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踪 一早,阿杏就去车站接刘方的母亲了。罗婶在厨房准备中午客人吃的饭。 “罗婶,昨晚大哥梦游了吗?” “没有,一切正常。我估计是不是……” “嘘——,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高阳,急匆匆地跑来的。 “雅问,小美不见了!” “是不是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出去了,她真的不见了!”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小美果然又出事了! “你听我说!”高阳着急地用手笔划个不停,“就是刚才,她说她今天要出 去,我问她干吗去,她说莫一在外头等她,说完了她转身就往外走,我追过去拉 她,可是还没等碰到她,她整个人就在楼梯口一下子消失了!” 她和罗婶面面相觑,一下子像掉到了无底洞里。 “真的!她就在我眼前像空气一样不见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高阳见她 们没有反应,急得直跳脚。 她们都听懂了,可是大家都一下子被这样的事弄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了。 大白天的,人怎么可能就在屋子里不见了? “会不会是从楼梯上陷下去了?”罗婶试探着问,“那楼梯下面可是空的。” “怎么可能!”高阳似乎为她们的愚笨生气了,“如果是掉到楼梯里了我能 看不出来吗!她就是不见了,原地不见了!不信你们去看看!” 她和罗婶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客厅。 楼梯确实完好无损,没有漏洞和塌陷。 “她就站在第一层台阶的拐角那儿,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正要下楼,刚抬起 一只脚,那只脚还没落到地上,整个人就忽地一下不见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 走了似的。”高阳站在楼梯口焦躁地一圈圈走来走去。 “哎呀!小姐,这可怎么办是好?家里可从来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啊!大白 天的,莫不是撞见了鬼了!”罗婶也慌了起来。 她看了看高阳,又看了看罗婶,他们两个也都在看着她。 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的事如果不是高阳亲口说出来,她能相信才怪! 当——当——,客厅的钟又敲响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罗婶,你先回厨房做饭去吧,一会儿刘方的妈妈就到了,别让人家看出家 里出了这样的事,什么都别说。快去吧。” “噢,我知道了。”罗婶慌里慌张地走了。 楼梯上只剩下高阳和她了。 她低着头在小美消失的那个地方一圈一圈地走,脑汁都绞尽了也想不出一个 大活人怎么能像神话小说里写的那样凭空消失了?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要不就 是真撞见鬼了? 就算是“蒸发”了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啊! 在消失的时候,小美在想些什么呢? “雅问,你别来回走了,我怕走着走着你也不见了!”高阳上来拦住了她。 “我就是想不通,大白天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们遇上了!” “你们没来之前可真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就算是闹鬼,也该有闹鬼的理 由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高阳的神色不对了,目光呆呆的,像失了魂一样。 “高阳,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半天,高阳才嗫嚅着说:“是有理由的!是有理由的……” 看样子高阳是被刚才她说的话刺激到了。 “高阳,你别这样子,我只是信口说说的,我们家又不是凶宅,怎么可能闹 鬼?” “不!”高阳急切地打断她,“你说的没错,是有理由的!是有理由的!” 看高阳的表情,好像知道什么。 “高阳,你说的是什么理由?” 高阳看了看四周,突然拉着她的手急急地走到自已房间里,然后啪地锁上了 门。 “雅问,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小美!” “怎么了?” 高阳咽了一下口水,目光中露出懊悔不已的神色:“自从莫一死了以后,小 美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她活泼又温柔,可是现在因为莫一的死她的脾 气变得很暴躁,我一跟她说话她就恨恨地骂我,说都是因为我的馊主意,非要到 这种荒郊野外的破地方玩,我们才会因为暴雨回不了家,才会来这里借宿,如果 是这样莫一也不会大半夜三更地遇见什么乌鸦,也不会死在外头。” 