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由于被用作向四周扩展的内城教区的大教堂,小花教堂的大厅比大多数教堂的 要大一些。除此之外,它看起来与别的所有教堂大厅没有什么差别,有一个如同体 育馆那么大的房间,房里与别的地方也差不多暖和,排列着许多椅子和笨重的、脚 快要垮下来的桌子。那是一种易于安放、用来设宴或聚餐的桌子。大厅的一头是一 个舞台,是供大厅用作开放式正餐用式样的。有一个衣帽间,衣帽间不远就是盥洗 室。据说大厅过去是用来举行小型婚礼舞会和教民50 周年金婚纪念或是类似活动 的地方。唯有我不相信曾有过这类活动在此举行。 用她们的话来说,圣·贝什尔斯乌克兰天主教会的女士们“参与了”小花教堂 的女士们为安迪葬礼那天准备的午餐。他们原先准备的五百个人享用的流水席,可 后来居然来了三倍那么多的人,而且人们一旦来了,就没有离开。他们在那儿呆着、 呆着、老呆着。做饭的女士们可尽了最大努力。她们端着装满白菜卷或是别的什么 菜或是火鸡或是在厨房里已经切好的火腿的黑色搪瓷煎锅,在人群里穿棱般的上菜。 还送上一个个有柄砂锅盛着的切成扇贝状的西红柿、辣椒、意大利通心面条和奶酪。 但只要女士们将食物一献上,就被马上吃个精光。最后,我注意到一些铁容器内装 满了准是刚炸好的鸡肉。 我正排在队伍的尾部等着要一杯茶喝。恰巧豪沃德就站在我身后。 “我要给自己放两小时的假去喝一杯。”他说。 我靠近他,悄悄地说:“我要给你放两个小时的假去喝上一杯。”“乔,你嘴 巴真厉害。”他说着笑了。 “唉,这样给你打打气嘛。”我说,“瞧,馅饼大王来了。”我指着角落里坐 着的男人说。那人身穿红色开领衬衫,一条过于宽大的裤子用吊带牵引着。他已经 毫不客气地吃掉了堆得高高的一盘馅饼。“女士们对他此举已有微词,她们说他不 到半小时就吃掉了三个完整的馅饼。现在他一定是吃第四个了。”豪沃德转身去看 那个人,并问:“我怎么对女士们说呢?”“我告诉她们,她们做的馅饼一定比圣· 琼斯的娜威馅饼更好吃,因为这个馅饼大王在那里一次只吃了两个馅饼,况且第二 个还剩下相当多呢。”“你的回答很策略。你肯定你不会去坐伊安的席位吗?” “肯定。你知道,豪沃德,他在这儿我有点高兴。我是指馅饼大王。凡有关安迪的 活动他都参加,你认为他会投我们的票吗?”“当然会。所有稍微倾向我们的人都 会投我们的票。当我们执政时,他们都来向我们要工作要公道。说到公道,刚才你 可曾注意到所有穿灰色防风外衣做出不想让别人注意的那帮家伙没有?我的上帝呀! 这儿到处是警察,我刚走过来时与他们的头儿谈过了。举行葬礼时他们将每条长凳 上安插了两个警察坐下。在唱诗班的楼厢里还有警察在拍照。这正是修道院来的修 女们在唱圣歌的低声部时,发出怨声的原因。而且外面还有一辆未做标记的警车在 拍摄那些来的人和??”他没讲完这句话。一位在上次大选中丧失了席位的省里官员 走上前来向他问候。豪沃德将他送至甜品桌边,并告诉他他要过两分钟才能与他谈 话。 然后他又转过身来朝着我。 “乔,我希望我能找出宁静的1 分钟来告诉你这件事。但我没那么幸运,我今 晚要出发去多伦多几天。有事情要处理。星期三以前我是不会回来的——而且是乘 末班飞机回来。”“这样的话,我就一定会想念您啦。为什么不让我星期三夜里驾 车到机场接你回来吃晚饭呢?我会做一锅鱼或蛤加洋葱猪肉杂烩等你。我们可以开 它一瓶瑞士林酒享用,还来得及听听新闻呢。只是那天晚上我们不能耽搁到太晚。 我打算星期四带梅卡到萨斯克顿去,把她安顿好在学校。”豪沃德转身走开了1 分 钟去问候一位穿着豪华的男人。在这个破旧的教堂大厅里,他显得格格不入。我的 私人牙医豪沃德向我介绍说,“这人是够好的,只是有点华而不实,瞧他这一套西 服,我敢打赌要花他五百美元。对于下周我有个设想,反正我将来某个时候也得去 萨斯克顿做政治工作,我又有一辆货车,为什么不让我驾车送你和梅卡去呢?我们 可以把她先安顿好,然后我们俩到什么地方吃牛排去。我来请客,然后你便可以把 我带到河边,让我在月光下伴你一程。”“你的设想听起来很好。”我说,“特别 是在月光下漫步以前那部分安排。”他露齿一笑,不自然地拥抱了我,就走开去找 那位前省里官员了。 当有人走过来摸摸我的手肘时我仍没收敛笑容。