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安迪的葬礼定在9 月2 日星期五早上,以便让人们能摆脱事务来度过加拿大劳 动节周末。“下午把人们拽出来就没意思了,”德夫说。“下个星期他们就会把哀 痛一股脑儿扔到脑后,只记得安迪的葬礼毁了他们这个夏天最后一个长周末。”他 说得对,理所当然我们都同意在早上举行葬礼。不过,那天早上当我奶奶公寓里的 电话铃响时,我简直摸头不知脑。因为那时天还是漆黑的。我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 来,一把抓过听筒,就听出是德夫在电话那一端。 “醒醒,亲爱的,该洗淋浴啦!”我朝窗外望了望,说:“德夫,三更半夜的, 外边黑糊糊的呢。”“再看看表吧,已是早上7 点钟了,你看见的只是一片乌云, 暴风雨就要来了。”我一边与德夫说话,一边起身,拿起听筒走到窗边。只见天空 呈蜡色,瓢泼大雨真个下起来了。后院里早已积了一泓水,我难过的是,那刚刚长 出来的西红柿秧苗早已被雨水淋坏了。 “德夫,天好像下崩了,我们怎么办呀?”“唉,管它的,当决定葬礼后,叫 人改期或是取消是万万不可能的。凯利向你传达了仪程没有?你知道你要去的时间 和列队的位置没有?”“这些东西都放在我要穿的那件上衣里面,别担心,我会准 备好的。德夫,完事后我将请你喝一杯。”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苍老又遥远:“在这 个世界上没有足够的烈酒能消愁解恨。去他的,乔,我倒希望他??”他把电话咔嗒 一声放下了。我站在这个宁静的房间里倾听着我的孩子们的呼吸声。我插上咖啡炉 的电插头,步入洗澡间,站到了淋浴龙头下。一个半小时之后省议会的前门将对公 众关闭。那以后20 分钟,一辆豪华小轿车将来接我,带上伊芙和我到议会大厦去, 与她丈夫最后道别。为什么伊芙偏偏选中我来完成这一既痛苦又是心腹的使命,倒 是一个谜,不过伊芙本身就是个谜样的人物。既然她向我提出请求,我就同意了。 于是我们这两个寡妇将从省议会大厦护送安迪的灵柩到小花大教堂去做葬礼弥撒, 然后送至教友大厅,在那儿举行招待会。(凯利给我的仪程表已提到过了,届时将 由圣·巴塞尔什乌克兰天主教会的女士们设宴招待——这是做给伊芙看的。)最后 将灵柩护送至吾尔夫河,由安迪的家人下葬。 我裹着浴巾出了浴室,穿上长袍,倒了一杯咖啡,然后透过雨幕,我打量着通 往我们家庭院的路。从这个角度看,那个家总是显得又大又陌生。楼上我的床上放 着我的外衣,“丧服。”当我给梅卡看时她微笑着说。但她称赞那衣服。那是一套 奶油色丝质阿尔伏里德·宋西装,是我在卓奇士商店里“清仓减价部”买的。我还 买了一个耀眼的、奶油色的意大利草编袋和一双浅口无边的皮舞鞋。真是无奇不有, 这些东西都正好是同一色道,又是廉价品。赴会的前一个晚上,我试把一切都穿戴 整齐,发现自己这身打扮居然是配得绝好,我真高兴。然而今天,要穿戴好,甚至 离开奶奶公寓的念头却使我充满了倦意,我真想一头扎进睡袋与孩子们一道进入梦 乡。我对于身负重任已经厌倦了,甚至对做个成人也厌倦了。我想从这些事中超脱 出来。雨下个不停,我脚下的庭院一定满是泥泞。但,我又思忖,即使不完全是成 人,也要知晓,在大多数时间里,人是身不由己的。我把长袍拉紧,对彼得耳语, 要他记得照料咱们家的狗,然后走下楼梯,步入雨中充满痛苦的世界。 当那辆从殡仪馆来的豪华轿车在我家门外停下时,我早已在等候。办事的人是 个愁容满面的年轻人。穿着鲜艳的毛料西服。他见了我立刻撑开一把大黑伞,跑上 台阶来接我。当我坐进车内时,身上那套阿尔伏里德·宋西装依然崭新悦目。伊芙 早已在车里,叫我吃了一惊,她居然穿了套绿色西服。 那西服裁剪得如此之好,使它宛若一片新叶。