不足以为证。你告诉我戴磊的宿舍 电话吧,我要找他谈一谈。" " 谈什么?" 姜培警惕地看着我。 " 谈为什么他要跟踪我?还有为什么他打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给我?" " 他跟 踪的不是你。" 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戴磊跟踪的是叶浅翠,但是昨晚小松林 里的是叶幽红,看来他把叶幽红与叶浅翠当成同一个人了,难怪他会觉得叶浅翠很 危险。 " 你还是告诉我电话吧,我想找他谈谈。" " 告诉你也没用,今天早上我去找 过他了。" 姜培脸色变得严肃," 他昨晚一夜没回。" " 什么!" 我愣了,想起昨 晚松林子里,戴磊的尖叫和那张五官扭曲的脸。 " 他昨晚跟我说发现了一个秘密,但他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他说这事太重大, 他一定要眼见为实。" 姜培说," 有没有烟?给我一支。" 他说着,顺手去拿桌子 上那个烟盒。 " 没,没有烟。" 我赶紧阻止,他已抓到烟盒,捏了一下,又放回桌子上。" 兄弟,我现在很担心他,昨晚问清楚些就好了。" 姜培懊悔地说。 " 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想起昨晚我离开小松林时,戴磊先我一步离开的, 他当时看起来吓坏了,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 但愿如此。" 姜培咂吧着嘴巴说," 没烟抽真难受,兄弟,我下楼去买烟, 顺便去看看戴磊回来没有,他一回来我就带他来见你。但是你不要告诉叶浅翠他的 事情。" " 为什么?" " 不要问为什么,总之,你不要告诉叶浅翠,我才带他来见 你。" " 好。" 姜培深深地看我一眼,起身往门口走去,站在门口又转过身来说了 一句:" 进校以来,咱们就是兄弟,以后也是兄弟,不会变的。" 我心头一阵温热, 坐着发了会儿怔,又躺回床上,头枕着双手看天。跟姜培的这番谈话,给我平添了 许多心事,戴磊说发现了一个秘密指的是什么呢?为什么与戴磊接触要瞒着叶浅翠? 叶浅翠的平凉之行究竟是哪一种说法呢?我一直以为自己够聪明,如今看来是 远远不够了。 到了中午,雨停了,但天空阴沉得厉害,风冷飕飕的,直扎到骨髓深处。我打 电话告诉导师昨晚差点被老鼠钻进肺里的事,导师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才缓过劲 来,说:" 等一下我要去见徐院长,你带上老鼠跟我一起去吧。" " 徐院长?不是 在美国吗?" 我感到奇怪。 导师说:" 学校里发生活鼠杀人这么大的事情,他当然得赶回来。" 我眉头微 皱,本想说这跟他有啥关系。转念一想明白了,尽管导师在苏警官面前十分坚决地 说,杀人老鼠不是医学院的实验导致的变异品种。但那只不过是在真相未明之前, 先维护本校的声誉,免得一开始就处于落后挨打的位置。但是目前来看,最大的嫌 疑依然是医学院,作为学院负责人的徐宏,自然会尽快赶回来,追查事件的真正原 因。 医学院是本校最出名的学院,在国际上享有相当高的声誉,这跟首任院长徐振 华博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现任院长徐宏二十多岁就驰名国际,固然前人余荫给他 带来不少便捷,但他本身的非凡才华,才是他在国际上声名鼎沸的真正原因。 徐宏的办公室非常宽敞,其中一面墙林立着奖牌、奖品、奖章,彰显他在脑神 经领域取得的卓越成就。另一面墙上全是书,密密麻麻的。整个办公室格调高雅肃 穆,一进入其中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徐宏看到我们进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身休闲打扮,长时间的空中飞行 和时差颠倒虽使他看起来有些疲倦,但难以遮掩他与生俱来的从容气质。据我所知 他今年四十八岁,不过看起来很年轻,四十出头的模样,仪容整洁,打扮也很时尚。 导师也不过比他略大,相比之下土气而老态。 徐宏是海外长大海外毕业的典型海归派,行事作风都与国内的知识分子不同。 或者正是因为这样子,所以导师虽然与他同在一个学校教书,相互之间却并不 亲近。 