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回家的路上,博斯一开始只是静静地坐在杰里?托利弗旁边。数不清的念头在他 心中缠绕,因此他决定当这名年轻的内务处探员不存在。托利弗让局里的对讲机开着, 里面传出的稀落人声成了车里惟一一种像是对话的动静。此时正值人们傍晚出城的高峰, 他们一寸寸地挪向卡浑加山口,速度慢得让人窒息。 博斯的五脏六腑还在因一小时之前的剧烈呕吐而疼痛不已,他把双臂交叉在自己胸 前,就跟抱着一个婴儿似的。他心里明白,自己必须把思绪理清楚。不管布罗克曼对洁 斯敏的含沙射影让他有多么的烦恼、多么的困惑,他都必须把它放在一边。此时此刻, 庞兹和庞兹的遭遇才是更要紧的事情。 他尽力把事件的链条串起来,从中得出的结论是显而易见的:他假借庞兹的名字闯 入米特尔的晚会,并把《洛杉矶时报》剪报的复印件交给了他,正是这些举动最终导致 了哈维?庞兹的死亡。虽然在晚会上他只是冒用了庞兹的名字,但米特尔还是通过某种 方法找到了庞兹本人,后者因此遭到了残酷的杀害。 看起来,是自己打去机动车辆管理部的查询电话给庞兹带来了灭顶之灾。在那次筹 款晚会上,米特尔从一个自称哈维?庞兹的人那里收到了带有威胁意味的新闻剪报,他 最初的反应多半是伸出自己神通广大的触角去查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米特尔在洛杉矶、萨克拉门托和华盛顿都有门路,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哈维?庞兹是个 警察。州府萨克拉门托有不少议员都是依靠米特尔的竞选筹款活动上台的,因此他也肯 定有办法打探是不是有人查询过自己的情况。如果他这么做了的话,就会发现身为洛杉 矶警察局探长的这个哈维?庞兹不仅查询过自己的情况,还查过其他四个人的情况,而 这四个人对他自己来说也具有非同小可的意义:阿诺?康克林、约翰尼?福克斯、杰克? 麦基特里克和克劳德?伊诺。 不错,所有这些名字关涉的只是一宗将近三十五年前的旧案,一件早已过去的肮脏 勾当,但米特尔却是这件勾当的核心人物。博斯由此认为,对于拥有米特尔这等地位的 人来说,庞兹的窥伺行为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他一定会想办法去搞清楚庞兹到底在干什 么。 鉴于被他认为是庞兹的这个人在晚会上的所作所为,米特尔多半会断定自己碰上了 一个想敲竹杠的勒索者。米特尔懂得如何解决这种问题,这跟当初解决约翰尼?福克斯 没什么两样。 博斯明白,这就是庞兹遭到拷打的原因:米特尔必须确定问题只到庞兹身上为止, 必须弄清楚还有没有别的人知道庞兹知道的那些事情。问题在于庞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当然也就什么也招不出来。他因此遭到了持续的拷打,直到他死于心力衰竭才告结束。 博斯心里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那就是阿诺?康克林对这一切究竟知道多少。 到现在为止,博斯还没有去找过他。他知道有人去找米特尔这件事情吗?干掉庞兹是他 的命令,还是米特尔自己做的决定呢? 想到这里,博斯发现自己的假设中还有一个需要完善的细节。他在筹款晚会上假扮 哈维?庞兹的时候,米特尔曾经面对面见过他。庞兹被拷打至死的事实说明米特尔当时 不在现场,要不然他就应该能发现他们打错了人。博斯暗自盘算,他们知道自己杀错人 了吗?如今是在找正确的目标吗? 反复掂量之后,博斯最终断定米特尔当时肯定不在现场。米特尔这种人是不会让自 己的双手沾上鲜血的。雇佣枪手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他绝不会有看着他们开枪的兴致。 博斯转念又想,晚会上那个穿西装踩滑板的人也见过自己。这么说,他也没有直接参与 杀害哈维?庞兹的行动,剩下的就只有博斯隔着玻璃门看到的那个人了。那家伙身材魁 梧、颈项粗大,博斯看见米特尔给他看了新闻剪报。后来他还跑来追博斯,但却在车道 上滑倒了。 此时博斯才惊觉到,自己差点儿就落得了庞兹的下场。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烟, 准备点上一根。 “你不抽烟可以吗?”托利弗说,这是他在三十分钟旅程里的第一句话。 “哦,不可以。” 博斯点上烟,放下打火机,然后摇下了车窗。 “好了,满意了吧?汽车废气的危害比烟还大。” “这是一辆禁烟车。” 托利弗用手指戳了戳仪表板上的一块塑料磁力贴,那东西就贴在烟灰盘的盖子上。 之前本市通过了一项效力广泛的反吸烟法律,在所有政府建筑里实行全面禁烟,局里的 半数车辆也由此被宣布为禁烟车,这块小玩意儿就是那时候发下来的。磁力贴上的图案 是一个红圈,红圈中央是一根香烟,烟上面打着一道斜杠。红圈下方则是一行文字: “请勿吸烟,谢谢。”博斯伸手把磁力贴揭了下来,跟着就把它扔到了窗外。磁力贴在 路面上弹了一下,粘在了旁边车道上一辆车的车门上。 “现在不是了。