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方胜男半天不敢扭过头去看一眼。不知白秘书是在什么时候悄没声地摸探了过 来,而且已经立在了她的身后。 白秘书无声地笑笑。因为笑而冲过来的气息打在方胜男的脖颈上,冷飕飕,好 似出自一个阴暗的山洞。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白秘书小跨一步,坐在方胜男先前坐过的椅子上。 手掌依旧压在方胜男的肩头,似乎那是一个须臾不可离开的支点,或者是根本不可 放弃的要害。 方胜男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来,慌乱地将盛有满满一杯茶水的杯子搁回到餐桌。 白秘书笑了,然而她此时的笑容没有一丁点狰狞的成分,反而看上去很和蔼。 从这张笑脸上找不出丝毫的虚伪和暗藏于心的歹毒,方胜男更加毛骨悚然。心想, 任剐任杀快着点,别这么装模作样地折磨人。 “这么巧,我是来这儿带儿子看病的,把你给碰见了。”白秘书像往常那样热 情地说。可掬的笑容依然荡漾在容光四射的脸上。 方胜男惊魂未定,没有言语。她既不知道白秘书有个儿子,也不知道有啥病, 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偏僻的渔村来找大夫。 “你见过的呀,肯定见过的,你不知道?”白秘书的笑容停顿了,代之而来的 是疑问的眼神和一脸的暗淡,声调也顿时变得很低,“天天在一楼大厅转悠的那个。” “哦,那是你的儿子?”方胜男应付一句。 海顺大厦的一楼大厅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年龄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经常在光 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走来走去,常常双手紧握拖布专爱擦拭清洁工一般不易擦到的地 方,跟一些犄角旮旯死命地较劲。有时像冲锋打仗一样,大汗淋漓地忙完了这一头 即刻又跑到另一头接着挥汗如雨,直到有人叫他一声“儒鹏”,或者冲他喊一声 “OK”,他才会停下来,对人笑笑,用袖子蹭蹭额头和脖子上汗水,然后扛起拖布 挺直腰板,一二一地走到电梯门口,将肩上的东西立在身旁,来一个标准的立正, 守于电梯的一侧。如果有人走过来,他便伸出最方便的那根食指点一下触摸式按钮。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立正的姿势始终保持不变,也绝不偏过头去看按钮,但无论 站在左、右哪一侧,每一次都会准确无误。更有趣的是他的面部表情,竟然是一脸 的旁若无人、目不斜视,直对前方的玻璃大门。有一次方胜男乘电梯的时候,门口 没有他,但抬起手刚要伸向按钮,门却自动打开了,开启的门里伸出一张笑眯眯的 脸,直通通地盯着她呲牙:“哈哈哈,哈哈哈……”方胜男吓了一大跳,待回过神 来正迟疑着该不该进去,他又摁亮了三楼的按钮,微微弯下腰,做出一个请进的动 作,开口道:“迟到了,方小姐,我知道您在三楼。哈哈哈……就是三楼,我知道。” 说完,一步跨出电梯,笑声也戛然而止,旁若无人和目不斜视的表情随即回到了脸 上,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天,方胜男走进了写字间心里还“扑嗵、扑嗵” 地乱跳。事后想问问,一个声望不小的公司怎么雇了一个八成人,但后来因为别的 事打扰,也就没再提起。细想起来,好像白秘书每次到他跟前都会慈祥地笑笑,他 也转过眼珠,温顺地看看白秘书。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白秘书的儿子。 白秘书点点头,似笑非笑地咧咧嘴:“你真不知道呀?” “真不知道。多大了?”方胜男问。 “二十四啦!”白秘书回答着,又像在自言自语,“倒不显老,看起来就像十 八九。”从她的目光里,方胜男看到了一个母亲的隐痛还有无奈。白秘书继续道: “这不,听人说夕明湾来了一个专治神经性行为障碍的,就向公司请了假,过来看 看,下午刚到。大夫说要留他一个晚上,观察观察,试试轻重,明天才好下结论, 能治还是不能治。” “那您应该陪着儿子呀,一人呆这儿干吗?”方胜男丝毫不敢被她的母爱所感 染,更不敢受其迷惑,冷眼问道。 白秘书解释道:“人家不让陪床,尤其不能让亲属在身边,要陪也得过了今儿 这一宿。这不,把他安顿好,到这儿吃了个饭,买了单刚要走,就见你进来了。” “这么说,是碰巧喽?” “是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心想你不是跟孟经理去电子城了嘛,结果还真就 是你。”白秘书似乎并不在乎方胜男的冷淡还有敌视,热情饱满地说,声调又回到 了原有的高度。她的嗓门跟她肥胖的体形一样难以令人愉悦,此时填满了整个餐厅。 担担面和小菜上来了,方胜男稍加客气便只管低头享用。她不想跟这个女人再 说什么,吃饭正好是最佳的回避方式,无论接下来发生何事、何情,吃饱肚子应该 是最最紧要的。这段时间以来,方胜男已经变得做什么事都多了几分理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