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坐在林祥的对面,贾克平多多少少仍然感到别扭。这种所谓的别扭仍然来自自 己心底的那一丝不甘和不服。贾克平意识到这种心态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是绝对不利 的,他立即调整自己。 “我早想找你……”贾克平和林祥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句内容相同但含义不同 的话来。话音未落,两人同时一怔,随后便不由自主地同时大笑了起来。 不知是真的“一笑泯恩仇”,还是假的“一笑泯恩仇”,笑声一完,贾克平的 脸上显出了一个成熟男人所特有的那股豁达与自信来。 “林队,你啥也不用说了,以前是我的不对,是我自己那点小小的想不开的思 想作祟,自己认为自己是块干刑侦的料,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这些我都不说了, 现在说这个没劲。总之,你今天信我的一句话,我会配合好你的……” “克平,不是这样……”林样打断了贾克平的话。“搞案子你是行家里手,我 呢,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半拉门外汉,稀里糊涂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来,我也绝不说 半点谎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领导会这样安排我。在这一行当里,我要跟你 学的很多。就说上次那个沙坪坝的案子,不是你先期做了那么多的工作,排除了那 么多的疑点,打死我也不敢那么大胆地推论,说白了,我只是耍了一点小聪明而已, 想不到……” 林祥还想着继续说下去,在这个时候,与其说林祥是在推心置腹地与贾克平谈 心,不如说是林祥在深刻地反思自己。关于这一点,是贾克平先行意识到的。倒是 林祥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走了题,故而立 即刹了车。 林祥冲贾克平一笑。“不好意思,你看我都说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还 是回到正题上来吧。要说咱俩应该是一对很好的搭档,你的激情与我的理智,应该 是黄金组合。工作中有分歧这是很正常的,关键在于如何去解决分歧。我这么说是 不是又有点什么啦?” “林队,你只管说,说什么都不要紧。” “实际上,我说什么并不重要。其实,我想说啥你也清楚,反过来呢,你想说 啥我心里也明白。我只想说一点,人这一辈子,也不过二万多天,除去工作前和退 休后的时间,你算算,真正能做点事的时间才能有多少天?我一直这么想,我们真 的没有必要将本来已经很短的时间去花费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上。 你说呢?“ 对于林祥的那些感慨,贾克平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贾克平从来就没有把那些 问题想得那么透彻,贾克平一直认为,一个人只要把所有问题都想明白了,或者说 把所有的问题都看透了,那么这个人活着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了。他从来也没有想到, 如果一个人能把人生都看透,那么,出现在这个人面前的又将是怎样一种境界?反 过来想,这样的人也一定是一个具有无限智慧的人。 “林队,你啥也不用说了。我这个人咋样,你以后看,而且好多事就是这样的, 说多了也没用。今天你我都说了不少,这方面的话我们从此不说了。要紧的是,把 全队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把咱们的刑警队整得红红火火的,那 也不枉了那么多弟兄跟我们哥俩干了一场。” “行,这就得看我们俩怎么带着他们干。” “那简单,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干就行了。算啦算啦,我真的不想再跟你说这 些破事了。我找你还有另外的事。” “什么事?” 林祥心里一紧张,尽管二人交流得不错,但是光在嘴上说说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先跟你一通紧套瓷,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交流得恨不得到了 “刎颈之交”的程度,然后,趁你还在云里雾里,沉浸在这种哥俩好的“人间至真 至情”的美好感觉之中的时候,却立即向你提出某一个要求,你要不答应这个要求, 那么,你就是破坏这种兄弟般友谊的罪魁祸首,你就是一个不仗义、不够朋友的人 ;你要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你又深深地感到了自己违背了做人的基本原则。无形之 中,你自己就落入“上天无门。人地无路”的窘境。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你自己明 明知道别人设了这样一个圈套自己还争着往里钻,这不是傻瓜又是什么?林祥怕贾 克平下这么一个圈套来让自己钻,所以,贾克平的话一出口。林祥就提醒自己要打 起精神来,免得中了别人的下怀。 但是,贾克平说出的这个事,让林祥汗颜不已。 “就是隔壁报案的那个孙寡妇的事。” “你怎么认识她的?”林祥的问话脱口而出。 这并不怪林祥的急迫,这实在是太出乎林祥的意料了。刚刚林祥的思维还逗留 在琢磨贾克平将要说出的问题,但似乎在刹那间,贾克平的回答又将林祥的思维纳 入了另外一个轨道,这让林祥始料不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一段故事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讲过,因为这并不是一 件光彩的事,但是,现在说出来,也许是最合适的,没准将这件丢人的事变成一件 好事也说不准。” 听贾克平这么一说,林祥倒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如果你不愿意让别人 知道,你不说也没有人逼着你说。” 贾克平冲林祥一乐。“我不说,这可是你让我不说的,到时你可别逼我说,但 是我可以透露一点,我所说的事情可是跟隔壁正谈着的那个案子有关系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按照你的说法,这是属于工作范畴之中的事,如果是工作 上的事,我就有权知道。”到这个时候,林祥才完全放了心,‘贾克平是真正地想 跟自己保持一致,所以,干脆,他也在自己的说话中带上了一点调侃的色彩。 “那时我刚到刑警队,王汉是咱们刑警队的一把手,我是他第三位副手。现在 想起来那时自己真是年轻气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自我感觉良好得不行,以 为自己天生就是干刑警的料。当然,干好干坏咱们先不说它,我自己倒是真的喜欢 干这一行当。可每次遇到案子,我都能从王汉和其他的老刑警的眼中看到一种特别 的眼光,那眼光仿佛在说,小子,这可是关系到老百姓切身利益的大案,不是闹着 玩的。在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中,我仿佛只能是做陪衬,当跑龙套的小角色。 我对这种工作方式很有意见,为此,我还找了王汉,跟他嚷嚷了一通,现在想来, 那叫初生牛犊不怕虎,率真得过了头。但当时我可不这么想,那时自己还是单身呀, 住在集体宿舍里,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我想,我一定要先做出点名堂来,然后再让 领导说话。于是,我就找出了刑警队历年的积案,想从中找出些大案,自己一个人 悄悄地搞。当时的想法真的是很简单,心想只要我把你们破不了的案子都破了,用 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白己的能力。于是,我就选中了那个发生在1982年7 月10日的 案子,也就是现在正在报的那个案子。” 贾克平停了一下,此时的林祥已恍然大悟,最后的结果,林祥能猜出来,因为 自己毕竟也是从一名普通的民警成长起来。但林祥更感兴趣的是,贾克平在搞这个 案子的过程中,是否有其他的发现? “因为前期的工作都做过了,我仔细分析了案情以后,认为一村民所说的杀错 了人的可能性最大。也就是说,凶手要杀的是当晚看场的生产队长郭灿而不是刘磊。 所以我悄悄进行的一切调查工作都是围绕着这个可能进行的。整整一年时间,我把 村里的每一个人摸了一遍,就是没能排出一个嫌疑对象来,因为正像村民们说的那 样,生产队长郭灿几乎跟队里的每一个人都结过仇。这对我的打击很大,心想辛辛 苦苦一年,案子还是在原地转圈。那时。我只要往床上一躺,脑子里全是案子的事, 躺着躺着,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这个案子中,人人似乎都有 嫌疑,但是,就有一个人最没有嫌疑,那就是生产队长郭灿。因为教我们刑侦课的 教师说过,最容易被忽略的,也许就是最有可能的,如果把老师说的这一套用到这 个案子中来,那么,郭灿就成了最大的嫌疑。我被自己自以为是的新发现弄得激动 不已。于是,我暗中又围绕郭灿进行了调查。调查的结果令人沮丧,郭灿这个人虽 说是一个生产队长,但是从未为自己和家里谋取过什么,他之所以得罪人是因为他 执行上边的命令过于严格,可谓是铁面无私,绝不留情,在个人生活上,他也没有 任何可挑剔的,他惟一的爱好就是爱开玩笑,爱弄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已。再说, 他叉是共产党员,又是村支部书记,绝不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何况,发案当 天的所有时问他都有证人。 “案发那天,本应该是他去看场的,为此他还从家里拿了二斤面粉。叫了另外 一个看场的人一起,到了孙寡妇家,叫孙寡妇将面粉擀成面条,好晚上饿了时煮着 吃。大约晚上8 点多钟,面粉还没有擀完,乡里突然来人,让他带几个人一起参加 乡里统一组织的打击水上偷捕的行动。郭灿对上级的命令历来是不折不扣地听从, 所以,他二话没说,带上手下的那个人就出发了,在路过刘磊家时,他临时安排了 刘磊家和隔壁一家去看场,而他却在乡里一直干到第二天。你说,活生生的人证物 证全在那里,又把我自以为天才般的想法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我想,你受了这两次打击以后,是不是偃旗息鼓了?”林祥问。 “你说,我还能接着干下去吗?所以,这一段丢人现眼的事,我从没有跟人说 过。现在想来……”贾克平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