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不是在说她自己吗?田金橙望着老太太陶醉于往事的笑容,心说,只不过 十七岁的少女现在已经满头白发了。 “她骑着珍妮从农场出来,走进一个林荫道。那里有几个顽皮的小男孩正在 烤偷来的玉米,他们其中的一个把一团浇过柴油的干草点燃,扔到了从他们身边 经过的那个姑娘的所骑的马的尾巴上。我已经说过了,那匹马叫珍妮对不对?” “是的。”田金橙回答说。 “珍妮的尾巴一下子着了火!惊了的珍妮嘶叫着,疯狂地朝前跑去,可怜的 姑娘吓得捂上了自己的双眼,以为这次在劫难逃。” 听到这儿,田金橙心想:这时候该有英雄出现了,最好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翩 翩少年! “正在这危机时刻,一个年轻英俊的上校从这里经过,他奔跑着追上珍妮, 跃上马背,及时抓住了缰绳,而另一只手则抱住了那姑娘的腰。”说到这儿,老 太太忽然停了下来,非常深情地看了霍真一眼。而霍真从老太太讲故事起,就一 直低着头,现在仍旧是那个姿势,不知道是在听故事呢,还是在想别的事情。田 金橙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心里十分想说的一句话是:哑巴,只知道你是那个金发 美女的梦中情人,没想到你还是中老年妇女的偶像啊!不由得用胳膊轻轻碰了碰 身边的霍真,低声打趣道:“诶,上校,你在听吗?”心里很想知道霍真是怎样 想的。可是霍真始终没有抬起头看田金橙一眼。他本来就不理睬田金橙的嘛,所 以田金橙只得吐吐舌头了事。唉,没办法,都快习惯了! 这时,那老太太的声音又响起了。“勇敢机智的上校驾驶着珍妮冲进一条小 河里,马尾巴上的火被河水扑灭了,珍妮也平静了下来。马背上的姑娘终于获救 了。” “然后呢,那个姑娘是不是邀请这个机智勇敢、又年轻英俊的上校去她家了 呢?”田金橙像在看连续剧一样猜测着剧情的发展。 “是的,孩子,那个姑娘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请求上校到她家里去,她要让 她父亲好好感谢感谢他。可上校对那个姑娘说:‘救人,是在下应该做的事情。 我想,不止是我,每一个路过此地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军人,只要是一个心地善 良、人品纯正的人,见到这种情况都会这么做的。请不要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不 然我就会生气的,呵呵。好了,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陪你回去了,那么就此说 再见吧,’上校向姑娘敬了个礼,‘我可爱的天使,再见!’说着,上校转身就 要走。” “可是,他们以后还会见面,对吗?”田金橙担心地说。 “事实是,那个姑娘不愿意以后再见到他。” “那是怎么回事呢,她不喜欢那个上校吗,我猜,她一定是喜欢上校的。” 田金橙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她是喜欢的。所以,她不能让自己与上校就此作别。她采取行动了。她假 装晕倒在地,那个上校听到了她倒地的声音,于是就连忙回来了。” “啊,太好了!”田金橙由衷地欢呼道。 “上校把那可爱的姑娘一直送到家。姑娘的父亲听到女儿的讲述,也深深被 上校的人品打动了,所以一向就热情好客的老农场主一定要设宴款待他女儿的救 命恩人。上校推脱不掉,只好留了下来,打算吃完饭就走。谁知,在宴席上,老 农场主从家里地窖里拿出了自他祖爷爷辈就珍藏的法国白兰地款待上校,一阵推 杯换盏之后,上校醉在了饭桌上。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上校吓坏 了,准备马上就离开,当他打开自己的公文包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所以的文件 和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全不见了!” “那文件和证件哪里去了?”田金橙好奇地问。 “这完全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所做的唯一一件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老 太太说到这儿似乎有些激动。 “您是说,那些文件是被老农场主给,藏起来了?” “不是藏,是烧毁了。”老太太微笑了一下,然后说,“老农场主在上校醉 倒的当夜,在去给上校送解酒药时,途经女儿的房间,竟听到了女儿的哭声。要 知道,自从他妻子去世以后,他就没让他女儿掉过一滴眼泪。他问他的心肝说: ‘亲爱的孩子,你怎么了,你为了什么哭啊?’说着他的眼圈也红了。他的女儿 回答他说:‘爸爸,我不想让上校走,我,我,我……呜呜……’老农场主猜出 了女儿的心事,不禁笑了,说:‘原来是花儿开放了,蜜蜂偷走了花的心啦!你 不想让上校走,爸爸我就会帮你把他留下。如果你想嫁给他,爸爸就能让他做你 的新郎!