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蒙迪?金的家在谢尔曼奥克斯市的威利斯大街上,周围是一大片在地震后被打上了 红签的废弃公寓楼。金所在的公寓楼是一幢灰白色的科德角式①建筑,位于两幢空楼— —至少博斯觉得那两幢楼没人居住——之间。就在博斯停车的时候,其中一幢里亮起了 灯光。多半是赖着不走的非法住户,他心想。那些人就跟当初的博斯一样,总是小心提 防着建筑检查员的到来。 看起来,金所在的公寓楼要么是完全逃过了地震的破坏,要么就是经过了彻底的整 修。博斯觉得,后一种情形不太可能。周围的建筑土崩瓦解,这幢科德角式建筑却岿然 独存。这种状况更可能是自然破坏力漫无目标的证明,或者是对某位不偷工减料的建筑 商的表彰。 这是一幢普普通通的长方形建筑,四面都有入口。不过,要进公寓的人还得先通过 一道六英尺高的电子安全门。警察们管这种门叫做“宽心门”,因为它能让里面的住户 感觉安心,实际上却又没什么用。这种门的惟一用途就是给那些正常的访客设置障碍, 而那些真正可疑的人只要从门上翻过去就行了。的确,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有人在干这样 的事情,因为“宽心门”到处都有。 对讲装置里传来了金的声音,他只是应了声“警察”就获得了通过。他一边朝金的 八号公寓走,一边从兜里掏出了警章夹子。金开了门,博斯把打开的警徽夹子伸到门里 边,离金的脸大约六英寸。他照旧把手指横在警徽上,以便挡住上面的“探长”字样。 接着,他迅速抽回手,把警徽从金眼前拿开了。 “对不起,我还没看清上面的名字。”金说,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我名叫哈伊罗尼穆斯?博斯,不过人们都叫我哈里。” “你的名字是从那个画家来的吧。” “有些时候,我感到自己已经老得不行了,这时我就觉得他的名字是打我这儿来的。 今晚上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我能进去吗?用不了太长时间的。” 金把他让进了起居室,脸上却仍然带着疑惑的神情。起居室相当宽敞整洁,里面摆 着一张沙发和两把椅子,电视机旁边还有个烧汽油的壁炉。金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博斯则坐在沙发的一端。他注意到,就在金坐的那把椅子旁边,地毯上有一只白色的狮 子狗在睡觉。金的体重显然超过了正常,宽宽的脸膛显得十分红润。他戴着眼镜,所剩 不多的头发被染成了褐色,身上穿着白衬衫和旧的卡其布裤子,衬衫外面套着红色的开 襟羊毛衫。按博斯估计,金还不到六十岁,比他原来预想的要年轻一些。 “我觉得,现在到了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了。” “没错,而且也到了我跟你说明来意的时候了。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在查几起凶杀案,指望从你这儿得到点帮助。不过,你能允许我问你一些跟以前有关 的问题吗?问完之后,我就会跟你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听起来挺怪的,不过……” 金抬起了双手,做了个“随便问吧”的手势。他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大概是想坐 得更舒服一点。接着他察看了一下狗儿的状况,然后眯缝起了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更好 地理解和回答博斯的问题。博斯注意到,他那毛发稀疏的头皮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你曾经是《洛杉矶时报》的记者。你在那儿干了多久?” “噢,孩子,我只干了几年,而且还是在六十年代早期。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金先生,还是让我先问完吧。你负责的是哪种类型的报道?” “那时候人们管我们叫‘学徒记者’。我负责的是罪案报道。”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啊,我在家里工作。我干的是公关这一行,楼上的次卧就是我的办公室。以 前我的办公室在雷瑟达区,但它所在的建筑已经被宣布为危房了——你都能透过建筑上 的裂缝看到天光。” 他说话跟大多数洛杉矶人一样,不需要预先讲明自己谈的是地震造成的破坏。这件 事大家都明白。 “我有几个小客户,”他接着说,“通用汽车公司在范纽伊斯地区有个分厂,我以 前是他们在当地的发言人,直到那家工厂关门为止。