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世界上最神秘的政治领导者们 掀开红色高棉沉重的铁幕,人们发现红色高棉内部实际上早已存在斗争,资深 的领导人宋成和英萨利的地位已经下降。如果越南推迟入侵,宋成可能早已死于他 曾经领导的秘密审判机构。数年来,他一直在给“组织”写检查。英萨利暴露内部 矛盾的做法被视为分裂,曾经是他姻兄的波尔布特对他日益疏远。波尔布特始终处 于首席地位,没有任何人敢于向他挑战。他认为,改变历史有时是一瞬间的事,有 时却需要许多代人的奋斗,为此,他签署命令,在党内和军内提拔年轻人。抚摸着 头上的斑斑白发,他心里总会涌起一种悲哀。 对于红色高棉内部的情况,多少年来一直是个巨大的秘密。无数专家学者们都 认为,在全世界的政治组织中,红色高棉是秘密程度最高,且保密效果最好的机构。 比如,红色高棉在夺取政权达一年半之后,才公开了柬埔寨共产党组织;在民柬电 台宣布波尔布特担任总理之时,外界对这个名字和他本人几乎一无所知,直到他过 去在法国的同学在电视上看到他讲话的图像、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叫“沙洛 特绍”的留法学生。无论是在执政还是在流亡期间,红色高棉领导人全都深居简出, 他们的个人、家庭和社会关系情况一概不为外界所知。即使国际情报高手美国中情 局和前苏联的克格勃也对他们的内幕一筹莫展。比如,1979 年之后,红色高棉领 导人到底居住在何处?他们的政治决策过程如何?谁是党中央的常委委员?谁真正 控制着军队?1985 年后的波尔布特在民柬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地位? 英国记者纳特·塞耶(NATETHAYER)多年来一直从事对红色高棉活动的报道, 在无数的访问、观察、阅读资料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红色高棉的两位 高级领导人在1992 和1993 年间遭到清洗,地位下落。 说出来是惊人的。这两个人是原红色高棉负责外交的副总理英萨利,他们一个 是波尔布特过去的姻弟也是他在法国留学时的好友,他长期以来是民柬的第二号人 物;另一个是宋成,民柬政府的国防部长和军事委员会秘书长,《巴黎协定》后为 柬全国最高委员会民柬方面的两代表之一(另一位为乔森潘)。他也是波尔布特早 年在法国的同学,多少年来一直是他的密友和坚定支持者。 纳特·塞耶把他的发现整理出来,先给一位报社的同僚,自己守在一旁等待同 僚的反应。 同僚在把文章还给塞耶的时候,取下眼镜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它能卖大 价钱。它还能让你一举成名。”果然,同僚说的两点塞那都得到了。英国、法国、 美国、香港、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也都为这篇文章出了大价钱。仅在泰国,他 就为这篇文章得到了一万美元。 按照塞耶的说法,宋成在民柬内部的地位下降始于1992 年5 月,在一次高层 会议上,红色高棉的领导人们就是否参加联合国主持的和平进程问题进行讨论,宋 成所持观点与其他人冲突。当时宋成的观点是应当参加这个和平进程,否则红色高 棉将被排斥在外,由此与未来的政权失之交臂。但这就意味着红色高棉必须解除70 %的武装,而自从1968 年起,红色高棉存在的基本力量就是手中的枪杆子,它被 当成是生存的命根子。宋成昔日的同事们激烈反对,塔莫差点当着宋成掀翻了桌子。 冲突由此而起并逐渐扩大,导致了这位民柬国民军总司令的光辉从此走向暗淡。 其实,宋成在民柬中央的地位过去就受到过挑战。1978 年底,S-21 里的招 供材料中,有许多都开始牵扯上宋成的名字。民柬党内盛传出了叛徒,很多人怀疑 这是指宋成。有人已经预感到过不了两个月,这位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就会遭到清洗。 很有意思的是,越南人在1978 年底发动的入侵拯救了宋成。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 时,宋成手下掌握了一大批指挥官,开展反抗越南人的游击战离开了他们无从谈起。 由此宋成得以存活下来,继续担任着民柬内的高层职务,是名义上的民柬武装部队 的总司令。 