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另一个时代的开端 越军攻占金边,新政权宣告成立,它被外界称作傀儡或者越南的卫星国,大批 柬埔寨人逃往国外,成为难民。尽管面临重建国家的艰巨任务,新政权还是没有忘 记设立一个法庭,以灭绝种族罪缺席宣判波尔布特等人的死刑。 1979 年元月6 日的金边,除了一些特殊部门外,撤离的消息开始传达到每一 个人,要求是按照政府的布置有组织地撤离。但执行起来难度很大,车辆、人员的 集中都有很多困难,结果造成了很多人脱离或失踪。6 日晚上,炮声已经响得很厉 害了,有些人冒险私自逃离了金边,他就是这天晚上从金边离开,先是到了郊外的 一个亲戚家,后来又辗转到了磅士卑省。省里原来住的一些“新生者”们很多都在 炮声中逃散了,留下了空荡荡的房子,根本没有人管,随便就可以找到一个安身之 处。 元月7 日的金边已经基本成为一个没有抵抗力量的城市,惊慌失措的柬共领导 者们根本没有想的越南人会来得那么快,没有来得及组织哪怕形式上的抵抗,甚至 连大批珍贵的档案都没有来得及带走。当天,越军在炮火的和飞机的掩护下,以坦 克和装甲车开道,占领了金边。 本来就缺少居民的柬埔寨首都,因为越南军队的到来,人们仓皇撤走,又成了 一座空城。至少在头一个星期里,除了穿越南军装的人外,很少有其他人出现在坦 克林立的金边街头,更谈不上平民百姓了。 在其他地区,越南人快速向柬埔寨的纵深地区推进。在有的省、区、合作社, 干部们突然一夜之间不见了,原来部署在附近的军队也一下子消失了。 人们一开始尚还难以习惯这种取消了严格管理的生活,但仅仅一两天之后,他 们便意识到了什么,一方面为越南军队即将到来忧心忡忡,一方面开始不受任何人 管辖地离开抛洒了他们辛勤汗水的村庄田地,寻找亲属、朋友。 数十万人如同当初他们被疏散到乡下时一样,又开始扶老携幼,背包挑担,踏 上了漫漫征途,只不过方向刚好完全相反而已。数十万人的又一次大迁徙,足有上 千人因为疾病、饥饿和劳累,死于返归家园途中。 1979 年元月7 日,成为柬埔寨历史上的一个分界点。 根据许多柬埔寨问题研究者们提供的资料,越军在占领湄公河东岸之后,曾打 算隔岸而治,像过去柬埔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样,扶植一个亲越政权,然后再 走政治解决道路。但是,由于军事上的进展非常顺利,使得战争的决策者们很仓促 地下决心跨过了湄公河。 但是,按民柬正式文件的说法,越南出兵的目的是志在必得,就是要“速战速 决”地攻占金边和整个柬埔寨。越南当时出动的兵力与民柬军队的比例是六比一或 七比一。如果当时民柬的军队是10 万人的话,那么,越南投入的兵力就是60 到 70 万人。 很多人认为这个数字是夸大了的,是为了掩饰民柬军队兵败如山的窘境。他们 认为,越南当时出动的兵力是20 万人。 为了配合战场上的军事行动,政治方面面出现了一系列的举动。 元旦当天,“柬埔寨救国民族团结阵线中央委员会”公布了“目前解放区的8 项政策”。它宣布,彻底废除波尔布特- 英萨利把人民分作三类的作法,任何人都 在政治上、经济上和社会生活中享有同等的权利;人民可以返回自己的原籍生活; 废除原来政权的所有组织和秘密组织,建立“人民自管委员会”;经济上许诺保证 人民的吃、穿和耕地;对伤兵和有功人员实行照顾;建立幼儿园和小学校,开展扫 盲;所有人都可以在解放区自由往来;保护信仰自由;欢迎在波尔布特- 英萨利政 权中任职的人员加入救国阵线;对俘虏等人实行宽大政策。 “八项政策”的核心就是采取与过去民柬政权基本相反的政策,赢得民心。 在越南军队攻占金边前两天,即元月5 日,以韩桑林为主席的柬埔寨救国民族 团结阵线召开了一次名为“柬埔寨人民革命党”(KAMPUCHEANPEOPLE’SREVOLUTIONARYPAR-TY) 的代表大会。