它现在是一辆吸烟车。” “博斯,你可真不招人待见,你明白吗?” “给我记上一条吧,孩子。把这条加在你上司提出的违纪投诉里吧,我无所谓。” 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汽车朝着远离好莱坞的方向慢慢爬行着。 “他是在吓唬你,博斯。我想你自己也明白。” “为什么?” 托利弗的突然转变让他吃了一惊。 “他在吓唬你,就这么回事。他还在为你用桌子顶他的事情耿耿于怀,却又知道没 法拿这事来把你怎么样。他说的是件老案子,一件由家庭暴力引发的故意杀人案。她最 终只被判了五年缓刑。你只要说自己不知道这事就完了。” 博斯不用猜都能估计出大致的案情。在那些坦诚相对的时间里,她实际上已经告诉 了他。她说过,她跟某个人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博斯想起了自己在她画室里看见的那幅 画,那幅打着血色高光的灰暗肖像。他努力从这些思绪中挣脱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托利弗?为什么你要跟你自己作对?” “因为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走廊里跟我说那句话。” 博斯根本记不得自己跟他说过什么话。 “你跟我说我还有机会,还有什么机会?” “还有抽身出来的机会,”博斯记起了自己用来奚落托利弗的那句话,于是说, “你还年轻,最好趁早从内务处抽身出来。要是在里面待得太久,你就出不来了。难不 成,你想把一辈子的时间都用来逮拿毒品跟妓女作交易的警察吗?” “听着,我想进帕克中心工作,但又不想像其他所有人那样等上个十年八年。对一 个白人来说,去内务处是最方便也最快的办法了。” “要我说就是,不值得。任何人只要在内务处待上两三年,就只能一辈子在那儿待 着了,因为没有别人想要他们,也没有别人相信他们。他们就跟大家避之惟恐不及的瘟 神一样。你最好想清楚,这世上的工作单位并不是只有帕克中心一个。” 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托利弗终于想出了话来反驳博斯。 “警察也必须有人监督,这道理似乎很多人都不懂。” “这话没错,但我们这儿的问题是没有人来监督那些监督警察的警察。你自己想想 吧。” 一阵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博斯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欧汶已经下令 归还了搜查人员从他家里抄走的东西,那些东西如今都在轿车后座上。他的公文包也在 那里,手机铃声就是从包里面传出来的。他伸手打开公文包,一把抓起了手机。 “喂,我是博斯。” “博斯,我是拉塞尔。” “嗨,我现在还没有消息给你,凯夏。我的事还没弄完。” “不是,是我有消息给你。你现在在哪儿?” “我堵在一○一号公路上,快到巴勒姆出口了,就是去我家的那个出口。” “哦,我必须跟你谈谈,博斯。我在写一篇明天刊登的报道。我觉得你可能想发表 一点意见,要是你打算为自己辩护的话。” “为我辩护?” 博斯心里响起一声闷雷,禁不住想大喊一声:“又怎么了?”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 己的情绪。 “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没看我今天发的报道吗?” “没有,我没那个时间。究竟——” “是关于哈维?庞兹死亡的报道。今天我又写了一篇后续……其中牵涉到了你,博 斯。” 博斯暗叫一声不妙,但还是保持住了镇静。他知道,要是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了半 分慌乱,她就会对她打算写的那篇不知什么东西更有信心。他必须摧垮她的信心,让她 相信自己得到的情报有问题。紧接着,他意识到托利弗就坐在自己旁边,自己所说的一 切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我现在说话不方便,你的截稿时间是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我们必须现在谈。” 博斯看了看表,现在是五点三十五分。 “你可以等到六点,对吗?” 他跟一些记者打过交道,知道六点钟是《洛杉矶时报》初版的截稿时间。 “不行,我等不到六点钟。要是你想说点什么的话,那就现在说。” “我没法说。过十五分钟再给我打吧,我现在谈不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顿,然后她说:“博斯,我最多只能拖到那个时候,那时候你最好 是方便谈话。”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巴勒姆出口,十分钟之内就能开到博斯家。 “没问题。