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是在我二十一岁生日刚过几个月之后的一天,一个陌生人打电话告诉了我这 个消息。当时我住在纽约哈莱姆以东和曼哈顿区交界处的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位于 第一大道和第二大道之间的第九十四街,那里的环境并不怡人,草木贫瘠,一排排 灰黑色的临街公寓遮住了一天当中的大部分阳光。我住的那个公寓楼很小,地板已 经倾斜,供暖断断续续,楼下的门铃也坏了,前来造访的客人必须事先在街角的加 油站打一个付费电话才能上来。那儿还有条像狼一样大小的黑色杜宾犬,嘴巴里总 是叼着一个空啤酒瓶子,夜幕降临的时候,它就会机警地走来走去。 其实这些都跟我没多大关系,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客人。那些日子,我总在 焦躁不安地忙碌于自己的事情,忙碌于那些没有实现的计划,当时的我总是把其他 人看作是多余的干扰,不过我倒也并不是不喜欢和人交往。我还是乐于与那些波多 黎各裔的邻居们用西班牙式的客套语寒暄上几句的。在下课回来的路上,我还会经 常停下来与一群男孩子们攀谈一会儿,他们整个夏天都待在门廊上谈论尼克斯队, 谈论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听到的枪声。要是赶上好天气,我和室友就会围坐在炉火旁 抽上几根烟,欣赏暮色渐渐淹没了城市上空的蔚蓝。要不然我们就会看着那些住在 旁边高档社区的白人到我们街区来遛狗,让狗在路边拉屎。这时,我的室友就会怒 气冲冲地朝他们大骂:“把狗屎弄干净,你这杂种!”在他们弯下腰去铲狗粪便的 时候,我们就会面无愧色地嘲笑主人和狗。 每当那样的时候我也会感觉到快乐,但那快乐只是暂时的。一旦谈论的话题偏 离了主题,或者转向了加深彼此之间的了解,我就会找个理由起身告辞。我已经习 惯了一个人享受孤独的世界,因为我知道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 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位就住在隔壁的老人,和我有着相似的性情。他一个人孤苦 伶仃地生活,偶尔外出时,人们就会看见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穿着一件厚重的黑 色外套,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软呢帽独自蹒跚而行。有时候,我在楼下碰巧看到他 刚从商店买东西回来,就会主动上前帮他把东西提上楼去,他会看看我,然后耸了 耸肩。于是我们就一起上楼了,在每一层的楼梯拐角处他都要停下来歇一歇。终于 到了他家门口,我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放在地上,他礼节性地点点头表示谢意,然后 就走进房间关上了门。我们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也不曾向我表示过一次感 谢。 老人的沉默寡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心里我把他视作自己的同类。然而 不久之后的一天,我的室友发现他倒在了三楼的楼梯平台上,双目圆睁,已经僵硬 的身体像个婴孩一样蜷缩着。人们纷纷上前围观,一些妇女在胸前画着十字,小一 些的孩子激动地窃窃私语。最后,医护人员把尸体抬走了。警察到老人的公寓里进 行查看——这是一间非常整洁的公寓,空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房间里只有 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幅退色的妇人肖像,挂在壁炉架顶上。画中的妇人, 眉毛浓丽,笑意温柔。有人打开了冰箱,在里面发现了将近一千美元的一叠小额钞 票,这些钱都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心地藏在蛋黄酱罐头和泡菜缸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