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兵变——红色高棉终于分裂 为了整顿松弛的军纪,波尔布特下达了一道强硬的命令。高级领导者们的分歧 日渐公开,军官们终于发出了反抗口号。受排挤的英萨利被拥戴为分裂派的领袖, 开始与政府军的艰苦谈判。国王一道大赦令,使红色高棉的最高首领之一回归社会。 当年民柬负责外交事务的副总理,成为一家饭店的幕后老板。 自从1994 年7 月国会宣布红色高棉为非法组织以来,游击战士们控制的北部 地区——尤其是梅莱山地区,一直笼罩着一种不安和沮丧的气氛。 雨季即将来临,许多营地开始挖排水壕,并且往住处的屋顶搭盖浸有柏油的防 雨布。过去,人们干起活来,总是人声喧嚷,高呼大叫;孩子们围绕四周,一边给 大人递着工具,一边嘻笑打闹,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是自1994 年以后,过去 的生气在渐渐地消失,代之以一种越来越沉闷的空气。 阳光已经不像夏季那样灼热,可是,在铁灰色的屋瓦上晒了一整天,它的余热 仍然久久不得消散。赤着上身、腰上挂着子弹袋的游击战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望着太阳逐渐西沉,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寂寥。 拜林,这个曾经被看作是红色高棉首都的北部小镇,在经历了越南侵略军、金 边政权和政府军的多次进攻,并且曾经几度易手之后,已经显出了它历尽沧桑的破 败。整个拜林镇,几乎找不到一幢建筑没有子弹炮弹的痕迹。 在一些被摧毁的旧房子旁边,后来又零零星星建起了一些房屋,但一看就是那 种草草修成的建筑,似乎是人们临时搭建来存放物品的棚子,给人以极大的不稳定 感。 在镇子东边的一幢灰色的小楼里,这个镇子的最高指挥官——红色高棉第415 师师长伊潜也像他的土兵们一样,在看着太阳逐渐落到山的背后,触感到夜晚来临 的隐隐悲凉。20 多年的军事生涯中,伊潜出生入死,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穿越 了无数枪林弹雨,许多次死里逃生,在战场上建立了赫赫功勋,成为红色高棉最著 名的将军之一,并被指派担任游击队最重要的基地拜林的防守使命。人们曾经认为, 他是最受波尔布特信任的军官之一,他的部队在红色高棉军队里也最具有战斗力。 熟悉伊潜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在大选之前还是大选之后,他都非常忠实地执行 着来自统帅部的每一条指令。很长时间以来,伊潜已经形成了这种概念:组织永远 正确,容不得任何怀疑和犹豫。 这已经成为一种信念。他和他的战士们在这种信念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1992 年联合国开始在柬埔寨执行维持和平行动,并监督全国大选时,伊潜以 为红色高棉最高统帅部能够借大选之机返回正常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从此脱离丛林, 掀开革命斗争新的一页。可是,随之而来的指令却是抵制联合国的行动,抵制大选。 大选结束,他又存幻想,希望西哈努克国王和担任第一首相的拉纳烈能够把红色高 棉拉入到政府之中,至少接受红色高棉为合法政治组织。可是,金边传来的却是相 反的消息。到1994 年7 月,当国会通过专门法案,宣布红色高棉为非法组织的消 息传到拜林,他好一阵沉默,好一阵心酸。在越南军队侵略国家的日子里,金边也 一次次发布过类似的消息,但那是在外国人控制下的政权作出的决议,他向来对之 嗤之以鼻,以更加坚定的信念指挥部队顽强作战。可是现在,国家已经统一,并且 建立了人民自己选出的政府,也获得了国际社会的承认,继续反抗一个合法的政府, 继续在丛林里作无谓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呢?