还有,你去跟你的主编通报一声,说你可能会撤回自己的稿件。” “我不会去的。” “听着,凯夏,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事情,那是别人栽的赃,是不真实的。你必须 相信我,十五分钟之后我会给你解释。” “你怎么知道那是栽赃?” “就是知道,我还知道栽赃的人是安吉尔?布罗克曼。”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盖子,转头看着托利弗。 “看见了吗,托利弗?难道这就是你想做的工作吗?是你想用来打发一辈子的事情 吗?” 托利弗没有应声。 “回去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你上司,让他拿明天的《洛杉矶时报》擦屁股去吧。那 上面不会有任何报道。看见了吧,就连记者都不相信内务处的人。我只要提一下布罗克 曼的名字就行了。一会儿我会告诉她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而她就会打退堂鼓。没人相 信你们这些家伙,杰里。离开那儿吧。” “噢,就跟所有人都相信你似的,博斯。” “当然不是所有人。但我至少晚上睡得着觉,而且已经干了二十年。你能干这么久 吗?你进来又有多久了,五年?六年?我觉得你最多能干十年,杰里,就这么长了。干 上十年,然后离开,但那时你看起来会像个干了三十年的人。” 托利弗用冷冷的沉默回应了博斯的预测。说到底,他也是试图整垮自己的那个小组 里的一员,博斯都不明白自己干吗要操这种闲心。可是,这名年轻警员新鲜的脸上有什 么东西打动了博斯,让博斯觉得他还有救。 他们转过了伍德罗?威尔逊路上的最后一个弯,博斯看到了自己的房子,同时也看 到自家门前停着一辆黄牌子的白色轿车。一个戴着建筑用黄色头盔的男人站在车前,手 里拎着一个工具箱。那人正是市政府的建筑检查员,高迪。 “见鬼,”博斯说道,“这也是你们内务处玩的把戏吗?” “我想不——就算是,我也完全不知情。” “噢,当然了。” 托利弗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把车停在了房子前面,博斯拿着退还的物品下了车。高 迪认出了他,立刻走了过来。托利弗开着车走了。 “听着,你该不会是还在里面住着吧?”高迪问道,“这房子已经被打了红签。我 们接到了电话,说有人在这儿偷接电线。” “我也接到了电话。你看见什么人了吗?我正打算进去查一查呢。” “别瞎扯了,博斯先生。我看得出来,你把房子修缮了一下。你得明白,你不应该 去修缮这座房子,甚至连进都不该进去。我们已经给你发了拆毁通知,那通知都已经过 期了。我打算签一张工程通知,让市政府的建筑承包商来拆房子,然后把账单寄给你。 再拖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现在请你赶快离开,我要切断电线,把这儿锁起来。” 他俯身打开地上的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套不锈钢铰链和搭扣,那是用来封门的。 “等等,我已经找了律师,”博斯说,“他正在跟你们的人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抱歉,这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要是再上屋里去,我们就可以拘捕你。要是我发现 你对这些锁动了什么手脚的话,结果也是一样。我会叫北好莱坞分局的警察来抓你。我 不想再跟你瞎耽误工夫了。” 这时候,博斯第一次意识到高迪可能只是在作戏,目的是敲自己的竹杠,他可能压 根儿不知道自己是个警察。大多数警察都负担不起在这儿居住的费用,就算负担得起也 不会想在这儿住。博斯之所以能住在这儿是因为他在数年前买下了这座房子,当时有人 把他破获的一起案件改编成了电视片,他因此得到了一大笔钱。 “听着,高迪,”他说,“让我们把话说明白,行吗?我对这些事情不太敏感,你 就干脆点告诉我你想怎么样吧,我全都依你。我只想留着这座房子,别的我都不在乎。” 高迪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他眼中的愤慨让博斯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再这么说的话你就该进监狱了,孩子。跟你说说我的打算吧,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我就当没听见,我——” “呃,我很抱歉……”博斯回头看着自己的房子,“我这么说是因为,怎么说呢, 这房子是我惟一的财产。” “你拥有的不止是这座房子,只不过你自己没意识到罢了。这样吧,我再给你行个 方便,给你五分钟时间进去拿你需要的东西。在那之后,我就要把房子封上了。我也很 抱歉,但事情就得这么办。要是你的房子滑下山砸到别人的房子的话,没准儿你就会感 谢我了。” 博斯点了点头。 “去吧。五分钟。” 博斯进了屋,从过道壁橱最顶上的格子里拿出了一个手提箱。