怎么样啊,我的小可爱,现在你满意了吗?’姑娘破涕而笑了。” “对于这件事,我可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想知道那上校知道了这一切后会 怎样?”田金橙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呢?这大 大超过了她所接受的教育和道德的地限。一个人怎能单单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 就采取卑鄙的手段擅自将一个还有着公务在身的上校强行扣留呢? “老农场主知道上校一定会来找他问清楚的,所以当上校来找他时,他就把 一切都对上校说了,接着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刀枪相对。最后的结果是, 老农场主告诉上校,就是上校现在要了他的老命,他也不会让他走的,他不仅把 他公文包里的文件和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烧了,还把他的钱全部没收了,他 要么跟他女儿结婚之,要么现在就滚蛋,然后被野狼咬死在外面,没有第二个选 择。” “那个姑娘在哪儿,当两个男人为了她而几乎决斗的时候,她又在哪儿?” 田金橙问,还有一句没出口的话是,她可真是个自私的姑娘! “她就站在窗外,她知道她的父亲一定会把一切搞定。”老太太微笑着说。 “那上校会屈服,会答应吗?”田金橙有些愤愤不平地问。 “出乎老农场主和那个姑娘的意料,那个上校在了解到他当前的处境后,没 有再做一点反抗,他很顺从的答应了。那个姑娘推开门走了进去,当天他们就举 行了婚礼。” “也许上校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姑娘了吧。”田金橙天真地说,“反正现在事 已至此,也没有了退路。而且,我觉得,他们两个其实还是很般配的嘛!” “第二年夏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是个女孩,非常非常漂亮,比她 母亲还要漂亮,她的那双绿眼睛就好像是春天里的绿宝石!”老太太说着,眼睛 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芒,仿佛已经透过着惨白的烛光看到了那个可爱天真的小女孩。 “啊,”田金橙长长舒了一口气,高兴地说,“事情总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 局。”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就好了。”老太太的目光黯淡下来,“那个可怜的 孩子在她三岁生日的那天下午竟然掉进了菜地的井里,溺水而亡了。”她说完这 句话的时候,一颗沧桑的泪水悄然划落,只是她没让任何人看见。 田金橙扁着嘴,觉得很难过。 “孩子的母亲和外公,还有孩子的父亲都悲痛欲绝。一家人整日以泪洗面。”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不是,逝者已矣。况且他们还那么年轻,完全可以再要 一个孩子啊,那样的话,他们的生活不就重新有了快乐了?”田金橙仿佛在劝说 着这故事里的一家人。 “三年以后,又有一个小生命诞生了,是个漂亮的小男孩,有一头褐色小卷 的头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睛,简直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在他八岁生日的那天,竟骑 着一匹小马驹从山崖坠落而死。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去那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竟允许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田金橙忍不住又 问了一句。与她的毛躁沉不住气相比,另一个听故事的人则显得有礼貌的多,人 家霍真可是始终低着头倾听,不曾打扰过这老人家的故事。 “可是失去的无法挽回,只求有新的希望可以弥补失去的伤痛。”老太太叹 了一口气,望着田金橙说,“于是在这个孩子死后的第二年夏天,第三个孩子出 世了,是个褐色头发,绿眼睛的男孩。” “但愿能保得住。”田金橙说。 “如你所愿,这个孩子终于被他的外公从他父亲手里抢回来了。” “你是说……”田金橙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孩子的父亲,那个上校,他亲手谋杀了自己的前两个孩子。当他把 罪恶的双手伸向这第三个小生命的时候,孩子的外公刚好从外边打猎回来,当场 揭露了他的可耻行径。” 田金橙紧张地看着那个老太太,咬着下嘴片。 “两个男人开始低声争吵,被前来给孩子喂奶的母亲听到了事情的真相。原 来这个上校是隐藏在美国多年的军事间谍。可他厌倦了这种出卖祖国和良心的罪 恶勾当,提出要洗手不干了,但对方提前控制住了他的妻儿,并以此为要挟,强 迫他为他们做最后一次。