自己的生命难道注定要在这高高的山 上,在这密密的丛林中消耗掉吗?还有自己的部下们,多年来他们出生入死,跟随 自己顽强奋战,他们最大的愿望,不就是盼望有一无能够回归社会,娶妻生子,男 耕女织,昂首挺胸地作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吗? 可是,国会的法令意味着他们仍然是非法的组织和非法的个人,得不到社会的 承认,意味着他们不能走出自己的控制区一步,也意味着他们还将这么绵绵无期地 困守山中,以国家反叛者的名义随时处于被迫杀剿灭的危险之中。 为了鼓舞部下们的斗志,同时也改善这些出生入死官兵们的生活条件,伊潜开 始在他的控制区里实行新政策。除了必要的戒备武装之外,伊潜用相当多的人员协 助和管理人们伐木和开矿。他甚至采取了过去没有的开明政策,开放关卡,让人们 相对自由地来去。这样做的结果之一是,拜林打开了与外界接触的大门,获得了许 多过去没有过的信息。老百姓们自由地寻亲访友,开始了一种正常人的生活。作为 这种开放的直接后果之一,是经济变得繁荣起来,人们的日子也一天天变得相对稳 定富足起来,至少他的部下们是如此,许多人还拥有了电视机,甚至在当地娶了老 婆。 但有人对伊潜的做法感到不满,认为他是离经叛道,违背了组织规定的原则。 有人偷偷地转告伊潜,说“组织”已经在秘密对拜林部队的情况进行调查。 伊潜对此一惊。一连许多天,他独自关在屋里苦思闷想。多少年来,他第一次 开始对“组织”产生了疑问。 1995 年夏天,他和与他职务相当的高级指挥官们得到通知,到位于泰柬边境 的波尔布特指挥部参加为期5 天的短期训练班。从伊潜担任团长职务起,到后来他 担任师长,他曾经许多次参加各类训练班,内容多是由最高统帅部的指挥官们向他 们这些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中高级指挥员宣讲国际国内形势,明确斗争目标和战略战 术。有时候,波尔布特、农谢、乔森潘等人还亲自授课。这些曾经担任国家领导人 的老游击战士们,以他们深入浅出的讲解,使部下们获益非浅。这一次,伊潜的心 情略有不同,他希望他的统帅们能够更全面地阐明国内局势,说清下一步他们该怎 么办。他觉得,他应当把士兵们的声音报告给领导者们:我们无心再战,希望早日 回家。 可是,令伊潜大感失望和遗憾的是,在那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寂静的橡胶园里, 波尔布特以他惯有的强硬语言,宣称绝不向现政府妥协,也不与现政府谈判,他们 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坚持武装斗争,直至再创造一个辉煌的“四·一七”。 让伊潜感到惊异的,是波尔布特在这次短训班上,用前所未有的激烈言词,抨 击党内和军内滋生的投降主义、悲观主义和享乐主义。波尔布特认为,在有的地区, 一些领导人和军队指挥官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暗中与敌人接触;有的领导人已 经完全堕落,贪图享受,放弃了对敌人的打击。伊潜发现,波尔布特在讲这番话的 时候,他锐利的目光有好几次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里有锥子一般的东西,刺得伊潜心上霍然颤栗。 就是在这次训练班期间,伊潜风闻波尔布特已经对党内和军队的状况感到失望, 已经暗中策划组成了一个名称为“贫民党”的组织,成员是他所相信的党内高级官 员和军队的高级指挥官,同时也吸收了部分战区的中级指挥员。波尔布特的目的, 是要以这个“党中之党”为核心,对采取妥协路线甚至投降路线的人进行排斥和处 罚,在党内开展一次新的清洗,让他所相信的人掌握住所有权力。 伊潜闻之,怦然心惊。波尔布特的铁腕统治和他清除政敌的手段在党内外无人 不知,即便是他生死与共几十年的老战友,只要他一朝对你产生了怀疑,也会毫不 犹豫地将你投入监狱,甚至砍下你的头来。 