这一点雅问倒是早就知道了,有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小美在屋子里和高阳吵架, 相信家里其他人也有听到过。小美感现在的脾气是很不好。 “那一阵子我也很自责,我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到莫一全身骨骼碎裂的样 子。后来我慢慢地又发现了不对劲儿,小美住在这里好像越来越不想走,她老说 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并且说那些话都是莫一告诉她的,她还说莫一的思想已经附 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现在也能像莫一那样感知未来了。” “你也觉得小美有些不正常了吧?” 高阳点了点头:“我本来打算回去以后就带她去看大夫的。不过她的情况似 乎又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不提到莫一,她还和平常一样。后来……后来……唉! 都怪我!后来我看着小美老是莫一莫一地说个不停,心里竟很生气,我想我是嫉 妒了,一念之关我竟然将莫一的骨灰拿去扔了!我是想让小美不再见到莫一,不 让她再想着莫一,我怕她这样下去会疯了!谁知道,她发现骨灰不见了,竟然兴 奋异常,对我说一定是莫一带走了他自已的骨灰,他就要回来了。她完全失去控 制了!” “高阳,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她吃惊而失望地瞪着高阳,“原来莫一的 骨灰是你拿去扔的!” 高阳痛苦地用手搓着脸:“不然我能怎么办?如果你是一个男人,看着自已 的女朋友天天想着别的男人,甚至为那个已经化成了灰的男人弄疯了自已,你会 怎么做!” “什么?小美是你女朋友?”她愣了一下,以前可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小美 和高阳有什么关系,事实上她一直以为他们三个都只是好朋友,而小美喜欢莫一。 “是啊,连你也没看出来,可想而知我们的关系有多冷淡了。”高阳自嘲地 笑了一下,“我们三个人其实都是大学同学,莫一大我们三届,毕业后他就出了 国,从那个时候起我和小美就谈起了恋爱。三年之后莫一从国外回来了,我和小 美见到他都特别高兴,本来我们就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就提议一块儿出来玩几 天。也就是在这次旅行中我才知道,小美在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喜欢莫一,所以 ……” “所以旅行还没完,你就知道你们的感情已经完了?” 高阳沮丧地点点头:“我想小美的失踪如果把真有你说的‘理由’的话,这 个‘理由’就是‘报应’,我昧着良心扔掉了莫一的骨灰,所以他才会回来抢走 小美。” “高阳,怎么连你也在胡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不然你认为还有别的解释吗?大白天的,人就突然在我眼皮底下不见了, 难道小美她是妖精吗?再说小美不也老说觉得莫一在她身边吗!” 看高阳的样子,好像真是很无奈。 “小美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怎么也能相信这种 无稽之谈?” 其实雅问心里也没底儿,高阳的说法也正是她的猜测,她的家族里甚至连死 而复生的传说都有,别说一个死人的鬼魂了。可是她必须帮助高阳安定下心来, 不能让这一次的事件又搞得家里鸡犬不宁,所有的人连日来遭受的惊吓和打击已 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什么闹鬼的传闻扰乱人心。 她觉得自已一下长大了。 其实她一直都在长大,只是在她真正肯定自已的时候才真的对“长大”真有 体悟。 “反正不管怎么说,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把小美找回来,因为她已经有 了孩子。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那个孩子也保不住了。” “你们有了孩子?”这么问的时候,她清楚自已的心正在失望。 “不,那个孩子是莫一的。我跟小美在一起虽然都已经三年了,可我们之间 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眨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她在心里默默回答。 从这三个人踩着一脚的大泥巴来到她的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出小美喜欢 莫一,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三个人的感情竟然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 高阳见雅问不答话,就自已说了下去:“这也是‘报应’。因为小美看出来 我的心情没有全部放在她身上,女人的直觉真是很灵。我的心里确实一直在想着 另一个女孩子,一晃都过去了十几年,我始终在想念她。