宋成毕业于巴黎的索波里大学(SORBONNE),1963 年与波尔布特一起隐入农 村开展革命,在此之前,他是金边一所大学的教务长。红色高棉夺取政权前后他都 是党内最可靠的人物之一,一直握有兵权。1987 年,当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成为 可能的时候,宋成的地位甚至有所上升,被内定为将来参与金边政治联合的红色高 棉代表之一。果然,1991 年,他与乔森潘一道被任命为西哈努克为主席的全国最 高委员会成员,并且是红色高棉方面与联柬机构打交道的首席谈判与联络官。以当 时宋成的态度和后来流散的红色高棉内部的文件来看,民柬确实已经准备加入和平 进程,重返金边争得政府中的一席之地。 可是1992 年初,当联合国维持和平行动开始之后,红色高棉发现联柬根本没 有控制住金边政权中至关重要的那5 个部门,他们仍只接受人民党的指令对国家进 行控制,这意味着金边政权的实力不会得到削弱,全国最高委员会也就只能是个空 架子,在未来的大选中人民党将处于难以击败的地位。 争论开始在红色高棉内部出现了:是否要对联合国人员开放民柬控制区?是否 要对部队实行70%的裁军?占上风的意见是,如果放弃了地盘和武装,无异是自招 杀身之祸。 在4 月和5 月的高层会议上,宋成争辩说:红色高棉的未来不仅依靠现有的武 装,而且也要靠自身在国际社会面前表现的真诚。由于过去的错误,红色高棉的国 际形象本已有损,如果现在退出和平进程,那么民柬不仅将失去进入政府、重返金 边的机会,同时还会在国际上大大失去信誉。 值得注意的一个背景是,当时正值红色高棉多年来小心翼翼发展起来的与奉辛 比克、宋双派、美国以及东盟各国的关系逐渐解体之际。国内的同盟急于在未来政 府中争得席位,国外的支持者这时候开始渐渐疏远,准备承认大选后建立的合法政 府。宋成认为此时若民柬再违背《巴黎协定》,在政治上、道义上和军事上都会比 以往任何时候孤立。 可是宋成孤掌难鸣。在会议表决时他输给了那些坚决不放弃枪杆子的同事。 红色高棉内部对意见严重相左的人传统上有两种处置方式:一是处决,二是剥 夺权力进行“再教育”。由于宋成和乔森潘一样是到法国签署《巴黎协定》的红色 高棉的代表之一,他的身份已被国际社会承认,同时他也是全国最高委员会的成员, 国内方面为西哈努克和其他各派所认可,因此“组织”对他的处理选择了后一种方 式。 从这以后,宋成一直在无休止地写检查,作交代,进行自我批判。他承认他犯 了严重错误,给“组织”带来了巨大损失。但让他真正感到自己犯了错误是在1992 年12 月,由于联柬方面没有及时控制住逐渐扩大的政治恐怖,导致许多奉辛比克 党员死亡失踪,同时也由于全国最高委员会没有获得实权,西哈努克公开谴责联合 国驻柬权力机构,同时暗示由他出面组成一个临时政府以取代联合国主持的大选。 红色高棉当然把这看成是个绝好的机会: 亲王与他们结盟反对这场维和行动和大选。 宋成作为红色高棉的代表参加了以后的一系列谈判、交涉,外界一直把他当成 民柬方面的实力人物。只有民柬上层和他自己知道他在红色高棉内的政治地位已经 日薄西山,他的军权也日渐遭到剥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这位皮肤黧黑、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政治家变得沉默寡言。细心的人注意到, 他的头上又平添了许多白发。 与宋成不同,英萨利在民柬内地位的下降却是由来已久了。 在整个红色高棉执政期间,英萨利一直负责外交事务,是兼任外交部长的副总 理。同时,民柬胜利后从国外回来的大量知识分子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们中间许多人受到审查,上百人遭到处决,另有许多人被送到乡下参加体力 劳动,只有极少的人留在首都金边,在政府部门干着杂役的活。 1979 年红色高棉失去金边政权之后,英萨利的一次谈话曾经导致了其他领导 人的极度不满——他在会见外国记者时居然承认了S-21,也就是托士伦审讯所的存 在。在这里,至少有16000 人死于酷刑和枪决,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红色高棉内部 的军官和政府各阶层官员,以及他们的亲属。 事情还不止于此。他后来又进一步声称:民柬的一些高级官员被捕和被处决的 时候他在国外,对情况毫无知晓。 英萨利这儿句话犯了红色高棉内部的大忌。