这次会议在政治上要达到的目的在于,当金边和其他的柬埔寨领土被 攻占之后,其胜利者将以这个组织机构和其领导下的军队的面目出现,而非由越南 人出面扮演占领者的角色。同时,这个举动也似乎向外界显示了,在民柬政权和接 着将要成立的柬埔寨人民共和国之间,没有任何过渡期。 这些天里的“救国民族团结阵线”是相当繁忙和兴奋的。在连续拟发了一系列 的“政策”和“公告”之后,元月7 日,即越南军队攻占金边的当天,这个阵线的 中央委员会又发布了一份“号召书”。眼看金边已经到手,越军在各地的进展顺利, 这份全是口号似的文书高喊“良机已经到来”,号召人民团结在阵线的救国旗帜之 下,直至民柬政权彻底失败。 这份“号召书”发布后的第二天,一个称作“柬埔寨人民革命委员会”的机构 宣布成立。在发布的新闻中,这个委员会称:1979 年1 月7 日,柬埔寨革命武装 部队和人民完全解放了首都金边并控制了全国。为了按照柬埔寨各族人民的意愿处 理内政外交事务和管理这个国家,因此成立了柬埔寨人民革命委员会。这个后来更 名为“柬埔寨人民共和国”这政权被西方称作越南政府的傀儡或卫星国。 分析一下这个政权人员的组成是很有意思的。从政治倾向上看,它实际上是柬 埔寨社会几十年各个政治派别的混合体,其主要人员基本上都是原来民柬政权的中 高级官员或军事指挥官, 比如担任主席职务的韩桑林(HENGSAMRIN)、外交部长 洪森(HUNSEN)和担任内政部长的谢辛(CHEASIM ),他们或者是因为担心被关进 S-21,或者是同波尔布特有政见上的分歧而逃往越南或退出民柬,另组政党;第二 类人物是从40 年代起就在越南生活、并参加了“印度支那共产党”的老战士,如 新闻文化部长高占达(kEOCHANDA );第三类人物是致力于柬埔寨社会民主运动的 老社会活动家,并非共产党人,有的曾在西哈努克政府和朗诺政府中担任过高级职 务,如任教育部长的姜万(CHHEANVAN )教授和任卫生部长的努本(NUBRNG)博士。 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个新政权中,有一个年仅30 来岁的青年政治家、担任副 主席和国防部氏的宾索万(PENSOVAN)。据说起用他担任政府高级职务和新建立的 “人民党”(CAMBO-DIANPEOPLE’SREVOLUTIONARYPARTY )总书记的目的,在于培 养下一代的年轻领导音,但没想到此人在新政权中落落寡合,具有很强的独立性, 尤其是在担任党的总书记之后,开始培植个人势力,走独立路线,于是,在1981 年遭到撤职清洗。在隆隆炮声中仓促建立起来的这么一个政治观点混杂的政权,被 事实证明是短命的。实际上,这个一开始被称作“人民革命委员会”的政权刚刚在 狼藉遍地的政府大楼里摊开文件夹,就有人不满越南军人在柬埔寨领土上的作为和 长期“保护”的战略,拂袖离座而去。像姜万等人不仅辞官不作,而且还参加了反 抗越南人对柬埔寨占领的抵抗组织,成为“高棉人民解放全国阵线”的副主席(主 席为西哈努克时期的前总理宋双)。到1983 年,这个政权的权力逐渐向前民柬官 员们集中,后来成为他们的一统天下。 新政权上任伊始,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一项决议:在金边市中心修建一 个“解放碑”,纪念在1979 年1 月7 日把柬埔寨人民从民柬政权的严厉统治下解 放出来。这个被涂成红色的纪念碑竖立于金边城南,与王宫遥遥相对。此后多年, 虽有人多次提出这个碑实际上意味着越南对柬埔寨领土的占领和征服,应当予以捣 毁,但终没有成功。至今,它作为金边的一个特殊景致,默默地为这个多难国家的 一段历史作着注脚。 