还有他的私生活,也是别人诟病的话题,他结过数次婚,几乎没有人认得他的 老婆和家人。 " 罗教授,下午好,麻烦你了。" 徐宏微笑着伸手与导师相握。 " 徐院长,大家是同事,不必客气。" 导师说,随后介绍我," 我的学生,陆 林。" 我伸手与徐宏一握,他的手很柔和很温暖,有点不像男人的手。他笑说:" 不错,一表人才。" 我微微脸红,大着舌头说:" 徐院长,你好。" 他眼中闪过一 丝可惜,想必是在想:这小伙子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大舌头。 " 请坐。" 徐宏冲沙发做了个手势。大家在沙发上坐下,秘书送上清茶。徐宏 说:" 事情的经过校长都已经告诉我了,罗教授当时在场,能不能再说一遍呢?" " 没有问题。" 导师详细地将医院里阿蓉的死亡经过描述了一遍,特别是临死时的 声音、动作。徐宏听得很认真,微微蹙眉做思索状。导师说完后,他说:" 罗教授 如此维护我们医学院的声誉,徐宏代表医学院的全体同仁表示感谢。可惜当时没逮 住那只老鼠,现在没有办法证明我们医学院的清白了。" 我赶紧将香烟盒子拿出来, 说:" 徐院长,我杀死了一只。" 徐宏惊愕地看着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 昨晚,有一只老鼠想杀我,结果反被我杀死了。" 我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下。徐宏 的表情微变,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一丝钦佩。他接过香烟盒子看了看,缓缓地说:" 没想到,没想到,小老鼠能变得这么可怕,两位我要失陪了,现在就得组织人手对 它进行各方面化验检查。" 他挥手招来秘书,示意送客。 " 等等。" 我急忙问," 徐院长,我想问你一件事,请问你知不知道张德方先 生在平凉的故宅位置?" 他看定我,好奇地问:" 怎么忽然问起张德方先生呢?" " 这……"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好,要是解释话就多了。徐宏看出我的为难,微 微一笑,说:" 张德方先生是我父亲的恩师,也是他推荐我父亲去美国北卡罗来纳 大学攻读硕士。只可惜当时国内局势动荡,张德方先生不久就失踪了。张德方先生 平凉的故宅,我父亲并没提过,所以我也不清楚。" 我失望地道过谢,与导师一起 离开了徐宏的办公室。导师叹一口气,说:" 料不到他为人也不错,可惜呀可惜。 " " 可惜什么?"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 估计他很快保不住院长这个位置了。" 我愕然:" 为什么?也许这根本不关 医学院的事?" " 小陆,你年轻还不懂事呀。不管这只小白鼠是不是医学院的实验 变异品种,两条人命总要有人负责,医学院的黑锅是背定了的。" 导师说完这番话 就走了。我慢慢地往宿舍走去,边走边想,徐宏在学校里本来就颇受同僚嫉恨,这 次逮着机会还不得落井下石。一只小白鼠杀了张逸文,毁了徐宏的名声,这两人一 个是张德方的孙女,一个是张德方得意弟子的儿子,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古宅也是 张德方的故居,事情错综复杂却始终不离张德方呀。 张德方。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隐隐感觉找到了开锁的钥匙。一转身往图书馆走去,拿出 所有涉及到张德方先生的书籍细细地看。可惜关于他的记录都大同小异,他生活的 年代根本不是搞研究的好时机,虽然他非常有才华(我个人认为他的才华可能还超 过徐振华博士)。他所创建的德方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和实验内容根本就没有任何记 载。 我在图书馆看了一下午的资料,吃完饭回到宿舍已经晚上九点了。天气不好, 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我翻开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徐振华先生的著作《人脑之 谜》,这是他晚年的作品,里面的内容概括了他一生的成就。 