他们向来坚持集体领导原则,所有 重大决定都出自集体表决,英萨利的话一是违反了党内的原则,二是将红色高棉内 部的矛盾暴露在外。 但是,当时英萨利负责外交,他在国外有大量的关系和朋友,考虑到红色高棉 的生存需要国外的支持,同时也考虑到他同时还掌管着民柬的财政,武器购买的渠 道唯有他最为清楚,所以党内只是对他作出了批评,他的地位并没有受到动摇。但 是,在他的同事们的心里,对他已经开始具有排斥心理了。 在1988 年前后,英萨利同波尔布特之间发生过几次争吵。他独断专行的工作 作风和粗暴的性格触怒了许多战地指挥官和知识分子。《巴黎协定》的签署中断了 外国对红色高棉军事上和经济上的支持,使英萨利的地位有了明显下降。他的指挥 所设在泰柬边境的梅莱山区,这里是红色高棉的外交活动中心,也是红色高棉的知 识分子集中之地。由于对英萨利越来越看不惯,他们中有些人在1993 年离开了此 地,这导致了英萨利的进一步孤立。他的手中已经没有直接指挥的大部队,也不再 控制经济大权,他实际上已被排除在了“组织”的常委之外。虽然他还出现在常委 会议上,但恐怕只是个“观察员”身份而已,没有了往日的决策地位。 英萨利是波尔布特的姻弟,英萨利的妻子乔蒂丽是波尔布特原来的妻子乔蓬娜 莉的妹妹。在非常重视家庭关系的柬埔寨,这个关系即使在政治家之间也是极为着 重的。可是,由于乔蓬娜莉患了精神病,1986 年波尔布特同她离婚,不久又娶了 第二个妻子。原来的姻亲关系被切断了,在英萨利失势问题上加重了分量。 根据塞耶的说法,柬埔寨共产党虽然已经在1981 年宣布解散了,并且还宣称 支持“自由议会民主”,但大多数研究柬埔寨问题的分析家们都认为这不过是幌子 而已,目的在于与其他派别寻找共同点组成统一战线,同时也吸引外国对抗越力量 的支持。事实上,柬埔寨共产党仍如同1976 年前一样转入了地下,波尔布特仍然 是党中央委员会的主席,同时也是民柬军队的最高统帅。在党内,他被看成是唯一 能把全党团结起来的人物,其地位任何人也无法挑战。1985 年以后,他极少抛头 露面,大量时间用于研究政治与军事战略。 他也极少到其他红色高棉的基地视察,据说师以下的指挥官根本就见不上他的 面。在红色高棉内部,他被视为天才,他和蔼可亲的态度和体察下情的作风为他赢 得了众多拥护者。有时他也亲自上课,给高级指挥官们讲解国际国内形势,讲解红 色高棉的战略方针。这种课程一般为两周,每天要在课堂上呆8 个小时,另外自学 5 个小时,每晚还有一次政治会议。学习结束前,学员们可以连续两天享受娱乐活 动和丰盛的饭菜。有时候,乔森潘、农谢、切春也来上一两堂课、但波尔布特永远 是这里的主讲。他幽默的语言、充满激情的讲述,以及他清晰的逻辑思路,使人不 知不觉地对他产生出崇拜之情。 1985 年与波尔布特差不多同时宣布准备“退休”的人中,还有民柬人民代表 大会的委员长农谢和民柬国民军的总参谋长切春。 出生于马德望省的农谢也是1963 年与波尔布特一道离开金边进入丛林的革命 者,被描绘成同龄的波尔布特的“影子”。他也是极少抛头露面的人,直到1978 年接见一个来自丹麦的代表团的时候,人们才得以看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他管理着 党的各级机构,同时也是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副主席,在英萨利失势之后,被公认为 民柬内的二号人物。 切春长期以来他一直担任民柬的总参谋长,负责柬北部的军事指挥,掌辖着6 个师的部队。这位被地雷炸断一条腿的指挥官在民柬执政时期负责执行清洗“党内 叛徒”和美国、越南“间谍”的使命,西方有的记者把他称作“屠夫”。切春性格 直爽、敢作敢为,他在1989 年4 月接见外国记者时公开承认执政时期犯了错误, 说当时许多城市居民被赶到农村地区因缺粮而饿死,其中金边迁出的居民死人最多。 但他对杀人的事进行了反驳,说“我不承认我是一个大刽子手”,“我们的确也杀 了一些人,但他们都是坏人。哪个政权不镇压它的敌人?死人的数字是几十万,真 正杀害柬埔寨人民最多的是越南。”切春在党内的第三号位置是在《巴黎协定》签 署之后才获得的。1992 年宋成丢失地位后,“总司令”直接指挥的6 个师归入到 切春的指挥棒下,这使切春的地位大大增强——从毗邻泰国的西北部到北部、再到 与越南接壤的东部地区的红色高棉部队,全都归属切春指挥。这意味着红色高棉武 装力量的70%掌握在切春手中。 