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是星期一。 我回到宿舍,他们看我小指包扎着渗血的纱布大惊失色。在他们面前,尤其在 老大面前我不能说是洛珠儿咬的。我只能配合那神秘的力量,将“断指之链”的游 戏进行下去。我编了一个谎言,说是在洗浴中心休息厅里睡到半夜突然被剪了手指 ——我说剪了,并没有说剪断,这一点他们没有问。骆驼和青蛇面如土色,只要谜 语出现,谜底揭示了谁的身份,那么就是离开学校,离开这个鬼魂不宁的墓葬群还 是会受到惩罚,这让他们感到绝望,就是请假回家也不能躲避。 骆驼哭丧着脸说:“有没有……那个……谜语?” 我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掏出撕下来的纸条,青蛇夺过去读到:“残花瘦马对离 客……” 骆驼跌坐在床上。这句谜语要在平时他们猜不出来,但是现在他们知道谜底就 是骆驼。当初起这些绰号真是荒唐,虽然这些绰号在同学们之间如雷贯耳,但是现 在却成了诅咒。青蛇变得很暴躁,谁也不敢叫他的绰号了。 我不愿意把洛珠儿和杜裁缝牵扯在一起,就像她说的她火焰高,阴阳不同路。 我也不愿相信她就是凶手。虽然她具备作案动机,因为我们对她做了卑鄙的事。不 过从昨晚的对话来看她的仇恨似乎没有到了要断人手指的程度。 真令人疲倦啊!我希望这起断指事件到我身上就真的终结了。残忍、恶心,所 引起的恐慌令人厌恶。“五毒党”考虑到面子有意将消息封锁,每个成员都在忍受 着,接近崩溃的边缘,如果这就是魔鬼想要看到的,那么血腥计划将执着地进行, 我真心希望我的小指意外咬伤也勉强算作“断指之链”的一环。 “五毒党”将要变成“断指党。” 已经断指的人无动于衷,作为魔鬼也不应该厚此薄彼,犯禁的人不止一个,要 么一起惩罚,彼此心里才能平衡。这也许就是老大让我们封锁消息的真实意图。我 们上课或走在校园里,老师和同学都会看到我们的指伤,没有一句关切的询问,因 为我们经常斗殴,自作自受。 骆驼不敢一个人行动,总是扎在人堆里,以抵消恐怖的威胁。冬天他每周洗两 次澡,一般是最后一节课旷课,一个人享受整个淋浴间,水量充足,比较卫生。今 天他选择晚饭后上自习前人最多的时候洗,还拉着青蛇陪他,可是青蛇昨天白天洗 过了。我小指有伤不能粘水,但我自己清楚不是很严重,就答应陪他一同洗个澡。 淋浴间外面有个小间,放两条长椅,用以堆放衣物,真正的淋浴间用塑料门帘 隔开,里面一片水世界,雾气弥漫,欢声笑语。我因为手不方便脱衣比较缓慢,骆 驼已经脱得赤条条的,跳着进去了。 每个莲蓬头下都有人,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楚。看到五毒党人进来,还是有同 学主动让出莲蓬头的。骆驼高大的身影站在细密的水柱里,用他腰子形的香皂洗头, 泡沫顺着脖子往下淌。他叹一口气,因为肥皂沫入了双眼,用手背揉,手里的香皂 像条鱼似的滑脱了,掉在地上,他咒骂了一句,单腿跪地像个迷人的盲眼天使,在 地上摸着。啊地一声,滑倒了,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正好脱完衣服冲了进去,看他坐在地上,左手捂着右手,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滴在他雪白的、冒着热气的大腿上,我还以为他大腿也受伤了。受到惊吓的同学靠 墙边站着,变得虚无飘渺。 骆驼发疯地喊:“断了!断了!断了……” 我四处寻找,发现那阵雨似的水注里有一根灰白的指头在跳动,它的断面渗血, 整个就像一截没有捻灭的烟头。 在他大腿中间那个物件之下,一张红纸条被水浸泡着,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模糊, 勉强能够辨认:“山上一盘磨,世人不敢坐。” …… 骆驼要求做手指再植手术,但是那截指头在又脏又热的水中浸泡时间过长,要 经过彻底消毒。骆驼的父亲为他办了住院手续,因为骆驼坚决不再踏进校园一步。 家长找到学校,学校一经调查,发现一个宿舍居然先后有几个人断指,引起非常高 的重视,报了案。 警察分别找我们谈话,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然后不约而同地说到墓葬群、 杜裁缝、半夜闹鬼。警察与校长们开了一个严肃的会议。校方接着开了一个全校大 会,对我们的断指事件轻描淡写,对校园闹鬼也给了一个模糊的解释,严禁散播流 言,这毕竟有损学校声誉。 青蛇听我说出那句谜语,当天就失踪了。 我们去医院探望骆驼时,发现青蛇迷茫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右手大拇指赫然 包扎着白纱布。他的父母排队在窗口拿药。我忽然有一种错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我感到冥冥之中真有一种意识迷恋于这种完美而又残酷的游戏,也许惩罚天经地义, 在劫难逃,只不过假借别人之手去执行而已。 我忽然有一种解脱和释然,伤痛给了我一种别样的享受。我顽皮地把四人受伤 的手指集中在一起,不同的手指,有的纱布脏一点,有的纱布干净一点,这个举动 使我们相视而笑,苦笑。 医院里不时有受伤的人被人护送进来,那些伤者面容凄怆,可能是意外事故, 也可能是别人的伤害。有的很严重,会留下永久的纪念。我不知道这些伤对他们会 产生什么意义,肉体在遭受摧残时心灵会有什么变化? 我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几处伤疤,每个伤疤都有一个故事,都有一番痛楚。我身 体从小就有病,不能做激烈的运动,所以我欺负不了别人,我只有忍受别人的伤害。 我加入五毒党是借助这个组织保护自己,我在五毒党中相当于一个军师的角色。 青蛇说,他看到骆驼手指被剪断后,绝不能再被动等待了。而他唯一能做的是 买了香烛纸马到工地上焚烧,土坑里的水比前些天浅了,露出那个骷髅,他就想回 家做一个木盒把它盛装起来,入土为安。他家附近就有家具厂,不过他要亲手制作。 锯子是那种轴承带动的盘锯,按下电钮,调整距离,把木头推过去,木头在理想的 位置裁断了,同时他看到自己的大拇指飞了起来…… 警察在四楼架了一台摄像机,当半夜怪声响起时,观察监视器四楼宿舍没有任 何变动。后来有人看到男生宿舍的建筑外形,就做了一个试验:等同学们上课了, 宿舍楼里安静下来,把人到左右其他宿舍里挪动桌子,果然中间三个宿舍分别能听 到不同程度的回响,感觉就像从四楼传下来的。专业人士解释这是声音传导现象, 因为宿舍楼外形像一个中括号,两边发出的声音向中间传导。每个宿舍都有一张条 桌,桌腿是铁的,睡在上铺的同学经常蹬着桌子上下床,会产生的移动,与地面摩 擦。而在白天或是下晚自习时宿舍楼很吵闹,所以听不出来,但是一到夜深人静的 时候,如果上铺的同学起床上厕所踩着桌子发出声响,听起来就格外清晰了。还有 星期六、星期天同学比较少,发出怪声的机率就很小。我们承认是这么个情况。 警察破解了宿舍闹鬼事件像是大获全胜一样,宣扬开来,而断指事件却迟迟没 有进展,不甚了了。 学校赔偿了我们所有医药费。 北极熊和骆驼办理了转学手续。 “五毒党”就此瓦解。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