他别无选择地答应了,于是利用职务之便,将一个内存 大量情报的微型超薄电脑芯片,暗夹在一张公函的一角,由于那个电脑芯片的直 径只有小米粒大小,所以在叫公函时,只要用拇指轻轻一扣,将其暗藏在指甲缝 里就安全的带出来放到对方指定的地点,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待到那边总部收到 了电脑芯片,他就不但可以接回妻儿获得自由,还可以到另一个国家去生活,拥 有新的身份和终身的财富。但是这一切被他好心救下的女孩给终结了。当他一觉 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了,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的妻儿早已命丧黄 泉了!报仇!他要报仇!他答应了婚事娶了那个女孩,接着就谋杀自己的孩子。” 那老太太说到这儿,竟然在笑。 田金橙完全被震惊了,半张着嘴巴。 “孩子的外公愤怒之极,冲上前和上校拼命,两人扭打在一起,孩子的母亲 连忙跑了进来,但为时已晚,枪声响了,老人倒在血泊之中,孩子的母亲惊恐地 大叫起来,一切变的不可收拾!上校冷笑了一下,拿起那杆从老人手中夺过的长 猎枪,冲着那个可怜的刚刚失去父亲的女人连开了两枪。也许是上帝保佑,襁褓 中的孩子竟然一直在熟睡,使得那个杀红了眼的上校,残暴的歹徒,忘了那个小 生命的存在了,也或许是他要急于逃命,所以孩子就毫发未损地活了下来。” 田金橙心中默默地喊了一句:谢天谢地,不幸中的万幸,孩子总算没有受到 伤害!当她抬眼看那老太太时,发现老太太的眼角有一颗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所有的所有,都沉默了,蜡烛也即将燃尽。田金橙已渐渐看不清那老太太的 脸了,但可以听到她若有似无的抽泣。这时,吱呀一声,黑暗中,一扇门开了, 驼背老头莫里手里持了一盏小蜡灯走了进来,他的另一只手里则拿了三根用来替 换的白色的长蜡。 餐桌上的蜡灯重新被点燃,驼背老头莫里也退了出去。 “孩子的母亲呢,她死了吗,如果没死,她报警了吗?”田金橙已经深深陷 入故事中了,她也忘了顾及老太太的情绪了,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她活了下来,却要终身与轮椅为伴了。她也没有报警,她决定要用自己的 方式为死去的父亲和两个无辜的孩子报仇。她幸运地得到了一个帮手。这个帮手, 是她父亲农场的一个得力的伙计。这个伙计要比她大八岁,他从小就喜欢她。” “等等,我有些不明白了。你是说农场主的得力伙计,爱上了农场主的女儿?” 田金橙问。 “是的,可这个伙计却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很了解老农场主的脾气,他 知道老农场主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伙计爱上自己的女儿的,所以他不敢说,只有 把爱默默藏在心底,他怕一说出来,就会被农场主赶出农场,那样的话,他就再 也看不到农场主的女儿了。” “噢,为什么,老农场主不是一个很好的人吗?怎么可以这么封建呢?”田 金橙不解地说。她哪里懂得在很多年前,这是当时的世俗观念所完全不允许的。 老太太笑了一下,并未回答田金橙的问题,而是接着讲述自己的故事:“直 到这个农场主的女儿坐上了轮椅,他才有勇气对她表白了爱慕之情。他对她说, 他从来到这个农场的第一天起,就已经爱上她了。他说她那时她还只是个才八岁 的小姑娘,穿着碎花的小裙子,戴着一顶绣着两只蝴蝶的宽边帽,站在农场主的 旁边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向他做了个鬼脸。” “在这个悲惨的故事里,我总算感受到一点阳光。”田金橙说。 “可是那个农场主的女儿并不爱这个伙计。虽然这个伙计为了她一直都没有 结交女孩子,更没有结婚,一直在等着她。但是她确实是不爱这个伙计,她请求 他留下来,只是因为她要他帮助自己完成复仇计划。” “这不公平!”田金橙说。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那个老太太冷冷地说,“在爱这件事上,它本 身就没有公平可言。” “你说的对。”田金橙黯然地下头,心里想起了乔凌风,然后抬起头说, “请您继续讲故事吧。” “好吧,孩子。”老太太显然为在这场小小的争辩中得到最后的胜利而感到 开心,“农场主的女儿在那个伙计的帮助下,埋葬了父亲。之后,她一方面让那 个伙计帮助她精心经营农场,另一方面她又暗中雇人寻找上校的下落,她自己则 用心养育自己的孩子。就这样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并且 成为美国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上校的下落终 于被找到了。她就变卖了农场,和她的孩子以及那个照顾了她二十多年的伙计一 起,来到上校藏身的城市……”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故事,老太太慢慢掏出手机,对田金橙慈祥地一 笑,轻声说:“是我儿子的。”