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祭堂里出来,天色渐暗,海风呼啸吹过,带着几分寒意。此时再往山深处走 显然不便,两人听从了德平和尚的劝告,折上了回住处的路。蒙少晖虽然找到了一 些答案,但心中的包袱仍未放下:为什么岛上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梦中他曾 见到自己的母亲,可那个场景为什么如此可怕?这些事情又有谁能解释? 罗飞更是满脑子困惑重重,鬼望坡——海难——祭堂,岛上众人对这个传说的 描述越来越诡异,可大家又都众口一词,不象说谎的样子,实在让人难觅其中端尾。 回程没做什么停留,比去时要快了很多。约半个小时,投宿地所在的那片山坳 已经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远远看见入口处有个人影在来回徘徊,见到他们回来,那 人立刻急吼吼地迎了上来,哑着嗓子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 罗飞和蒙少晖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在渡船上讨酒喝的薛晓华。只见他一边说话, 一边凑到了蒙少晖身边,不怀好意地谄笑着,对罗飞却看也不看,好像他并不存在 似的。 蒙少晖皱起眉头:“你等我干什么?” “我给你送样东西。”薛晓华贼兮兮地伸出右手,手里拿着的正是蒙少晖丢失 的信笺。 蒙少晖接过信,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方:“这信怎么在你这里?” “嘿嘿,我在船舱里捡到的。”薛晓华满不在乎地回答。 “捡到的。”罗飞突然在一旁冷冷地插话,“只怕不是在船舱里,是从别人的 口袋里吧!” 薛晓华看了罗飞一眼,立刻被对方锐利的目光扎得抬不起头来。蒙少晖此时也 想起薛晓华曾在船舱里有意和自己贴身而过,于是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显然 是认同了罗飞的判断。 “在哪里捡的有什么重要?”薛晓华打了个哈哈,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关键 是我知道你想找的那些答案!” “谢谢了。”蒙少晖对薛晓华打开始就很厌烦,没好气地回答,“可我刚从德 平和尚的祭堂回来,对你所说的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德平和尚?”薛晓华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起来,“嘿嘿,他躲着你还来不及, 难道还会告诉你真相!我知道你门缝里看人,不会相信我。我还带来了一样东西, 你倒看看。” 薛晓华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蒙少晖见他衣服袖口油 乎乎腻得发亮,强忍着恶心,接过了那张纸。 这是一张普通的白色稿纸,被四四方方地折成衣兜大小,看着颇为陈旧。蒙少 晖把纸打开,仅仅扫了一眼,立刻变得脸色苍白,气息急促,连双手也开始微微颤 抖起来。 罗飞连忙凑过去,却见白纸上原来是一幅蜡笔画出的图画,具体内容还没看清, 蒙少晖已经把纸重新折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薛晓华。 薛晓华挤着眼睛,一脸得意:“怎么样,你现在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个臭和 尚?” 蒙少晖显然有些失了方寸,无力地反问:“相信你……那又怎么样?” 薛晓华哈哈笑了两声:“相信我就好,我可以把真相都告诉你。不过,是有条 件的。” “什么条件,你说吧。” “你得给我酬劳。”薛晓华歪头斟酌了一会,报出了价码,“两千块,怎么样?” 一旁的罗飞悄悄扯了扯蒙少晖的衣襟,蒙少晖转过头,正看见对方那明亮而镇 定的眼神,他如同在慌乱中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觉, 沉吟了片刻后,他回答说:“这个,你得让我考虑考虑。” “那你就考虑考虑吧。我今晚十点还在这等你,你要是考虑好了,就来找我。” 薛晓华说完,也不打招呼,大咧咧抬腿便走,走出十几米远,又回过头说了句, “对了,那幅画你就先留着吧,反正有趣的东西,我那还多着呢!” 很快,薛晓华已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中,蒙少晖站在原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 他思绪纷杂。罗飞看出其中有些蹊跷,可这是别人的私事,他只能先试探着问了一 句:“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不用了。谢谢。”蒙少晖客气两句后,转过了话题,“我们快回去吧, 房东该准备好晚饭在等我们呢。” 罗飞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租住地走去。 晚饭期间,蒙少晖一直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罗飞知道他肯定在考虑晚上 与薛晓华的约会,但对方不愿多提,罗飞也不好问什么。 由于海岛距离大陆较远,各种光纤电缆都无法接入,电话电视自然无从谈起。 好在岛上前些年建了一个小小的发电站,电灯倒还是用得上的。因为娱乐生活匮乏, 岛民们早已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晚饭过后不久,家家户户的灯光就陆续熄灭, 明泽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听见隔壁门板“吱”地一响,似乎有人走出。罗飞心中一动,抬腕看看手 表,果然快到十点了。他开始想出去问询两句,又觉得自己对别人的私事太过关心 也不合适。好在蒙少晖一个青年小伙,约定的地点又离村落不远,估计出不了什么 状况。寻摩片刻后,还是决定算了。 耳听得蒙少晖已蹑手蹑脚地出了院门,之间还夹杂着轻柔的唤猫声。他对这只 黑猫似乎感情非常深,到哪里也撇不开它。 被打断了思绪后,再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了,同时倦意也袭了上来。罗飞干脆 关了电灯,倒在了枕头上,也许是下午山路走得疲惫,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乡。 迷糊中不知过了多久,罗飞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 暗,但耳边却是“哐哩哐啷”,锣声大响。而且这锣声有远有近,不止从一个地方 传来。他连忙拉开灯,准备穿衣下床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自己住的院子里也响起了锣声。罗飞推开窗户,只见孙发超端着铜 锣,站在院里敲得正急,他一身外衣胡乱披着,连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 “怎么了这是?”罗飞隔着窗户大声问道。 “失火了!”孙发超扯起大嗓门,“大家快去救火呀!” 听他这么一说,罗飞立刻明白过来。