新的金边政权开初的日子,是相当谨慎的。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政治和经济 上加码,千方百计地赢获民心。随着人们逐渐返回到金边和一些城镇,荒芜已久的 市场开始有了人声。新政权派人到老市场的附近贴告示:恢复市场,市民可以自由 交易。开头几天,人们只是试探性地到这里来看看,后来就有人扛了水果、烟,蔬 菜到市场,再后来,这里成了人群熙攘、喧声不断之处,沉寂的城镇开始慢慢恢复 生气。与此同时,学校开始重建,准备招收新生;民柬时期的医院,由于片面强调 发掘民间医药遗产,基本上不使用西医治病方法,就地培养的乡村医生平均年龄只 有十五六岁。新政权没有正式取缔民柬的医疗系统和制度,但已开始恢复和引入西 医,并在金边建立一家综合的大型医院;过去“新生者”不能自由走动的戒律开始 被打破,人们怯生生地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便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狂奔,他们好 久没有获得自由奔跑的感觉了。集体劳动、集体吃饭的制度,一度被看成是民柬实 行合作化的基本政策,越南人一来,人们开始退回到自己家中,重又拿起生锈了的 工具,返归到古老而有效的家庭式劳动方式中;一度被禁止的宗教活动逐渐冒头, 人们看形势一宽松,便偷偷地进入到寺庙里,朝着落满灰尘的佛像和神龛拜上几拜, 说一些久违了的佛事语言。新政权对此没有禁止,但也决没有鼓励,后来干脆规定, 进行宗教活动的人,年龄必须在50 岁以上…… 随着大规模战事的平息和经济与社会生活的逐渐恢复,人们开始重新鼓起勇气, 尽力去捕捉和感觉生活的光亮。 但是,新政权面对的问题是相当艰巨的。 由于自1977 年底就开始的越、柬之战,与越南接壤的东部地区的庄稼根本没 有耕种;越军1978 年的进攻,人们四处逃亡,即便是种下了的庄稼也没有人收割, 这导致了1979 年的严重饥馑。从我收集的录相上可以看出,大片大片的田地成了 荒野,人们扶老携幼,从大路小道上匆匆而过,许多人由于饥饿,走着走着就倒在 了路旁,再也没有起来。家人们或者亲戚木然地在一旁守候一阵,掉几滴泪,甚至 无力掩埋,只找一些树枝盖一盖尸体,就又上路了。有一个让人掉泪的画面,是一 个皮包骨头的小孩坐在已经饿死的母亲身旁,哇哇大哭,用手拼命摇动逐渐僵硬的 身驱,想让沉睡中的她醒过来。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母亲永远不可能苏醒了。 新政权虽然作出了种种许诺,可是,要让它们变成现实,靠它的努力基本上是 不可能的。比如,这个国家的通信、电力、医院、学校、灌溉系统等等,基本需要 重建,而新政权立足未稳,它自身的生存尚是问题,又如何可能解决问题成堆的国 计民生呢?到1991 年联合国维持和平行动开始之际,这个国家与外界的通信基本 处于原始状态,除了军队装备了陈旧的报话机外,一般老百姓根本谈不上什么电话 电报通信。从北部地区写一封信到300 公里之外的首都金边,要耗时一个礼拜,超 过了步行投递邮件。 从1970 年开始的抗击美国和朗诺集团的战争,给这个国家留下的重要“遗产” 之一,便是大量的地雷,随着新政权上台而同时开始的抗击越南侵略的游击战争, 又在过去的地雷层上建立了新的雷区,每一个月,都有数百人死于伤于雷炸和炮击, 以及各式各类的武装冲突;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在长期的战争和动乱中失去了 亲人、朋友。在有的地区,成年女人中寡妇的比例高得惊人:有三个寡妇,才有一 个有丈大的女人。 