那以后我就出来自己干了。” “六十年代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时报》?” “我得到了——我是不是有什么嫌疑?” “绝对没有,金先生。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帮帮忙吧,我很快就会说到正题的。 你刚才说到了你为什么离开《时报》。” “是的,好吧,我得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有人请我去给当时的地区检察官阿诺? 康克林当新闻发言人,于是我就答应了。那份工作薪水更高,比报道罪案更有趣,前途 也更好。” “什么叫做‘前途更好’?” “呃,实际上我当时是想错了。在我接下那份工作的时候,我以为跟阿诺在一起会 前途无量。他这人挺不错的。按我的想象,我最终会——我的意思是,如果跟他绑在一 起的话——跟着他进入州长的官邸,甚至是华盛顿的参议院。可事情跟我想的不一样, 最后我只落了间雷瑟达区的办公室,在里面吹着从墙上裂缝中灌进来的风。我不明白, 警察为什么会有兴趣了解这——” “康克林怎么了?为什么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 “是这样的,这些事我也不太懂。我只知道,六八年他计划竞选总检察长,而那个 位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唾手可得,可他却……放弃了。他退出了政治圈子,回头去从事法 律工作。像他这样的人开私人律师事务所可不是为了从外面那些公司身上挣大钱。他开 了间只有一个人的律师事务所,我很佩服他。据我所知,他接的业务有百分之六十以上 都是公益性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提供无偿服务。” “这么说,他是在赎什么罪喽?” “我不知道。也许吧。” “他为什么要放弃?” “我不知道。” “你是他那个圈子的核心成员吗?” “不是。他周围也没什么圈子,他就是自己一个人。” “还有戈登?米特尔。” “没错。你要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参选的话,去问戈登好了。”说到这儿,金突然意 识到博斯提起了戈登?米特尔这个名字。“你查的事情跟戈登?米特尔有关吗?” “让我先问完吧。你觉得康克林不参选是什么原因?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首先,他并没有正式参选,因此也不需要公开发表退出声明,不参加就是不参加 了。当然,外面还是有很多流言的。” “比如说?” “噢,多了去了。有人说他是个同性恋。也有别的流言,经费问题什么的。还有人 说这是因为黑帮的威胁,他们说一旦他当选就要杀了他。全都是这样的东西,都不过是 本城政客之间的窃窃私语而已。” “他一直没有结婚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不过,要说他是个同性恋的话,我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博斯注意到,金的头顶已经被汗水浸得油光锃亮了。房间里已经很暖和了,可他还 是没有脱去身上的羊毛衫。博斯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好了,跟我说说约翰尼?福克斯的死吧。” 透过金的眼镜,博斯看到他眼中闪出了往事重现的光芒。这光芒转瞬即逝,但对博 斯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约翰尼?福克斯,那是什么人?” “别装了,蒙迪,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人在乎你以前干过什么,我只是想了解 一下报道背后的内幕。这就是我上你这儿来的原因。” “你是说我以前当记者时的事情吗?我写过很多报道,而那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 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总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记住吧。” “但你肯定记得约翰尼?福克斯,通过他你才找到了更光明的前途,那个成了泡影 的光明前途。” “听着,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肯定不是警察。是戈登派你来的吗?都过了这么多年 了,难道你们这些家伙还觉得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是警察,蒙迪。