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点钟了,人还没有到齐。方东平有些恼火。方东平说刘小杰,你给我出去看 看,胜利个狗东西咋到这时还不来上班? 刘小杰就往外走。一出门,踢翻了搁在走廊边上的白瓷痰盂子,就听咣啷啷一 阵子响,滚出去老远。屋里的人就都跑出来,起哄,说刘小杰昨晚一准又让这新搞 的对象给蹬了,要不一大早起不会这么抽风。 “闲的是不?”方东平站在后面问,“就得一天上一个案子,累得你们吐血!” 说着,一扭身就又进了屋。 这是刑警队几个月来难得的一时清闲,北乡山里的那个女、尸案,折腾了快两 月,临到结案,离市里的期限只剩下几天了,差一点点,方东平就栽在这个案子上。 后来,缉捕时刘小杰上去照脸一拳,一拳就打落那小子两颗门牙,那小子捂着血乎 流拉的腮帮子,一边鬼哭狼嚎,说打人啦公安打人啦!又张扬着警察执法犯法,要 告。刘小杰二话没说,上去又是一脚。说你告去吧你杀人都不怕老子怕你个鸟?! 事后,政委来严肃纪律,重点就给刘小杰训话。政委说警察打人,这是什么性 质的问题,喳?队里十几条汉子,平常全都能得叽叽叫的,那一会子搭眯着眼皮, 躲着政委的眼光。政委就一个个指着名字问,但问谁谁都不说话。政委很气愤,政 委说看你们一个一个能的,破了个熊案子就尾巴撅上天,觉着我没法治你们了是吧? 刘小杰就强出头,说政委你处分我行了吧?方东平喝断他说刘小杰,你给我闭嘴! 政委就气得哼哼地走了。 方东平就觉得政委也不是多么体谅人,当头的,就是缺乏点设身处地。你说为 了这个案子,弟兄们在山里守候,跟老母鸡趴窝似的,一趴就是二十多天,满嘴上 起的都是燎泡,这心里能没点火吗?别说打他两下,就方东平自己,那会子杀他的 心都有。可话说回来,政委也没有给刘小杰处分,政委基本上嘛,还算个好老头。 刘小杰回来了,说他沿着江淮大道一路走过去,边走边看,一直走到常委宿舍 楼前,也没见着胜利影子。中途他还到“红玫瑰”去张了一眼,看胜利会不会又和 人家争风吃醋,让人打翻在舞厅大门口了。听他这么一说,一屋的人全都哄堂大笑。 胜利是有一回,因为和人争舞伴,打了起来,结果那头人多势众,就吃亏了。方东 平带着人把他弄回来时,他那模样,活脱脱一头刚在泥坑里打过滚的猪。方东平觉 得丢脸,骂他:猪!骚猪! 对胜利,方东平有时很是头疼。当初他要到刑警队来,方东平就坚决不同意, 说这个人我不能要,我这里出生入死,哪有闲工夫侍候他?再一说,伤着了碰着了, 我也没法子向马书记交待是吧?政委就做他的思想工作。政委分析说,他既是要来, 就推不掉,你看是局长能推,还是我老头子能推?马书记,这都是老领导啦。有的 磨八个弯子你还得收,不如你一开头就痛痛快快收下他来,这大家都好看哪。 要是局长,方东平就不说什么了,可政委好脾性,方东平忍不住摔摔打打,发 牢骚说一个熊兵,没干一年就让部队给退。 回来。还硬要进刑警队,这年头是不是都不要脸了?弄得政委‘当时就很不高 兴。后来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马书记的耳朵眼里,有一回喝庆功酒,当着局头的面, 马书记就问方东平:小方啊,觉得挺骄傲是吧? 方东平这样回答,方东平说马书记,不敢骄傲,再刺头的兵,让您老这么修理 几句,也都变谦虚啦。 口气挺冲。政委听了,批评他说:“咦——小方!怎么这么和领导说话?不是 说要五讲四美吗?”又让他自己灌自己酒,多灌几杯,向马书记赔礼道歉。局长这 人,就狡猾狡猾的了,在马书记耳边不知嘀咕一句什么,马书记的脸色立马就缓和 下来。 其实,胜利也不是什么坏孩子,几年下来。和队里的兄弟也都处出了感情。胜 利就是小毛病多,平常日子,好迟个到早个退,优越感什么的。再就是好在女人堆 里打滚。刘小杰教导他说胜利胜利,歹毒妇人心。你不当心点,早晚得毁在女人手 里。胜利就攻击刘小杰个太矮了,整个就是二等甲级残废嘛。这样的身高,别说搞 对象,也对不起观众呀!俩人打嘴仗,互不相让。除了有点花花草草,胜利上案子, 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又好逞个能。