由于国内的严峻生活状况,许多人开始踏上了离开柬埔寨、到相邻的泰国谋生 的道路。过去被封锁得很严的这条边界,在越南人进驻把守之后,反而松懈了许多, 对来来往往从密林中穿梭的人,并不怎么干涉。在逃出国的这部分人中,绝大多数 是想离开久燃不熄的战火,或者逃避失去亲人后的悲哀;同时,也有相当数量的人 憎恨在一个外国军队控制的环境中生活。另外,也有的人对新政权宣布奉行社会主 义的道路感到不解。波尔布特的“社会主义”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他们无法接 受一个完全没有个性化的社会生活环境,而像韩桑林这些高级官员,本身就出自于 民柬政权,这使人们感到是否会重复过去的生活经历。逃往泰国或其他国家,至少 使人们感到他们把战乱抛到了身后,也把诸多痛苦的记忆抛到了身后。到1981 年, 逃到泰国和其他国家的难民人数达到了40 万人之众。 对新政权来说,自1979 年开始的掌权的日子并不好过。首先,它要听从占领 军越南人的指挥,事事处处看越南人的脸色行事,据说每次内阁开会,文件首先是 送给越南顾问,然后内阁成员们才可以传看;再者,国际社会对这个由越南人支撑 的政权从没有露过笑脸。无论是亚洲国家还是西方国家,对越南这种向别的国家派 遣占领军的行径感到愤慨,对此举所包含的战略意图和由此对国际局势带来的影响 感到不安。美国和其盟国把越南出兵柬埔寨看成是苏联国际扩张主义战略的一部分, 对此高度警惕。联合国大会上,一片谴责之声。在当年召开的第34 届联合国大会 上,谴责越南出兵柬埔寨成了重要议题之一,于11 月14 日通过了决议,要求越 南立即从柬埔寨撤军,让柬埔寨人民在联合国秘书长或秘书长代表的直接监督之下, 通过自由的、直接的、秘密的普选,选择自己的政府和政治制度。 这个比较公允的决议赢得了绝大多数国家的拥护,而越南和支持越南的国家则 相对孤立。金边新政权在公布了自己的内政外交政策之后,只有越南、苏联、捷克、 波兰等几个所谓的社会主义国家承认并派出了外交使节,在非社会主义国家中,唯 有印度承认了金边政权。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你控制了一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 拥有了首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和各种政权机构,但是却得不到世界的承认。在人 们的眼光里,这个占据了首都的政权是非法的,违反民族意志的。用贴切的中国话 来表示,是一个“伪政权”。 尽管许多国家并不喜欢波尔布特的民柬政权,但是,在外交和国际关系上。由 于拒绝承认“伪政权”,于是,仍就认为民柬是柬埔寨合法的代表。 在纽约联合国大会的广场上,民柬的旗帜仍同世界100 多个国家的旗帜在一起 迎风飘扬。 在过去民柬时期的东部大区里,无论作为区委员还是第四师的副师长,韩桑林 都以果断著称。现在,他脱下军装,开始学习作一名政治家,面对乱如麻团的政治、 经济、外交、军事问题,已经不是靠果断就可以解决得了问题了。对一个游击战士 和军人出身的人来说,金边会议桌上的文件并不需要付出汗水和鲜血,但它们有时 候比战场上的抉择还要困难得多,让人有点不堪重负。有趣的是,韩桑林和好几位 新政权的要员的住宅,也像他们的前任们一样,大都选择在独立纪念碑或城南王宫 附近,每一天,当他们驱车从住宅到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他们都要看到大街上人 们面对越南军人的冷漠的目光,以及人们面对他们的时候流露出的复杂的表情,这 里面既有普通人的真诚,也有隐藏得很深的怀疑、诘问和不满,甚至僧恨。对此, 他常常一次次地闭目. 