伊潜的睡梦中,波尔布特的目光变成一把利剑,朝他猛然砍来…… 可是,那毕竟是传闻,伊潜并不完全相信。红色高棉被宣布为非法组织以来, 同他抱有相同思想的人在党内军内大有人在,如果波尔布特真要清洗,那就意味着 大开杀戒,而这等于是自相残杀,削弱抵抗力量。他认为经过失去政权的教训,波 尔布特不至于出此下策。 怀着矛盾的心情,伊潜从训练班回到了拜林。 拜林在伊潜的控制下,经济方面日益显得繁荣,与外界的交往也越来越多。凡 是到过此地的人们都认为,拜林实际上成了红色高棉统治的样板。 但伊潜的心情却一天天紧缩起来。凭着本能,他觉得波尔布特不会允许他这么 我行我素地控制红色高棉最重要的根据地。 果然,他的担心不久就得到了证实。 1995 年年底,他的老战友,驻扎红色高棉重要基地梅莱山区的450 师师长索 佩来到拜林,同他谈起了最高领导层的动向。索佩向他证实,波尔布特的确在1995 年10 月间秘密成立了“贫民党”,它有自己的旗帜,并且制订了7 条纲领。波尔 布特要以贫民党为领导核心,以强硬手段解决内部组织涣散和军心不稳的问题。波 尔布特认为,他可以像1975 年夺取政权以前那样,依靠最贫困的人们,赢得一场 新的斗争。 同索佩相处的那几天,两人都是在叹息中度过的。他们曾经一道为信仰而战, 经历过了最艰苦的岁月,穿越了无数枪林弹雨,现在,他们却不知道该如何来应付 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唯一让人感到宽慰的,是两人相互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之间永远相互信任,相互支持,任何时候,都将站在一起。 1996 年初,一位来自前高层领导人英萨利身边的人到了伊潜的部队,他向伊 潜透露,索佩所言完全是事实。“贫民党”甚至已经列出了一份“应当受到教育者” 的人员名单,上面是将分期受到惩戒的党内、军内的高中级官员。 伊潜毫不怀疑,自己的名字一定赫然列于其间。 进入6 月,雨季也随之降临,政府军不大可能向游击队发起大的攻击了。 伊潜指挥他的官兵们准备休整,同时加强了同外界的联系,期望在没有战斗的 空间里,在宝石和木材贸易上多投入一些人力物力。要知道,他伊潜的415 师每个 月要向统帅部上交1000 万美元以上的经费,它成为维持红色高棉生存的主要收入 来源,也是使自己的手下官兵能够过上一种舒适生活的保障。为此,伊潜深感得意, 也深知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由于过于重要而处于许多人的注视之下。他在任何问题 上的处置不当或轻举妄动都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最高统帅部的一道“充公”命令发到了他的手中。 根据这个命令,红色高棉所有成员、所有现役军人的个人财物、贵重物品乃至 通讯设备都要集中起来,上交组织。最高统帅部将派专人到各个地区检查验收。 这道命令还规定,红色高棉控制区内任何人都不得与该组织以外的人发生接触 和联系,违者将受严厉处分。 伊潜向他的几位副手传达了这道命令,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毫无疑问,这是1975 年红色高棉执政期间政策的延续,或者是重演。当年的 “四年计划”和“超大跃进”,基本剥夺了任何人拥有个人财产的可能,一切都属 于组织,属于集体,包括家庭、婚姻。但是,这样做的结果是缔造了一个沉默的、 毫无生气的社会,给国家的稳定种下了危机。难道这幕悲剧还要重演吗? 一想到“悲剧”两个字,伊潜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家庭,他的3 个孩子。出 生在战火之中已经是他们的不幸,作为父亲,他出生入死,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战死 沙场,他们将从此成为孤儿,流落四方。