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君子 且说钱府家人将琴堂封关,又将钱良、钱福尸首裹好,凄凄惨惨抬回宅中。 众多好事之人跟随其后。苏轼站立河旁,呆望着众人离去。身后只余得李龙一人。 李龙轻声进言道:“大人且回。”苏轼不曾答话。正在此刻,赵虎忽自一片林中 冒出,快步过来。苏轼、李龙迎上前去。苏轼询问情状。赵虎叹息道:“小人已 在四下打听,问及周围人家。他等均未曾见得可疑之人。”二人失望。三人行不 多远,苏轼忽问道:“你托何人往钱家传信?”赵虎道:“小人走不多远,便遇 着学堂先生钱孝。”苏轼道:“你怎的言语?”赵虎道:“小人央他去钱良家中, 与他家人一个讯儿,速来琴堂。”苏轼道:“你可曾说,钱良、钱福已被杀害?” 赵虎摇头,道:“小人只道琴堂出事了,不曾说他二人被害。” 苏轼冷笑不止。李龙道:“大人,莫非其中有……”苏轼轻声道:“本府已 知凶身何人矣!”李龙、赵虎一惊,追问:“凶身何人?”苏轼道:“非是他人, 正是学堂先生钱孝!”李龙、赵虎大惊,追问缘故。苏轼道:“琴堂凶杀之事, 赵爷并不曾说明。可他等来时,那钱孝竟脱口而出,道:‘钱爷怎的被杀?’我 等皆未言语,他怎生知晓钱良被杀?此是其一。其二,入得室内,他尚在门口, 便道:‘钱福亦被刺了一刀。’本府闻听,顿起疑心,站立于他身后,望着室内, 只见得钱良面目。那钱福面部伏地,无从辨清,而其伤口在背部,站立门口,却 不能望见其背。他怎的知晓是被刺一刀?惟一之解释,他早已知晓其中情形。他 便是真凶!” 李龙回想,惊奇不已,道:“如此说来,钱孝确实可疑。钱良临死所言‘钱 ’字,莫不是指钱孝!但小人有一点不明,望大人指教。如若说钱孝是杀人真凶, 他接连杀害周玉儿、钱达、钱良,所为何事?他与钱良甚为要好,且有意将女儿 许配于他,怎的反将其谋害?”赵虎道:“如此凶残,必有原由。或为钱财,或 为情仇。”苏轼点头,道:“赵虎说的是。钱孝、钱良、钱达三人,看似要好, 其实暗藏杀机。人情至此,必是因利益所动。” 三人正说话间,恰巧有一乡人路过。苏轼上前,向其打听学堂去处。乡人指 画,原来那学堂就在前方不远。谢过乡人,三人曲折而行,入得一条小道,见得 前方一宅,沿墙而行,绕至宅前,抬眼望去,正是学堂。 苏轼抬步入得学堂,却不曾听到读书之声,想是学生已被放回家中。李龙大 声叫嚷,方才闻得侧房有人回话,那人道:“你等何人?来此做甚?”苏轼听得 分明,回话者正是钱孝之女钱鸾。钱鸾闪身出来,见是苏轼,施礼道:“原来是 苏大人。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苏轼道:“令尊可在家中?”钱鸾道:“家 父碰巧不在。”苏轼道:“老先生何时外出?可曾说何时归来?”钱鸾道:“庄 中钱达爷不幸故去,家父前去帮忙料理。中途曾回家一次,拿些物什,并不曾说 何时归家,想必得较晚方可回来。”苏轼道:“令尊拿取何物?”钱鸾摇头,道 :“小女子不知,想是笔砚文书之类。”苏轼道:“可否让我等进去坐歇片刻?” 钱鸾面有难色,道:“小女子孤身一人,恐有所不便。不知大人寻家父所为何事? 若紧急非凡,小女子自去寻父回来。” 苏轼点头,道:“我等非有他事,因庄中命案未果,来寻你父谈论。