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那么,”他看着我热切地说,“有可能被怀疑的就是雇锁匠的人的企图, 或者说警察认为雇锁匠的人是不是心存歹意。哦,你们的警察一定都很尽忠职守, 而且很聪明——太聪明了,以致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而且非常愿意管这种闲事。 哦,不,乔纳森,你可以在伦敦去撬一百所空房子,或者到世界上任何一个 城市,只要你方法得当,选对时机,没人会来管你。“ “我曾看过一则报道,有个人在伦敦拥有一座豪宅,他打算夏天到瑞士休假 几个月。走之前他仔细锁好了房门。他离开之后,有一个强盗打破了房子的后窗 玻璃潜入室内。然后,他打开门闩,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进出 出。后来,他还在房子里搞了一次拍卖会,并贴出了大大的布告,然后把房主的 所有东西都拍卖一空。最后,他找到一个建筑商,并和他达成协议,他要建筑商 在一定时间之内把整栋房子拆了运走。而你们的警方和一些官方机构都在尽可能 地帮他。而那个房主休假回来之后,只发现原来应该是他家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大 深坑。这些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完成的。所以,我们也要大大方方地做 这件事。” “所以我们不能去得太早,因为这样太醒目,反而会引起警察的注意。我们 应该在十点以后去,那时候人群熙熙攘攘,这时候做起来才更像房子的主人。” 教授的想法太正确了,就连米娜那张恐惧、绝望的脸此刻也放松了许多。这 番讨论给我们带来了希望。 范·黑尔辛继续说:“一旦我们在房子里找到了更多的线索,那么一些人留 守在那里,而另一些人就到贝尔蒙德和麦尔恩德去找更多的泥土箱子。” 亚瑟站了起来。“我可以助一臂之力,”他说,“我会发电报让我的人在合 适的地方准备好马匹以及货运车。” “老朋友,”昆西说,“把马匹准备好以防万一,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 你难道不认为让时髦花哨的马车在沃尔沃斯或者麦尔恩德的小路上行驶不是太招 摇了吗?我倒是觉得,我们想去南边或东边的话,应该坐出租马车,甚至可以让 出租马车停在我们要去的地方附近。” “昆西说得对!”教授说,“他的想法很周到,而且符合实际。我们做的事 有很大难度,而且我们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米娜对大家讨论的事越来越感兴趣。我很高兴她可以藉此暂时忘掉昨晚的可 怕经历。她太苍白了,白得可怕,而且如此的消瘦,以至于嘴唇向两边咧得更开 了,而牙齿显得更加突兀了。我昨晚没有提起她这副样子,以免引起她不必要的 痛苦。然而,我一想到伯爵吸完露茜的血后,露茜的悲惨结局,我浑身的血液都 要凝固了。现在还看不出她的牙齿有变尖的迹象,但那是因为时间还不长。我们 有的是时间害怕。 当我们讨论到行动的步骤和人员分配的时候,大家又有一些疑。但是我们最 后一致同意在我们去皮卡迪利之前,应该先把伯爵就在附近的老窝解决掉。万一 他较快地发觉我们的意图,我们也还是能够赶在他前面把这些箱子摧毁。而他处 于人形状态时,也就是他最薄弱的时刻,我们也许可以从中找到新的线索。 至于人员分配,教授建议说,我们离开卡尔法克斯之后,应该一起去皮卡迪 利的房子,然后我和两位医生留守在那里,亚瑟和昆西则去寻找他在沃尔沃斯和 麦尔恩德的巢穴,并摧毁放在那里的箱子。教授强调说,有可能伯爵会在白天出 现在皮卡迪利,那么我们就会在那里和他较量一番。无论如何,我们都有可能在 力量上和他抗衡。 不过,我坚决反对这个安排,我说我想留下来保护米娜,我本来已经决定这 样了。然而,米娜却不同意我的意见。她说在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上我可能会有 用处,凭我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经历,可能会在伯爵的文件、书信中找到一些线索。 而且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有可能对付伯爵超常的力量。我不得不妥协了, 因为米娜说得如此坚决。她说只有大家团结起来,才是她最后的希望。 “关于我,”她说,“我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已经糟到底了,下面无论发生 什么,都可能给我带来一线希望。去吧,我的丈夫!如果上帝愿意,他就会保护 我以及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于是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那就以上帝的名义让我们马上出发吧,时间 正在流逝。伯爵到皮卡迪利也许会比我们预料的早。” “不会那么早!”范·黑尔辛摆了摆手说。 “为什么?”我问。 “你忘了吗?”他说,事实上还面带微笑,“昨天晚上他美餐一顿,肯定会 睡得很晚。” 我忘了?我怎么可能忘呢!我们当中有谁会忘记那可怕的场景!米娜努力挣 扎着想保持勇敢的外表,但是痛苦还是击垮了她,她捂住了脸,呜呜地抽泣起来, 身子还颤抖着。 范·黑尔辛并不想勾起她对那次可怕经历的回忆,他只是在思考的过程中忘 记了米娜的存在。当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他对自己的粗心非常内疚,并试 图安慰米娜。 “哦,米娜女士,”他说,“亲爱的,亲爱的,唉,我和大家一样是如此尊 重你,但是我却说了这么不得体的话,我真是笨嘴拙舌、有口无心。但是你一定 会忘掉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他边说边深深向米娜鞠了一躬。 米娜握住了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嘶哑地说:“不,我不应该忘 记,记得它其实是好事,因为和这件事一起,我也会想起其他的美好回忆,这些 回忆是分不开的。现在,你们快要出发了,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一定都要吃 饭,这样才会有力量。” 早餐的气氛很勉强。大家都想显出心情愉快的样子,好彼此鼓励,而米娜是 我们当中表现得最活泼轻松的一个。 早餐结束之后,范·黑尔辛站起来对大家说:“现在,亲爱的朋友们,我们 就要行动了。你们都已经像我们第一次夜探敌人老巢时那样装备好了吗?这样就 可以抵御敌人魔法,以及肉体上的攻击。” 我们都向他确认了。 “很好。现在,米娜女士,从现在起一直到太阳落山,你都会绝对的安全。 而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都应该回来了——如果——我们肯定会回来!不过, 在我们出发之前,我会让你有所装备,以防袭击。你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在你的 房间里布置了一些我们熟知的东西,这样他就进不来了。现在,我要让你本人也 武装起来。我会用这块圣饼点一下你的额头。以 圣父圣子的名义,然后……“ 就在此时,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尖叫,直刺我们的耳膜。就在教授把圣饼放 在米娜前额的一瞬间,圣饼烙了进去——就像一片灼热的金属嵌进米娜的肉里。 在米娜感觉到灼疼的同时,她也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这双重的痛 苦击垮了我可怜的爱人,令她撕心裂肺地惨叫出来。 当她的尖叫声还在空气中回荡的时候,她痛苦地跪在地板上,把她美丽的长 发拉到前面遮住了自己的脸,就像一个戴着斗篷的麻风病人,她哀号着:“污秽! 污秽!全能的上帝也要避开我这被玷污的肉体!直到最后的审判日来临之前, 我都得带着额头这个耻辱的印记了。“ 别的人都怔在那里。我悲痛无助地扑倒在她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我们两 个悲痛的心跳动在一起。而别的朋友都不忍再看,转过脸,无声地流着泪。 范·黑尔辛转过身,好像受到神灵的点化一般,非常庄严地对我们说:“在 最后的审判日到来的那一天,上帝一定会清除地球上所有的邪恶,并且纠正他所 有子民的错误。而米娜女士,在上帝认为时机来临之前,你也许还不得不承受这 样的一种烙印。哦,米娜,亲爱的,请允许我们这些爱你的人们,来亲自见证你 的红印褪去的那一刻,我们将看到你的额头像你的心灵一样纯洁。只要我们活着, 就能等到上帝为我们解除痛苦和罪恶的那一刻。而在此之前,我们将背负着十字 架,就像圣子耶稣遵照上帝的意愿所做的那样。也许我们本身就是上帝的选民。 