那么,他没有理由不尽自己的全力,给孩 子们创造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一种相对舒适幸福的生活。如果执行这道新的命令, 就意味着把这个环境和生活基础猛然打碎,重新回到1975 年那样的岁月。 孩子们能答应吗?和他一样有着同样愿望的官兵们能答应吗? 伊潜的脑海里又现出波尔布特的影子,现出他那两道如利剑似的目光。 红色高棉尽人皆知,这么多年来,波尔布特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信仰,从来没 有放弃过重返政坛执掌大印的梦想,无论他是担任总理、武装部队最高统帅,还是 对外宣称的国防学院的退休研究员,他实际上一直是红色高棉里的最高决策人,是 核心中的核心。自60 年代以来,他的“一号兄弟”的地位从来没有过动摇,倒是 那些试图向他挑战的人,或者对他有所不恭的人,纷纷落马倒台,甚至命丧黄泉了。 在伊潜从基层军官到师长的漫长岁月里,曾经接到过无数由波尔布特起草或亲自签 署的指示、命令,人们对“组织”的语气再熟悉不过了。一读完面前的这道命令, 伊潜就本能地意识到,它出自于波尔布特之手。 1996 年6 月以后的时间里,红色高棉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乱,许多官兵开始 叛逃,其中有刚加入不久的新兵,也有战斗了十多年的军官。令丛林领袖们担忧的 是,这种叛逃逐渐演变成集体行为,出现了整团整师的集体哗变。 这一方面是因为在组织被宣布为非法之后必然导致的动荡,另一方面也是这道 命令导致的直接后果。 为了防止叛逃的雪球越滚越大,波尔布特下令:从他所信任的部队里抽调军官, 往那些与泰国和政府军控制区接壤的部队“掺沙子”,让这些“坚定分子”们控制 部队。 此举在部队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只要是被“掺沙子”的部队,就意味着上层 对之已经不大放心,开始派人监视其指挥权,并逐步控制部队了。只要时机一成熟, 原来的指挥员肯定将被撤换,其未来命运不得而知。因此,军官们纷纷向统帅部表 示,他们一如既往地效忠为之奋斗的事业,坚定地执行来自统帅部的每一道命令, 同时他们将做出一切努力,惩治任何有违军纪的行为,更不允许任何背叛。可是在 最高统帅部,这种表态只能被看作是对“掺沙子”政策的一种婉转对抗和拒绝,也 说明对其的“掺沙子”行为应当坚决、迅速地进行。 这样做的后果,是越来越多的部队出现了思想和组织混乱,一批军官遭到撤职。 集体性叛逃是制止住了,但是零星的叛逃却愈演愈烈。 “充公”命令下达不久,伊潜就接到“通知”,说是为了充实他的部队的作战 能力,一批“经过长期考验、革命意志坚定的军官”,将被分配到拜林。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在波尔市特的眼里,伊潜已经失去信任。 接到这个“通知”的那天深夜,深陷于苦闷之中的伊潜与450 师的索佩师长通 了电话,想向这位战友倒倒苦水。没有想到,在同一天,索佩也接到了同样的“通 知”。同一处境,同一种心情,两人原打算倒的苦水反而没有了。通话结束时,索 佩说出了一句很关键的话: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揭竿而起。 这句话,让伊潜想了整整3 天。接着他开始在拜林外围进行了“揭竿而起”的 最初部署。一想到自己的枪口有可能要朝向自己人,他心上就涌起一种犯罪的感觉。 7 月中旬,高层的核心人物,担任国防部长的宋成,总参谋长切春等,带人分 别来到几个控制区,就贯彻执行新近颁布的“充公”新政策进行说明,实际上是想 通过这一活动,进一步控制部队。 在其它一些地区的“说明”似乎进行得比较顺利,可是,一到索佩的450 师驻 防的梅莱山和伊潜的拜林,他们却受到了挑战。 在拜林的一个小型会议上,当切春抚着那支假腿,说完“新政策”的重要性之 后,伊潜手下的一位团长发言,提出了与“新政策”完全无关的问题。 