我转身一看,只见梭伦·伊默 斯站在我面前。他全身穿着黑色的丧服。但穿着圆翻领的上衣和裁剪得十分优美的 宽松运动裤。不过他这身打扮看起来更像演员而不像来吊丧的。我以前从来未注意 到他竟然是个美男子。但正如每个人的祖母说的那样: “中看不如中用。”那一刻,潇洒的打扮并未给他添加多少风采,因为他一副 病容。 “克尔本太太,我需要你的帮助。”伊默斯说,“马克·伊文森和我刚才在衣 帽间正要帮凯里穿外衣,这时马克的母亲进来了。她要马克他们一道回家。她说让 这里的每个人都看见他们是一家人,这是很重要的。请原谅,但我想她考虑更多的 恐怕是出于政治上的因素,而并非个人因素。”我可以看清楚他喉咙上的青筋在搏 动。他吸了一口气又往下说:“反正,不管她的理由是什么,马克不想跟她一道回 家去。当然,她是不会听马克的。我无法去说服她,她对我很反感。我一见到你, 心想她可能听你的,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是不是?”我问他。 “不对,”他说,“我认为她可能会听你的是因为如今安迪已故,克里格·伊 文森又会角逐领袖,你对他的好印象分量会很重的。”“对于一个不涉足政治的人, 伊默斯先生,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我有个好老师。”他轻声说。 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我感觉那么凄惨。 “好。”我说,“我去试试看。”朱丽背对着门,所以我走进衣帽间时她并未 看见。她对儿子是那么严厉,我认为要真是那样,恐怕还会适得其反。她总是显得 纯洁无瑕、毋庸置疑。 她穿着一身自己缝制的女装,那是一件黑底有淡绿色叶子和白玫瑰花图案的长 裙。当她一个劲劝儿子时,她衣服上的玫瑰花仿佛处在暴风雨中似的抖动着,但她 那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却总是完美成型——总是这样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很有力。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一幕。“马克,请让我 再试做一次,慢慢来。有人要进屋来找饮料喝,我们如果在那边招呼人们的话,这 对爸爸会有帮助。只用几小时,但若你去了就举足轻重。像这样的场合,我们全家 人不在一起,别人会有闲话的。”马克默默地听着,他的手搁在凯里的轮椅上。他 看上去很为难,仿佛心中正在盘算去的可能性似的。 最后他说:“我倒是想帮助父亲,但我有我的工作,我得保证凯里的一切好, 我对他负有责任。”当她最生气的时候,也就是她最逗人爱的时候。朱丽·伊文森 有个小小的戏法,那就是大笑一场。我永远不能肯定她的笑声是旨在使她的话不至 于刺伤人,或是暗示了她对人的轻蔑。在她嘲笑她儿子的那一刻,毋庸置疑,她是 用笑来表明她对他和他生命的轻蔑。那笑声是难听的。 “马克,你没有工作,你只不过是孩子的一个保姆。”朱丽很快地扫了凯里一 眼说,“你是这个白痴的保姆,你今天走过教堂中央过道时毫无生气,你知道我觉 得有多丢人吗?我们认识的所有的人都在那儿,难道你不想就此事对我补偿一下吗? 真见鬼,我们是你的家长,你欠下我们什么,难道不是吗?”马克默默无言地听着, 然后说:“不,夫人,我很抱歉,就连我自己也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分子,我有我的 责任。很对不起,我叫你失望了。”说完他弯下腰轻轻地帮凯里拉上雨衣拉链。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马克?”我问,就连我自己听起来也觉得我的声音很 不自然。 朱丽将轮椅转过去看着我。然后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走进大厅去了。我知道, 在朱丽·伊文森的仇人名单上又添了我一个。 