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的外衣。“或许穿白色更好些。”她说。“不过绿色引 起的激情则被认为能压倒痛苦。”她佯装笑容。“我认为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后来,她不再言语,俯身向前,拍拍司机的肩膀,告诉他开车。 雨拍打着车窗,我所能见到的仅仅是微弱的丝状的路灯灯光,尽管快9 点钟了, 路灯依然亮着。那辆豪华小轿车在行驶中又平稳又安静,如同做忏悔时一般。 “我喜欢雨,”伊芙说,我想这话对她和对我来说都一样。“我结婚那天也下 雨。你知道我婆婆说什么来着?”她改用一种东欧的口音说:“下雨好,意味着有 许多孩子,给安迪生许多孩子。”“啊,上帝呀!”伊芙说着大笑起来。后来她被 呛了一下,又说:“许多孩子。”“伊芙,”我说着伸出手去拉她,但她把手缩了 回去,把脸贴在车窗上。 我们的车驶入了议会前边的环形车道。我们前边是早已到来接安迪遗体的灵车。 一排特别明亮的灯光将议会大厦的入口处照得通明,使灵车闪着耀眼的白光。 雨中除了那辆灰色的灵车和空空如也的台阶并没有别的人。一整个星期来,从 一大早到午夜,台阶上一直挤满了来吊唁的人。人们站成的长队望不到头,一直伸 延到议会大厦前的环形车道,经过那一排排万寿菊和百日草堤,一直延伸到阿尔伯 特大街上,渐渐消失在灼热的暑气中。人们耐心地站在那儿。每次我去议会办公室, 都从这些人流边经过。我吃惊地想知道究竟我能认出多少熟悉的面孔来。看看我能 不能认出那些我曾在党的投票站或是群众集会或是野餐会上见过面的人们——那些 年复一年缴纳党费,带着自制的黄色烙饼来开会或全部带上卷心菜筒来参加舞会的 人。他们与党血肉相连,绝不亚于省里官员。他们捍卫党如同捍卫邻居。搞政治的 人常常称他们为基本队伍。今天,这支基本队伍正在家中准备来参加葬礼。唯有我 和伊芙将伴随着我们的领袖。 我凝视着那空荡荡的石台阶,感到一阵抽搐般的痛苦,如同有人用拳头猛击了 我一下似的。我想起过去无论何时每次见到安迪时,他总是习惯地拉拉夹克衫,跳 着走上石级,到议会去。然而现在他静静地躺在大厦内的棺木中。一切都结束了。 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他。想到这里,我竟然抬不起脚步来,坐在车里,让那遭受了巨 大的损失后的痛感冲击着我的全身。 当那位从灵堂来的人暗示地敲着我的车窗时,伊芙早已爬出车外。走到上台阶 的路上,从灵堂来的那人和他的同事们分散在我和伊芙周围撑着黑雨伞为我们遮雨。 我们打开门,步入温和的大厦,一切都是那么肃穆宁静。为满足伊芙对现场进 行电视直播的要求,省长已准许大厦所有工作人员这天休假。没有成群结队的旅游 者和他们的鞋后跟敲击大理石地板发出的咯咯声,大厦显得那么陌生,像是一家人 度了个长假刚回来的屋子。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大厦对于我真有几分家的含义。 安迪的遗体安放在圆形大厅内。由远处墙脚摆着的一盆盆金盏花和菊花拦着。 花散发出泥土味和苦味。这味儿我肯定熟悉——我知道我在这潮湿的9 月天回到了 家里。除一位穿制服的门警在读报外,安迪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他的棺材是橡木的,像周围的木器一样,发出温和的金光。上半部由省旗覆盖 着。旗子两边是耀眼的黄色和绿色,中央是橙黄色的盛开的草原百合花,棺材的脚 底是一枝草原百合花。3 年前,当伊安死的时候,我靠数他棺材后面祭坛上的教徒 数目,暂时逃避现实。但现在我不知朝什么地方看才能有安全感。左边的楼梯平台 通往反对党的办公室——我们的办公室。