你应该庆幸我比戈登先来。有些事还没完,过去的幽灵又回来 了。你看到今天报纸上的报道了吗?格里菲斯公园里那个死在自己汽车后备箱里的警察?” “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他还是一名探长呢。” “没错,他就是我的探长。他在查几件老案子,其中之一就是约翰尼?福克斯的案 子,接着就被人装进了自己的后备箱。因此,要是我显得太紧张、太急于求成的话,你 必须得原谅我,因为我必须知道约翰尼?福克斯的事情,而那篇报道又是你写的。福克 斯被杀之后,你写了那篇报道,把他说得跟个天使似的,跟着你又进了康克林的班子。 我并不在乎你干了些什么,只是想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我有危险吗?” 博斯耸了耸肩,尽量摆出一副“天知道、无所谓”的姿态。 “如果有,我们也会保护你的。但如果你不帮我们的话,我们也就没法帮你。你应 该明白这当中的道理。” “噢,我的天!我知道这——其他还有什么案子?” “在约翰尼死前差不多一年,他手下的一个女孩被人杀了,那女孩的名字叫马乔里? 洛。” 金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他用手在头皮上蹭来蹭去,拿它当橡皮刷子把汗 水往头发多的地方赶。博斯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制住了眼前这个胖家伙,他将会回答自 己的一切问题。 “福克斯是怎么回事?”博斯问道,“我可不能在这儿待一晚上。” “听着,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拿人情换了一个人情而已。” “说说你做的人情吧。” 金花了很长时间来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开了口。 “这样的,你知道杰克?鲁比①吗?” “达拉斯的那个杰克?鲁比吗?” “是的,那个杀死奥斯瓦尔德的人。这么说吧,约翰尼?福克斯就是洛杉矶的杰克? 鲁比,明白吗?他们身处同一个时代,干的也是同样的事情。福克斯操纵女人,参与赌 博,知道哪些警察可以收买,有需要的时候就去收买他们。他因此得以逍遥法外。他是 个典型的好莱坞恶棍,当他的死讯在好莱坞分局的事故登记簿上出现的时候,我虽然看 见了,但却没打算去理会。他不过是堆垃圾,而我们是不写垃圾的。接着,我在警局里 的一个内线告诉我,约翰尼曾经是康克林的雇员。” “这就值得写一写了。” “是啊,所以我就给康克林的竞选负责人米特尔打电话,跟他说了这件事情,要求 他给我答复。我不知道你对那时候的事情知道多少,但当时康克林的形象的确是清白得 叮当响。他致力于打击本城的一切罪恶,手下却养着一个恶棍,这样的报道一定会非常 轰动。按我看,福克斯不会有什么犯罪记录,但警方手里一定有他的材料,而我也有办 法弄到那些材料。这样的报道是有杀伤力的,米特尔也明白这一点。” 说到关键之处,他停住了。接下来的事情他心里明白,但不到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 候,他是不会开口说出来的。 “米特尔也明白这一点,”博斯接口说,“因此就跟你谈了一笔买卖。只要你肯把 报道收拾干净,他就让你当康克林的传声筒。” “不完全是这样。” “那又是什么样?你们的交易是什么?” “我敢肯定,任何相关法规都已经过了追溯期……” “别担心这个,尽管跟我说好了,只有我和你能知道这件事情,再加上你的狗。” 金长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当时正值选举中期,康克林已经有了自己的发言人,米特尔给我许的诺是让我在 选举结束之后担任康克林的副发言人。我的办公地点将会在范纽伊斯法院,职责是处理 山谷区的事务。” “前提是康克林得当选。” “是的,但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除非关于福克斯的报道引起了麻烦。但我没 有马上答应,而是跟他谈了谈价钱。我对米特尔说,选举结束之后我要当康克林的主要 发言人,要不然就算了。过后他又回来找我,答应了我的条件。” “在他跟康克林谈过之后。” “大概是吧。总而言之,我写了那篇报道,略去了福克斯过去的种种劣迹。” “我读过那篇报道。” “我只做了这件事,然后就得到了那份工作。这件事再也没人提过。” 博斯打量了金一会儿。眼前这人是个软弱的可怜虫,他没有意识到,做记者和做警 察其实是一样的。这两种职业都需要一份对自己的承诺,而金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份 承诺。博斯不敢想象,像凯夏?拉塞尔这样的人在同样的环境下是不是也会干出同样的 事情。