我们将遵从上帝的旨意,承受鞭笞和羞辱的痛苦,经受泪水与鲜血的洗礼, 经过恐惧与怀疑的考验,所有这些都是凡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 他的话充满希望和安慰,同时也具有一种感召力。米娜和我都有同样的感觉, 因为我们几乎同时握住了老人的左右手,并弯下腰吻它。然后,大家都心灵相通 地跪了下来,手拉着手,发誓要彼此真诚以对。而我们男人们都发誓要尽力为我 们所爱的人解除痛苦,同时,我们也祈祷上帝能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艰巨任务中, 给予我们帮助和指引。 出发的时刻到了。我与米娜不舍地告别,这是我们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刻。 我们起程了。 而有一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如果我们发现米娜最终不得不成为一个吸血鬼, 那么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到那个陌生可怕的地方去。我猜想在过去的年代里,吸血 鬼会聚居在一起,因为他们肮脏的身体只能在圣土上安息,所以拥有最圣洁的爱 就意味在他们可怕的等级中可以高人一等。 我们很顺利地进入了伯爵在卡尔法克斯的房子,所有的东西都像我们上次离 开时那样原封未动。很难相信,在这个无人管理,满是灰尘,破败不堪的地方, 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萌生惧意。要不是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是有可怕的回忆 在鞭策着我们,我们几乎根本不能开展我们的行动。 我们在房子里没有发现任何纸张,也没有发现任何居住过的痕迹。在那个附 属的老礼拜堂里,那些大箱子仍然放在原处。范·黑尔辛神情严肃地对我们说: “现在,朋友们,我们要完成我们的职责。我们必须把这些他从遥远的异地运过 来的——他用以从事卑劣勾当的——泥土都进行彻底的消毒净化。他选中这些土, 是因为它们曾经是圣土。现在我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们将把这些泥土变得 更为神圣。这些泥土原来是因为供人类使用而变得神圣,现在我们让它们净化到 只有神才可以使用。” 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了螺丝起子和扳手。很快,其中一个箱子的顶盖被打开 了。泥土散发着重重的霉味,但我们并不介意,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授身上。 他从自己的盒子里取出一片圣饼恭敬地放在泥土上面,然后盖上盖子,再把 螺丝钉拧进去,我们在一边帮忙。 就这样,我们一个一个地在每个箱子里都放了圣饼,并把箱子按原样摆好。 在我们关上房门离开的时候,教授严肃地对大家说:“我们这里的工作已经 干完了。如果我们处理其他箱子也能这么顺利的话,那么今晚日落之前,米娜女 士的额头就有可能恢复象牙般的无瑕洁白!” 当我们穿过草地,往火车站方向去赶火车的时候,可以看到精神病院的正面。 我热切地眺望着,在我们自己房间的窗子里,我看见了米娜。我向她挥手, 并点头示意她,我们刚才的工作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她也同样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看到她的最后一眼是她不断地向我们挥手告别。 我们心情沉重地来到火车站,正好赶得上一班火车。我们到达站台的时候, 火车已经开始冒蒸汽准备出发了。 我在火车上写下上面这些文字。 皮卡迪利,十二点三十分 就在我们到达芬森其大街之前,亚瑟对我说:“昆西和我会去找一个锁匠。 你最好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以免遇上麻烦。在这种境况下,我们两个即使闯 进一间空房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你是律师,所以律师协会可能会指责你 明知故犯。“ 我有些迟疑,因为我想和他们共同承担危险,和可能的罪名。 但是他继续说:“另外,我们人少点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我的名号足 以能获得锁匠以及路过的警察的信任。你最好和约翰以及教授待在格林公园,找 个能看得见房子的地方。