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照到一半的时候,他提议找缨子来,我答应了,但是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两年了她的电话变了又变,甚至没有固定住的地方,每次都是她自己出现。 嘉伟说,你们根本不像是恋爱,不是吗?我在思考他的话,拿起他的香烟抽 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碰它,我的嗓子里好像有什么在拉扯一样,它好像会盘踞 在那儿,没错,它后来的确盘踞在那里了,而且还是一直,从此我离不开它。 自此以后我们的话题里基本不会出现缨子的名字,我们刻意不去提她。她是 一种禁忌,就如同嘉伟从来不和我说周周一样,那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想到他和周 周有些什么。总觉得太多不可能的事情最后都变成了事实。 那天,就是那天,我还是满脸阳光,虽然已经是早上3 点了,但是我还是很 高兴。经理说要给我加薪水,最近超市生意不错。我买了几瓶啤酒回去庆祝,我 的心情从来没有那么好过,可是我却把啤酒砸在了嘉伟的头上,他头上的红色液 体不知道是酒还是血。旁边的女人在尖叫,旁边的啤酒易拉罐被我踩扁,发出咯 吱的声音,那个女人没有过来拦住我,我摔门走了,是逃跑。 那个女人是缨子,两年前,我害怕有这么一幕,就是那样的一幕,他怎么可 以这样对自己的兄弟?我两年前一直担心的事情,在我面前血淋淋地上演,好比 千把万把刀刃在我的心上划。我听见缨子尖叫,她看着我,眼睛里面全是泪花, 她在企求,她爱他,我看出来了,那是谁都不能阻止的。我能怎么办?她已经爱 上了别人,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看着他们这样,所以我只砸了一下,我害怕听 见她叫,她的叫让我揪心地疼,我只能逃,我又一次选择了逃跑,从三个人的圈 子里逃跑。 我承认我哭了,我边走,边流眼泪。街上没有人,除了一些扫地的阿婆。她 们会在清晨起来把这个城市扫干净,但是我心里的脏物又有谁能扫干净呢?为什 么,偏偏是这样的结果? 我一个人蹲在大街上,就我一个人。我痛快地哭泣,声音很大,旁边有居民, 有些还开始漫骂开来,我没有理睬,我只顾自己哭泣,我知道自己很没有用,除 了这样我还能怎么样?那是我爱的女子,另一个是我的兄弟,我唯一的朋友。我 打了电话给周周,周周打的过来,她帮我请了假,她说嘉伟要找我谈谈,我说不, 狠狠地咬下这个字。 我顿时知道自己失去了许多,有一种疼,开始来得飞快,却缓慢地延续,一 点点渗入胀开的皮肤中,像失去氧气而在深海里一样。周边的气压都漫过来,压 着我的肺,它在变小,搏动缓慢,而我的心脏也被挤压扭曲得不成样子,它在跪 地求饶,希望我升上去,褪出水,而接近阳光照耀的水面。但是我上不去,我的 手脚无力,我如废人,知觉丧失。人的意志力因为肺部的疼而消磨,而因为脑部 的缺氧而暂时忘记疼痛。渐闭的双眼干枯得流不出眼泪。 周周带着我坐在某家餐厅里,我大吃特吃,没有一点失恋的迹象。她也不劝 我,也不阻止我,她只是盯着我看,眼神没有离开我的眼睛,但是我不看她,我 害怕看她。她的眼光总是温暖得让我想哭,但是我不能哭,我坚决不。我告诉自 己要坚强,一定要,失恋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或许他们更适合在一起,我 早就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了。 周周一直问我,没有事情吗?我说,没了,我想通了,我不愿意失去谁,一 个是我唯一的朋友,另一个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子,他们幸福快乐,我也应该快乐 啊,不是吗?我对着周周笑,尽量让自己笑得很灿烂,我不是装出来的大方,而 是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问周周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也是无语,她 过了好久才说,其实会不会是误会。我肯定地说,不管是不是误会,我想就这样 结束吧!其实我一直知道缨子喜欢的是嘉伟,仅仅这一条,我就已经输了。我说 这句话的时候有点觉得自己是个懦夫,至少感情上是,但是我又觉得自己是那么 地宽容和伟大。 我们的故事好像又过了一个轮回,又变成另外的组合。我和嘉伟还是朋友, 只是已经有些隔膜了,他也没有再去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我根本不会去听什么 解释,而缨子,她消失了,消失了许久。她的再一次出现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 嘉伟头上的伤口已经基本上好了,恢复得很快,没有留下疤痕。 那日我和嘉伟都在,缨子在门上给我们留了便条叫我和嘉伟等她,晚上我请 了假,我和嘉伟不出声,因为这个女人又回来了,她的名字会把我们的隔膜弄得 清晰明白,我很想忘记那天的场景,但是我发现不能,我可以成全他们,但是我 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容忍他们,可是嘉伟告诉我,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而缨子的又 一次出现无疑是扒开我和嘉伟的伤口,我们都不出声音,都在等待敲门的声音, 一点点的压抑,我们都不说话。 等待变成一种自我毁灭,我听得见我自己的心跳,还有他的,虽然我们都端 着本书,但是我们都没有看进去,绝对没有。 