但当我看着朱丽的儿子静静地满怀希望地站在那儿时,我知道没有时间来担忧 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递过一个笑脸,机灵地说:“那么,马克,你需要帮助 吗?”再度绽开的笑脸使他的脸上生辉。“不用,我们这不是很好吗?谢谢你了, 克尔本太太。”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实际上,你只能帮我们做一件事。” 他俯身向前悄声地透露:“你能帮我们找到梭伦,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找 到了梭伦。在后来看来值得回顾的那些短暂的片刻中的一刻,我看到了瑞克·什班 什。 他正背对舞台站着和一位老妇人谈话。那老太太红色的头发剪得很难看,紫红 色的唇膏像一道斑纹似的从她脸上穿过。她叫海达·麦考特,是安迪高中时的英语 老师。安迪在野餐会上曾介绍过我和她认识。在赞扬安迪的那部分节目中,她曾作 过简短的讲话。她讲的不是通常“我知道他的伟大值得纪念”之类的俗套,她向听 众阐明了安迪作为一个学生的长处和弱点。她的讲话很精辟而有水平,博得我们的 欢心。 我走过去加入他们的谈话:“麦考特小姐,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不过——” 她打断我的话说:“我的记忆力好极了,克尔本太太。因为我现在正在向什班什先 生解释,我在过去什么时候与他见过面,他坚持说我弄错了。”“你知道,麦考特 小姐,传媒人员经常在我们的起居室内活动,他们的确看起来像熟人。”从她的表 情,我知道我谈话失策,但我错上加错又说: “有好几次,我上前去见我肯定认识的某个人,后来我弄清楚了她只不过是我 在电视上见过的某个人。”海达·麦考特棕色的眼睛因为气愤而明亮起来。她说: “克尔本太太,如果你的思路混乱了的话,我同情你。我的思路可没乱。以后得当 心点别诿过于人。如果我能找到更意气相投的同伴,我希望你和什班什先生原谅我 告辞了。”说完,她穿着很高的高跟鞋,一溜烟走掉了,剩下我和瑞克·什班什面 面相觑地呆在那儿。 令我吃惊的是他那天是多么引人注目。毋庸置疑,他长得很高大。就连那件裁 剪合身的米色亚麻西服也隐瞒不住这一点。我从难得的经历中得知,电视对那些相 貌不端的人们是从来不发善心的。但摄像机对瑞克·什班什可真是不公道。在电视 上他的面孔看起来像小天使,且又温和。可是看他本人时,他的面孔既不那么稚气 又更有趣。我记得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他有四十三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一些。他深色的金发梳理得带有男孩子的风格——把头发自然平整地梳在一边,是 那种母亲们和爱威·里格学校的人爱梳的发式。他戴上一副圆的淡玳瑁色的眼镜, 他的双眼在晶体后面是淡褐色的,充满了智慧。 我认识的男人多为政治家或教授——这两种人都以不修边幅而臭名昭著——可 是,我确实认为瑞克·什班什穿戴文雅得体。他身高约6 英尺2 英寸,体重至少有 300 磅。但他的衣服很合身,他风度翩翩,看见他使人开心;听他说话也叫人开心。 他像那些喜欢调侃的人那样说话。甚至那天在小花大教堂的大厅里海达·麦考特的 不友好的谈话还在耳边回响时,瑞克·什班什的讲话还是那么有魅力,仿佛他在他 所说出的话中加了味似的。 这是你在5 天之内第二次救了我的命。你是我的恩人,克尔本太太。她真是一 位难对付的人。 “以前安迪也总是这么说的,她是他高中时的英语老师,我认为甚至在他成为 省领导人后,她对他仍有威慑力。”“不会是因为那些甜蜜的旧事之一吧?那次这 位老小姐在莎士比亚生日那天曾邀请他们全班同学去她家开了个茶话会。”“安迪 一向对她评价很高。据说他高中时有些过失是她给帮忙过了关的??对不起,什班什 先生,我不该向你唠叨个没完。你身体好吗?你看来不错——手臂上没伤痕,前额 上的伤看起来不怎么叫人难受了。”“我好了。克尔本太太——乔妮——我不善于 夸奖别人,所以我只是再说一次,我深谢你救了我的命。”