既不在, 自去五味店寻他。”说罢,引二位公差出了学堂。转入道中,苏轼见左右无人, 招呼二位公差上前一步。李龙、赵虎附耳上来。苏轼轻声道:“本府度测那小女 子似有心事,必在蒙骗我等。李爷可守在此处,赵爷速去学堂后侧门守侯。”赵 虎奇道:“大人何以知晓?”苏轼道:“此时不宜多问,速去。”赵虎领命,飞 跑而去。 苏轼、李龙守侯于道侧,始终不见动静,亦不见赵虎前来会合。苏轼疑惑, 莫非是多心不成?看那女子神色,定是在为其父隐瞒。莫非钱孝躲在家中不出? 若命案系他所为,三人欲入学堂内室之举,必是打草惊蛇。钱孝必定惊慌失措, 或亡命潜逃,或顽固抵赖。苏轼令李龙耐心守侯,不可放走钱孝。说罢,又绕道 转至学堂侧后,果见赵虎蹲坐于一棵大树后。赵虎一眼便瞧见苏轼,招手示意。 苏轼绕至树后,亦令其耐心守侯。赵虎领会。苏轼离了学堂,径直向钱良宅而去。 苏轼来到钱宅,见那大门开着,却无人立在门内外,入得院内,便听到宅内 哭声大作。家丁来往出入,并不理睬苏轼。苏轼正想询问,恰见那管家奔出。管 家亦看到苏轼,急忙迎了过来。苏轼问他钱孝何在。管家回话,那钱孝并不在此。 苏轼问道:“可知他在何处?”管家道:“许是去了五味店。”苏轼见左右无人, 轻声道:“那钱孝与你家钱爷究竟有何干系?”管家奇道:“大人何出此言?” 苏轼道:“依目今情形看来,钱爷之死与钱孝有莫大干系。”管家惊道:“怎会 如此?我家老爷与钱教授相交甚深,教授之女已许与我家老爷,本在下月过门, 却不料祸从天降。大人如此言语,莫非听信他人诬言?”苏轼不作回答,反问: “钱爷与钱先生暗中可有勾当?”管家摇头,道:“大人何出此言?他二人是相 交多年挚友,那钱孝本是落魄之人,全仗我家老爷扶助,方有今日。他怎的会恩 将仇报?况且,他何故下此毒手?于情于理皆无法理论。”苏轼点头,道:“言 之有理。但这世间之事,何人说得清楚?”管家点头,引苏轼入室。苏轼询问钱 良与钱孝之情形细节,并无可疑之处。 约莫一个时辰,苏轼离了钱宅。正欲去五味店,却见前方围有黑压压一堆儿 人,喧哗吵闹不休。走得近来,有人认得苏轼,便嚷道:“苏大人来啦!苏大人 来啦!”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苏轼进得人群,才知原来是两方人马,正恶狠对 峙,其中有人手持器械。双方为首之人竟是钱贵与钱达之兄,中间有郑海、吴江 左右阻劝。见到苏轼,双方止住声音,各自后退几步。郑海见苏轼到来,大喜, 走近前来,道:“大人若晚来半步,恐出大事矣。” 苏轼扫视双方,正待言语。却见钱贵上前几步,双膝跪倒,泣道:“恳请大 人为小人做主!”那方钱达之兄亦走上前来,跪下道:“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苏轼微皱眉头,拈须道:“你等不可卤莽,有何冤事,一一道来。钱贵,你先言 语。”钱贵抬首道:“请大人明断!小人之妻周玉儿无端死去,那真凶便是钱达 无疑。恳求大人为小人做主,惩罚凶身,以慰亡妻之灵。”苏轼道:“你道钱达 是谋害你妻周玉儿之凶身?”钱贵泣道:“除了他,还有甚人?”苏轼道:“可 钱达亦已死去。”钱贵道:“钱达知晓大人正竭力破案,心中恐慌,畏罪自杀。 可害人性命之事实仍在,求大人言明此事,以示天道公正。”