他努力压下了心里的厌恶,继续对金进行盘问。 “再回头想想吧,这一点非常重要。你第一次给米特尔打电话、跟他说福克斯的过 去的时候,你有没有这样的印象,就是他已经知道了福克斯的过去?” “是的,他知道。我不清楚是警方在当天跟他说的,还是他本来就知道。不过,他 的确知道福克斯已经死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按我的感觉,他对我也知道这些 事情感到有点吃惊,而且急于跟我达成交易,免得这些事情出现在报纸上……这种事情 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我真希望自己当初没那么干。” 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狗,然后把目光移到了米色的地毯上。博斯知道,此刻那张地 毯就像是一个屏幕,金从中看到的是自己的生活在接受交易的那一刻发生了多么剧烈的 变化。就在那一刻,他的生活注定有了一条不同的轨迹。 “你的报道里没有提到警察的名字,”博斯说,“你还记得这件案子是谁负责吗?” “不太记得,时间太久了。应该是从好莱坞分局凶杀组来的两个人。那时候死亡事 故是由凶杀组负责处理的,现在已经改由专门的分局负责了。” “里面有克劳德?伊诺吗?” “伊诺?我还记得他,他当时有可能在。我记得当时……没错,他是在,我想起来 了。他一个人办的这件案子。他的搭档不知道是调走了还是退休了,所以他一个人办案, 一边等着新搭档调过来。鉴于这种情况,他们就让他处理交通案件,因为调查交通案件 通常是相当轻省的工作,如果需要调查的话。” “这些东西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金撅起了嘴,搜肠刮肚地想着该怎么回答。 “是这样……我刚才说了,我巴不得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情。这一来,我就翻来覆 去地想它,最后就记住了。” 博斯点了点头。他已经问完了,开始在心里盘点此行的收获,因为金提供的信息跟 他自己掌握的情况非常吻合。伊诺一手包办了洛案和福克斯案,后来就退休了,并与康 克林和米特尔联名成立了一家空壳公司。在二十五年当中,这家公司每个月都会收到一 千美元。博斯意识到,跟伊诺相比,金也太容易打发了。他正准备起身离去,却突然想 到了一件事情。 “你刚才说,米特尔再也没提过你们之间的交易,也没提过福克斯的事情。” “没错。” “康克林说起过其中的任何一件吗?” “没有,他也从来没提过。” “那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他是拿你当骗子看吗?” “不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骗子。”金抗议道,但他声音里的愤慨却显得空洞无力。 “我的确在帮他做事情,而且还做得不赖。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你那篇关于福克斯的报道里提到了他。报道我没带来,可是里面说他声称自己从 来没见过福克斯。” “是这么说的,不过那是谎话,是我编出来的。” 博斯给搞糊涂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句谎话是你编出来的?” “我这么做是怕他们往后不认账。因为我手里有康克林认识福克斯的证据,而他们 也知道我有,所以我才在报道里写他说自己不认识这家伙。这一来,如果选举结束之后 他们反悔的话,我就可以把报道重新翻出来,让大家看康克林说自己不认识福克斯,实 际上却又认识。接下来,我还可以推断他在雇佣福克斯的时候就知道这家伙的过去。那 时他已经当选,这事情对他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还是会损害他的公众形象。这相当于是 我的一份保险单,你明白吗?” 博斯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康克林认识福克斯?” “我有照片。” “什么照片?” “照片是《洛杉矶时报》的社会活动摄影师在好莱坞共济会举办的圣帕特里克节① 舞会上拍的,时间是在选举之前一两年。照片一共有两张,内容是康克林和福克斯同坐 在一张桌子上。它们都是废片,可是有一天我——” “什么意思,废片?” “就是没有发表的照片,用剩了的照片。不过,你知道,我经常到照片冲印部去看 那些社会活动的照片,这样就可以知道本城的大人物都有谁,他们又跟些什么人来往, 如此等等。这些信息都很有用。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些照片,康克林跟一个我觉得眼熟 的人在一起,但我却想不出来为什么眼熟。