我心里想着别的女人, 所以小美心里也想着别的男人,而且还背着我怀上了他的孩子,这就是我用情不 专所遭的报应。” 他一边说一边又不知不觉想起了那段贫穷的童年、冬天的风雪、哭泣的母亲 还有手里端着热汤的小女孩,他始终不曾忘记自已在小山岗上幼稚的誓言,始终 不曾忘记那双月牙儿般的眼睛。 这样的思念已经是对他的折磨。 在他发现小美有了莫一的孩子时才有了深深的忏悔:既然他心里还想着伢伢, 就不该再去找别人填补空虚,因为他不能执着又不能放弃,所以为自已的贪念付 出了代价——承受爱人的背叛。 他现在依旧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抓住。甚至在小美失踪的那一刹那,他也没 有能抓住小美。 现在他明白了,他对伢伢的感情是一种亲人般的依恋,而他跟小美的感情也 许……他好像又有些糊涂了。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让你过了十几都忘不了呢?” “是一个像天使一样的姑娘,是我这辈子的亲人。”他的鼻子有点酸,“我 父亲很早就死了,在那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瞧不起我们、讨厌我们,甚至想把 我们从村子里赶走,只有那个小姑娘不嫌弃我们。直到我母亲死去,她还一直在 照顾我。” 雅问听得有些痴住了,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她叫什么名字?” 高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他不知道伢伢叫什么名 字。 “反正她长得很像你,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 小美失踪了。 可是突然从人世凭空不见的小美,去了哪里? 她还活着吗? 刘方的母亲是一个清瘦得出奇的女人,可以说是骨瘦如柴,眉宇间和刘方的 神色倒是很相似,一看也是个心事很重的人。 也许是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大房子,她显得有些局促,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进门以后就一直不停地瞅阿杏。 “您坐着歇会儿吧,太太出门去了,一会儿才回来。正好您在这里吃了饭再 走吧。” “我可不可以不见太太呀?”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到。 “也不是非让您见,”阿杏笑了笑,“只不过,您都来了,要是碰见了就见 一见吧。怎么,您怕见我们太太啊?” “我只是一个乡下老太婆,什么都不懂,怕说错话惹太太不高兴。再说我的 儿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一脸的辛酸,“这么些年一直多亏了你们照顾他, 到死了还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真是,我见了太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您别这么说,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刘方。” “阿杏姑娘,我可不可以先上我儿子的房间去看看?” 对于这样的请求,阿杏当然是不能拒绝,于是领着老太太上楼了,给她推开 了门。 “阿姨,您在这儿慢慢收拾吧,我就在旁边的屋子,有事您在走廊上喊我一 声就可以了。” “等等,姑娘,”老太太伸手抓住了阿杏的胳膊,“我儿子,是在哪里吊死 的?” 阿杏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阿姨,您不要这样……” “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这一趟,你无论如何得让我弄个明白啊。”老太 太灰暗而浑浊的眼里满是恳求之色。 “好吧。”阿杏扶着老太太往前面走了几步,往上一指,“就是这根横梁。” 老太太顺着阿杏指的方向看去,还没等看见那根横梁,就已经老泪纵横了。 “阿姨?” “姑娘,你不用管我了。”老太太说着摆了摆手,自已摇摇晃晃地找到一把 椅子坐了下来,眼巴巴地抬头瞅着那根横梁。 阿杏还站着不肯走,似乎放心不下。 “阿杏,”雅问在门口招了招手让阿杏过来,“别打扰她了,让她一个人呆 着吧。” “可是,我怕她万一触景生情,悲伤过度,我怕……” “不会的,她还要把她儿子的骨灰带回去呢。放心吧,这个老太太没那么脆 弱。我会替你照看她的,你现在还是赶快去看看我大哥吧。” “你大哥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不知道。罗婶说,大哥一起来就闹头疼,连床也下不了,身上一会儿冷一 会儿热的,好像挺严重的,刚才还吐了。” “是吗?那我得赶紧看看去,说不定是蛇素没清除干净。” “好,你快去吧。” 阿杏走了以后,老太太就一直呆呆坐着,一眼一眼地瞅那根横梁,啪嗒啪嗒 地掉眼泪,看着真可怜。 这母子俩还真是很像,尤其是老太太现在低头坐着的这副样子,跟刘方是一 模一样,看着就是老实巴交的人。 