田金橙礼貌地伸出右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老太 太就低下头,接听电话。 田金橙把头转向一边,却看到霍真的头低的更深了。难道他睡着了?田金橙 心想,听着这么精彩的故事也能睡着吗?!这个木头!想到这儿,她用手碰了碰 霍真,希望弄醒他,没想到霍真的身体一下子歪了过来,倒在她的怀里。田金橙 很生气地推他,可是怎么也推不醒他。“真不知道你这个哑巴还挺能占便宜的, 可恶!”田金橙恨恨地低声嘟囔着,可是她发现,霍真好像不是装的,是真的睡 着了。“这才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她一边说一边把霍真的脑袋放在自 己的胳膊上,总不能在他睡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把他扔到地上吧。 打电话的时候,老太太向忙着摆弄霍真的田金橙这里看了过来,上下打量着 田金橙身上穿的病人服装。 听到老太太不再讲电话了,田金橙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正在往兜 里装手机。这一刹那,田金橙突然想起了陆冠冲给她的手机,心想:该死的,陆 先生的手机,我的衣服,假发全丢到那个奇怪的医院了,也不知道陆先生他现在 怎么样了。 “我们讲到哪儿啦?”老太太诡谲地一笑,望着田金橙说。不过田金橙已经 见怪不怪了,她认为这老太太就这样,毕竟人的年纪大了,总会有一些怪异嘛。 所以她提醒道:“农场主的女儿变卖了农场,来到上校藏身的城市。” “不错。她用变卖农场的钱为儿子创办了一家大的医院。也为自己买了一处 独居的老房子。然后有一天,她和她的儿子以及那个老伙计,他们三个一同出现 在那个上校的面前。” “他们,杀了上校吗?”田金橙小心翼翼地问。 “想知道结果吗?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老太太突然买起了关子,弄的田 金橙有些莫名其妙。 “那当然了。”田金橙回答道,心想:哪有听故事不想知道结尾的! “那请跟我来。”老太太说罢,将轮椅灵活地一调头,向屋子的北面走去。 那里昏暗一片,餐桌上的蜡灯的光已经照不到那儿。“啊,请……等等我。”田 金橙赶快站起身,倾尽全力将霍真的脑袋放在她的椅子上,然后又将旁边的一个 椅子拉了过来,将霍真的腿脚放到上面。这样,三把椅子组成了一个单人床,霍 真在上面睡得还挺香!做完这一切,田金橙连忙追了过去,却发现那老太太在停 在那儿等她。 “对不起,我师哥他睡着了……”田金橙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没关系。”老太太淡淡地说,似乎还挺高兴,“孩子,你按一下墙上那副 油画中那个女人的鼻子。”田金橙现在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昏暗,抬起头,将目光 移到墙壁上,那里果然挂着一副仿真的世界名画《吉卜赛女郎》,依言按了一下 女郎的鼻子。只听很悦耳的“汀”的一声,墙壁中间便像电梯门一样打开了,原 来里面真的暗藏了一个电梯! 老太太摇动轮椅进到电梯里,调转车头,冲着外面的田金橙,微笑着说: “如果你害怕了或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田金橙没说话,抬腿迈了进去。墙 壁立刻合上了,好像将她们吞进了肚子里。 田金橙看了看电梯里显示的数字,知道她们正在往地底下走。从“13”开 始依次递减。“已经两鬓斑白的上校,他在一家酿造白兰地的酒厂工作,因为年 纪大了便负责起守门的重任。”老太太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说到最后一句话时, 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心酸。田金橙默默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老太太大概没注意到田金橙的关切的眼神,接着讲道:“那天,他一个人在 值班室里。当三个陌生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除了惊奇于没在监控器上没有看到 有人进入之外,对于这三个不速之客,可是一点也没有惊慌,就像他当年看到一 匹尾巴着火的惊马上驮着一位纤细的小姐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沉 着镇定,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害怕。他慢慢摘下头上的警卫帽,从椅子上站 了起来,非常礼貌地说:‘各位,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吗?’没人回答他。二 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儿子已经长大,被他伤害的女人也已经老的让他认不出来了, 还有那个在农场总是与他一起喝酒的结实健壮的伙计,此时也已经变成一个驼背 的老头了。