常常弄出些险象环生的动静。气得方东平在 行动之前警告他:胜利,你给我服从命令听指挥——少他妈个人英雄主义! 可今天,你看看你看看,说话就十点了,人还没有影子。方东平觉得不上案子 的刑警队真是难带。简直就他娘一盘散沙!这么想着,他决定趁这两天空闲,好好 给这帮人纪律纪律。于是呵斥刘小杰:算盘珠子怎么的?拨一下动一下。 刘小杰苦着脸,重又踅出门去。方东平知道,刘小杰懒得去胜利家,懒得去的 原因,倒也不是因为胜利,而是烦胜利母亲。胜利的妈。别看坐的衙门不咋样,只 是个计划生育委员会,而且主任还是个副的,可是在宁城,却正经是一尊香火缭绕 的神。所以人们对胜利他妈,官称李主任。不少人从李主任手里弄出来过“娃娃票”, 有了娃娃票。就能够不受“国策”限制,多生一个娃。法院民庭的肖庭长这样唱: 这个女人哪啊——不寻(哪)常!当然,用的是那段著名的刁德一唱腔。肖庭长唱 过之后,必定要装神弄鬼,在桌子底下乱伸手指头,让人猜他一张准生证花了多少 钱。刘小杰他们就三万两万地顺着嘴往大处说,气得肖庭长大骂:日娘照你们这样 胡开,我他妈自己先成个贪官污吏啦! 方东平几次警告自己的人,别和肖庭长在队里胡扯,说:传出去影响庭长的前 程。刘小杰不屑,说队长。是怕影响你自己吧?让方东平照腚一脚,差点没踢趴下。 从此只要有人提到李主任,刘小杰就毫不掩饰地鄙夷,连和胜利拌嘴,也是一口一 个“你妈那个老娘们”。 但很快刘小杰就又回来了,咋唬说我手腕子都敲酸了,嗓子也喊劈了,就是弄 不开胜利家的门——“大白天哩,她知道我不得去送礼哩,这老娘们!”方东平生 气,说刘小杰你能不能等一会子再胡扯?又说,这个胜利,越来越不像样了。 就在这时有人来自首,说他把他老婆给杀了。都紧张起来,一个个正襟危坐, 询问的询问,记录的记录,精神为之一振。然后就带上那个自首男人去现场,七拐 八磨,好不容易爬上六楼,谁知敲门一看,女主人花枝招展,挎了个拳头大的小包。 正准备出门。一看拥来这么些个大盖帽,顿时花容失色。 “怎么了怎么了?”她惊慌失措,“老柳他怎么了?” 方东平说老柳?他说他把你杀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方东平很困惑,他记得他刚才说自己姓张。女人也很困惑,一问,原来她和这 自首的男人并不相识,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会选择敲她家的门。她一开始以为她男人 老柳出了事,她男人开出租,电视上不是常有出租车司机被杀吗。 听她这么一说,方东平断定,这个自首的男人是个妄想型精神病。因为有了这 个思路,再看那男人,就看出来了,面容惨白,瞳孔放大,目光游移不定,是典型 的精神病态。只好再三再四道歉,请人家谅解。女人缓过神来,却不谅解,说是受 了惊吓,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一开口,要十万元。方东平还没说话,刘小杰就气 得大骂:“神经病!”女人说你说谁?刘小杰慌了,一把扯过那个神经病男人说我 说他!又转过来喝问;你是谁?说!干什么的! 一帮子人垂头丧气地下了楼,还听见那家子女人在上面高声叫骂。妄想狂男人 这会子大约是过了疯劲,很温顺地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都不知道应该把他往 哪儿送。刘小杰因为有一回去信访办请求协查一件匿名恫吓案,受了信访办张主任 的气,这会子就极力怂恿着把人往他那儿送:让他也恶心恶心。 方东平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还有闲心逗嘴。又说你们都散了去吧,我带他去 吃饭。说着带了妄想狂往自家走,走几步站住,想起老婆瞿红帆又出差去了,就调 回头,带着他拐进了路边的小吃店。 这是6 月19日,星期三。这一天。一直到下午临下班时,胜利也没有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