苏轼道:“你怎知 晓钱达乃是自尽?”钱贵闻听此话,顿时语塞,良久,道:“非是自尽,难道… …” 苏轼望着钱达之兄,道:“你有何话?”钱兄道:“小人之弟无端死去,原 因不明。可这钱贵,招来众人,无端闹事,诬赖小弟钱达为谋害其妻真凶。恳请 大人明察。”苏轼大声道:“各位乡邻,苏某初来湖州,路经贵庄,遇上此桩命 案。钱贵之妻周玉儿被人谋害,五味店钱达亦无端死去。依苏某之见,谋害周玉 儿之真凶,并非钱达,凶身另有他人。诸位不知内情,受害者家人自是悲伤,其 情可想而知。苏某亦对凶犯行径甚为痛恨,故不敢怠慢,现正极力寻查中。” 众人闻听,纷纷低声言语。钱贵道:“原来如此。大人,那凶身可有讯儿?” 苏轼道:“苏某已知那凶身情形。”众人闻听,齐视过来。苏轼大声道:“郑海、 吴江。”二人齐声道:“小人在。”苏轼道:“将真凶钱贵拿下。”众人大惊, 不待钱贵明白,郑海、吴江扑将过去,扭住钱贵。钱贵竭力挣扎,大声道:“大 人,冤枉呀!小人不曾杀人,不曾杀人!”苏轼呵斥道:“大胆钱贵,事至如此, 兀自狡辩。你且看这是甚么?”说罢,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钱贵见信,大惊, 辩道:“此乃老母捎与小人的家书,有何怪异?”苏轼冷笑道:“你道我等不识 此信机巧否?取每句第二字,做成一句,是何话语?”钱贵大惊,急道:“大人, 小人真是冤枉呀!”苏轼冷笑不止,挥手令郑海、吴江将钱贵拿下。 苏轼令众乡人散去。二位公差押着钱贵回至客栈。一路之上,钱贵苦苦辩解, 苏轼不加理睬。再说那李龙、赵虎,等候多时,不见有何动静,只道苏轼多心, 离开学堂,返回客栈。沿途早听得乡人奔走相告,那害人真凶已被苏大人捉拿归 案,凶身乃是钱贵。二位公差急急赶至客栈,见过苏轼,询问其详。苏轼只道凶 身正是钱贵无疑,明日即可押至湖州城。李龙、赵虎心中疑惑,却见苏轼脸色, 只得忍耐不提。 夜幕时分,苏轼忽唤来四位公差。四人茫然不解,只听得苏轼道:“四位爷 等,今夜须麻烦一趟。”四人齐道:“愿听候大人差遣。”苏轼道:“本府将引 你等前去缉拿真凶。你等速收拾行当。”四人得令,各去取来腰刀、棍棒。五人 出了客栈。 正是夜黑风高之时,苏轼引四人赶至学堂之前。透过侧房格窗,灯光婆娑。 李龙、赵虎蹑步上前,隐身窗下。听得室内有人言语,正是钱孝与女儿钱鸾。只 听得钱孝道:“鸾儿,钱爷不幸,明日爹领你去钱宅。虽说未曾过门,但钱爷若 未遭此横祸,你兴许便是钱家之人。”那钱鸾道:“爹,女儿不愿去那钱家。” 钱孝道:“鸾儿,爹何尝不知你那心思。只是钱爷待我父女不薄,家中资财亦不 必说。若入这等人家,一生吃穿不愁。你怎不知足?现如今钱爷不幸,说了亦是 白说。你且安心,爹断然不会让你受苦受累。”那钱鸾急道:“女儿只愿跟着爹, 一生服侍。”钱孝道:“哪有女儿不嫁人之理?待过了此冬,明年开春。爹便带 你离开此地。”钱鸾惊讶道:“离开钱家庄?爹要往何处?”钱孝道:“苏州府。 爹有几位好友在苏州任职,兴许能依仗他等寻一份差事。”语罢,只听得钱鸾低 声抽泣,似为离乡别土而伤感。 父女二人说话间,窗外之人听得分明。苏轼闻听,黯然失色,若将钱孝缉捕, 依照大宋刑律,必定将之处死,那其女钱鸾未免孤苦伶仃。