这海岛上通讯不便,又没有专业的消防部 门,因此一旦有谁家着了火,就立刻敲锣报警。听到警报的人不但要立刻去救援, 而且也要跟着敲锣,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便可在最短的时间里发动最大的力量, 尽快控制住火情。 作为一名警察,出现这种情况当然不能坐视不管,罗飞穿戴完毕,冲到院子里 :“快,我们也去吧。” 孙发超听见锣声已在四周传开,点点头,正要往院外走,忽然又问道:“跟你 一块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罗飞一愣,看看手表,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怎么蒙少晖还没回来?不过现在 顾不上这个,他摆摆手:“先别管他了,救火要紧!” 两人端起脸盆水桶,出了院门,只见岛屿正东方向天色发红,显然,那里就是 出事地点。两人加快脚步奔过去,一路上锣声紧密,不断有人加入进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出事的山坳。这里有七八家住户,相距都不算远, 着火的那家位于中间,如果火势控制不住,很可能殃及周围的人家。这时,从岛上 各处陆续赶来的已有一百多人,众人围在有限的几口井眼旁,乱作了一团。 “不要乱!不要乱!先静一静!”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这声音 颇有号召力,原本混乱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阔额黑脸,一幅老成稳重的样子,见众人都 围在了自己周围,他朗朗说道:“大家听我的分工!十五到二十五岁的男子负责在 井边打水,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男子负责运送水源,三十五到四十五岁的男子负责 现场灭火,其余人帮周围住户把家里物品搬出危险区,同时照顾好老幼妇孺。” 这番安排咋一听有些随意,但其实很有讲究。少年人力气大,打水最合适;青 壮年耐力好,负责运送水源;现场灭火是个危险的工作,对胆量和经验的要求比较 高,所以分派给力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这 个黑脸汉子仍安排得如此周到合理,心思之缜密,连罗飞也不免钦佩,他忍不住转 过头,问身旁的孙发超:“这个是谁?” “金振宇,现任的村长。” 罗飞点点头,这工夫,金振宇已经身先士卒,投入到了火场的第一线。罗飞也 不再多话,跟了上去。 经过这一番调配,在场众人象是一整台机器,相互配合,良好地运转起来。罗 飞一边忙着扑火,一边大声招呼着:“房屋里面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大家不要再泼 太多的水,重点把水泼在外围刚刚开始燃烧的地方,防止火势蔓延!” 有了罗飞和村长的合理指挥,村民们人人用命,大约一个小时后,最后一缕火 苗终于也被浇灭了,一阵欢呼之后,很多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上。 金振宇早就注意到了罗飞,此时才有工夫走上前打个招呼:“这位面生的很, 是刚来岛上的吧?” “我叫罗飞,是个警察。不过在这座岛上,也许算作游客更准确一些。”罗飞 一边说,一边很有礼貌地伸出手。 金振宇连忙握住罗飞的手:“我说呢,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 “别说客气话了。”罗飞很不习惯听别人恭维自己,忙岔开话题,“快看看屋 里的住户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奇怪的是,相较刚才救火时的热情而言,现场众人对住户的安危似乎并不关心, 甚至有人“嘻嘻”一笑,轻声说道:“烧死了才省心呢。” 见罗飞皱起眉头,金振宇连忙解释说:“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住,这个人…… 是我们岛上有名的无赖,大家对他都很反感。” “无赖?”罗飞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薛晓华。”金振宇的回答验证了罗飞的猜测。 没有人知道火是怎么着起来的。第一个发现火情的隔壁家的主妇,她起夜时看 到自家的窗户火光被映得通红,连忙叫醒男人,发出了警报。 大火虽被扑灭,但经过这一番折腾,屋子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废墟中并没有 找到薛晓华的尸体,他本人也没有在现场出现。大家牢骚议论一番,渐渐各自散去 了。没人想要关心一下薛晓华的下落,也许他们对于这个人的种种荒唐行径早已麻 木了吧? 罗飞却知道薛晓华今晚曾和蒙少晖有个约会,而此时两人同时失去踪影,不免 有些蹊跷。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金振宇,两人简短了商量片刻后,决定先到失踪者 约会的地点去查看一下。 走到半路,看见黑暗中似乎有个人在来回徘徊。待到近前,发现这个人正是蒙 少晖。 罗飞连忙迎上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看见薛晓华没有?” “没有啊。”蒙少晖摇摇头,显得有些茫然,“我正在找你们呢,怎么院子里 一个人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了?” 罗飞把失火的情况向蒙少晖大致说了说,蒙少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讲 起了自己出门后的经历:“我十点不到就坐在山坳口的石头上等待,等了快一个小 时,薛晓华却一直没有出现。我正想回屋时,发现卡卡不知上哪儿去了。” “所以你去找卡卡了?”罗飞猜测了一句,同时向金振宇解释,“卡卡是他养 的一只黑猫。” “是啊,不过找了好久也没找着。”说到这里,蒙少晖一脸的沮丧和担忧, “后来我听到村子里到处都是敲锣声,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顾不上它了,连忙回到 了住处,可你们都不在。我等了挺长时间,见你们还不回来,心里发虚,就出来找 你们了。” “嗯。”罗飞点点头。蒙少晖说得合情合理,不象撒谎的样子。而且那只黑猫 平时和他形影不离的,现在确实不见了踪影。 “哎呀,只要你安全就好。这个薛晓华整天游手好闲,经常喝得烂醉,现在不 知道又在哪儿睡死过去了。”金振宇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蒙少晖,“对了,他 为什么要约你见面?” “唔……他说有一些东西要给我看。”蒙少晖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他的话你别信,多半是想骗你的钱,你最好离他远点。”金振宇郑重其事地 劝告蒙少晖,看来在他眼里,游客的利益比薛晓华的下落更加值得关心。 蒙少晖不置可否,一阵冷风刮过,他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着凉。他的反应感 染了罗飞,使得后者也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海风吹起了蒙少晖的鬓发,那道伤痕又露了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狰狞。