了解红色高棉的人和大选之后叛逃的前红色高棉指挥官们都说:虽然切春有时 候性情粗暴,但是他处事公正,照顾部下利益,所以很得部下的拥护。 在民柬内部,人人都知道切春的部队是装备精良、粮草充足、纪律严明、士气 高昂。在切春指挥的老部队里一提他的名字,官兵们甚至要站起来立正以示敬意。 无论塞耶的分析是否与事实相符,红色高棉确实是面临着党内对现实的认识统 一问题。在波尔布特看来,金边在大选后建立起来的新政府注定是要“短命的”。 由于在分配政府职位问题上的争执,由于人民党长期对各级政权的控制,最后必然 导致两位联合总理摊牌,两大党组成的政府出现分裂;经济上柬埔寨已经是“家无 存粮”,国库空虚,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不得不依靠国际援助过日子。尽管新政 府实行了大开放政策,欢迎外国投资者到柬埔寨兴业,但这毕竟有个过程。无论是 朗诺统治时期还是金边政权时期,人们对政府里的腐败现象已经是深恶痛绝了,新 政府在这方面很难出台什么有效的措施,因为政治上盘根错结的关系,牵一发而动 千军,拉那烈和洪森都没有这个胆魄。以现在如此紧张的经济形势,很可能会“官 逼民反”,起来造反。波尔布特料定,金边的“蜜月”将会是非常短暂的,这个时 期一过,又将会出现纷繁复杂的局面。 民柬方面要做的是,巩固实力,等待时机。 上一次从发动武装斗争到夺取政权用了7 年时间,这一次,又需要等待多少年 呢?已经70 岁的他,还能等得到下一次从容不迫地跨进一辆坦克开进金边吗?柬 埔寨人民是否还能接受他这个叫波尔布特的人? 波尔布特认为,改变历史有时是一瞬间的事,有时又需要一代人甚至许多代人 的艰苦奋战。无论是他,还是农谢、切春、乔森潘,他们都已经老了,当年刚刚逃 离金边进入丛林时候的那种万丈豪情已经不可能在他们身上重现了。现在,支撑着 他们的是一种信仰,一种历史潮流冲击的惯性,和他们已经无法改变的个人命运。 “红色高棉”这几个字本身就是一种信仰,一种事业,一个可能需要许多代人 生生不息为之奋斗的目标。波尔布特不得不把目光盯在下一代身上。 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把手中的指挥棒交到他们手上。 早在1987 年,波尔布特就签发了一道命令:选拔和提升年轻人到领导指挥岗 位上来。由于他的关注,一批新人正在崛起。军事方面,一个由7 名师级军官组成 的集体委员会,开始脱颖而出,负责提出军事战略和战术方面的建议,提交常务委 员会的批准。这批人大都在40 岁至50 岁之间,均是在1963年和1967 年追随波 尔布特到丛林参加地下革命的城市学生、教师,在遮天蔽日的丛林里他们认识了什 么是真正的柬埔寨社会,认识了战争、鲜血与死亡。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为红色高棉的信仰捐躯长眠,剩下的这批人在战斗中成长 起来,成为师长、团长。丛林革命让他们付出了几乎整个成年时代的代价。 由于有波尔布特这样的老一辈领导人的信任,同时也由于他们牢牢掌握着武装 部队,控制着地盘,因此他们的地位越来越显得举足轻重。他们之所以迅速崛起还 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柬埔寨社会中非常看重的的亲戚裙带关系。比如指挥 着1002 军事区的索洪(SOHONG),是波尔布特的侄子,红色高棉执政期间他一直 在外交部工作,现在是7 人领导群体的首要人物;米勒箜(MITNIKORN )是宋成的 弟弟,他是宋成还没有失势前提拔起来的指挥官,1992 年以来控制着柬西部地区 的部队,其实力至少有5 个师;还有切春,他有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在7 人集体之 中,目前均是师一级的指挥官。 在红色高棉整个领导层中,目前真正能对政策发生影响的有3 个权力中心。首 先是最高决策层常委会,基本上是由老一批革命者组成,在政治经验和武装斗争方 面具有丰富的经验,同外国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次就是那个7 人军事领导集体。 第三个权力中心是一个由年轻人组成的政治决策群体,他们负责对红色高棉的政策 进行分析、贯彻,同时也协助常委会制定政策。 这个政治权力中心大约有15 个人,他们全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在 60 年代和70 年代初投身革命。