他们对于他真的已经很遥远了。‘你们想干什么?打劫吗?那为什么 还带着一个用轮子走路的老女人呢?’他嘲笑他们道,可是他的笑容依然那么迷 人。‘我并不是天生就用轮子走路的女人,是因为我遇上了一个男人,是他,断 送了我的双腿,并且杀害了我的父亲和我的那两个无辜的孩子!’那个坐在轮椅 上的可怜的老女人说。是的,她的容颜已老,青春不在,可她的声音却未曾改变, 依然像她十七岁时那样清脆动人。因为那个把她从马背救下来的男人当初开玩笑 说,他可能是听到了她夜莺一般的呼救声才不由自主救下她的,所以为了这句玩 笑话,她就使自己保持住了这种动人的声音。” “这真是个奇迹,爱的奇迹!”田金橙感动地说。这时,她看到电梯里的数 字显示她们马上就要到底层了。两秒钟后,电梯的门开了,田金橙推着老太太从 电梯里走了出来。虽然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还是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了十二分 的吃惊! 这是一个用墙壁上的柔和火把灯照亮的走廊,很长,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 地毯,一直伸向走廊的尽头。走廊的两侧都是房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在 地底下,田金橙一定会认为这是在某家豪华宾馆的某一层呢!所以她停在那儿, 忘了往前走,也没注意到身后的电梯门早已合上了。 “你刚才说奇迹对吗?”老太太也没有往前走,她轻松地说:“不错,正是 这个奇迹让上校认出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你在听吗,宝贝?” “哦,是的。”田金橙连忙回答道。 “他听出了她的声音,所以认出了她。然后上校也看出那个女人旁边站立着 的,拥有一头漂亮微卷褐色头发、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跟他年轻时是多么的相似, 不错,他已经明了了,这个小伙子正是他当年没能杀掉的亲生儿子!最后,上校 也认出了那个驼背老头,那个农场里的伙计。其实他早在农场的时候就看出了这 个伙计对他当时第二任妻子的暗恋。他笑了,坦然地说:‘很好,该来的一个都 没少。我说,伙计,你还爱着这个女人吗?怎么啦?儿子,难道看不出我是你的 亲爹吗?还有你,我的甜心,你的命可真大,挨了两枪都没死,只是断了两条腿, 好幸运啊!不过,我想,我的尊敬的老岳父恐怕没这么好命吧,他可是我对准了 心脏开的枪!’那个可怜的女人,看着上校,这个苍老的上校,听着他厚颜无耻 的话,本来是有满腔仇恨的,却在一刹那间化为乌有!她甚至忘记了杀父之仇, 失子之痛,忘记了这二十多年来所受的一切痛苦煎熬,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 个字,爱!”老太太讲到这儿哽咽了,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下来了,她没有擦。站 在她身后的田金橙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安慰。也许在这个时候,没有安慰就是最 好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说:“于是她问那个上校:‘你能不能告 诉我,究竟当初你有没有爱过我?’那个上校又笑了,他说:‘这是个愚蠢的问 题。因为遇上你,使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妻子跟孩子,你还问我有没有爱过你?! 因为我贪恋你父亲的美酒,我失去了一切。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在我们结婚后 整日以酒度日,离开农场后,我又为什么来这个白兰地酒厂工作?因为我要,我 要让自己天天守着这些酒,不许自己沾染一滴,为我死去的妻儿忏悔!每当我想 喝的时候,就是这样!’上校说着露出了自己的胳膊,上面全是被烟头烫伤的痕 迹。‘既然你们今天来了,就别婆婆妈妈的啦,动手吧,我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了! ’上校大声说着。他的儿子对准他的心脏开了枪。他倒在地上,鲜血从嘴里涌出, 那个深爱着他的女人,从轮椅上滚落下来,爬到他身边,抱住了他。他还没死。 他睁开眼看见了那个女人的眼泪,他最后一次笑了,他说:‘就因为当初爱上了 你,才杀死你为我生的孩子,因为我背叛了我的妻子。’之后,他就死了。” 沉默。 “后来呢?”田金橙叹了一口气,情绪低沉地问。说实在的,这个时候她倒 希望那个上校不要死了。 “以后的事情全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处理的,他做的很好,很干净。他先是替 他的父亲打了一份辞职报告留在那儿,接着清理了杀人现场,运走了他父亲的尸 体。于是一切都被掩饰过去了。