她忍不住起身捶了捶腰,已经在门外站了好长时间了,腰都站疼了,老太太 还在坐着擦眼泪,都好半天了,一动都没动。她心里惦记着大哥的病,打算先趁 着这个空档离开一下,于是踮着脚尖来到大哥房里。 大哥裹着床很厚的棉被,好像还是冷得不行,牙齿咯咯咯地一直在打颤。 “阿杏,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冒冷汗?” 阿杏的神色很严肃:“我现在还没有查出来,他的脉是正常的,心跳和血压 也正常,可他就是觉得冷,你看,连嘴唇都冻得发乌了。” 她用手一摸,发现大哥身上已经盖了两床棉被了,可是他还是瑟瑟发抖。 “光这样盖着棉被怎么行?我这是病了,我看不审赶快送医院吧!”她着急 地说。 “不行!谁也别想送我走!我不去医院!”大哥死死抓住床沿,大声地吼了 起来。 “大哥,你病了……” “我没病!我只是有点冷,你们就要把我拖出去害死!你们这群歹毒的家伙! 谁也别想让我走!” 看着大哥目眦欲裂的样子,她明白大哥又开始不正常了。 “你大哥又开始说胡话了。”阿杏拍了拍她的肩,“算了,雅问,你在这里 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交给我吧,你去看看刘方的妈妈怎么样了吧。” “好吧。” 她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头看着躲在棉被里发抖的大哥,一丝疑云浮上了心头 :自从上次一起夜入冰窖以后,大哥就开始频频出现意外,而且行为一直很反常, 可是在做梦的那几个晚上,她连着进入冰窖,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这到底是什 么道理?而且罗婶还叮嘱过她那个冰窖阴气太重,尤其不准让女人进入,雷家更 是没有哪个女人敢踏入冰窖半步的,那为什么“中邪”的人反而是大哥?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又走到了刘方的屋子门口,一个不留神,头“咚”地撞 到了门板上。 这一撞把她撞清醒了不少,她顿时明白了:是宝玉! 她进入冰窖之后之所以会安然无恙,很有可能是因为身上佩戴的那块玉的缘 故。 那块玉能发出那么明亮的光芒和那么响亮的鸣声,毫无疑问一定是有很大的 能量。玉自古就是辟邪的宝物,一定是那块玉保佑她不受冰窖的阴气侵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把它戴在大哥的身上,大哥的那个忽冷忽热的怪 病就好了。 这真是好主意,得马上试一试。 她刚返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她记得刚才离开的时候,门是敞开的,老 太太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默默掉眼泪,可是她一走,门就被关上了……哎呀!老 太太该不会一个人在里面想不开……她用手推了推门,门竟然从里面被锁死了。 她趴在门上听了听,听到屋里传出了稀哩哗啦的声音。 这老太太一个人在里面瞎翻腾什么呢?就算是整理刘方的东西,也不用特意 把门锁上啊。 她的脸沿着门板滑来滑去,还真找到条缝。 看刘方住的这间破屋子,不仅墙上的砖可以抠出来,门上还有缝,就连房上 的横梁也都是现成的,风水这么不好,难怪他会自杀。 她正为自已这么“二”的想法感到对不起死去的刘方,门缝中映入眼帘的一 幕很快就让她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刘方的母亲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但 她并不是在整理东西,而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东西,神情很紧张,脸上都是汗珠, 本来梳得光溜溜的发髻也有些凌乱,几绺头发松散了下来搭在脸旁,这跟她刚才 消沉气馁、精神萎靡的样子完全叛若两人。 把所有的抽屉都翻完了之后,老太太又开始翻刘方桌上的几本书。她随手翻 几页,就停下来检查上面的内容,看得很仔细。但即使这样,她的眼力可是非常 得快,扫了几眼之后就知道这一页没有她要找的东西。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检查 完了四五本书。 她早就听说过刘方的母亲不识字,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这还是刘 方自已亲口说的。可是看着这个老太婆伸着一只手指在书页字里行间滑动的样子, 分明是识字的! 雅问越看越感到事情不对头:这个老太太绝不是在整理她儿子的遗物,她是 在找东西!而且她并是盲目地东翻西找,从她很有主次的样子来看,一定是早就 做好了打算。 找到那样东西恐怕才是这个老太太此行的真正目的。 可是,一个母亲,在自已的儿子刚死的时候,不是应该很悲伤的吗?她刚才 也确实是很悲伤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一副嘴脸?什么东西这么急着找到呢? 很快,桌上的书连同笔记本都检查完了,显然老太太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 神情也更加严峻。