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打开灯,他们安顿姑妈睡下。卢强去厨房做饭,竹英回到客厅里,在放电话的 小桌抽屉里翻出电话本,翻了几页,其中一页用铅笔写着“阳阳”,后面有一组带 区号的电话号码,应该就是表姐的电话了。 她每拨一个号就像心被按了一下,沉沉的,短暂的等待,忽然,电话那头传来 呼噜噜的声音,恶意地对着话筒吹气,令人无法忍受的摔打声。 “喂——喂——”竹英的心呯呯跳,焦躁不安,努力判断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 事? “妈,妈……”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竹英一怔,又把那个电话号码拿到眼前端详着,怀疑自己是否拨错了电话。 突然,一个成熟、冷静的女性声音轻轻传来:“喂?” “喂,我……我找向阳。” “我是。” “啊,表姐,太好了!” “嗯?” “我是竹英啊!” “竹英?哦,你……” “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姑妈病了。” “……严重吗?” “痴呆吧,生活不能自理。” “宝贝乖,不要动,妈妈打电话。” “什么?” “哦,是你的小侄子,一岁半,你还没见过呢。” “啊,是了,刚才是他接电话吧。” “他还不太会说话。我妈她……” “你别着急,这里有我照顾呢。” “辛苦你了,竹英。唉,她也是报应……” “为什么这么说呢?” “竹英,你过得好吗?” “表姐,你能说说我妈妈吗?这对我很重要!” “你妈妈?怎么……” “表姐,我已经知道妈妈是受爸爸和伯伯折磨死的,我想了解妈妈更多的情况, 你就告诉我吧。” “竹英啊,表姐现在也作母亲了,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也很同情你妈妈。表 姐长年在外飘泊,很少回家,其实我心里一直不能原谅妈妈和舅舅们所犯下的罪恶 ……表姐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那段罪恶的历史不应该被尘封,妈妈死不瞑目。如果我到死也不知道妈妈是 谁,也会死不瞑目。” “你把孩子抱走吧……” “你说什么?” “哦,我叫你姐夫把你侄子抱走,抢我电话呢。” “哈。” “……嗯,好吧。那时候表姐还小,记得不是太清楚。当年你妈妈是从湖北到 溪南来的打工妹,土家族人,叫. 春巴涅。” “春,巴,涅……” “对,她向我妈打听缫丝厂的地址,我妈在东门摆水果摊。差不多两个月后吧, 她又经过我妈的水果摊,我妈就招呼她过来坐,谈话中才知道她在缫丝厂经常受厂 长的调戏,一天晚上厂长强. 奸未遂,后半夜车间失火,就怀疑是她放的火,开除 了她,结不到工资,还要追究她的刑事责任,她逃了出来,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我妈妈放的火吗?” “谁知道呢?那时候我爸才死不久,两个舅舅过来帮忙,住着还没走,我妈想 到两个弟弟三十多岁还没娶媳妇,心里就起了歹念,看着面前的春巴涅不正是送上 门的弟媳妇吗?我妈思想一直很封建,不然我爸也不会死——这个我不愿跟你讲… …” “你就说我妈妈吧。” “我妈就把春巴涅领回了家,告诉两个弟弟说是从拐子那里花了一万元给他们 买的媳妇,要他们把她看住,别跑了。他们商量着就在我家房间里挖了个大坑,盖 成地下室,把春巴涅关在里面——” “那时你家在什么地方啊?” “四门槽啊,现在拆迁了,建成商业街,我妈水果店不还在那里吗。” “锦屋街,第二人民医院?” “对对对。” “还记得你家在哪片位置吗?” “应该……应该就在第二人民医院那一块吧。” “啊,原来这样!” “……你妈妈还埋在那里呢,唉!真是惨。我不喜欢两个舅舅,他们蠢得跟野 兽一样,吃了我的猫,两个人共一个媳妇,欺负女人。每天晚上我都被惨叫声,哭 泣声,诅咒声惊醒。我最害怕的是你妈妈唱歌——” “唱歌?” “对,那歌唱起来像咒语,令人浑身发毛。后来我知道,她爸爸是村里的”梯 玛”,就是土家族从事祭神驱鬼巫术的土老司,她唱的就是梯玛歌。” “唱这种歌有什么用?” “是土家族的一种原始信仰,就像有人受苦受难会向上帝祈祷一样,她唱梯玛 歌可能是求得神灵保佑吧。” “真是很古怪啊……” “……还有一件怪事我怎么也忘不了。那时候我五岁多一点,还不完全知道家 里所发生的事,他们对我说舅母疯了,打了人要关起来,不许我告诉任何人。有时 候家里只剩下我和关在地下的舅母,我就从井盖的石缝向里偷看,舅舅不给她衣服 穿,赤条条、白生生地躺在黑洞里,那天中午我看了一眼就吓傻了,连续好几天生 病、发高烧——” “你看到什么了呀?” “我看到你妈妈变成一只白老虎!” “这怎么可能!”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小孩子看花了眼,直到现在,我住在成都同事也有土家族 人,原来他们还信仰”白虎图腾”。我这些天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你就打电话来 了。我妈六十还不到,好端端的怎么就痴呆了呢,她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竹英啊, 你恨姑妈,怨姑妈都成,好歹帮表姐照顾几天,我这里一安排好就回去——” “表姐,那都是上辈人愚昧无知所造成的罪孽,恨也好,怨也好,于事无补。 我们不会再重蹈覆辙,只能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姑妈的。” “……表姐感谢你,那我挂了。” “表姐保重,再见!” “吃饭啰!”卢强早已做好饭了,听见竹英那里摞下电话,就唱诺一般把菜端 上来。能给竹英做饭真是无上的幸福,他甚至忘却了事态的严峻,满脸不合时宜的 快乐。 在橱房做饭时,虽然有些调料、用具一时找不到,他也不问竹英,再说竹英在 客厅里打电话。他要靠自己全新的适宜,心里一片明媚,兴致勃勃地熟悉这个家, 熟悉和竹英有关的一切。 命运美丽的馈赠,令他激动不已。 但是他的努力没有使气氛轻松活泼起来,竹英脸色凝重,若有所思,十分客气。 卢强的手脚一时怎么摆放都不是,心奇怪地扭了一下。 好在竹英这时用信任和征求的眼光看着他,说:“吃完饭陪我去医院吧?” “好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