我刚看了第一章人脑概述,宿舍的门被推开了,姜培大步走了进来,满脸忧色 地说:" 戴磊失踪了。" 我合上书本,想了想,说:" 也许我们应该去小松林找找 他。" " 小松林?" 姜培扬眉," 去那里干吗?" " 你跟我来就是了。" 我从抽屉 里拿出手电筒,拍拍他的肩," 走吧。" " 等等,小松林的传闻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你不怕呀?" " 你要不要去呀?" " 当然,你不怕,我更没有理由怕了。" 他一向自诩比我 大胆,比我更有男子气概。我笑了笑,心想要是告诉他昨晚的经历,不知道他还有 没有勇气去小松林。事实上,我自己心里依然发憷,昨晚差一点点就肺部穿孔成了 另一个阿蓉,尝过濒临死亡的滋味后,想想小松林三个字就胃部作痛。不过经历过 死里逃生,我也明白过来,那老鼠奈何不了我。它的单调光催眠,对我不会再起作 用。 下着雨,校园里行人稀少,灯光照着潮湿的水泥地面,折射回清冷的光。小松 林在灯光外,黑黢黢的一片。姜培不由自主地往我身边走近了一步。我们一先一后 进入小松林,手电筒的光晕只能照见前后两丈。走了十来步,我们就听到奇怪的声 音,噗噗噗的声音,还有人好像在数数:10,11,12……声音很轻很细。 小松林的传闻! 我与姜培相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循声走近。声音清晰了:"13 。" 与 此同时,手电筒小小的光圈照在戴磊的身上。他跪在地上,正把刀拔出身体。我与 姜培尖叫一声,抢上前去想要阻止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戴磊眸子里闪烁着模糊的喜悦,用力地将刀插进身体,嘴 巴里吐出最后一个数字:"14 ……" "14 ……" 余音犹在空中波动,戴磊嘴角含着 古怪而愉快的微笑,身子缓缓地倒下,像电视里、电影里的慢镜头。我与姜培屏住 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倒下。我的胃不合时宜地开始抽搐了,这是昨晚过分惊悸 的后遗症。 风吹得越发紧了,从四面八方袭来,难以相信我们身处茂盛的树林里,那一刻 感觉就像站在无边的旷野,只有风,冷风,一阵一阵的,要带走身上的全部热气和 生机。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凉意与冷风汇合,令我浑身发冷,牙齿咯噔噔地打着架。 无意中手碰到旁边的姜培,他结实的肌肉一块块地虬结,冷硬如钢铁铸就的铁 人。 电筒的余光里,他脸色铁青,泛着狰狞的暗绿色。 戴磊静静地躺着,身上的十四个血窟窿汩汩地冒着热血,全部没入了身下的大 地,不知道来年这里的树木花草会不会特别的茂盛?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演绎了小 松林的邪说,也让有些事情随着他的死亡成为秘密。比如说,昨晚他在这里看到了 什么?如果没有估错,这可能是他致死的原因。小松林里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是 从来就存在,还是最近才出现的? 但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戴磊的死是一种警告。从张逸文、阿蓉到戴磊,以及昨 晚我遭遇鼠吻,都是一种警告。死亡离我们很近,就好像脖子上已经扣好了绳套, 只要一收绳,蹬蹬腿就完事了。 我静静地移开手电筒,身边的姜培气喘如牛,半晌他骂了一句:" 我操。" 我 理解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雨越下越大,血腥味渐渐地淡去。 " 陆林,我……我……" " 兄弟,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先报警吧。" 警车来 得很快,在学校里又引起一番轰动,不过因为下着雨,来围观的人比张逸文那次少 了很多。我和姜培被带回公安局录口供,这也是一种折磨。目睹这种惨案的过程本 就是件糟糕的事情,还得反复地描述细节。警察局的同志们也牢骚满腹:" 大过节 的,你们学校也不让我们安心。两天三条人命,而且个个死得离奇。照这样下去, 我们非得累倒吐血。" 