苏轼对天长叹一声。 不想室内钱孝闻听窗外声响,大声喝道:“何人?”苏轼叹道:“本府只道是春 色三分,却是秋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钱孝大惊,道:“窗外莫非是 学士大人?”苏轼又道:“细看来,不是扬花点点,是离人泪。”钱孝急开门来, 出得院来,猛见院中四位公差,愕然不止,惊道:“苏大人,怎的黑夜至此?不 知有何贵干?”苏轼道:“钱老先生,我等此来之意,想必你心中早已明白。” 钱孝愣道:“不知大人此言何意?”苏轼道:“钱老先生,可知庄中命案之凶身 为何许人也?”钱孝道:“闻听是那钱贵,今已被大人缉捕归案。” 苏轼摇头,道:“钱先生,想必你不如此以为吧。”钱孝道:“小人不懂大 人何意。”苏轼道:“有一事本府未曾与你说起。我等赶至琴堂之时,钱良并未 曾死去,弥留之际,他向本府言出真凶之名姓。你道这真凶为何许人?钱老先生。” 钱孝大惊,不知所措。苏轼道:“本府听得那凶身名姓后,并未声张,只看那真 凶如何故作姿态。”钱孝叹息,道:“大人不必多言。”回首对女儿道:“鸾儿, 爹有一事,与苏大人相行一趟,你可待在家中,须小心三分。”钱鸾答应一声, 轻合上门。 钱孝凄然回顾一下,抬步随苏轼等人出了学堂。四名公差,两前两后,苏轼、 钱孝当中。苏轼道:“钱老先生,可否将此间情状一一道出?”钱孝叹道:“苏 大人真可谓明察秋毫。你怎的知晓我与之相关?可有实证否?”苏轼淡然一笑, 道:“无有证据,本府怎的会无端怀疑于你?你且将其中原由一一道来。”钱孝 冷笑一声,沿街而行,将原由细细道出。 钱孝不说则已,一说便吓将了四位公差。原来,半年前那湖州城出了一桩大 案。甚么大案?杭州知府王敦王大人,乃当朝丞相王安石之门徒,一次偶然之机, 在一渔村得到一件稀罕之物。那渔村中有一户渔家,每日出没钱塘江,捕捞鱼虾, 一日于江中捕得一大蚌,杀蚌,得一颗明珠,此珠至夜间熠熠生辉,有如白昼一 般。王敦闻得其事,寻到那村中渔家,以十两金子换得此珠。不一月,王敦念起 恩师生辰,欲将此珠作为寿礼,只因离那京城甚远,加之公事缠身,不便亲行, 思量路途遥远,其中险恶,不甚安稳。且恩师甚为清廉,寻常金银珠宝难免有损 名望,而此夜明珠极为珍稀,乃希世之宝,不显耳目,又便于携带,于是唤来两 名心腹,一一交代,并修书一封。两名亲信不日起程,不知为何,二人在湖州地 段突遭杀害,那夜明珠自然不翼而飞。王敦闻讯,大怒,急书致湖州知府张睢张 大人,恳请湖州府衙尽快破获此案,缉拿凶犯。 那湖州知府张睢亦是王安石之门徒,得同门之信,不敢怠慢,当即召集公差 捕快,四处打听,又要求湖州各县,协力缉凶。湖州捕头捕快日夜寻查,一月之 后,终于得到讯儿,凶犯窝巢在那埭溪边一客栈。那二名亲信想必是在客栈休憩, 不想露了财,故被店家谋害。张知府亲率二十余名衙役,换过行头,分批出发, 于日落后抵达埭溪,突袭了那客栈,抓获凶犯共五人。张大人立即提审劫贼,将 那五人打得死去活来。刑讯之下,凶犯终将真相招认出来。原来,那主谋名唤沈 成,却不在店中,而在湖州城中开设一家“悦来客栈”。张知府闻知,不敢迟疑, 领十人马不停蹄赶回湖州。不想沈成已闻得风声,早携带明珠独自潜逃。张知府 只抓得店中伙计,一一询问,皆不知此事。