这是因为环境发生了变化。照片拍摄的地点 不是福克斯的地盘,因此我当时没有认出他来。福克斯被杀之后,有人告诉我他给康克 林打过工,这时我就想起了那些照片,想起了跟康克林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那人就是 福克斯。于是我就从废片档案里把照片拿了出来。” “他们只是在舞会上一起干坐着吗?” “你是说照片上的内容吗?是的,而且他们都在笑,看得出来他们是相互认识的。 这可不是预先摆好姿势来照的,实际上,就是因为这个它们才成了废片。照片拍得不好, 没法登到社会版上去。” “还有别人跟他们一起吗?” “还有两个女人,没别人了。” “去把照片拿来。” “哦,照片已经不在我这儿了。到后来,那些照片已经没什么用了,所以我就把它 们给扔了。” “金,别跟我胡说八道,明白吗?那些照片绝不会有没用的时候,没准儿就是因为 它们你才能活到今天。去把照片拿来,要不然我就抓你进城,告你藏匿证据,然后再拿 着搜查证来把你这儿翻个底朝天。” “行!天哪!你在这儿等着。我手里还有一张。” 金起身上了楼,博斯便打量起狗儿来。狗儿身上穿着一件跟金的羊毛衫颜色相配的 毛衣。他听到壁橱门在滚轴上滑动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巨响,大概是金在把一个盒子从 壁橱搁板上搬下来,不小心让盒子掉到了地板上。又过了一小会儿,楼梯上响起了金下 楼的沉重足音。从沙发旁边经过的时候,金递给了博斯一张8 ×10英寸的黑白照片,照 片的边缘已经发黄了。博斯盯着照片看了很长时间。 “还有一张在银行的保险箱里,”金说,“那张照得更清楚,能够看得清福克斯的 模样。” 博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照片。这是张打了闪光的照片,照片里每个人的脸 都被闪光映得像雪一样白。康克林跟一个男人分坐在桌子两边,博斯估计那就是福克斯。 桌子上摆着半打玻璃酒杯,康克林在笑,眼泡肿着——大概这就是照片被废掉的原因— —而福克斯略微有些背向镜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照博斯看,只有认识他的人才能把 照片里的他认出来。他们似乎都不知道有人在照相,也许是因为那地方到处都有闪光灯 在闪吧。 不过,博斯看得更仔细的还是照片中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站在福克斯旁边,俯身 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那是梅雷迪斯?罗曼,她穿着一件腰收得很紧的深色连衣裙,头 发盘在头顶上。罗曼对面的是马乔里?洛,她坐在康克林的身边,大部分身体都被康克 林挡住了。博斯心想,不认识她的人是没法认出她来的。康克林在抽烟,手抬到了脸上, 他的胳膊把博斯母亲的脸挡掉了一半。看起来,她就跟故意凑过来抢镜头似的。 博斯把照片翻了个面,看到照片背面有一个图章,上面写着“《时报》资料照片, 鲍里斯?卢加维尔摄”。照片的日期是一九六一年三月十七日,离他母亲的死只有七个 月。 “你把照片拿给康克林或是米特尔看过吗?”最后,博斯开口问道。 “是的,就在我提出当首席发言人的要求之后。我给了戈登一张副本,他明白它可 以证明检察官候选人认识福克斯。” 博斯心想,米特尔一定也明白这可以证明候选人认识一宗谋杀案的受害人。金还不 完全了解这东西的意义,但他得到首席发言人的位置实属意料中事。你能活到今天真是 幸运,博斯想,但却没有说出来。 “米特尔知道他拿到的只是副本吗?” “是的,我跟他说得很清楚。我可不是傻子。” “康克林跟你提起过照片的事情吗?” “没跟我提过,不过我想米特尔肯定跟他说过。我说过,他是请示了之后才跟我谈 工作的事情的。他已经是竞选班子的头了,还能去跟谁请示呢?他一定是跟康克林谈过。” “这张照片我要拿走。” 博斯拿起了照片。 “我还有一张。” “这些年里,你跟康克林还保持着联系吗?” “没有。我已经有,说不好,二十年没跟他说过话了。” “我要你马上给他打电话,我还要——”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我要你给他打电话,跟他说你今晚想见他。你跟他说,必须得是今天晚 上,说你要谈约翰尼?福克斯和马乔里?洛的事情。还有,叫他别跟任何人说你要去的 事情。” “这我办不到。” “你当然办得到。你的电话在哪?我来帮你打。” “不行,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我不能去见他。你不能替——” “今晚上你用不着去见他,蒙迪。我会替你去。你的电话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