在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极力回避或躲闪越南军队驻扎柬埔 寨的问题。 尽管如此,金边为彻底摧毁民柬政权的社会基础、树立新政权的权威开展了一 系列的活动。 4 月21 日,“人民革命委员会公布”了一项关于审判那些在波尔布特时期对 人民犯有罪行的人的决定。 7 月28 日下午,金边政权负责新闻、通讯和文化部的委员、法律委员高占达 举行记者招待会,介绍“在金边成立审判波尔布特一英萨利集团的灭绝种族罪行的 人民革命法庭的法令”。他在招待会上说:这次审判“首先是为了动员国内各阶层 人民的积极性,努力巩固人民政权,保卫一切革命成果,同时,为了使世界舆论进 一步认清波尔布特一英萨利集团反动的和残暴的本性,由此让人们承认一个明显的 事实,即只有当前金边的政权才是柬埔寨人民真正唯一的代表。”在这次招待会上, 高占达称:在波尔布特一英萨利集团执政期间,野蛮地残杀了数以百万计的无辜人 民,迫使全体束埔寨人民生活在肉体和精神被毁灭的状况里。他们破坏经济、文化 和社会设施,导致种族灭绝的危险。 于是,根据国际法中所规定的灭绝种族的罪行,金边政权决定成立一个法庭, 对波尔布特- 英萨利集团进行审判,其起诉罪名是:有计划地残杀大批无辜人民, 驱赶人民离开城市和村庄,在摧毁肉体和精神的条件下把他们集中起来,并强迫他 们从事苦役劳动,取消宗教,破坏经济、文化设施和家庭与社会关系。 以”种族屠杀”的罪名起诉波尔布特和英萨利,这个构想是颇费心思的。 为了表示这个审判的公正和正义性,金边请来了几位国际法学家参与审判,并 因此把这此审判称之为“国际法庭”。考虑到波尔布特和英萨刊不可能到庭,法庭 准备了长达1000 多页的起诉书,准备了若干证据和证人,并为这个缺席审判指定 了所谓的辩护人。 审判的结果是早就可以料到的:波尔布特和英萨利因种族大屠杀之罪被判处死 刑。 由于许多国家认为这次审判是越南人操纵和组织的,因此拒绝予以任何重视, 甚至连新闻界都拒绝予以报道。对于美国和在联合国大会上大声疾呼越南撤军的国 家来说,对越南的侵略行径进行惩罚远比把波尔布特和英萨利带上法庭有兴趣得多。 几乎在这个审判的同时,金边政权将托士楞审讯所S-21 作为民柬时期种族大 屠杀的展览馆,对外开放。 S-21 作为一个政权的中心审讯所或监狱,其作用本来只限于法律方面。 但是,由于曾经关押在这里的人中间,有许多是柬共的高级官员,像符宁、索 平、宁罗等人,已经是最高权力阶层的人物,他们的历史和经历,他们在关入S-21 后的交代材料和供词,无疑透露了大量可以视之为党和国家机密的东西。由于民柬 政权执政期间所奉行的对外关闭政策,外部世界十分难以了解这个政权的内幕,无 法得知它的过去、现在与将来,因此,S-21 里那些写在粗糙纸上的文字,就成了 了解民柬和柬共高层情况的丰富来源,其第一手资料的价值极其珍贵。 S-21 的主任康克尤和其部下在撤退之时没有将这里的4000 多份供词带走, 唯一的解释是撤退过于匆忙。他们很可能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得到通知撤出金边,而 在撤退之前,他们压根儿不相,信越南人会攻入金边。得到这个审讯所及其供词, 是越南人和韩桑林的一笔政治上的意外之财,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充分开发利用。占 领金边的第二天,一支越军部队的政治指挥官就视察了这个地方,指示部队严密防 卫,不得让其中的东西有任何丢失。很快,在波兰受过训练的越南工兵被派到了这 里,对这里的“形象”进行改造。这里原本是一所中学,当年的所有教室基本都被 一间间地隔开成了牢房。