金 振宇也禁不住躲开了目光,抬头向天空看去。 “还会降温。”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担忧,然后他对罗飞和蒙少晖劝说道:“你 们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好早点离开这个岛。” “因为海水会结冰吗?”罗飞想到了老胡说过的话。 金振宇点点头:“不错。这两天温度降得比较厉害。我们岛周围倒不要紧,主 要是县城的港口处在海湾里,那里的水是静止的,如果上冻了就比较麻烦。尤其是 最初几天,你们会被困在岛上的。”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就明天走吧。”罗飞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 回答。一方面,他并不希望自己被困在这座海外的孤岛上,可另一方面,一些尚未 解开的谜团却吸引着他继续留下来。 蒙少晖沉默不语。此时是否会有人知道,罗飞所说的意外距离这座小岛已经并 不太远了? 臧军勇被称为明泽岛上最勇敢的人,其中一大半的原因在于他曾经孤身到岛上 的“天坑”中闯荡了一番。 “天坑”位于明泽岛西北部的山峰上,是一个开口冲着天空,深不见底的神秘 山洞。关于这个山洞曾有多种多样的传说,其中不乏妖魔鬼怪的说法。但具体是什 么情况,以前却从没人能说得准确。因为谁也没有下去看过。 几百年来,当然有好奇而又胆大的年轻人想下到洞里去看个究竟。他们找来最 长的绳子,一头扎在腰间,一头绑在洞外的岩石上,然后顺着洞口往下探寻。可每 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不管他们的绳子有多长,都无法保护他们到达“天坑”的尽头 ——因为“天坑”实在太深了,他们只能在绳索用尽后失望地回到地面。 臧军勇也曾是这样的年轻人之一,经历了几次失败之后,不甘心的他终于做出 一个惊人的决定:在没有绳索保护的情况下进洞探险! 岛上的人都认为他疯了,因为据进过洞的人说,那洞口往下几乎全是垂直的山 壁,甚至有的地方坡度是倒着往内凹陷的,徒手攀爬,简直就是白白送命! 可臧军勇真的下去了,他所携带的唯一工具,就是别在腰间的一个手电筒。据 他后来描述,他下到山体里的垂直距离足有一百多米,途中数次遇险,最惊心动魄 的一次,他已经完全从峭壁上滑落,幸亏不远处的一道石缝卡住了他,才得以死里 逃生。一路上,他可以说是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磨难。 所以最终,他才能看到常人无法想像的瑰丽景观。 当臧军勇到达“天坑”底部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溶 洞内曲径通幽、高低错落,钟乳岩千姿百态,色彩缤纷,景象万千,像一座用宝石、 珊瑚、翡翠雕砌而成的宏伟、壮丽的地下宫殿。 臧军勇完全被这幅美景折服了,当时他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冒险后来还会给他 带来更加实惠的好处。 臧军勇的这次探险被岛民传为奇谈,但没有人敢去仿效他的做法。即使是臧军 勇自己从溶洞出来后,也未曾再有过类似的尝试。他只是将溶洞内那奇幻般的场景 和结构牢牢地记在了心间。 几年后,金振宇当上了村长,这个颇有头脑的汉子开始带领大家开发岛上的旅 游资源。有一天,他想起了臧军勇提到过的溶洞,于是便找上了门。臧军勇爽快地 答应挑头进行溶洞的开发,但他提出,开发后的溶洞得由他来管理,并且要占有三 分之一的股份。金振宇无法回绝他的开价,因为整个明泽岛能够画出溶洞开山施工 图的,便只有臧军勇一人。 溶洞被顺利的开凿出来,并且成为明泽岛上最能吸引游客的景点,臧军勇也因 此成为岛上最先富的一批人。 在寒冷的冬季,溶洞基本处于闲置的状态。不过在偷偷热恋中的大刚和凤娇眼 里,这溶洞还有另外一个妙用。 昨夜的一场大火把村里人折腾得够呛,天色发白时,众人都还在睡梦中没有醒 来,大刚和凤娇却在这时出现在了溶洞洞口。 “快进洞吧,洞里暖和。”见凤娇被冻得满脸通红,大刚心疼不已。 “我才不进去呢。”凤娇撇撇嘴,“每次到了洞里头,你就变得象个坏人。” 嘴上这么说着,她已经一闪身钻进了洞口。 大刚赶紧打起手电紧跟上去,经过一段凿开的山道后,两人已来到了溶洞的中 心。 “这里头真是暖烘烘的,象春天一样。”凤娇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身上裹着的 厚厚棉衣,显出一副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牢牢地钩住了大刚的眼神。 “干吗死盯着我?这洞里黑漆漆的,你两只眼睛象狼一样,吓人!”凤娇撒娇 般地背过了身体。 大刚看着那片白皙的脖颈,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涌了上来,他抢上前,环起 双臂把凤娇温软的身体紧紧抱在了怀中。 凤娇象征性地挣扎着:“你干什么,放开……”大刚全然不顾,一双手从毛衣 下摆里伸了进去。 “啊,不行,好凉……”凤娇娇声叫喊了两句,可她的叫声很快就便成了醉人 的喘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软,终于随着大刚的一次轻轻带拉,两人叠身倒在了刚 刚脱下的棉衣上。那支手电也早已滚落在一旁,光柱在远处的钟乳石间不停的晃悠。 大刚把凤娇的毛衣卷上去,在那绸缎般光滑的肌肤上撒下一片狂吻。正浓情时, 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凤娇,你身上怎么甜腥甜腥的?” “我……我也不知道。”凤娇仍娇喘吁吁,“好像……好像有东西从……上面 滴下来。” 正说着,大刚也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在了自己头上。他诧异地摸过身旁的手电, 向着上方照过去。 “啊!”凤娇凄厉的叫声在溶洞中震荡,光柱中出现的景象让大刚也起了一身 的鸡皮疙瘩! 一具尸体俯身插在他们上方不远处的石笋上,鲜血顺着岩石滴落下来。死尸的 破碎的脑袋斜斜探出,双目圆睁,似乎正在绕有兴趣地欣赏这幕发生在他眼皮底下 的春宫图。 死者正是薛晓华。 溶洞内发现死尸的消息很快便在海岛上传开了。因为溶洞入口在岛的西面,罗 飞他们知道得要稍微晚一些。没有任何逗留,罗飞在孙发超的带领下,立刻赶往出 事地点。 当两人到达溶洞口时,这里已经围了很多村民,他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偶 尔有一两个想进入的,却都被洞口处的一个中年男子拦了回去。这个男子身材高大, 膀阔腰圆,一双剑眉分两边向上挑着,透着一股子傲气。见罗飞和孙发超走到近前, 他伸出大手:“别往里走了,没什么好看的。” 孙发超赶紧过去解释:“这位是个警察,从龙州市里来的!” 男子微微有些惊讶,目光在罗飞身上不断地上下打量着,似乎不太相信。这时, 洞里面有人说话:“军勇,这位警官我认识,你放他进来吧。” 说话的人正是金振宇,他走到洞口,指着那个高大的男子向罗飞介绍:“这是 臧军勇,这个溶洞现在就是他在管理。” 罗飞在路上已经听孙发超说起过臧军勇的故事,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大汉:“你 就是岛上最勇敢的人了?” 