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朵 麦朵和孙彦艳同住山滨小区,又都是溪南一中高三的学生。虽然是走读生,小 区离学校不算太远,一般去学校上晚自习,九点半下自习后她们总是结伴回家。 本来有五六个同学骑自行车同行,现在只剩下麦朵和孙彦艳两个人继续沿街道 而行。这条偏僻的街道在白天是条林荫道,夜晚路灯被树叶掩映满地都是斑驳的阴 影,除了偶尔有辆出租车无声地从她们旁边驰过,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我打算和小蓝绝交,她今天骂我的那句话太恶毒了。”只剩她们俩人时,孙 彦艳才说些私密话。 “骂你什么了?”麦朵觉得挺有趣,她与孙彦艳的自行车保持平行。 “骂我以后生小孩没屁眼!” 麦朵哈哈大笑,她对学校里男男女女的事总是冷眼旁观,对争风吃醋更是嗤之 以鼻。 “谁让你在渝远寒面前说她坏话了?” “喂,她明知道我和渝远寒在谈恋爱,她还勾引他,竟然还有脸像个泼妇一样 骂我!” “你别说,我妈在妇产科还真接生过没屁眼的小孩呢,生下怪胎家属当然不要 了,丢在产床上没人管,我妈很心疼,一有空就去看看,小孩的小脸憋得紫红……” 麦朵把一侧滑下来的背包带挎到肩膀上,忽然发现身边的孙彦艳和自行车都不 见了,回头一看,她却扶着自行车站在一棵树的黑影下。 麦朵把一只脚撑在人行道上,一边等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来。 “怎么了,害怕啊?”麦朵笑着说。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觉得小蓝太可恶了。”孙彦艳若有所思地说。 离山滨小区还有一站路远,麦朵索性也下车推着走。虽然是四月末,但是炎热 的夏天似乎已经提前到来了。麦朵的鬓角有些湿热,因为背包,出了汗的脊背和T 恤粘连在一起非常不舒服。 “后来呢?” “嗯?哦,”麦朵没想到孙彦艳对刚才的话题感兴趣,接着说,“后来小孩当 然是死了。最可怕的是那个产妇,是从乡下送来的,有许多家属陪同看护。听说她 是从云南那边拐卖来的妇女,一直被关着,因为难产才被送到医院里来。小孩一出 生,产妇就从产床上爬起来跑了,你想啊,胎盘还在她两腿之间挂着呢!一推开产 房的门看到走廊上全是等候的家属,情急之下,她就从窗子上跳下去了。妇产科可 是在七楼啊,当场就摔死了。” “太可怜了,这小孩肯定不是她愿意生的,生下怪胎只能怪买她的那家人没有 积德。” “这件事发生后,我妈值夜班经常听到一个婴儿特别的啼哭声忽远忽近,她去 每个房间检查,那些已生产的婴儿在保育箱或在母亲的怀里都睡得很安静,但是总 有个婴儿的哭声虽然纤弱却很揪心。那几天她每晚派两个护士都要找上好几遍,两 个护士都快疯了,以为我妈故意整她们。最奇怪的是,我妈有天在医院上厕所,从 门下的缝隙看到外面一双血淋淋的赤脚走过去,地上还拖着一个圆圆的、粉红色的 胎盘……” “啊——,别说了!”孙彦艳挥着手制止她,连蹬两次都从脚踏上滑下来,最 后骑上车向前冲去。 麦朵一边大笑,一边骑车追上她,说:”后面是我编的,我还以为你真不怕呢!” 就要追上孙彦艳的时候,麦朵突然看到地上有一个可怕的“东西”,尖叫一声, 像要甩掉自行车一样,前轮一偏,自行车摔了出去,人已跌坐在地上了。 孙彦艳闻声回头看,然后绕一个圈骑回来把车停在旁边,惊恐地走到她身边, 颤抖地说:“怎么啦?” 麦朵哭丧着脸,拿指头指指路灯的光影下一只被汽车碾死的黑猫,肠子暴露出 来,活像毛茸茸的布袋里装着一捆红色电缆。 她们蹲在地上沉默了半晌,一种对紧张情绪的宣泄和对恐怖的嘲弄,对视一眼, 几近神经质似的咯咯咯地笑不停,笑到无声无力轻轻推搡着对方。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闹完之后,站起来,拍去灰尘,重新骑上自行车,这时能看 到小区门口警卫晃动的身影。 麦朵跟孙彦艳在小区里道别后,她把自行车锁在车棚里,抬头看五楼自家的窗 户一片漆黑,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上自习时就收到妈妈的短信息,说医院有个 “晚会”,她和爸爸要晚一点回来。”晚一点”是几点?她也不知道。 父母同在溪南第二人民医院工作,爸爸是外科主任医师,母亲是妇产科护士长。 由于工作原因晚上经常不在家,但是父母同时不在家的情况还是比较少。 她乘电梯,当数字跳到5 时她忽然有些紧张。因为有的病人家属来送礼一时又 记不清门牌号,总是鬼鬼祟祟地站在昏暗的过道里,当你拿钥匙开门时,突然出现 在你身边,向你打听某某医生的门牌号码,总是把你吓一跳,麦朵已经遇见好几回 了。 电梯门挣扎一下,徐徐打开,它这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罢工一样,总是让人 不信任。麦朵把钥匙攒在手里,伸头观察一下过道,确定没有人,迅速走到自家的 门前,打开门,进去,关门,方才喘了一口气。 她打开灯,换上拖鞋,书包放在圆桌上,那上面有妈妈留给她的便条。