右边的一间就是我们选区内学校的孩子们 来会见他们的领袖时,安迪和他们一道坐下来看图片的地方。他通常与他们共度美 好时光;看过图片吃过点心后,他把他们领到屋外,教他们如何用一张纸和一支铅 笔把埋在议会大厦石灰石墙壁中的化石摹拓出来。在孩子们的眼中,他是个好人。 他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完人。他不愿生气、不愿树敌,也不愿做丑人。常 常是,当一个强硬的决策制定好后,我们当中就得留下一个人来强制执行,他在这 方面就不够得力。这在一个人来说是严重的缺陷,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就更糟了。 但死亡往往会给一个行动带来严峻的思考——至少有那么一会儿会。我坐在那儿凝 视着棺材在柔和的灯光下发出单调的闪光。过了一会儿,一阵可怕的呜咽划破了沉 寂。我吃惊地意识到那哭声就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对我来说安迪有两个葬礼:一个是我与他的家属伊芙和她的儿子——凯里一道 参加的。那是一次感情上很痛苦的事件。它将永远存在我的脑海里,不时会出人意 外地刺痛我,闪现在我的记忆中。这次葬礼的录像带我在电视上曾看过多次。那是 一次有始有终的仪式,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一种冷峻的镇定担当起自己的角色。 也就是那一天,我觉得比平常大多数时候更突出地表现出感知与现实的差距— —对我来说,这件事情那时在我眼里似乎与他们从前是大相径庭。我在电视上看到 的是我看过的景象的再现。摄像机首先摄下的是沉闷的天空下除了停在北马路的警 车,就剩下空荡荡的街道。白色的灵车在雨中闪光,还有吊唁的人的小汽车也是白 色的,来到了大教堂。从殡仪馆请来的人抬着棺材走上那没有尽头的台阶。伊芙和 我跟在后面。一个穿着白色衣服,另一个穿着绿色衣服。只有两位妇女。很不合适 的是在大教堂的台阶上却铺着地毯。 它们都吸饱了雨水。那些荣誉抬棺人在室内不受风吹雨淋,而执行抬棺的人却 要抬起沉重的棺材去爬那些滑溜溜满是雨水、没完没了的台阶。我可以听见他们喘 着粗气的对话。 “哎,我差点要摔倒了。”“当心那个。”“你找到他没有?”后来,我得知, 他们并不是殡仪馆的,而是市里的警察。伊芙和我紧跟在他们身后。我们走动时鞋 底下的雨水发出吱吱的声音,摄像机无法表现出这一幕。 当门厅的门打开时,不知从哪儿刮来的一阵风把我们卷了进去。罗玛·波尔丘 克早已在那儿,当然是全身穿着黑色的丧服,和她呆在一块的是一位更年长些的男 人。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她的一位远房兄弟。她和她的女婿一言不发。棺材就放 在棺材架上。我们就站在它后边等着。这些未摄入镜头,而摄影师选择了牧师和其 他宗教人员到走廊中央来迎接我们的镜头。我认出了尤里西斯·米棋·泰利神父和 他的朋友们。我很高兴他居然是主持仪式的人。多年来他从未投过我们的赞成票, 但安迪喜欢他,我也喜欢他。在棺材对面,米棋·泰利朝我微笑。仪式开始,他口 中念念有词:“愿我主上帝的恩宠和平静降临,愿耶稣基督伴随着您。”灵柩被洒 上了圣水。米棋·泰利的声音很美,似演员发出的那种轻松自如的声音。“我祈祷 安迪的沐浴过圣水的遗体永远牢记这次洗礼。”他又说。 在电视上伊芙显得高雅矜持:翘起下巴,灰色的头发在脑后盘起在纱巾下,腰 挺得直直的,戴着手套的双手优雅地搁在身旁。总之,这位遗孀的每一英寸镜头出 现,在公众面前都是优雅的。但在特写镜头中,我注意到她那运动员般的肌肉微微 地有些紧张。当柩衣覆盖在棺材上时,伊芙开始颤抖。 “还我意识,还我力量。”