臧军勇点点头,掩饰不住脸上得意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称号非常地满 意。 罗飞淡淡地吐出一个“好”字,隐约带着些赞许的意味,随即他话题一转,问 臧军勇:“你这里有没有照相机?” 臧军勇立刻回答:“有。”在旅游旺季,臧军勇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以溶洞 发现者的身份和游客合影,他那台相机即使在县城里也算是高档货呢。 “那你赶紧去拿来吧。”金振宇抢着吩咐了一句,然后有些焦急地转向罗飞: “罗警官,你快去看看吧,薛晓华死了!” 罗飞不再说什么废话,跟着金振宇快步向洞内走去。穿过一条四十余米长的幽 暗甬道后,一个硕大的天然溶洞出现在两人眼前。 距离洞口不远处,一对青年男女正相拥而坐,女的把头埋在双腿间,不住的哭 泣;男的虽在一旁劝慰,但偶尔抬起头来时,却也是一脸的惶恐。 “就是他们两个发现的尸体。”金振宇把了解到的情况向罗飞简要地说了一遍。 罗飞一边点头听着,一边努力适应着洞内阴暗的光线。大约一分钟之后,他的 视力才逐渐恢复,开始四下观察。 溶洞主体的面积大约有两三千平方米,洞顶垂直高度最大处亦足有四十米之多。 洞内高低参差,到处都是林立的石笋和错落的石阶。在洞体东南角的顶壁上,有一 个数米方圆的大窟窿,黑幽幽不知有多深。 见罗飞盯着那窟窿入神,金振宇主动讲解说:“这个洞一直通到山顶,当年臧 军勇就是通过它发现了这个溶洞。” 罗飞“嗯”了一声,目光移向了别处。 “尸体在那个位置。”金振宇话没说完,罗飞自己也看到了。在溶洞中央略北 的位置,有一块两米多高,七八平方米大小的石阶,薛晓华的尸体正俯卧在石阶上, 他立刻走了过去。 昨天傍晚还神气活现的薛晓华现在已经死去多时。他静静地趴在坚硬的石阶上, 嘴角渗着血迹,五官模糊,额顶在与岩石的撞击中已经碎裂,红红白白的液体凝成 了一滩。很显然,从溶洞高处摔落要了他的性命。台阶上一支尖利的石笋恰巧穿过 了尸体的心脏部位,使得大片的血液从这个伤口流出,已经凝固的血渍弯曲蔓延, 一直溅落到台阶下的地面上。 罗飞抬头看了看,就在陈尸台阶正上方约十五米高的地方,有一片高台与参观 道路相连,看来那里就是薛晓华摔落的地方了。 “你们有人上过这个台阶吗?”罗飞问了一句。 金振宇摇摇头:“臧军勇没有放任何不相干的人进来,我来了以后,立刻保护 了现场,同时叫人去找你。” 罗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尸体发呆。这时臧军勇手里拿着相机,风风火火地赶 来了。 罗飞接过相机,攀到陈尸石阶附近的一些石笋上,从不同角度居高临下地拍着 照片。同时抽空向金振宇了解相关的情况。 “这个溶洞是你负责管理?”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出事的?” “大约早晨六点半吧。我还在睡觉,那两个孩子慌慌张张地闯到我家,凤娇几 乎吓瘫了。” “溶洞晚上不锁门吗?” “冬天一般都不锁,里面又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又不会有游客来,所以都开着 通风。” “那就是岛上的人都可以随意出入,也不会有人发现?” “嗯……应该是这样。” 罗飞要问的暂时就是这些,一组照片拍完后,他放下相机,小心地攀到陈尸的 石阶上,近距离地观察尸体。 尸体周围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物件或印迹。死者穿着肮脏的褐色外套和藏青 色长裤,脚上则是一双破球鞋,这正是他活着时的那套装束。死者外套右侧的口袋 鼓囊囊的,罗飞取出一双随身携带的白色薄布手套,戴上后把手伸进了那个衣兜。 出乎意料的是,从薛晓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居然是一叠百元面额的钞票,用皮 筋扎得整整齐齐。罗飞点了一下,正好是四千元。 金振宇和臧军勇同时瞪大了眼睛,显得很惊讶。臧军勇更是忍不住说道:“他 ……他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也正是罗飞在思考的问题。不管怎样,这些钱对于薛晓华的死亡无疑是个很 重要的线索,他让臧军勇找来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把这个物证收了起来。 从死者的遗物上似乎已经找不出什么线索了,罗飞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尸体本 身。他轻轻晃了晃死者的手臂,感受了一下尸体的僵硬程度,然后又撩起尸体腹部 的衣襟看了看。思索了片刻后,问金振宇:“你刚才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还在有 血往下滴吗?” 金振宇指指那对可怜的恋人:“是他们说的,应该没错。” “嗯。”罗飞摸摸自己的下巴,“照这么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 九点到今晨零点之间。” 作为一村之长,金振宇却更加关心另一个问题,他已经忍不住在问罗飞:“从 现在的情况看,死亡原因是什么呢?自杀还是凶杀?或者是意外?” 罗飞暂时没有回答,他从石阶上跳下来,然后抬起头往上巡视着,那里的高台 正是薛晓华坠落的地方。 “你上去过没有?”罗飞问金振宇。 “还没顾得上。” 罗飞迈步沿着台阶往高台处走去,金振宇快步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片高台是专门修葺出来供游客俯瞰溶洞全景的,大约有四米见方,周围打着 一圈安全护栏,但不到一米高的栏杆显然无法阻止一个成年男子从高台上翻下去。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接待过游客,高台上清清爽爽,只在东南脚上滚落着一只酒瓶, 显得尤为扎眼。 “这一定是薛晓华留下的。”金振宇立刻做出了判断,“多半是他昨天又喝多 了,到溶洞里避寒时,立足不稳,摔下去了。” “不,我看不象醉酒失足。”罗飞轻轻摇头,否定了金振宇的说法。 金振宇显得有些不解:“为什么?哪里看出不象?” “你刚才看到薛晓华的眼睛没有?那是一种什么眼神?” “眼神?”金振宇皱起眉头,回忆死者的惨状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我记 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是……非常的恐惧。” “不错,是深深的恐惧,这种情感是很难出现在一个醉鬼身上的。另外,根据 这里的高度,死者整个坠落过程也就是一秒多中,而因醉酒失去平衡感的人,他的 反应时间一般都在两秒钟以上,也就是说,他根本来不及感受死亡将临的恐惧,就 已经一命呜呼。”说话间,罗飞已经捡起了那只酒瓶,拿在手中翻看着。 “广泗特曲?”他禁不住轻轻念叨了一句。 金振宇凑了过来:“有什么发现吗?” 罗飞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已经初步理出一个思路,对金振宇说道:“这里情 况不是那么简单,你必须尽快派人去县里报案。” “老胡一早已经出发了。”金振宇利索地回答。 罗飞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和臧军勇继续在这里保护好现场,我去薛晓华 家里看看。” “薛晓华家里?”