她沉着地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突然像两道闪电一样直盯着那 道门缝,正好盯住雅问的眼睛! 雅问吓得一哆嗦:那目光…… 老太太还在直勾勾地瞪着这边,死死瞪住她的眼睛。 看着这老太太的目光,简直比进了那个冰窖还让她害怕。如果,眼睛可以杀 死人的话,她现在已经死翘翘了。 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上了年纪的女人长着一双这么可怕的眼睛!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个老太太已经向她走来了! 她已经觉得站不住阵脚了,正准备撤,突然发现这个老太太在书桌前坐了下 来。原来她没有被发现,那个老太太刚才可能只是在盯着这里想别的事。 老太太打开了刘方的电脑。电脑屏幕一闪,她躲在门外看得很清楚,跃出的 是电子邮箱的界面。 老太太十个手指头正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地敲——她在试密码! 这一下可让雅问惊得非同小可:这个农村老太太竟然会电脑,而且还会解码! 解码可不是一般人会的啊,只有十分精通电脑的高手才会弄这些东西,可这个老 太太竟然如此熟练! 不一会儿,密码试出来了,邮箱打开了。老太太开始查阅刘方的邮件。 这个举动让她觉得心里很别扭——一个母亲,是不应该对自已的儿子做出这 种举动的。 或许,这个老太太和她一样不相信刘方会自杀,所以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其 它的线索? 可是直觉又告诉她这不太可能。从会解密码这一点看,这个老太太有些不让 人放心。 邮件里似乎没有老太太要找的内容,她关了电脑,懊丧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老太太,到底要找什么呢? 这时,屋里的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开始到墙角 处进行新一轮地搜索。 “雅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身后有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 她回头一看,是石汀。 “小点声!”,她用手指了指屋里,“刘方他妈来了,正在……” “姑娘,你找我?”门突然开了,刘方的妈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老太太这么快就换了一副表情,她看起来又和刚进门时一样的悲伤与局 促。 可是,越是盯着那双苍老而昏暗的眼睛,雅问越是觉得心里发虚——那双眼 睛,不是一个孱弱的老人应该有的!那双眼睛里的眼神,也绝不是一个做母亲的 女人的眼神! 刘方的母亲中午在这里吃了一顿饭,下午的时候,阿杏就送她去火车站了。 由于刘方的东西比较多,所以高阳也帮忙送他们。高阳因为小美失踪的事心 里烦得不行,所以正想借此机会出去换换脑子。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顾着照顾刘方的母亲,谁也没顾得上问小美为什么不下 来吃饭。反正这几天大家心里都有心事,不下来吃饭的人多了,所以谁也懒得问 了,再说大哥今天也没下来吃饭,也没有人问。 大哥一直在屋子里熟睡。自从戴上了这块玉之后,他的情绪一下子稳定了很 多,身上忽冷忽热的状况也正在逐步缓解,整个下午,他都一直在睡。相信这一 觉睡醒之后,他应该就可以下床吃饭了。 那块玉果然有功效。此刻,那块小小的玉月牙儿在他的脖子上安静地躺着, 一圈一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似乎正在轻轻安抚他的灵魂,默默治愈他的伤痛。 雅问一直守在大哥的身边。大哥的鼾声很快传染了过来,她也不知不觉睡着 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全黑了。 大哥还在睡,打着呼噜,睡得好香。她走过去把掖在大哥脖颈下的体温表拿 出来一看,三十二度。大哥一直睡得很沉,呼吸也很均匀,看来肌体正在自动恢 复,应该不用太担心了。 她想阿杏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一出门,她就看见所有的人都围坐在客厅里的大沙发上。罗婶并没有做好晚 饭。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可能是高阳已经把小美的事跟大家说了吧,她想。 她下楼走到高阳身边坐下,小声问到:“喂,你把小美的事跟大家说了?” “嗯。”高阳好像不想和她说话。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抬头看她。 “阿杏回来了没有?”她又问高阳。 “没有,她晚点回来。” “天都黑了,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来,路上出事了可怎么办?”她推了高 阳一下。 “她坚持要这么做,让我先把刘方的骨灰盒和他的那些遗物统统拿回来,我 带着那些东西跟着她也确实很不方便。她说如果今天实在太晚她就会在明天早上 回来,让你们不要担心。” “刘方的骨灰盒和遗物不是下午都让他妈妈一块儿带走了吗?