嘉伟首先开腔,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拿掉我的书,他把我抓了起来。 他抓着我领子,很气愤地说,我和她没有什么,我受不了这样的冷漠,这样 的气氛,我受够了。他最终是没有抑制住他自己,他愤恨地看着我,咬牙切齿。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关系会变成这样,我突然怀念起我们刚进大学的模样。 青涩的苹果一般,看上去很好看的样子,咬下去微微地酸,我还记得我们躺在篮 球场上喝啤酒,我们可以大声地唱歌,大声地叫喊,但是那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已经找不到那些从前了。我变了,他也是,我们成长了,我哈哈地笑出声音来, 我打开他的双手,他被我的举动弄呆了,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去洗手间洗了脸。 出来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我和嘉伟两眼对觑,他往回走,坐回了椅子 上。我开门,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突然觉得那个扳手很重,很重。外面的 那个女子在喊我的名字,她还是叫我小凡,带着些焦急还有高跟鞋蹬地的声音。 我开门,她低头,问我,可以进来吗?我让开路,她进来,门啪地关上。嘉 伟没有看她,还是看自己的书。我们三个人又是僵局,又是沉默,没有人开始说 话了。 水烧开了,鸣叫不止。嘉伟拔掉了插头,我们一下都回过神。我突然发现今 天的缨子不一样了,她穿得很时髦,不是学生装束,她的头发被烫成了大波浪, 还有耳朵上的洞,被好多水晶遮掩,那是她的样子吗?和我原本看到的完全不一 样,到底哪个是她? 她的后面站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掩盖住了右脸,那是温健。我说,你怎么 也出现在这里。缨子没有解释。她拉着我和嘉伟说,我们走。我们被她拉着,一 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坐上车,温健就这样被她带到D 吧,D 吧开在遥远的中山 路上,地方很大,灯光是暗暗的蓝色,狭小的门口两边站满了女生,她们精致小 巧,都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女孩,脸蛋上却有着和缨子一样精致的妆容,腰部别着 一只只小小的包。 缨子好像和这里的人混得很熟,他们都亲切地叫她缨子,叫得很顺溜,她俨 然是这里很出名的角色,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她,她带我们坐在二楼的某个位置。 一楼的舞池,有人在摆弄着自己的肢体,在一只钢管前搔首弄姿,那个女人 有着和缨子一样精致的容颜,她们年轻的容颜被压盖在厚厚的粉底下面,她们年 轻的身躯在那里没有感情地扭动,我觉得那是可怜的。有些人喜欢站在墙边的高 台上恣意摆动四肢,摇着头,还有人站在桌子边上,摇摆躯体每个部分。凛冽的 闪光灯冷冷地照耀,耳边是喧闹震动的音乐,我和嘉伟像傻子一样被缨子领着。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连我们无比熟悉的缨子都是陌生的。 缨子给我点了两杯酒,名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是带着微微蓝色的液体。她说, 这是她最爱的酒精。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她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嘉伟在一旁也是不 吭气,一句话都不说,他分明还是在观望,他觉得这根本不关他的事情。 缨子说,她要下去了。时间快到了。我看了看表,10点。 她挤过那些拥挤的人群,伴着躁动的音乐,一直向前,向前。我一直盯着她 看,她手上的那只蝴蝶被她用光亮的粉盖着。她没有回头看我,自顾自地走着, 我看了一眼嘉伟,他也一样盯着她看。我说,我们还是好兄弟,真的,还是,但 是请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爱的是你,早就是你了。他看着我,不说话,低低地沉 下眼睛,他不敢看我,他没有给我答复。 舞池强劲的音乐响起,很扎人的声音传到耳膜,我下意识地蒙住耳朵,但是 没有用,声波用它独特的方式轰炸我。DJ在炫耀,他大声地喊叫:举起手来,和 他一起晃动手臂。他的声音里带着某些暧昧的气息,他在介绍,今天的舞者是我 们美丽的缨子。没有错,他是叫缨子,名字混着酒气扑过来,我拼命让自己清醒, 我拉着嘉伟,问那个女的是不是缨子,嘉伟很奇怪的表情说明白了一切。 那个女孩子站在舞台的中央,站在冰冷的钢柱边上。眼睛上有耀眼的亮片闪 粉,彩妆压在厚厚的粉底上,颧骨上的腮红是浓烈的红色,唇上水润的浅红,她 站在舞池中央的台子上,扭动漂亮的身躯,那样的身躯没有一点感情地摆动,她 的脸上没有表情,冰冷得如同我们喝的饮料,寡淡,滋味浓烈却没有任何的回味, 过了,就是过了,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这一定不是真正的她,我相信缨子不是 那样的女孩子,绝对不是,她有什么瞒着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 方,她要我们彻底地断,决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