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露茜·韦斯特拉的日记9 月12日 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十分喜欢那个亲爱的范·黑尔辛医生。我搞不懂为何他 对那些花如此紧张。他的确吓着我了,那时候他那么凶。但是他一定是对的,因 为自那以后我都感到很 安心。不管怎样,今晚我已不害怕一个人呆着了,我可以放心地去睡觉。也 不用再去在意窗外的拍打声。哦,最近我经历了太多与睡眠所做的挣扎和抵抗, 不眠之夜的痛楚,睡梦中感受到的恐惧所带来的痛苦,还有那些未知的恐惧感! 那些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每晚能够愉快享受睡眠的人是多么地幸福啊。今 晚,我也期待着睡个好觉,就像莎翁话剧人物奥菲利娅那样躺着,“周身洒满了 花瓣”。我以前从来不喜欢大蒜,但是今晚它令人感到愉悦!它的气味让人感到 安宁。我感觉睡意已经慢慢爬上来了,晚安,各位朋友。 谢瓦尔德的日记 9 月13日 我在伯克利找到了范·黑尔辛,跟往常一样,我们很准时。向旅馆预订的马 车已经在等候我们。教授带上了他的包,现在他一直随身带着它。 范·黑尔辛和我在早上八点左右到达希林汉姆。这是个可爱的早晨。明媚的 阳光以及初秋的清新空气揭示着大自然一年的工作即将完成。树叶的颜色五彩缤 纷,还没有开始从树上脱落。 当我们进门的时候正碰上韦斯特拉夫人从晨间起居室出来。她总是起得很早。 夫人热情地向我们问候:“你们一定很高兴听到露茜好转的消息。那孩子现在还 在睡觉,我从门外往里张望过她,我没进去,我怕会吵到她。”教授笑起来,欢 欣鼓舞。他搓了搓双手,说:“啊哈!我想我的诊断是正确的,我的治疗有效果 了。” 夫人接过话题说:“医生,你可不能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你自己,其实今早露 茜的好转还有一部分是归功于我。” “你是什么意思?夫人。”教授问道。 “是这样的,昨晚我一直都在为孩子担忧,所以就去了她的房间。她睡得很 香,以至于我进房时她都没有被吵醒。房间里简直太闷了,到处都是难闻的,味 道刺鼻的花,而且在她脖子上还围着一圈。我担心这么强烈的气味会对孩子虚弱 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我就把那些花弄走,还把窗子打开了一点点,好让新鲜空 气进来一些。你见到她会很高兴的,我保证。”说完,她便转身去了自己的起居 室,她经常很早在那里进早餐。 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注意教授的脸,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可怜的夫 人在场的时候,他还能克制自己,因为他知道夫人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也明白如 果告诉她真相后可能产生的致命打击。实际上,他甚至还面带微笑地为夫人开了 门。可是,当夫人一离开,他就突然用力把我拖进了饭厅,关上了门。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了范·黑尔辛精神崩溃。他绝望地抬起手举过头,然后无 助地猛击着两掌。最后,他坐到椅子上捂着脸放声干嚎了起来,这是一种发自肺 腑的强烈的干嚎声。不久,他又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就好似在向全世界哀求, “天哪,天哪,天哪!”他说,“我们都做了什么?这个可怜的人都做了什么? 难道这都是命运吗?一切注定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发生?那位可怜的母亲,因为不 知详情,因为她自己的善良愿望,而做了一件足以扼杀她女儿的性命以及灵魂的 蠢事。而且,我们还不能告诉她,甚至连警告都不可以,不然的话她就会死,然 后两个人都要死。哦,我们处在何等的困境之中啊!那些邪恶势力又是在如何对 付我们啊!” 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来,”他说,“来,我们必须见机行事,不 管是不是恶魔在作怪,哪怕所有的恶魔一起来都无所谓,我们都会一如既往,抗 争到底。”他走到大厅里去取医疗包,然后我们上楼来到露茜的房间。 我又一次拉开了窗帘,范·黑尔辛则走到了床边。这一次,当他看到那张跟 以前一样可怕苍白的脸时,他没有惊叫,而是露出非常悲悯的表情。“不出我所 料,”他喃喃自语道,他唏嘘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关上 了门,然后把包里的输血仪器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我早已做好再次输血的准备, 于是开始脱起自己的外套,但是他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阻止了我。“不!”他说, “今天你来动手术,我来输血,你已经很虚弱了。”他边说边脱掉外套,卷起了 自己的衣袖。 还是这些步骤,还是打麻药,然后露茜苍白的脸颊又恢复了一点血色,呼吸 再次平稳然后转入熟睡状态。这一次由我来照看露茜,范·黑尔辛去休息,恢复 体力。后来他找了个机会告诉韦斯特拉夫人,在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以前不要碰露 茜房间的任何东西。他告诉她这些花有治疗作用,而且它散发的气味也是治疗的 一部分。