他首先把备用枪装了 进去,然后从卧室壁橱里取出衣物,尽量往手提箱里塞。把满满当当的手提箱放到车库 里之后,他又回头去打下一个包。他把衣橱抽屉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在床上,再用床单把 它们包了起来。接着,他把这包东西也拿到了车库里。 已经超过了五分钟,但高迪并没有进来催他。他听到高迪正在用锤子敲打屋子的前 门。 十分钟之后,车库里已经摞了一大堆东西。里面有他用来装纪念品和照片的那个盒 子、一个装着银行凭证和个人证照的耐火盒、一沓没拆封的信件和未付账单、一套立体 声音响,还有两盒他收集的爵士乐与布鲁斯①的CD和密纹唱片。看着这一堆东西,博斯 心里不由得一阵凄凉。这些东西装进一辆野马车着实不少,但对一个在这个星球上生活 了将近四十五年的人来说,这份家当却实在是少得可怜。 “就这些了吗?” 博斯转过身,说话的是高迪。他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个钢制门闩,裤袢上还吊 着一把插着钥匙的锁。 “我好了,”博斯说,“你动手吧。” 他往后让了让,好让高迪开始工作。锤子的敲打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的手机也响了 起来——他已经把凯夏?拉塞尔的事给忘了。 这会儿他的手机是在夹克兜里,于是他把它掏了出来,“啪”的一声掀开了盖子。 “喂,我是博斯。” “探员,我是西娜若思医生。” “哦……嗨。” “有什么问题吗?” “不,呃,是的。我在等另外一个人的电话,这会儿不能让电话线占着。已经有电 话打进来了。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行吗?” 博斯看了看表,现在是差五分六点。 “好吧,”西娜若思说,“我六点半以前都在办公室。我想跟你谈点事,也想看看 我走了以后你在那儿的情况怎么样。” “我很好,不过我还是会给你回电话的。” 他刚合上手机盖子,铃声就再次响了起来。 “我是博斯。” “博斯,我已经火烧眉毛了,没时间听废话。”这回是拉塞尔,看起来她连表明自 己身份的时间都没有了。“报道内容是关于哈维?庞兹被杀事件的调查已经转向警局内 部,有关探员今天对你进行了数小时的讯问。他们搜查了你的家,并已将你列为头号嫌 犯。” “头号嫌犯?我们根本就不用这种字眼,凯夏。现在我确信,你说的是内务处的那 些斜眼儿。要是凶手在他们屁股后面出现的话,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凶案调查了。” “别岔开话题。我的问题非常简单:关于明天刊发的这篇报道你有没有话说?如果 你想说点什么的话,我还勉强赶得及把它写进明天的报纸初版。” “可以公开的说法是,我无话可说。” “私底下说呢?” “私底下——这些话你不能发表,也不能用于别的任何目的——我得告诉你,你蠢 到了家,凯夏。你的报道是虚假的,假得不能再假了。如果你按你刚才跟我说的那样发 出去的话,明天你还得为此写一篇更正,在里面说我根本就没有嫌疑。好了,在那以后, 你就得换个组去当记者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呢?”她不屑一顾地问。 “因为这些话是内务处编出来的诬蔑之辞,是对我的栽赃陷害。到明天,局里的其 他人都会读到你的报道,他们都会看出这是假的,也都会看出你喜欢这样的货色。他们 就不会再信任你,会把你看成布罗克曼这种人的代言人。那些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消息 来源不会再跟你保持那样的关系,包括我在内。这一来,你就只能去报道警务委员会的 事情,靠改写局里媒体公关部的新闻通稿来混饭吃。到那时候,当然,一旦布罗克曼又 想整哪个人了,他就会给你打电话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博斯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刚刚开始落山,天空渐渐变成了粉红色。 他又看了看表,离拉塞尔的截稿时间已经只有一分钟了。 “你还在听吗,凯夏?” “博斯,你吓坏我了。” “吓坏是应该的,因为你只有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去做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我想问问你这件事情。两星期前你是不是打过庞兹,还推得他撞穿了玻璃?” “公开说还是私下说?” “这无关紧要。我只是要你一个回答。快点!” “私底下说,这基本上是事实。” “好了,从这件事情来看,说你有杀他的嫌疑也还是有道理的。我觉得——” “凯夏,前三天我都不在本州,今天才回来。布罗克曼带我去问了不到一个小时的 话。他们核实了我的说法,然后就放我走了。我不是什么嫌犯,现在就站在自己家门口 跟你说话。你听到敲打声了吗?那就是从我屋子里传出来的,我叫了个木匠来干活。