特别是二楼,每个“号子”大约只有两三平方米大小,仅 能容一人,上面的铁镣说明有些“重犯”曾被紧紧铐住,连翻身也不容。一楼的部 分审讯室里的恐怖是很难用言语描述的,各种刑具和阴森的气氛让人强烈地感觉到 这里曾经出现过的可怕场面。根据挂在墙壁上的照片,说是在金边落入越南军队之 手时,这里仍有14 人被铐在刑具上或关在牢房中,有的早已死亡。 凡是研究柬埔寨问题的专家们,没有一个未曾阅读过有关S-21 的资料。 对这里发生的故事大致都有所了解。当他们在联合国进驻之后达到金边,身临 其境走进S —21 的时候,他们都会为一个问题感到困惑:这里的场景哪些是廉克 尤的发明,哪些是越南工兵的“作品”?在陈列室里,用人的头骨组合成的一幅巨 大的柬埔寨地图让人毛骨悚然,但仔细一看,这里的一切都太有秩序太讲究陈列效 果了,反而让人感到这里的不真实。考虑到这里曾被越南工兵整修过,不免让人觉 得这只是一个特殊的宣传场所。历史遗迹本应提供的那种浓烈的对过去时日和气氛 的感怀,反而得到了削弱。这种印象随着前去参观的次数增多而感觉日深。 不过,对外界来说,s-21 仍是一个可怕的所在,人们在看到那些刑具和牢房、 血衣、头骨、供词的时候,受到的震憾是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我在第二次去S-21 的时候,特别留意陈列室一个厚厚本子上的留言,以外国人的留言居多。这里的一 切对来自法制国家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有人把这里比作二战时期纳 粹的奥斯威辛集中营,把受害者们比作当年的犹太人。旁边的地上,堆放着当年3 -21 里悬挂的彼尔布特的肖像和他的几尊半身塑像,每一个都被人打上了大大的 又。在人口处的墙壁上,有人用英语写道:“让这个叫波尔布特的人逍遥法外继续 生活在世界上是全人类的耻辱!”( IT ’ SASHAMEFOROURHUMANBEINCSTOLIVEwITHTHISMANCALLEDPOLPOTALIVE!) 1980 年,一个叫安东尼·巴利待(ANTHONYBARNETT)的研究柬埔寨问题的学 秆访问了金边,在当局尚未来得及意识到的情况下,从这里的4000 份供词中带走 了一部分,其中有一摞珍贵的材料是当年西哈努克政府的大臣、后来民柬政府的新 闻宣传部长的符宁的供词。1980 年5 月,这份供词被翻译成英文发表。,它被人 们看成是所有供词中的典型:是真实历史和半真半假有时甚至全部是临时想象编造 的混合物。我前面提到过,在他某页的供词边沿上,他写了一行字:“我不是人, 我是畜生!”这显然是他承受不了折磨时的心灵呐喊。1977 年7 月6 日. 他在S-21 中被处死。 S-21 的存在和它所提供的形象,使人们对民柬时期的社会产生了强烈的贬斥 印象,同时,为金边的这个新政权大大的赢了一分。 对波尔布恃一英萨利的“种族屠杀”和“种族灭绝”的指责更加强烈。 而乔森潘对此的回答是不屑一顾。他在回答记者关于民柬时期究竟有多少人死 亡的时候说:从1975 年到1977 年,由于民柬的“错误”,导致了大约3000人的 死亡,而与此同时,乔森潘加重语气说,有3 万人被“越南特务”判处死刑。此外, 有1.1 万的死亡是罪有应得,因为他们是越南人的特务。1980年,乔森潘又对同一 个问题回答说:全国有150 万人死亡,他们是越南侵略者的牺牲者。 1997 年10 月、深患重病的波尔布特说:红色高棉时代的确有大批柬埔寨人 死亡,但其中大部分人是死于饥荒,说死亡人数以百万计,那是夸大。 他坚持认为,河内的特务是造成人民死亡的真凶,而对他自己来说,则是, “我只是进行斗争,不是要杀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