然后,他把我换了下来,他说今明两个晚上他都会亲自去照看露茜,需 要我的时候他会叫我。 过了一个小时,露茜醒了过来,看上去很有精神,基于她目前这种身体状况, 倒还不算太糟。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我想可能是长期与精神病人打交道所养成的思维习惯令我对任何事都表 示怀疑。 露茜·韦斯特拉的日记9 月17日 过去的四天四夜都平安无事。我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我都有点不认识自己 了。我就像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苏醒过来,发现美丽的朝霞,和早晨新鲜的 空气正包围着我。我经历了一段浑浑噩噩,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漫长等待,多么 恐怖啊。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甚至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使我的痛苦更加刺人心 肺。现在,经过长时间的忍耐,我的生命终于有了起色,就像一个潜水者冲破巨 大水压,终于浮出海面一样。 自从范·黑尔辛来到我身边,所有的噩梦都好像一下子结束了。那些吓得我 灵魂出窍的嘈杂声——包括翅膀拍打窗子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说话声,还有不知 从哪传来的命令我做一些莫名其妙事情的刺耳的声音都没有了。现在,我上床睡 觉时没有任何恐惧感,我也不用再努力保持清醒了,而且我现在也喜欢上了大蒜, 每天都有一盒新鲜的花朵从哈勒姆寄过来。今晚,范·黑尔辛医生将要离开,他 要去一天阿姆斯特丹。但我已经不需要人照看了,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母亲、 亲爱的亚瑟以及我所有朋友都对我那么好,为了他们,感谢上帝!今晚和昨晚也 不会有什么不同,因为昨晚范·黑尔辛医生在椅子里睡了很长时间,我两次醒过 来时都看见他在熟睡,但是我并不害怕再次入睡,尽管外面的树枝或者蝙蝠还是 其他什么东西几乎是有点愤怒地拍打着窗户。 《帕尔摩尔公报》9 月18日专题报道:逃亡之狼的危险历程 尽管多次请求,又每每遭拒,但是我最终还是以《帕尔摩尔公报》的名义设 法找到了动物园的一个分区看守人,其中狼区就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托马斯· 比尔德尔住在大象馆后面篱笆墙里的农舍中,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喝茶。托 马斯夫妇非常好客,他们年岁已大,但没有孩子,如果他们招待我的那些东西对 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的话,那么他们的日子应当过得不错。 看守一开始不愿意谈“正事”,直到我们吃完晚饭为止,这顿饭吃得很让人 满意。随后在收拾完餐桌之后,他点燃了烟斗,说:“现在,先生,你可以问你 想问的问题了。请原谅我在用餐前拒绝谈论那些专业性的东西。我在问我的辖区 的那些狼、豺、鬣狗们问题之前都会让它们喝完下午茶。” “问它们问题?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我想引他打开话匣子。 “用竿子敲它们的头是一种方式,而当那些家伙在异性面前含情脉脉卖弄自 己时,轻轻摩挲它们的耳朵则是另外一种方式。一般情况下,我并不急于看到结 果,我只是在用竿子敲它们的头之前先摸摸它们,喂它们一点吃的。等到它们吃 饱喝足了后我才会与它们对话,而之前我只会摩挲它们的耳朵。懂了吗?” 他还富有哲理地补充道:“其实在人性之中有很多跟这些动物相通的习性。 现在,你来到这里要问一些关于我的事情,看到你那么性急,我当然有些恼火, 所以我故意等到你急不可耐的时候再考虑是否回答你的问题。甚至当你对我蔑视 嘲讽时,我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我会叫你去向主管方面打听。如果你没有冒犯 我,我会叫你下地狱吗?”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我并不想和你争斗。我只是一个俗人,也需要觅食,就像狼、狮子或老虎 那样。现在,夫人为我切了一块蛋糕,为我冲好了茶,我感到很满足。所以,你 也可以为你所要的来试着摩挲我的耳朵,但请不要在我面前咆哮。把你的问题提 出来吧。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是关于那头逃掉的狼吧?” “确实如此,我想要知道你的看法,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在我知道了 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我想要请你谈谈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你觉得结果又 会如何?” “好吧,阁下。我就讲讲整个事情的经过。那头狼叫波斯克尔,是从挪威运 到加穆拉克的三匹灰狼中的一匹,我们在四年前把它买了下来。这是匹规规矩矩 的狼,从来没有招惹过什么麻烦。我很吃惊会是它想要逃跑,而不是别的动物。 但是你不能真的信任狼对吗,就像你不能信任女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