无奈,张知府只得通告湖州各县,及 邻近各府,缉拿沈成。又一月,有人在湖州城外三十里山中发现沈成尸首。张知 府亲到现场验尸,那沈成亦是被人杀害。自此之后,明珠不知去向,此案就此不 了了之。万不曾想到,这钱家庄中三桩命案竟与失踪半年的夜明珠相关。四位公 差闻听,又惊又喜。 那沈成与钱达早已有所交往,仓皇逃出湖州,便赶至钱家庄,来寻钱达,只 道被人诬陷,暂且避难。钱达将之藏匿庄中另一旧宅,乔装了模样,极少露面, 有好事者问及,只道是远亲。一日夜间,沈成独在房中,忍不住取出明珠玩弄, 那珠儿果是宝贝,竟发出蓝光来。不料正被前来的钱达隔窗见到,惊讶万分,半 晌未曾言语,顿时起心。回至五味店中,与相好女人周玉儿商讨,如何夺取宝珠。 二人商量再三,欲先用酒肉招待沈成,后用周玉儿诱惑之。 这日,钱达引着周玉儿来到旧宅。那沈成躲避多日,不曾近得女色,一见得 周玉儿之媚态,眼便直了,身子软了半截。饮酒间,钱达只道这周玉儿是一暗娼, 须两钱银子方可近得。沈成早被色胆迷了心窍,哪里还顾及其它,满口应了。钱 达借故退出,沈成只道是钱达与之方便,欣喜至极,早已欲火中烧,扑将上去。 那周玉儿扭扭作态,淫声浪语挑逗不止。二人抱作一团,上得床去。正是偶然露 水一宵情,难算夫妻百日恩。 周玉儿虽得淫乐,却不曾忘得心中正事。待那沈成全身疲惫,迷糊之际,周 玉儿暗中摸索,果在其内衣中得一珠,藏将起来。俄尔,周玉儿起身,只道是出 房溺便,出得房来,与那钱达会合。钱达见宝珠大喜,那女人道:“那贼明日起 来,见珠子不见,必寻你我。”钱达问道:“依妹子之见,怎的处置是好?”女 人冷笑道:“这贼本被官府追缉,他自不敢报案。一不作,二不休。不如将之杀 了,人不知,鬼不觉。”钱达思量片刻,点头答应。二人寻来一把铁锤,来到房 前。那女人先进得房中,探望虚实。那沈成喝酒去了几分体力,加之风雨一番, 体力早已不支,已呼呼睡去。钱达进得房来,周玉儿将被褥蒙于其头之上,钱达 狠狠一锤下去。沈成一命呜呼,连声响亦不曾有得一声,顷刻死于非命。钱达揭 被察看,不曾见得一丝血出。二人将尸首藏于一袋中。越明日,钱达借外出购货 之机,将尸首移至三十里之外,抛于荒郊之中。又一日,一闲汉路过,无意见着 此袋,十分沉重,正欲解开绳索,忽见前方来了一群人众,以为是失物者寻来, 急忙隐藏身躯,待人离去,便肩负此袋,入得山中,于一无人之处,放下布袋, 解开看去,见是一具尸首,闲汉几将吓死,便匆匆离去,何曾再敢回头。 钱达与周玉儿得到宝珠,心领神会。过了几月,缉拿凶身、搜寻宝珠之事已 无人提及,钱达亦放心下来。这夜,钱良、钱孝二人在琴堂对月饮酒,酣畅之时, 钱良竟说及宝珠之事。钱孝大惊。钱良道那宝珠今在钱达手中,可设法将之夺来, 不久先生便是某之岳父,故说出来亦无妨。钱孝惊讶,询问他如何知晓此事。钱 良笑而不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钱良、钱孝便细细商议夺宝计画。这日,忽 传来周玉儿被杀音讯,钱孝大吃一惊,暗道:“钱良怎的不与吾知会便先下手了?” 后见现场情形,思索其中或另有隐情。不料,又传来钱达溺水,钱孝疑惑不解, 思量再三,定是钱良意欲独吞宝珠,故未曾知会,先下手为强,连杀周、钱二人, 夺得宝珠。 