因为上校没有再娶妻,是一个人独居,也没有结 交任何朋友,加上年纪大了,早到了退休的年龄,所以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存在与 否的。在我们美国就是这样。”老太太平静地说,好像在念一段枯燥无味的新闻。 “也许,我真不该听这个故事,不然,我心里也不会这么难受。”田金橙像 是在做总结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那老太太似乎没有听到田金橙在说话,而是自己摇动轮椅,向前行去。田金 橙看到了,连忙跟了上去。“那女人的儿子在他母亲的苦苦哀求下,把他的父亲 做成了蜡人。”老太太说着,在第一个房间门前停下了。 “啊!什么?”田金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校就在里面,你不想看看吗?”那老太太微笑着指了指她们面前那扇虚 掩着的房门。里面的光因为比走廊里亮而从门逢里射出一条光线。田金橙几乎要 窒息了。“我想你也早猜到了,我就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农场主的女儿,这里 面就是我最深爱的那个人,”老太太说着,一把推开了门,“我的上校。”田金 橙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去看门里的一切。“不用怕, 宝贝,”那老太太突然抓住田金橙的手,说,“他已经死了,不会再伤我的心了, 不信,你看,他正冲我们笑呢!”田金橙就要魂不附体了,可她在惊骇之际仍抵 挡不了好奇心的驱使,慢慢抬起头,一点一点地看了过去。房间里坐了一个活灵 活现的老人,大约六十岁左右,皮肤红润,泛着健康的光泽,两只蓝眼睛充满爱 意地望着外面,不管是谁打开了这扇门,他都是看着你的。他五官端正、俊雅, 即使这把年纪了也依旧让人着迷,他薄薄的嘴片呈弧形,嘴角上弯,显示出他内 心的平静详和,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摊开的报纸。沙发旁边是 一张舒适的大床,床上的毯子掀开了一角,看样子,他是要看完报纸就准备上床 就寝的,只不过就在这时,你推开了房门,而他就要站起来了,微笑着邀请你进 来聊天了,他准会走上前搭上你的肩膀,说:“进来吧,我的朋友!” 正当田金橙的灵魂就要随着那上校走进房间里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从很远的 地方传来一声怒吼:“看够了没有,他是我的男人!”田金橙这才灵魂复位,忍 不住轻咳了一声,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好了,去把门关上。”那老太太恨恨 地命令田金橙道。田金橙说:“不去!”她觉得只要她一把手伸进房间里去抓房 门的把手,那坐在沙发上的上校便会抓住她的手,把她领进房间里陪他聊天。老 太太没有办法,只得摇动轮椅,自己去关门,也不是全关,只是虚掩上了,就像 原来没开门之前的样子,从里面射出一条光线。“1986?”田金橙忽然看到 门上还有门牌号,便顺口读了一下。怎么像是年代呢?她心想。 “我终于把他留在我身边了,永远地留在我身边了。”老太太脸上露出满足 和安详的笑容,说,“我非常怀念我们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他翻身上马,一只手 抓住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制服了我心爱的受了惊的小马珍妮,救了 我。如果没有以后该多好,就让时光停留在那美好的一刻吧!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的宝贝?”田金橙不明白她的意思,便摇了摇头。 “怎么?!你是说我说的不对吗?”老太太又变得愤怒了,抬头用恶毒的眼 神剜了田金橙两眼,两只干枯的手使劲拍打着轮椅上的两侧扶手,“为什么不对? 如果没有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我和上校,我们俩的爱情该是多么完美!我们相 遇了,然后就在他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搂住我的腰的那一刹那,甚至连彼此的长 相都还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我们便已经相爱了,你懂这种感觉吗,你懂吗?!” “我……我的确不懂这种感觉。”田金橙黯然神伤地说,心想:我只知道我 喜欢别人的感觉。 “噢,我的上帝,我可怜的孩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让我想起了我 在遇到上校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整天都很开心,骑着我的珍妮在农场溜达, 采摘田边紫色的小野花……”老太太愉快地回忆着,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