金振宇有些迷惑,“那里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了啊!”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尽快过去。”罗飞的话语里显然藏着深意,但还没等 金振宇继续追问,他已经快步下了台阶,向着洞外走去。 薛晓华的死亡时间在昨夜九点到今晨零点之间,而他家房屋起火则是在接近零 点的时候。如果薛晓华是死于他杀,那这两件事无论是从因果关系还是时间顺序上, 都无疑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最容易得出的设想是:凶手首先在溶洞中杀了薛晓 华,然后又赶到村中点燃了他居住的房屋,而后一步行动的动机显然是为了毁灭一 些和案件相关的东西。 罗飞做出了这番推断后,立刻马不停蹄地直奔薛晓华家而去,心中暗暗祈祷, 在经过大火的席卷之后,那里仍能留下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村民们大多去了溶洞洞口看热闹,昨天夜里人声鼎沸的火灾现场现在变得冷冷 清清。这里的场面令人失望:屋子损坏的程度非常彻底。屋顶已经坍塌,墙体只剩 下了黑乎乎的残垣断壁,屋里的家具陈设更是化成了一片灰烬,只有几个破碎的陶 罐泥碗依稀还存着些旧日容貌。 但罗飞并没有死心:能在别人不抱希望的地方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原本就是 出色侦探应该具有的素质。他在焦土瓦砾中仔细地搜寻翻察,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让他略感欣慰的是:目前看来,现场还没有被人捷足先登的痕迹。 罗飞的奇怪举动吸引了住在附近的几个村民,他们好奇地走上前围观着,偶尔 交头私语几句。终于,有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忍不住对罗飞说道:“你是外乡人吧? 别翻了,不可能找到值钱东西的,这家的产业早就被那个死鬼败光了!” “哦?”听她这么一说,罗飞索性停下手头的工作,走到了那几个村民面前, 准备和他们聊一聊。 “这家人原来还有些产业?”罗飞拍了拍手上的灰土,随意问了一句。 “那当然。”说话的还是刚才的那名妇女,“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可是我们岛 上最有名的大夫,医术高超,人品也好。不仅家里面殷实,而且岛上的人,没有不 尊敬他的。” 周围诸人都频频点头,以示赞同。罗飞正想再问些什么,又听一名老者叹息着 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薛大夫怎么会生出这样个不肖的儿子?整天好吃懒 做,游手好闲。薛大夫在的时候,还能管得住他;几年前薛大夫入土后,他便越发 的不成话了。酒瓶子不离手,就没个清醒的时候!我早就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喝死。 唉,果然不出我的预料啊,只是薛大夫地下有知,还不得气得翻过身来。” “那这屋子着火前,都还剩些什么东西?”罗飞希望能从这些人的话语中嗅出 一些蛛丝马迹。 妇人摆摆手:“啥也没有了。” 老者却摇头晃脑地反驳了她的话:“你这话也不对,其实有价值的东西还是有 的,只是你们不懂。” “还能有什么东西?”妇人不服气地顶嘴,“稍微值两个钱的,早就被薛晓华 换酒喝了。” 老者不屑地撇了妇人一眼:“钱算什么?薛大夫留下的那一堆手抄的医书,还 有几十年行医的经验记录,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薛晓华如果能把这些东西学到手, 那不等于捧着个金饭碗吗?” 这席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早有人大赞老者不愧阅历丰富,见识老到。更有一 男子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显得懊悔不迭:“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早知如此,我 昨天去他家要帐,就该抱出一叠书来,比那一张破欠条有用多了!” 老者白了他一眼:“他欠你多少钱?居然还打了欠条,也真是稀奇,我看他借 钱就从来没打算还过。” “多也不算多,一百块。”男子伸手挠挠自己的脑袋,“谁知道他昨天怎么回 事,主动提出先写个欠条,还说什么,要不了两天,他就能把欠村里人的钱全都还 上……莫非他已经想了要寻死,故意拿我开心来着?” “薛晓华一共欠村里人多少钱?”罗飞问那男子。 “那可多了,你五十,他一百的,大家顾及他死去的父亲,几乎没有不被他讹 过的。我想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三四千吧。” “嗯。”罗飞低头沉吟了片刻,“你那张借条呢,能不能给我看看?” 男子一愣,没有回答,抬起头狐疑地盯着罗飞上下打量。 罗飞明白他的意思,忙笑着解释:“哦,我是龙州市的警察,对于薛晓华的一 些情况,我得了解一下。” 男子恍然大悟,连忙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片,递到罗飞手中,同时拍着胸信誓 旦旦地说道:“这上面日期签名都有,绝对属实,政府可得为我做主。” 老者“嗤”地一笑:“你得了吧,人家是来调查薛晓华死亡和昨天失火的事情, 谁关心你那点破帐。”周围人都哈哈笑了起来,男子摸摸鼻子,显得甚是尴尬。 罗飞看看手中的纸片,只见上面写着: “欠条 本人欠陈春生人民币一百元,今年春节前归还,口说无凭,特立此据! 薛晓华 1994年1 月4 日“ 几行字写得歪歪扭扭,确实是字如其人。透过晨光,罗飞发现纸条隐约还有些 淡淡的痕迹,他把纸条翻了过来,果然,在背面也写着一行字,这行字的内容让他 禁不住怦然心动: “我找到了王成林的儿子,他答应给我2000元,让我告诉……” “告诉”的“诉”后面还有一个字,刚刚写了一半,从笔画上判断应该是个 “他”字,数字“2000”在写好后又被笔涂了一道,在正上方又写了一个“3000”。 “薛晓华昨天什么时候给你打的借条?你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屋里还有没有 其他人?”罗飞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吧。”见警察对自己提供的线索颇为重视,男子不禁觉 得找回了一些面子,挺胸提高嗓门回答说,“那会屋里就他一个人。他正准备出门, 我们聊了没两句,他就从桌上摸了一张纸,写了这张欠条给我。对了,他好像刚写 完什么东西,纸和笔都还没有收起来。” 看着那纸片,罗飞的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显然,这是一张写了一半后作废的 便条,之所以没有写完,很可能便是因为数字上出现了变化,使薛晓华又换过一张 纸重写。后来陈春生来要帐,他顺手拿起这张废纸,把欠条写在了背面。 便条残缺不全的内容又代表了什么呢? 王成林——儿子——2000元—— 王成林的儿子就是蒙少晖!不错,蒙建国正是王成林的化名,这也解释了为什 么蒙少晖父子确定在明泽岛上生活过,而岛民中却无人听说过蒙建国这个名字! 