我与姜培相顾一眼,没有搭讪。回到学校,几近深夜了,叶 浅翠坐在研究生宿舍楼下等我。戚戚然地低着头,长发半垂半掩,大半个脸在阴影 里。姜培没吭声,拍拍我的肩膀上楼了。我走到她面前站定静静地看着她,满头黑 发下一张阴郁的白玉兰小脸蛋。半晌,她悚然一惊,抬起头看到我,惶恐之色才消 去。她眼圈红红,鼻尖红红,想来是哭过了。 " 我都不敢相信。" 到现在,她的声音里还有着怀疑," 那么健康开朗的人, 怎么会自杀呢?" 学校老师通知她时,只告诉她是自杀,具体死状没有告诉她。跟 张逸文一样,戴磊的死亡原因被学校封锁了。 我在她身边坐下,无意识地搓着双手,也觉得茫然。死亡看得多了,忽然觉得 世界灰暗无比。" 我想见你姐姐。" " 为什么?" 她扬起脸,很惊讶。 " 不要问为什么,让我见见她。还有,不要告诉我她出去玩了,她没有,我昨 晚碰到她了。" " 什么?你昨晚碰到她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软下去,好像心虚 一般。 我别转头凝视着她," 翠翠,为什么你要骗我?" 在我灼然的目光下,她的脸 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嘲笑," 为什么?世界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陆林你把事情看 得太复杂了。" 她向我要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 是我,浅翠。幽红,你有 空吗?……嗯,陆林想见你……哦,可是,他坚持要见你……不知道找你什么事? 你见见他吧,否则他会没完没了的……明天?好吧,那就明天吧。" 叶浅翠把 手机还给我,冷淡地说:" 今天太晚了,她说明天吧。" 说完话,她站起身来就往 宿舍外走去。我连忙跟上," 翠翠……" 她停住脚步,不回头,声音低弱:" 我高 中同学死了,我以为会得到你的安慰,可是你瞧你……" 她声音变得哽咽,身子一 晃又要走。 我快步拦在她面前,看到她眼眶里泪光莹莹,不由得心生愧疚,拉住她的手, " 翠翠,对不起,这几天,天天目睹死亡,心情很差。" "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 可是我的心情也不好呀。" 她扁着嘴巴,一大滴眼泪滚了下来。我一把揽住她,紧 紧地,嘴巴里喃喃地说:" 翠翠,翠翠……" 心头也在狂呼她的名字,千言万语堆 在肚子里,却不知道如何说出来。到现在为止,某人或是某个东西在背后弹弹手指, 就将我们搞得晕晕忽忽。感觉好似身处迷雾之中,杀机四面潜伏,然而你永远看不 清楚也看不明白。 叶浅翠在我怀里像只小兔子簌簌地发抖," 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 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 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无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 " 她身子猛然地一抖,抖得我的心都碎了。" 翠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 像是发誓,又像是宣言,我喃喃地重复着最后六个字。 送叶浅翠回宿舍,我回到宿舍,疲惫不堪地和衣躺下,掏出手机,翻看叶浅翠 拨给叶幽红的电话号码,是个手机号码。我略作沉吟,以一种复杂的心情按下了重 拨键。呆板的女声传来:" 您播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我一下子怔住 了。这时候,笃笃笃的叩门声响起,毫无节奏而急躁,显示来者是个耐心欠佳的人。 我打开门,叶浅翠站在门口,等等,不是。那么高傲的表情,就好似一位降尊 纡贵的公主,她极不耐烦地说:" 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叶 幽红! 她还穿着刚才叶浅翠穿的衣服呀! -------- 红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