从红色高棉执政时期一直到《巴黎协定》签署, 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均在外交部工作,另有几个人担任高级领导人的秘书和顾问。 1992 年11 月30 日红色高棉宣称组成的那个“民族团结党”筹委会,除了乔森 潘和宋成是老一辈外,其余的早在1975 年民柬执政以前就已经是很有名声的专家 治国论者了。他们都有在欧洲留学的经历,握有很高的文凭,其中有一个律师,三 个经济学家,一位数学家,四位工程师,还有一个教育专家。“民族团结党”在筹 备声明中声称:他们将在未来的民族和解政府与和平进程中发挥主要作用。后来这 个党没有真正成立,这批人也没有获得真正独立的决策权,但是他们作为一批有独 立见解和政治抱负的人在党内得到了承认,其地位也在上升。 这批年轻政治家的“后台”是乔森潘和宋成。1993 年5 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 乔森潘直言不讳地说道:“如果柬埔寨获得和平,建立起了一个自由民主的政权— —个资本主义的政权,那起主导作用的应当是非军人的政治家们。担当这些角色的 非知识分子莫属。”乔森潘还进一步暗示了这批年轻政治家的存在和崛起:“现在 的政治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如果我们还像过去那样搞社会主义或者共产主义,那注 定是会自取灭亡。所以我们可以明确地说,红色高棉老一辈的领导人由于年龄、政 治状况和身体的原因,将逐渐退下来,为那些有能力领导的年轻人取而代之。这是 很正常的现象。那些将要担任重要位置的就是我们的知识分子。”红色高棉的发言 人马本和原驻中国大使姜裕朗就是他们中间的代表。可以预见的是,在新政府成立 之后,红色高棉作为政权干预者的地位将逐渐失去,而更多的成为一种政治运动, 其权力也将渐渐由军事指挥官手中向相对温和的政治领导者过渡,寻求一种更为实 际的政治解决方案代替武装斗争。 即便是现在,军事战略不过是工具、手段而已,红色高棉未来的前途还是在 “政治战场”上。拉那烈和洪森不止一次地表示:如果放弃武装和其控制的地盘, 红色高棉只是作为一个政党是完全可以存在的,他们和其它参加大选的20 个政党 一样,可以在国家政治生活中获得应有的合法地位。 可是,红色高棉奋斗了整整40 多年的事业怎么能就这么被“收编”“招安” 了?波尔布特每一想到这种前景就感到痛苦,甚至不寒而粟。从20 岁起他就从没 有怀疑过自己的信仰,至今仍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也许他在执政的时候犯了教条主 义,操之过急,或者过于生搬硬套理论上的东西,没有照顾到柬埔寨的国情,但是, 他一直相信,柬埔寨真正需要的是他这样的革命者,而不是金边政权的那一帮官僚。 唯有他和他的战友们,可以将吴哥文明再度振兴,放射出不朽的光辉。 为了这一天,许多革命者献出了生命,其中就有他的领路人、党的第一任书记 杜斯木。他牺牲的详情至今没有人能够搞清,但多方的调查可以确信,他是死在了 秘密警察的手里。1953 年,25 岁的波尔布特从法国归来后,就一直在杜斯木的 教导下工作。杜斯木的理论、他的信仰、他的作风和不畏牺牲的精神,多少年来一 直是波尔布特心中的灯塔,让他的精神世界永远充满了光明。每一年在杜斯木失踪 的日子,波尔布特都要亲手采一束花,插到院子中央的一个大花瓶里,在它面前低 头沉思: 先烈们点燃的革命火炬将永远不熄! 虽然遭到了一系列挫折,虽然还面临着重重困难,可是革命并没有停止,柬埔 寨的历史注定要深深地镌刻上红色高棉的印记。1973 年他身患重病的时候曾告诉 战友们说:任何成功都来之不易,红色高棉要想取得成功,首要的是获得农民的支 持。只要牢牢掌握住农村,革命就一定会成功。 不到两年,他的话应验了。 现在,再一次面临严峻考验,使他又记起了1973 年说过的话。实际上他从没 有忘记过红色高棉的根基所在。1993 年3 月他对聆听他教诲的民柬师长们说: “1979 年,我们遭受了灭顶之灾,本来我们已经宣告死亡了。可是为什么又起死 回生了?尽管我们执政期间犯下了不少错误,四面树敌,受人憎恨,可是我们为什 么仍然有能力把力量吸引到我们一边来?”波尔布特每讲到这个问题就感到激动, 因为这涉及到他对柬埔寨社会的认识和他在制定政策时候的基本依据。