内容和 她发的短信息一样,不过,后面还有一行字:“冰箱里有汤,热后吃掉,一定!!!” 因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妈妈对她下晚自习回来吃夜宵也认真对待起来, 准备一些滋补的粥啊汤啊之类的,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这一回不知道又是什么? 她打开冰箱,捧出一个瓷碗,里面的汤呈淡黄色,飘浮着一颗红枣,有山药、 黄豆,除此之外是卷起来的肉皮,像大肠一样。凑到鼻子下一闻,有股腥味。但她 养成了习惯,这个时间自然是饿了,已经顾不了许多,她记得在韩国餐馆吃过牛肠 汤,味道就很鲜美。 她打开电视,搜索到同学们正在讨论的台湾青春偶像剧,如果父母在家她是没 有这个权利的。但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至少在临睡前她要这个房子里充满青春的 声音。 微波炉发出“叮”地一声,她把那碗汤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先尝一小口,味道 还不错。于是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汤,将碗里剩下的东西也吃个干净, 就是那几块肉卷嚼在嘴里有些奇怪,似乎又不像大肠。 她靠在沙发里满足地看着电视,本来一个滑稽情节让她很想笑,却突然感到心 脏怦怦地跳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心慌呢? 同时腹部有些膨胀,可能是吃撑了,浑身燥热,她甚至能感觉到汗从毛孔里分 泌出来,一会儿T 恤被涔涔汗水所湿透。 空气变得异常潮湿而腥臭,就像那天她帮爸爸给金鱼缸换水的那种气味。她想 着要去洗个澡,可是身子就是没有动。 头脑一时变得特别清醒:身下沙发里的弹簧铮铮有声。 饮水机上的水桶里“咚”地一声鼓起一个大气泡。 窗台边的盆栽植物凝结了水珠。 电在墙壁里流动。 唯有电视机的声音变得十分细小。 忽然打了一个饱隔,就像阴沟里的水泡,腐臭味使她弯腰干呕起来。当她抬起 头眼前的一切变成黑白两色,一开始她以为是隐形眼镜的毛病,用手揉一揉,电视 还是黑白的,本来那些帅哥美女变成灰色的影子,像是信号不好,不断变形,扭曲。 她再看金鱼缸,像是一块黑色晶体,里面的金鱼如同一片片锡纸在游动。 她感到后脑勺一阵阵地发麻,有无数的针在刺。耳朵也出现了耳鸣,金鱼缸里 的氧气泵像是植进了她大脑里一样,嗡嗡之声令她头晕目眩。 妈妈给我吃的什么啊?是不是食物中毒?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房子里有一种诡异的气息,这种气息甚至侵入了四周再熟悉不过的家具、电器 和摆设当中,够成对自己的恶意窥望和若有若无的触摸,枝形吊灯越来越黯淡,四 壁逐渐显露出简陋和苍凉。 这种气息无疑也侵入自己的体内,就像换了血一样,一种陌生的趋动在血管里 蠕动,两种意识在作着撕裂,四肢不听使唤,可能会做出自己意想不到的举动。 麦朵一度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自己是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那种恐怖让她濒临崩溃。 突然,四周一片漆黑,十分阴凉,只有电视变成一个明亮的洞口,有人在遥远 的地方说话,一种奇怪的方言,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忽远忽近。这时,洞口出现两张 愚蠢而又野蛮的脸,男人的脸,向里窥视。 麦朵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瞪大双眼,像个癫痫病人一样颤抖、扭动,从沙发 上掉下来,后背抵住玻璃茶几,使它在地毯上跳动着推移,茶几的槅档上一罐围棋 子翻倒了,黑色棋子撒在红色花纹地毯上。 麦朵忽然手舞足蹈起来,手也是敲,脚也是踹,就像封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似的,拼命张开的嘴巴因为窒息而发出咯咯声。 虽然她的手脚疯狂地舞动,但是至少有一只手和一只脚没有碰到任何物体,却 同样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而且指甲全部劈开。一根小脚趾嘎地折断,就那么奇 特地横着。 经过一番痛苦地挣扎,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却保持着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大 腿向两边张开,小腿曲起来,双手向上像是托举什么物体似的。面部极其狰狞,眼 珠暴出,连隐形眼镜都滑脱了,粘在脸上,嘴巴大张,仿佛是因为窒息或是极度的 惊恐而毙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