难 道头号嫌犯晚上还可以回家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今天吗?今天你是没法知道了。你只能在我和布罗克曼之中选一个。到了明天, 你可以给欧汶副警长打电话。如果他愿意跟你谈的话,他就会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话。” “见鬼!博斯,这真让人受不了。我让主编等到最后,然后又告诉他,三点钟会议 上定下来上头版的那篇报道不能算数……看来我是得换个组当记者了,没准儿还得换家 报纸呢。” “这世上新闻多得是,凯夏,他们能找到东西把头版填满的。不管怎样,你这么做 从长远看还是有好处的。我会到处帮你说好话的。”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最终做出了决定。 “不多说了。我得赶紧进去拽住他。再见,博斯,希望我们下次谈话时我还在这儿 上班。” 没等他说再见,她就挂掉了电话。 他沿着街走上去,把野马车开到了家门口。高迪已经钉好了门闩,两道门上都落了 锁。这位检查员如今倚在自己的轿车旁边,拿车盖当写字台,往一块写字夹板上写着东 西。博斯觉得他是在故意拖拉,为的是确定自己会离开这座房子。博斯开始把自己的东 西往车里装,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他把无家可归的感觉放在一边,开始琢磨凯夏?拉塞尔的事情,想着她是否还撤得 回那篇报道。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那篇报道说不定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成了报社电 脑里的一头怪物。拉塞尔则好比是创造怪物的弗兰肯斯坦医生①,多半已经无力阻止它 的行动。 把所有东西搬上车之后,他向高迪挥了挥手,接着就开着车下了山。车到卡浑加山 口的时候,他还是没想好去哪儿,因此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转。往右是好莱坞区,往左则 是山谷区。突然,他想到了好莱坞区的马克?吐温旅馆。那是一家古老的民居旅馆,跟 威尔考克斯大道上的警署只隔了几个街区,里面的简易套房还算得上干净整洁——比旅 馆周围的那些住宅要干净整洁得多。博斯有时会把证人安排在那家旅馆隐蔽,因此对它 有所了解。他知道那家旅馆里有几个带专用浴室的两室套房,于是决定往右转,到那里 去租一个这种套房。他刚刚拿定主意,电话就响了起来。还是凯夏?拉塞尔。 “你欠了我个天大的人情,博斯。我把稿子给撤了。” 他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同时又有些气恼:当记者的总是爱算这样的账。 “你在说什么?”他反驳道,“欠天大人情的是你,因为我没让你干傻事。” “好了,我们走着瞧吧。明天我还是要去把这件事情查查清楚。要是事情跟你说的 一样的话,我就会到欧汶那儿去投诉布罗克曼。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已经给他颜色看了。”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承认了布罗克曼是自己的消息来源,只好干笑了几声。 “你的主编怎么说的?” “他说我是个白痴,我就告诉他这世上的新闻多得是。” “说得好。” “是啊,我还打算把这句话存到电脑里呢。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拿我给你的那些 剪报干吗了?” “我还在研究那些剪报,现在还什么都没法说。” “猜你就会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自己干吗总要帮你,博斯,但我还是又帮了你一回。 你跟我打听过蒙迪?金,就是我给你的第一篇剪报的作者,这你还记得吗?” “记得,蒙迪?金。” “我在周围打听了一下,有个负责改写稿件的老同事告诉我他还活着。后来我发现, 离开报社之后,他在地区检察官办事处干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但我 有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住在山谷区。” “你能把地址给我吗?” “应该可以吧,因为电话号码簿里就有。” “该死,我怎么没想到上那儿去找呢。” “你也许是个好探员,博斯,但你当记者肯定不怎么样。” 她把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他,说了声保持联系,然后就挂掉了电话。博斯把电话放 在车座上,一边把车开进好莱坞区,一边琢磨着这条最新消息。蒙迪?金曾在地区检察 官手下干过,博斯很清楚他服务的那位地区检察官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