干吗又拿回来?” 她不解地问。 “他妈妈出事了。” “出事?” “我们车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刘方他妈妈突然说肚子疼,可能是吃坏了什么 东西,非急着要下车方便一下,我们只好把车子停了。当时那个地方离城区大概 只有几里地了。后来她起身往我们这边走的时候,突然有一辆车从后头猛地冲了 出来,一下子就把她撞倒了,人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呢,有人看着。我回来的时 候阿杏正在警察那里录口供。” “车祸?怎么会这样?”雅问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那你们有没有记住那 辆车的车牌号? ” 高阳惭愧地摇了摇头: “没有。” “你们怎么搞的!荒郊野外的,一天之内也没有几辆车经过,人都被撞死了 你们却连个车牌号也没有记住!难道就让人这样跑了?” “对不起!”高阳的头更低了。 “又不是你撞的,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好了,雅问,又不是高阳的错。”妈妈终于开口说话了,“现在还是好好 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吧。我一回来就听说了刘方他母亲的事,接着又听说小美失 踪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赶到了一块儿了!这个时候就不要互相埋怨了。阿杏刚才 打来电话说刘方的母亲情况很不好,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她年纪那么大了,让车 这样一撞,怎么可能吃得消呢?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要怎么办呢?唉! 咱们可真是太对不起这母子俩了!”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住吧?”妈妈的话音刚落,大嫂就率先提议,“自从 爸爸死了以后,这房子就不吉利,老出事。我倒是不要紧,反正你们能扛我也能 扛,可是欢欢还小,总不能让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吧?再说,现在这院子里又 开始闹蛇,一天到晚连门也不敢出,总不能一年到头都洒雄黄吧?现在我一闻到 那雄黄的味儿头就疼。” 大嫂的话说完了,大家都不吭声,既没有人响应也没有人反对,大家你看看 我我看看你,各自打着小九九。 其实大嫂的话也不无道理,三天两头闹怪事,谁都受不了,尤其是小美这桩 突然蒸发事件,实在太离奇了,谁都害怕下一次厄运会轮到自已头上。再说这房 子已经很老了,到处都是潮乎乎的,屋子里一年到头都是阴森森的,一走动木板 就吱吱地响个不停,谁都想换一个日照充足的新房子住,对身体也有好处。 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大家都在等着有人先开口支持大嫂的意见。 “就算要搬也要等到你爸爸下葬了以后。”妈妈说着站了起来,“你们要搬 就搬吧,你们都还年轻,是应该搬到热闹的市区去住,想搬走的人到时候提前跟 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妈妈,那我们选好了房子以后先接您过去看看,您要是喜欢我们就住下, 好不好?”大嫂立刻眉开眼笑。 其他的人却是面面相觑,始终拿不定主意。 “我是不会搬的,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我舍不得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 都不走。我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让蛇来咬死我好了。” “妈妈,您不要说气话……” “好了,我累了,要上去休息了。” “太太,我扶您吧?” “不用,我又没病。”妈妈面无表情地推开罗婶的手,“如果阿杏打回来电 话,记得叫我一声。” 楼梯其实很短,可是妈妈今天却走了很长时间才把它走完。她真得老了,也 许她很快就没有力气走完这层楼梯了。 “我也不搬。”直到妈妈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二哥才斩钉截铁地说到, “这个时候说要搬出去,明摆着是要分家。你们也听到了妈妈说她不走,难道咱 们要把妈妈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二哥说完也走了。 “不搬就不搬,我也不过只是提个意见,那不是妈妈让咱们自已商量着吗。” 大嫂嘀嘀咕咕地小声为自已辨白着。 高阳趁着别人不注意,用胳膊轻轻碰了碰雅问,示意她跟着来。 看高阳的眼神好像是有话要跟她说,于是她悄悄地跟着来到了高阳的房间。 “干吗叫开我?咱们也走了,大嫂会认为咱们是故意给她难堪的!”她小声 责怪到。 “雅问,我要跟你说说那辆车的事。”高阳压低了嗓子。 “什么车?” “今天撞了刘方他妈的那辆车。” “你不是连车牌号也没有看清吗?” “刚才客厅里那么多人,你妈妈又在,我不方便说出来。