她喘着气祈祷。 最后米棋·泰利转过身去,我和伊芙便跟着他和棺材走到教堂中间的走廊去。 我们走着,我还听到身后发出模模糊糊的沙沙声。原来是马克·伊文森推着凯里在 我们身后走。这至少叫我吃了一惊。走到走廊一半路的地方,凯里哭了起来。我一 转身,看见马克停下脚步拥抱他,安慰他。唯有伊芙大踏步,高昂着头迈向前。 复活弥撒在缓缓地进行着——忏悔,祈祷。伊芙在我身旁用结实的手指咚咚有 声地敲击着祈祷用的《圣经》。她双腿交叉,穿着黑色轻便舞鞋靠在跪垫上,摇晃 着一只脚的大脚趾,发出轻微的得得声。不时地,她还深深地吸一口气,发出听得 见的唏嘘声。在我们身后,凯里唠叨着,马克·伊文森对他小声耳语安慰他。 仪式中从《圣经》中选出了三篇来念。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诵读者。德夫突然 显得苍老了。他严肃地诵读了《旧约全书》中的《约耳书》(即“你的老人们将梦 他们所梦,你的年轻人将会见他们想见的东西”)。一个罗马天主教学院来的学生 读经人用沙哑的声音诵读了《圣经》中的《使徒书》。 米棋·泰利神父念得感人而动听,他诵的是《新约全书》之《福音书》中的一 段:“任何活着的人和信仰我的人从不会死。”当豪沃德走到诵经台上去分发对安 迪的颂词时,他一鞠躬,站立了相当长的时间,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似的,末了, 他抬起头,注视着全体教民。在半明半暗的教堂中,他那张长着深邃的双眼的呆钝 的鹰脸看起来差不多像是东方人的样子。后来在灯光下他拥抱了我。从他身上散发 出一种昂贵的科隆香水味和苏格兰威士忌酒味。近看他眼睛潮湿而带红色,是由于 啜泣抑或是饮酒的结果,抑或是二者兼有,不得而知。不过在电视上,这些都无法 看出来。当他发言时他的声音是那么深沉而充满自信——那是一位男子汉惯常让人 听见的声音,也是一个男子汉的值得聆听的声音。 豪沃德对安迪的记忆是温馨和亲切的——有过在法律学校师生共处的旧事;有 过零下40 度时风雨同舟的大竞选轶闻;有过乘小型私人飞机穿越风暴去赴仅有六 人参加的高级领导成员会议的共同经历。他向人们叙述着这逝去的一幕幕。 在豪沃德的故事里,安迪是活生生的,使人们听后似乎忘了他们现在在哪儿, 一时间大教堂竟充满了欢声笑语。他讲完之后,站在他位置上发言的是位来自斯威 特格拉斯保留地安迪选区内的一位老头。他头戴棒球帽,身穿格子衬衣和工作裤, 看起来像吉米·丢伦特。他脱下眼镜,干咳了几声,闭上双眼,用北美印第安克里 语唱起了一首赞歌。他的声音清纯有力——竟然是一副男青年的嗓子。这时伊芙似 乎才第一次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她的身子从条凳上向前倾,在那老头唱完走回自己 位置时,她转过身来,纯粹是好奇地注视着他。 那人走了。伊芙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面,我几乎可以觉察出她被摧垮了。 当然,电视上丝毫也没表现这些。她的仪态凛然。当她转过身去拥抱儿子,给 他平静的一吻时,她似乎显得自信和专注。不过她却两者皆不是。当有人将面包和 葡萄酒送到她面前时,伊芙已陷入昏睡状态。 当祭坛和灵柩被用香来熏过后,伊芙偷偷地笑了。她没有出席圣餐会。 米棋·泰利做完圣餐后的祈祷时,他念念有词地说:“啊,万能的上帝呀,愿 这祭祀能纯洁你的仆人安迪的灵魂。”伊芙敲着手指,用脚轻踏地面。当泰利神父 说出“赦免他的罪过,安迪将被赦免而永远安息”时,伊芙俯身向前,头几乎碰到 了她那双戴着手套的、紧紧抓住我们前面的木栏杆的手。当我也俯身向前时,我可 以听见她一个劲地重复她的祈祷词:“给我知觉,还我力量。给我知觉,还我力量。” 