这一系列的推断既清晰又合理,让罗飞隐隐有些激动。 “王成林!”他大声地询问,“你们有谁知道王成林这个人!” “哪个王成林?”老者不紧不慢地反问。 “十多年前在岛上住过,他妻子在海啸中死了,后来他和儿子一起离开了这个 岛……”罗飞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说了出来。 不过没等他说完,老者就摆摆手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说的这 个王成林和薛大夫一样,都是知识分子,是文革的时候一同从城里逃到岛上来的, 对不对?” 这些都是罗飞并不知道的情况,他竖起耳朵听着,同时继续询问:“那你见过 他的儿子没有?” “当然见过。”老者得意地捋着胡须,“王成林一家虽然住在山西边,但因为 和薛大夫交好,经常会往我们这边走动。海啸那会儿,他儿子大概才七岁吧?本来 是个聪明伶俐的娃儿,但受了惊吓,竟变得不会说话了。后来还是薛大夫给医好的。 没过多久,父子两个就离开了,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老者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年纪稍长点的也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点头附和着。 “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明泽岛?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王成林父子有一些不 可见人的隐私,而这种隐私又只有薛大夫知道?”罗飞的脑子容不得半点停歇,顺 着这迸发出的思路径直捋了下去。 “隐私?”老者愣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王成林和薛大 夫都是正派人,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他们本来就是城里人,回到城里去也属 正常。” 罗飞对老者的话未做评论,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话:不对,如果是正常的回 城,为什么要改掉姓名,他们肯定是在隐藏什么! 要知道这其中的答案,现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无疑便是去问蒙少晖了。 薛晓华的死讯传来后,蒙少晖的心情显得非常复杂。不过他没有前往现场,只 是在住处等待着。大约中午时分,罗飞从外面回来,出现在他面前。 “罗警官?”蒙少晖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罗飞直接切入话题:“薛晓华死了,你知道了吧?” 蒙少晖直接反问:“他怎么死的?”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有一些事情我得先问问你。”罗飞直视着蒙少晖的眼睛, “你昨天晚上真的没有见到薛晓华?” 蒙少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会怀疑,可我真的没有等到他。他为什么会死, 我比你还要奇怪。” “我们在薛晓华的口袋里发现了四千块钱。” 蒙少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罗飞的言外之意,他很坚决地摇摇头说:“这和 我没有关系。薛晓华向我要的价格是两千,当时你也在场的。昨天晚上,我就带了 两千块钱出去,喏,钱还在这里呢。” 薛晓华说着,打开钱包向罗飞展示了一下。罗飞一时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考 虑了一会后,他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听说过王成林这个名字吗?”罗飞一边问,一边凝神观察着蒙少晖的表情, 不放过任何可能显现的细微情感。 “王成林?”蒙少晖茫然地皱起眉头,“这个人是谁?” “根据我的判断,他应该是你的父亲。蒙建国只不过是个化名。” “化名?”蒙少晖神情讶然,并不像在伪装什么,“难怪岛上没人知道蒙建国。 可我父亲为什么要用化名?”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罗飞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在这个化名的背后,究 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秘密?我……不知道。”蒙少晖含糊躲闪,“我失忆了,过去的事情全都不 记得,否则我也不会来到这座小岛上。” 罗飞毫不放松,步步进逼:“来小岛之前,你也许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 昨天薛晓华一定让你想起了什么,不是吗?否则你又怎么能忍受他的勒索,带着两 千元去赴会?你给你的那张纸,你看了以后神色大变,那里面画了些什么?你想从 薛晓华那里得知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内容?” 这一连串的问题似乎让蒙少晖有些招架不住,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目光游离了 片刻后,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些原本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的。”见到对方的窘态,罗飞换了种口气, “但现在岛上接连出现了火灾和命案,而这些很可能与我刚才问的问题有所关联,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的工作。” 蒙少晖沉默不语,但看得出来,他脑子正有思绪在激烈地冲突。 “昨天薛晓华给你看的那幅画,能让我看看吗?”罗飞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蒙少晖咬着嘴唇,片刻后,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好吧。” 蒙少晖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昨天那张纸,递到罗飞手中。纸打开后,一幅图画 出现在罗飞面前。 画纸上的线条稚嫩,一看便是出自儿童的手笔。画面的左边是一个小孩,右边 则是一个成年女子,两人相隔一段距离,各自张开手臂,似乎正要拥抱在一起。纸 面上有几条波浪线,很像是水纹的意思。小孩的脸上用一列小圆圈代表了泪水,看 起来正在悲伤哭泣;女子则很奇怪,仅仅画了脸庞,却没有五官。 罗飞参不透其中的奥秘,皱着眉头问:“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蒙少晖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夹杂着迷惑、哀伤和 恐惧,然后他说,“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蒙少晖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卷,一边在桌上摊开,一边继续说 道:“我还没告诉过你吧,我的职业是一名画家,这幅作品,我到哪里都会带在身 边。” 