其实,我认得那辆 车。” “是吗!”她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快跟我说说,那辆车什么样?” 高阳看着雅问,喉咙上下不停地滚动,很勉强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似的,最后猛地咽了一下口水,应该是下定了决心,这 才说到:“那辆车是我们的。” “你们的?”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你们的?” “是,我们的。你忘了吗,我们三个来投宿的时候,车子抛锚被扔在野外, 我们是走了一夜的路乱闯到这里的。那辆车一直被扔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我们 在这里住的几天之中又一直不停地出事,所以谁也没功夫再找那辆车,再说我们 当时本来就是迷了路才来到这里的,也不记得那辆车停在什么地方了。” “等等,等等,”雅问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说,那辆车早就与你们无关了, 连你也不知道是谁把这辆车开了出来?” “是啊。”高阳无奈地把手一摊,“莫一死了,小美失踪了,而且她也不会 开车,我当时和阿杏坐在车上,你说,会是谁把这辆车开了出来?而且那么巧开 的就是我们丢的那辆车?” “那你有没有看清开车的人是谁?” “车子开得太快,我实在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不过可以肯定他是个男人。” 高阳边说边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那辆车就像箭一样猛地驶过来,一 下子撞倒了老太太,连停都没停一下就匆匆地开走了。当车子从他面前奔驰而过 的时候,他看见了那辆车里坐着的是一个很瘦的男人,他还看见了那个男人露在 白衬衫外面的尖尖的喉节。 “而且,”继续说到,“辆车应该是早就在某个地方停好了,一心只等着我 们过来。我记得很清楚,那辆车冲过来的时候,事先我们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它猛地就把人撞倒了,之后那辆车连顿都没有顿一下,一眨眼就冲走了,所有的 事情都是一气呵成。我和阿杏都没有发现那辆车是从哪里冲出来的。我想了一下 午,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场事先设计好的事件,而且是一个很熟练的人干的。” “你是说‘谋杀’?” 高阳冲着她点了点头。 高阳是当时现场的目击者,他的直觉和判断无疑最有说服力。照高阳的叙述 来看,这场意外的确像是有人设计好了要杀刘方的母亲,凶手利用了高阳他们遗 弃在荒野的废车,开车跟踪他们,然后瞅准时机下手,一次就把人撞倒,不问后 果,撞完之后迅速逃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干得是又准又狠。 可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农村老太太,为什么会有人布下这样的计划非置她于死 地不可呢? 不对,一定是有原因的。 雅问用手敲了敲额头:那个老太太一目十行查书的速度和坐在电脑桌前专心 破解密码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这可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太太! 说不定,这母子俩都知道什么共同的秘密? 要不然,为什么刘方刚莫明其妙地自杀,紧接着又有人来谋杀他的母亲? 也可能,刘方的自杀是因为“逼不得已”,而他母亲的被害却是为了要“杀 人灭口”? 她把有关刘方之死的所有片断串连起来一想,还真是很有这可能,刘方一定 是藏着什么东西,而他的母亲要找到这样东西,另外却有一个人不想让这样东西 落在他们手里,所以才会杀了人灭口。 可这样东西是什么呢?难道就是刘方藏在砖头缝里的那张纸?莫非……他们 都想找到那个叫“琳琅府”的地方,都想去练那个什么“秘术”? 琳琅府?秘术? 她再一次陷入了沉思,看来刘方藏起来的这张纸事关重大,它有可能会牵扯 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雅问,这辆车的事情先别跟你家里人说,本来自从我们三个人来了以后就 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如果他们知道那辆车是我们的, 我根本就解释不清,我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会相信我,到时候我说不定就一定得 离开这儿,可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美,离开了这里,找到她的希望就会 变得很渺茫。” 她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会声张,她才舍不得高阳走呢。 晚上,阿杏从医院打来电话,刘方他妈抢救无效,已经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