当日,钱孝自在学堂作画,忽闻得门外声响,急忙出门来看,却见门上有一 字条,上写:“速来琴堂”。钱孝暗想:怎的不见送信之人?有甚紧要之事?自 己虽与钱良要好,且意将女儿许配于他,但钱良为人甚为狡诈,平日假作善事, 借得众人口碑,可谁人知晓其在外丑事?吾乃知情之人,那钱良若生歹念,杀人 灭口,又怎的是好?思索百般,狐疑不定,最后下得狠心,只有先声夺人,暗杀 钱良,夺其宝珠,而后待事端平息,携女儿远走他乡。钱孝思定,暗藏杀机,到 得琴堂。过得吊桥,大呼几声,却不见响应,心中疑惑,估量情形,莫非钱良有 何花招不成?入得琴堂,仍不见人影,又入内室,见钱良主仆躺倒在地,急忙上 前,却见二人鲜血淋漓,早已没有动静。钱孝大恐,急急退出琴堂,回至学堂, 哪敢言语。 苏轼、公差等人听罢,惊讶不已,若依钱孝之言,那钱良主仆并非钱孝所杀, 凶身另有其人!苏轼道:“你到得琴堂之时,他等已被人所害?”钱孝点头,道 :“正是。琴堂出了命案,罪民却入得室内,他人定会认我作真凶。联想那周玉 儿、钱达命案,罪民即便百口,亦不可明辩。”苏轼道:“此亦在情理之中。但 仅凭先生一面之词,我等亦不可全信。只是先生所言之字条可在?”钱孝闻听, 从袖内摸出一纸,递于过来。 苏轼接来一看,却见字迹歪歪斜斜,甚为丑陋。苏轼疑道:“想那钱良书法 有所功底,先生怎的不熟悉其字迹?”钱孝道:“罪民一见字迹,便知非为钱良 字迹。却误以为是家丁钱福所书,其时亦不曾多想。谁曾料想竟是一陷阱。”苏 轼道:“你且细细想来,何人意图陷害于你?”钱孝道:“罪民早已思索,实想 不出何人来,亦不知是何原故。”苏轼道:“你可曾亲眼见得那宝珠?”钱孝道 :“不曾见得。”苏轼道:“你可曾亲眼见得、或亲耳听的钱良谋害于周玉儿、 钱达?”钱孝摇头,道:“亦不曾见得、听得。”苏轼道:“如此说来,你怎知 晓此二人系钱良所害?又怎知宝珠到得钱良之手?”钱孝道:“此事只有我二人 知晓,不是他所为,还有何人?”苏轼道:“为财物相互残害,最终得利者即是 真凶。他三人均已死去,目今只余得你一人,你道又有何人?”钱孝大惊,连连 否认。苏轼只是冷笑。四名公差不由分说,将之扭至客栈之中。 苏轼一干人等进得客栈,李龙、赵虎布置桌椅,权作公堂。苏轼坐在上方, 四名公差分左右站立。店主目睹其情,退至一旁,早有好事者传散讯儿,店外便 围立不少乡亲四邻,闻听学堂钱孝先生竟是命案真凶,惊讶不已,耳语不断。正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虎难画骨。四名公差齐声吆喝,钱孝跪倒在地。苏 轼借烛光望下看去,大声道:“钱孝,你可知罪?”钱孝急道:“大人,小人确 不曾谋害他人,无罪之有。”苏轼道:“你本与钱良密谋,意图加害钱达、周玉 儿,夺其宝珠。却不曾想那钱良有独吞之心,先下手夺之。你便设计谋害钱良, 欲夺其宝珠。本府且问你,你将那宝珠藏于何地?快快招来。”钱孝大声道: “小人确不曾谋害钱良,亦不曾夺得宝珠。何来藏放之所?”李龙大声呵斥。 苏轼道:“你言将女儿许配于钱良,便是你用计之幌子,迷惑他人眼耳。本 府初到学堂,见得你女,问及是否谈婚论嫁。你道无合适人家。不料,只过得这 二三日,你却道已说与钱良。莫非婚事是在此二三日中说成?”钱孝回想片刻, 道:“初次见得大人,不便多说内情,故托说不曾说与人家。