等你们看见我们开了房门,而且锁匠也走远之后,就都 赶过来。我们会为你们望风,然后把你们接进来。” “这个建议很好!”范·黑尔辛也表示了赞同。于是,我们也没再说什么。 亚瑟和莫里斯搭上一辆出租马车匆匆离开了,我们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尾随其 后。到了阿尔林顿大街的拐角处时,我们这一干人驶进了格林公园。 当我看到那栋我们寄予如此厚望的房子时,心怦怦直跳。那幢房子虽然身处 热闹、繁华的街区,但却显得如此凄凉和寂寞。 我们在一个视线不错的长凳上坐了下来,然后点上烟,尽量不惹人注意。我 们等待的时间显得那么漫长。 终于,我们看见一辆四轮马车驶到房子门口,接着亚瑟和莫里斯很从容地从 马车里出来,另外一个背着灯芯绒工具包的人也下了马车。 莫里斯付了钱,车夫碰碰帽子行了一个礼,就驾车离开了。而与此同时,亚 瑟和锁匠上了台阶。亚瑟告诉锁匠他的意图,然后锁匠悠闲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挂在围栏上长钉上,还跟一个刚好路过的警察说了点什么。那个警察点点头表示 同意。然后,锁匠跪下来把工具包放在身旁。 锁匠在包里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整套的工具,并把它们整齐地排在一边。 然后他站了起来,看了看锁孔,并往里面吹了吹,又对亚瑟和莫里斯说了点 什么。 亚瑟笑了笑,然后锁匠拿起了一大串的钥匙,选了其中的一把,试探着往锁 孔里捅了捅,鼓捣了一番后又试了第二把,最后是第三把。最后,他轻轻一推, 门就打开了。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进了房间。我们坐着没动。我的雪茄烧得很旺,但范·黑 尔辛的已经灭了。我们耐心地等着,直到锁匠拿着包走了出来。他让门半开着, 并用双膝把门板夹住,然后用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最后他把钥匙交给了亚瑟。 亚瑟取出了自己的钱包,给了锁匠一点什么东西。锁匠抬了抬帽子算是行礼, 然后穿上自己的外套,背着工具包离开了。整个过程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当那个锁匠完全消失了之后,我们三个立即穿过马路来到那幢房子面前,敲 了敲门。昆西·莫里斯很快给我们开了门,而亚瑟正站在一边点燃了一只雪茄。 我们进屋的时候,亚瑟说:“这里的气味真让人恶心。”的确如此,就像卡 尔法克斯的那个礼拜堂里的味道一样。 根据我们的经验,看起来伯爵一直在随意地使用这个地方。我们开始在房子 里搜查,彼此紧紧地靠在一起,以防任何攻击。我们知道要对付的是一个非常强 大野蛮的敌人。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清楚伯爵是不是在房子里面。 在大厅后面的餐厅里,我们发现了八个泥土箱子。我们只找到了九个箱子中 的八个!看来工作还没完。我们要是找不到其余的箱子,就永远没个完。 我们打开了窗栓。窗子对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后面是马厩的一面光溜溜 的墙。墙上并没有窗户,所以我们不担心有人从那边窥视我们。 我们一刻也没耽误,迅速地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打开它们,然后如法炮制,对 这些箱子做了同样的处理。很显然,伯爵现在不在房子里。此后,我们继续寻找 伯爵在这里的其他蛛丝马迹。 我们匆匆忙忙搜查了其他从地窖到阁楼的房间,最后得出结论,餐厅里那些 东西可能就是伯爵所有的东西。 于是我们返回餐厅,更加仔细检查那些东西。在餐厅的大餐桌之上,整齐地 摆放着捆扎好的这所房子的地契,还有在贝尔蒙德和贝芒德塞的两幢房子的地契。 此外还有便条、信封、钢笔和墨水。这些东西都用一张薄薄的纸盖着,以防 灰尘。 我们还找到了衣服刷子、掸子、梳子、一个水壶和脸盆。脸盆里还残余着一 些脏水,颜色暗红,好像溶了血在里面。 最后,我们还发现了一小堆钥匙,有各种型号和尺寸的,可能都是其他房子 里的钥匙。我们检查完之后,亚瑟和昆西·莫里斯把位于伦敦东部和南部的那两 所房子的地址抄了下来,带上那堆钥匙,然后出发到那两个地方去,把其余的泥 土箱子都摧毁。 我们剩下的人,则尽可能耐心地等着他们回来——或者是伯爵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