“这是因为, 我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牢牢抓住了农村这个根据地,这就是我们起死回生的根本 原因。当时我们的军队几乎已经全军覆灭,四分五裂了,可是没过多久,我们在农 村又重振旗鼓、恢复了生气。所以,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忘记,在柬埔寨,我们生 存的基础是农村,而不是共产主义。”1988 年,他在他的“87 号”里办了一期 训练班,参加者有从营到师的各级战地指挥官。在讲到国内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停 顿下来问道:“我们怎么才能使群众接受和拥护我们?”课堂里静了片刻,然后有 师和旅一级的指挥官站起来回答,说是应当揭露对立面的腐败,展现红色高棉纯洁 的爱国主义;有的人则认为,主要问题在于经济…… 波尔布特对这些回答都以摇头表示不满意。这时候,一位坐在后排的营长举手 要求发言,得到允许后他站起来说道:“我们应当与农村广大群众打成一片,同甘 共苦,那群众就会团结在我们周围,并且拥护我们的主张。”“对!”波尔布特为 在场这位军衔最低的军官能够做出他满意的回答感到高兴。“对!完全正确。我们 就是要跟群众打成一片。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我们最牢固的基地在农村,在最贫 苦的劳动大众之中。”基于这个指导思想,红色高棉一直在农村发展巩固着根据地。 部队每到一地,就要同当地的人们融和在一起,甚至帮助农民们耕田、收割。民柬 的正规军有着非常严明的纪律,决不允许在根据地发生其他游击队那样随意烧、杀 的行为。民心所向比任何武器的防卫更为可靠、更为牢不可破。靠着农民们广泛的 支持,红色高棉一直牢牢地控制着20%的土地,其中包括盛产宝石的拜林和森林茂 密的边境地区。民柬高层领导人曾经作过估计:即使没有任何外援,他们也可以在 丛林里再坚持10 年。而10 年里,国际国内局势又将有多么巨大的变化? 遗憾的是自己已经老了。从35 岁进入丛林以来,他已经在山野里度过了大半 辈子。1985 年宣布退休之后,他更是少于离开这个代号“505 ”的清静小院,过 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是在1991 年6 月,柬四派在泰国帕塔雅举行事关重大 的谈判时,他悄悄去了那个风景名胜之地,以在出席谈判会的乔森潘遇到问题时就 近寻求他的及时决策。那些天里,他站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旅馆阳台上,远远地注 视着雪白海滩上那些尽情享受生活阳光的人们,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后来,根据他的建议,“505 ”订购了两架功能齐全的直升飞机,波尔布特想 要到外面多走走,至少同他的战地指挥官们多见见面。 在世界上许多著名人物中,除了圣雄甘地外,波尔布特非常敬重的,就是曾经 作过古巴社会主义革命统一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书记处书记的阿根廷人埃内斯托· 切·格瓦拉丁。那位差不多与他同龄的革命者在大学毕业后漫游拉丁美洲,随后参 加古巴革命,率领军队攻入首都哈瓦那被卡斯特罗视为英雄和知己。他是一个非常 富于浪漫主义的革命者,大公无私、禁欲主义、反对利己、甘愿自我牺牲。古巴革 命胜利之后,他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渴望拿起武器开展斗争,选择玻利维亚为他开 展游击活动的战场。这位声名显赫的古巴第二号革命领袖亲自拿起武器在崇山峻岭 间开展武装斗争,两年后战死沙场。但是他的理想主义、他的坚毅斗志和牺牲精神, 无疑已经成为流传后世的楷模。 为了理想,他波尔布特也应如圣雄甘地和格瓦拉一样,决不放弃。 他记起自己在1993 年5 月17 日对老部下们的一次讲话,他曾经引经据典地 告诉他们,一定要有甘历卓绝艰苦而必胜的信念: “尽管我们面前还会有许多艰难险阻,可是,在生存与死亡这两条道路中,我 们毫无疑问将选择生存!”暮色开始笼罩“505 ”,整个大院由于过于寂静,真的 弥漫着一种宗教的神秘气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