这是一幅油画,笔法细腻,层次丰富,显出很高的艺术水准。画面的整体色彩 比较灰暗,而内容和刚才那幅简单的儿童画一样,也是一个哭泣的小孩和一个无脸 的女子,两人张臂,像是想要拥抱的样子。 见罗飞变得更加疑惑,蒙少晖主动解释说:“我时常会做一些梦,梦里出现的 片断我无法理解。所以我把那个片断画了下来,希望能在清醒的时候找到其中的答 案。” “那画里的孩子就是你了?”罗飞猜测到,“这个女人呢?是你的母亲?为什 么没有画出她的脸呢?” “在梦里她就没有脸。”蒙少晖盯着桌上的那幅画,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我 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片断,每当我看到它,就有一种伤心的感觉,身体发冷, 并且感到莫名的恐惧。” 蒙少晖的语调中夹着一缕透骨的寒意,令人很不舒服,在他的眼中,似乎有泪 光在闪烁。 “那薛晓华给你的画又是怎么回事呢?”罗飞想了一会,忽然做出一个大胆的 判断,“这是不是你小时候画的?代表了你失忆之前的某种经历?” 蒙少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昨天看到画时才会那么激动。其实 每个人画画,都有自己的一些笔法上的风格和习惯,就像字体一样,是很难改变的。 这两幅画,虽然水平不可同日而语,但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出自同一人 的手笔。” “那这个片断究竟代表了什么呢?”罗飞摸摸胡子茬,不知是提问还是自言自 语。 “和我的过去有关,那是一段已经失落的回忆。你从我这里是得不到答案的。” 蒙少晖看了罗飞一眼,又幽幽地补充到,“如果我知道,还干嘛要接受薛晓华的勒 索?” 这本是一个浅显的道理,但瞬间却给了罗飞极大的启发。他怔在原地,喃喃地 说:“勒索?是的,是的,你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人知道!” “谁?你说谁知道?”蒙少晖茫然地看着他。 “还不确定,但至少现在我有了线索。”说话间,罗飞已经往外大步走去。 周永贵经营的小卖部位于海岛的东北侧,当罗飞一路打听着来到这里时,周永 贵并不在店里,他的老婆郭桂枝带着小伙计上下忙碌。 这是一个不大的门面,面积可能也就在二十平方米左右,象超市一样列着几排 货架,郭桂枝和小伙计正在把一堆商品往货架上面码放着。 “我也想知道他在哪儿!”郭桂枝一听说罗飞是来找周永贵的,立刻扯着嗓门 抱怨起来,“这个死鬼,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午饭也不回来吃。刚进的货,店里也 不照顾一下,想把我老太婆累死么?” “他出去干什么了?” “还不是看热闹。我真不明白,薛晓华这样的无赖,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看 的?别人都散了,他还不知道回来。真是越活越不像话了!”郭桂枝说到激动处, 两只手在空中乱舞,“昨天进货节余的四千块钱,到现在也还没有给我,今天我可 饶不了他!” 她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罗飞的极大关注,他立刻问了一句:“薛晓华昨天是不 是来过?” 郭桂枝原以为罗飞只是个普通的外乡人,来找丈夫可能是有些生意上的来往, 听他突然问起薛晓华,不由得狐疑起来,棱着眼问:“你是谁?” 罗飞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嫂子,这可是市里的警官,你可 不能乱说话。” 来人正是金振宇,见罗飞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解释说:“罗警官,我 正到处找你。有人说看见你往北边去了,我估计就是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 “广泗特曲。”金振宇的双目炯炯有神,“这是周永贵昨天刚进的年货——罗 警官,这岛上的一些事情,我比你知道得还清楚呢。” 罗飞微微一笑:“你的判断不错。而且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薛晓华昨天晚上 确实来过这里。” “薛晓华是来过这里,可他的死和我们家永贵可没关系呀!”郭桂枝从两人的 对话中嗅到了什么,急着辩解,“我们那口子老实巴交,平时净受那个无赖的欺负 讹诈,都窝囊透了,哪有什么胆子去害人呀?” “你先把薛晓华昨天来找周永贵的情况详细说一说,我们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罗飞看出这个妇女虽然咋咋呼呼,表面上似乎很凶,其实却是个没啥心眼的直肠子, 从她嘴里说出的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隐瞒。 果然,郭桂枝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很痛快地把昨天发生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薛晓华这个无赖,每次我们家进货,他都要来讹点东西。昨天在码头永贵就 遇见他了,也不知被他搅了什么晦气,回来之后,永贵就心事重重,显得很不开心。 我问他,他才告诉我,说许给了薛晓华一些散装白酒。说实话,我倒没太往心里去。 这点东西值不了多少钱,给了也就给了。毕竟以前薛大夫活着的时候,可积了不少 德。晚上八点左右,薛晓华来了,把永贵叫出门,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我们 家死鬼居然脑子一歪,回来给他拿了瓶广泗特曲!你说这叫什么事?这一瓶酒将近 百十块钱呢,做好人也不能做成这样!我当时就骂开了,可你们没看见薛晓华那个 得意劲,一点愧意没有,好像我们欠他的一样。他走了以后,我越想越是来气,逼 着我们家死鬼去把酒追回来。可那个窝囊废能干什么事?他出去有半个多小时,不 但酒没要回来,反而自己被吓得脸色煞白。你们说说,我怎么会嫁了这么个没用的 男人?” 郭桂枝风风火火地把这一切讲完,呼呼地喘着气,似乎余忿未歇。她的语速很 快,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插话的机会。 罗飞却很留意她所说到的一个细节:“你是说周永贵出去以后又回来时,情绪 有些不正常吗?” “很不正常。象见了鬼一样,说话都在打哆嗦。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罗飞和金振宇对看了一眼,各自陷入沉思。小店内一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郭桂枝见两人都不说话,反倒有些不安了,憋了片刻,她终于又沉不住气地嚷 嚷起来:“哎,你们在想什么呢?你们不会又在怀疑我们家永贵吧?他绝对没胆子 害人,对了,他还说了,那个薛晓华是跟着一个女人走了。” “女人?”这突如其来的线索让罗飞也不禁一愣。 “对。而且是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抱着婴儿的女人?