其实我那鸾儿已大, 多有三姑六婆上门提亲,另有不少油嘴少年出现,甚是烦恼。此等人家甚为贫寒, 如若嫁与过去,岂不误我鸾儿一生。那钱爷家财万贯,有钱有势,若嫁与他,一 生安福尊荣,富贵不愁。绝非是用计之幌子。”苏轼道:“你方才言及,你与钱 良密谋,有加害钱达之意。可是事实?”钱孝道:“小人确曾与钱良商议过此事, 可并不曾有所作为。” 苏轼又道:“你道你去琴堂之时,那钱良主仆已被他人所杀,可有旁证。” 钱孝道:“无有他人,必是他人欲加陷害小人。”苏轼冷笑道:“你道有人陷害 于你,谁人与你有怨隙?”钱孝思索道:“小人素来与人和好,不曾与何人有瓜 葛。”苏轼道:“既是如此,那何人会陷害于你?纯粹一派胡言。大胆钱孝,如 再狡辩,莫非想尝刑法之苦不成?”四名公差齐声吆喝。钱孝大惊,连声道: “大人,小人冤枉呀!小人确实不曾谋害他人。” 正喧闹间,从门外冲入一人来,跪倒在钱孝旁,大声道:“大人,小女子知 凶身何人。”众人齐看去,却是一女子。苏轼看得清楚,非是他人,正是钱孝之 女钱鸾。苏轼道:“下面所跪何人?你道你知晓真凶,那真凶是谁?”钱鸾泣道 :“小女子钱鸾,乃学堂教授之女。小女子便是杀害钱良之凶身。”众人闻听大 惊。那钱孝更是惊讶,急道:“大人,小人招认便是,小人正是杀人真凶。” 苏轼怒道:“大胆钱孝,方才矢口否认,此刻却一口承认,意图耍弄本府不 成?且听钱鸾如何说话。”钱鸾拜道:“小女子钱鸾,家父意欲将小女子嫁与那 钱善人钱良家。那钱善人虽是族中同辈,却大小女子十余春,且家中已有几房妻 妾,小女子如嫁入他家,焉有幸福可言?那钱善人虽与我父相交甚好,但并非小 女子心爱,怎能因此将小女子一生耽搁?小女子多次与家父言及此事,怎耐家父 不允。小女子私下思量,若那钱善人死去,小女子便不须嫁与其家。正巧庄中出 了多桩命案,小女子便起杀心,何不趁机谋害于他,他人绝不会怀疑于小女子身 上。一早,小女子见得钱善人与一家仆去了琴堂,私下捉摸,琴堂僻静,极少行 人,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小女子便取来一把短刀,自后门出来,来到琴堂。 那钱善人见了小女子,分外高兴,竟动手动脚。小女子假作顺从。钱善人将家仆 唤出,正待侮辱小女子。小女子趁其不备,摸出短刀,将其杀害。而后小女子故 作大惊,叫嚷那家仆。那家仆推门进来,小女子自其后猛刺一刀。杀害二人后, 小女子便匆匆逃回家中。不料大人却将小女子之父认作凶身,实大错特错也。” 众人惊叹不已,更有那钱孝痛苦不堪,以泪洗面。苏轼道:“本府且来问你, 那钱良行为不轨之时,可曾打翻桌上墨砚?”钱鸾点头,道:“正是。”苏轼冷 笑道:“错也。那琴堂之内,并不曾打翻墨砚。再者,你父所收‘速来琴堂’字 条又作何解释?莫非你欲嫁祸你父亲不成?以此观之,你意在欺骗本府。量你一 弱小女子,有何气力,能一举杀害两名男子?本府知你在代父替罪。来人,且将 此女子轰出去。”李龙、赵虎闻命,大步上前,如老鹰逮小鸡般将钱鸾架出客栈, 有左邻右舍之婶嫂扶住,各自劝慰,送回家去。钱鸾大哭流涕。钱孝伏在地上, 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