最后,仪式结束了。我们这一小群来吊唁的人尾随着安迪的灵柩,沿着小花大教堂 的中心的过道,步入了门厅。我们默默地念着:“愿天使带领你进入天堂。”我们 这帮人在电视中的活动结束了。摄影机从我们身边移开,聚到了教堂中那些人的脸 部。 不过,摄像机却错过了那最精彩的一幕。起初一切顺利进行。抬棺材的人配合 得很好,将灵柩抬至门边等候着。罗玛·波尔丘克和她的堂兄守候在灵柩旁。马克· 伊文森手握凯里的轮椅站在罗玛旁边,面带基督徒甜美的微笑。他在等候着主的主 宰。伊芙和我站在右边稍远处的一堆小册子旁。这些小册子来自色瑞纳和耐什·哥 伦布两地。在等候中,我想到了我们该感谢泰利神父。我回过头去,却不见伊芙。 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她随着灵柩过去了。她的儿子及婆婆,也不声不响地走出了 门外。马克和我紧跟着她走出门来,只见伊芙正朝大街走去。外面的大雨已转为雾 蒙蒙的丝丝小雨——那是一种绵绵的细雨。我们看见伊芙已经脱了鞋站在大教堂外 石阶的中间。我想,10 分钟前,她的头发已改变成一种优美的法国马尾辫,脸上 刻画出悲痛,成了一个优雅受苦受难的样板。 但“样板”保持不了多久。她摘下了束发的纱巾,原来那个优美的马尾散乱了。 她想把纱巾装进她的钱包,但钱包关不上,纱巾中的丝带从钱包上露了出来。她伸 开双臂,每只手的中指上勾着一只时髦的皮舞鞋,脚上穿着长统袜站在那儿,对马 克大叫着什么。 “马克,对不起,我不能??请把凯里带到吾尔夫河来,我会在公墓那儿迎接你 们。”她叫道。然后她扭头跑下台阶,沿十三大街跑去。我赶紧环视一下看看是否 有新闻界人士在场窥见她的狼狈样。仅此一次,我们算走运,他们还在屋里收拾东 西,作摘记,统计到会人数什么的。不过马克和我并不孤单。 大教堂有十三道门通往楼梯平台,楼梯平台很宽敞——我估计横向距离约有50 英尺。马克和我是从西门走出来的。我们当时正站在最上面的一级台阶的西边栏杆 的地方,这时有一位妇女从东门走出来。 我记得那天在野餐会上她穿着玉米花色的女装。她今天没穿蓝色的衣服,或许 沉浸在哀思中。从头到脚穿着昂贵的黑色丧服。我没认错人。她那沉静标致的侧面 像和红褐色的头发我肯定见过。她就是那天我们抬安迪的担架时和我们走在一块儿 的人。就是那个力图去安慰罗玛而被罗玛啐了一口唾沫,然后跑开了的老妇人。她 站在绵绵的雾状的雨中,环顾四周而不知所措。 一位男子保护性地将手臂搂住她的肩膀,然后他们一道走下台阶,消失在街角 处。马克站在我身旁,像孩子般好奇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那位女士不知是谁?”他问。 “我不知道。”我说,“不过那天野餐会上安迪——波尔丘克先生死的时候她 也在场。后来所有报章都刊登了她的照片,可我还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不过我倒是认识那位男人。他是德夫。你父母从政后结识了他。他是波尔丘克 先生的挚友之一。”正当我和马克站在那儿注视着德夫和那位神秘的女士消失在停 车场中之时,摄制组人员及报界人士都从教堂出来了。我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 他们向我挥手致意,微笑或是致歉。他们是够好的一群人了。不过,他们毕竟年轻, 安迪的葬礼,对他们不过是今天发生的许多不幸中的一次。是到会议中心去采访从 各地来的代表的时候了,或是去教师俱乐部收集一篇特写的素材,看看老师们对星 期二开学反应如何的时候了。报界人士以为这场戏已经演完了,但他们错了。第二 幕好戏快要开场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