听到这个情况,罗飞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金振宇的反应却 有些突兀,他脸色大变,嘴唇甚至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罗飞注意到他的反常情况,“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可能。”金振宇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岛上怎么会有抱着婴儿 的女人?” “可他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家永贵可不会骗人。”说到这里,郭桂枝似乎想到 什么,用手一指那个小伙计,“不信你们问他,他那会也在。” 小伙计证实了郭桂枝的说法:“当时是这样的。老板回来后,老板娘问他酒要 回来没有。他一直不回答,只是在不停地嘟囔:”他跟女人走了……他跟一个抱着 婴儿的女人走了……‘而且他确实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连吃了好几颗药呢。“ “周永贵心脏不好,受到刺激容易发病,所以需要吃药。”金振宇帮着对小伙 计的话做一些解释,同时他紧锁着眉头,显然脑子正在激烈地转动着。 “你在想什么?”罗飞的目光紧盯着金振宇,不给他任何隐藏情绪的机会。 “这个……”金振宇犹豫了片刻,对罗飞使了个眼色,“我们一会再说吧。”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罗飞决定把这一点先放一放,继续向郭桂枝问最后一个 问题。 “那周永贵今天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一大早七点多钟吧?一听说薛晓华死了,他立马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等他回来之后,你要立刻和我们联系。”罗飞吩咐完这一点,便离开了周永 贵的小店。总的来说,这次拜访的效果令他满意,现在他需要安静地思考一会,把 前后获得的线索重新捋一遍。 罗飞在山道中不紧不慢地走着,时而蹙着眉头,时而深深呼吸,时而伸手叉着 自己的头发,有时他也会停下脚步,背着双手看向天空,似乎能从那广袤的空间里 找到一些什么。在这个过程中,金振宇一直跟在他身后,也在独自思索。 “好了。”罗飞终于转过身,对金振宇说道,“你要抓紧找到周永贵,这很关 键。” “你觉得他有可能就是凶手吗?” “不。他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并不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那四千块钱。”见金振宇不明就里的样子,罗飞接着补充到,“你刚才 来晚了,有一个情况你不知道。薛晓华口袋里的四千块钱正是周永贵给他的。” 金振宇一副讶然的样子:“周永贵给他钱干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这里了。”罗飞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 纸递到了金振宇手里,“这是薛晓华昨天晚上出门前,写了一半的便笺,你看看, 这会是什么意思?” “我找到了王成林的儿子,他答应给我3000元,让我告诉……”金振宇把纸条 上的内容念完,一时沉默不语。 罗飞试图引导金振宇的思路:“你应该知道王成林这个人吧?蒙少晖就是他的 儿子。” “王成林?那我倒是有点印象。”金振宇显得有些愕然,“那么蒙爱国和王成 林就是一个人了。我记得他们父子是好多年前离开明泽岛的,为什么连名字也要换 了?” “这里面正隐藏着我们需要探寻的秘密,也是薛晓华实施勒索的资本。” “勒索?你是说对蒙少晖索要那2000元吗?” “不,是勒索另外的一些人。” “另外一些人?”金振宇好像很茫然地笑了一下,“我不明白。” “你看看这张便笺,这显然不是写给蒙少晖的。问题在这里,薛晓华一开始如 实写了他向蒙少晖索要2000块,可后来他改了主意,把这个数字变成了3000. 可以 推想,很快他又觉得这样直接涂改不太妥当,所以废弃了这张纸条,多半是重新写 了一张。他这是给什么人写的,为什么要夸大索要的金额呢?” 罗飞停顿了片刻,见金振宇说不出答案,于是接着解释:“看到纸条上的内容, 一般很容易觉得收便笺的人和薛晓华是同伙。可按照薛晓华的无赖脾气,对于同伙, 他只会隐瞒所得,把索要钱数缩小才对,绝没有夸大的道理——所以我们需要换一 个思路:便笺是写给这样一些人的,这些人不希望薛晓华把某件事情告诉蒙少晖, 所以薛晓华以此要挟他们,他夸大向蒙少晖索要的钱数,就是想从这些人手里勒索 到更多的数额!” “这些人?你是说不止一个?那周永贵就是其中之一了?” “不错。周永贵接受了他的勒索,所以他反而不会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应该是受到勒索,而又不肯接受的人?”这里头的道理并 不复杂,金振宇想通之后,又问,“那这些受到勒索的人还有谁呢?” “明泽岛上有没有聋哑人?”罗飞突然问出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金振宇坚决地摇摇头:“从来就没有过。” “那就有点奇怪了。”罗飞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似乎有个问题颇想 不通。最后他自己放弃了,自言自语,“只要找到周永贵,一切谜底应该都可以解 开。” “对了。”罗飞突然又抬头看着金振宇,“岛上到底有没有带着婴儿的女人? 为什么你刚才的情绪有些反常?” “岛上目前绝对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至于我为什么紧张……”金振宇突然用一 种异样的眼神看着罗飞,“罗警官,听说你这次到明泽岛来,是想要解开‘鬼望坡 ’的秘密?” “原本是这个想法。”罗飞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那看来你并不知道,当年在‘鬼望坡’上出现的那个黑影,据说就是一个抱 着婴儿的女人!” “什么?”案件突然和“鬼望坡”的传说扯在了一起,一时间让罗飞觉得有些 匪夷所思。 “当然也只是据说而已。”金振宇换了一种口气,“其实我也不相信鬼神的说 法,只是刚才郭桂枝提到抱婴儿的女人,我又知道你是为了‘鬼望坡’而来,所以 才有一些联想,出现了反常的情绪。不过——岛上最近确实没有婴儿出生,这又怎 么解释呢?” 面对这个新出现的情况,罗飞目前也毫无头绪。他突然想起金振宇是急匆匆专 程跑来找自己的,于是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嗯,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尽早告诉你。”金振宇表情严肃地说,“老胡刚才 回来了。港口的海水已经上了冻,近几天是无法到县里去了。” 罗飞的心“咯噔”一下,这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自己又将象在南明山的 经历一样——被困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