说完,他伸出一只被太 阳晒黑了的、指甲修剪得很漂亮的手抚摸我的手面,然后把手缩回去,又笑着说: “现在还是让我们来听听有关海达·麦考特的闲话吧。”“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说。 我只是但愿刚才说的话不会伤害她。”“你感到内疚了?”“有一点。还有一部分 原因是有些东西叫她不高兴了。我斟酌过要写安迪传记的事,我认为一开始就疏远 海达·麦考特不是最高明的做法。我想她知道很多安迪的情况。”瑞克扬起一边眉 毛说:“你是说要写传记?”他向我靠近并从我的短上衣上掐起了什么,“是棉绒。” 他说,并将它小心地放到桌子尽头一个烟灰缸里。他转过身来朝着我。但我看不出 他脸上的表情。“写一部传记。”他重复道,“这主意不错。你肯定能将最后一章 写得扣人心弦。如果你记忆力好的话,还可以写出一些其他的扣人心弦的章节来。 早先曾经有过一幕悲剧,是不是?”“你把我吓坏了,什班什先生。”“我做我的 老一套工作,克尔本太太。现在我问你那次事故??”他期待地望着我。 “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大约10 年前,一次,伊芙驾车外出,他们全家都在车 内——安迪和伊芙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的女儿当场死去。凯里头部受了重伤, 他将永远不可能像正常的人一样生活。安迪被摔出来时头脑还清醒。伊芙受了伤, 但后来治好了。嗯,不过,我猜想一位母亲是永远不可能从那样可怕的事故中恢复 过来的,不知怎么的,她竟活下来了??”站在那个炎热的充满火鸡、咖啡、香烟和 人气味的房间当中,我突然记起在一个美好的春日我坐在厨房里,打开报纸就看到 了那些照片,被烧黑了的汽车金属部件,伊芙的双眼昏暗得像只动物被汽车头的灯 光照得睁不开眼似的。安迪站在路边挨着两副担架。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照片的背 景是要命的贝里·帕莱茵立体交叉道急弯处。 “那就是事故发生地??”我已经大声地说了出来。瑞克·什班什正好奇地望着 我。“对不起。”我说,“一个疑团的两个片断正好让我给搭上了。”“我很高兴。” 他说,“这就是说,如果你想让他们吻合的话。”“我不知道我是否这样想过。但 我想最好是了解事实真相。”我不由地想起:当那辆别克牌汽车驶上贝里·帕莱茵 立体交叉处时,伊芙的双眼由于痛苦而变得迟钝。“我一直力图使自己相信我们能 够掌握自己的命运,相信??我们能够创造奇迹。”想到这里,在那个闷热的房间里, 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你好吗?乔妮?”瑞克·什班什把脸凑近我的脸关切地问。 “我很好,只是??我想换个话题。你打算在城里呆多久?”他叹了一口气,说 :“我一直要呆到星期天晚上。因为是假日的周末,我一直未能买得到飞机票。接 电话的年轻女人答应我说他们总是留了几个座位给那些有特殊原因要飞离的人,显 然,我目前极端烦闷,一点儿也未能打动她的同情心。”他愁容满面的样子,立即 使我联想起我女儿说的“木乃伊样”。 “既然这样,明晚你为什么不来和我们聚一餐呢?我已经答应为孩子们搞一次 烧烤。要知道,我可是个讲究的厨师呢。”他听后面露喜色道:“好,我接受你的 邀请。不过,你答应明天请我吃饭就会花上三倍于救我的命的时间,所以倒不如我 来为你做顿饭。我也是个讲究的厨师,乔妮。”说着他将一只手指举起,示意不准 我反对,“你将为我帮个忙。真的,这样我也会有点事干。”“我答应了。”我说, “你请客,我们现在就约定了。你若准备好了要去采购的话,先给我来个电话。乔· 克尔本,东湖路。我去接你,带你到皮格利·威格利去。”“哪个皮格利·威格利?” 他眉毛一扬,问道。 “皮格利·威格利,”我说,“不在渥太华。”他瞪了我一眼,露齿笑了: “你知道,猛然间,我倒也不在乎它不在渥太华了,我只盼着明天的晚宴呢,乔妮。” “对,”我说,“我也盼着。”我说的可是心里话。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