他说,现在部队思想非常混乱,希望总参谋长能够给予澄清。 69 岁的切春是60 年代就成为职业革命者的游击专家,曾经指挥部队在打败 朗诺、打击越南侵略军的战争中屡建功勋。在失去政权的日子里,切春作为军事指 挥官的声誉反而有所上升,其化整为零、声东击西的游击战术令对手也不得不为之 叹服。多年来,切春因为对敌手的毫不留情在红色高棉内外声名卓著,只是说法不 同:在红色高棉,人们称他为“坚强的大叔”,在金边,人们称他是“屠夫”。 切春一开始根本没有把这位团长放在眼里。以他过去的脾气,是容不得部下对 他的命令发出疑问的,他们的任务只有两个字:“执行”。如今时代变了,红色高 棉不仅调整了对外政策,内部的气氛也发生了变化,容许下级对上级开展“民主”。 团长的话与“新政策”完全无关。他问切春,作为最高统帅部的一员,他是否 知道有一个“贫民党”的党中之党?为什么要成立这样的组织?是否最高统帅部已 经准备对党来一次清洗了?“掺沙子”是不是就是这个清洗运动的第一步骤?据他 们所知,为了配合这次清洗,已经拟定了一份“排斥者名单”,上面有许多他们这 样出生入死多年的老战士的名字。他甚至语调激昂地问切春:“你总参谋长是不是 已经准备对名单上的人下手了?”团长的话显然引起了在场军官们的共鸣,人们如 同起哄一般,纷纷发言,指责统帅部背叛了吃苦受累的广大官兵。有人甚至流泪而 泣,说与其死在自己人手里,不知与敌人和平共处,那样至少可以生活得安稳,不 必像现在这样随时胆颤心惊提防被袭击。 如果不是伊潜插进来打断军官们的话,说不定当天就会惹出祸事来。红色高棉 内部有一条规定,凡参加有高层人士出席的会议,所有人不得携带武器,可实际上 有不少人怀里揣着手枪,如果有人头脑发热,完全可能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会议中断了。伊潜说是要同总参谋长研究一下拜林的局势,有些问题需要切春 作出明确指示。切春并不因为伊潜替他解了围而感激他,他反而认为这是伊潜整个 阴谋计划的一部分,是他向最高统帅部挑战打的第一枪。 当天晚上,伊潜来到切春歇息的房间,试图向他作些解释,没等他开口,切春 就怒气冲冲地朝伊春挥手,说这里没法搞了,拜林的情况比他想象的糟得多,他要 离开这个地方。伊潜坐下来,轻声说,这是因为军官们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最高统帅 部的人了,他们不了解最高统帅部下达的一些命令和政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人 们希望有和好的结局,希望能够同家人团聚,开始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他们 的这个愿望遥遥无期,当然就有些怨气。 切春打断伊潜的话,说如果仅仅是这种悲观主义作祟倒还罢了,可是现在一个 小小的团长居然胆敢质问什么“党中之党”的问题,明显具有反叛情绪。 提到“党中之党”,伊潜发问道:“我想问问总参谋长,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 组织。现在传说很多,部队思想混乱,我们希望有一个明确的答复。”“组织做任 何事情都是根据形势的变化而确定方针的,作为下级,应当……”切春没有正面回 答。 “如果我们连在组织内的基本权利都得不到保障,如何谈得上与敌人作战?我 们不知道那些成立‘贫民党’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的矛头是指向哪些人?” 伊潜步步进逼,语气丝毫没有过去下级在指挥官面前的那种怯懦。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组织正在开会研究,怎么说是要矛头指向谁呢?” 切春也失去了往日总参谋长那种说一不二的果断。他打量一眼站在伊潜身后的两名 卫兵,注意到在谈话的过程中,他们的脸上始终是冷漠的表情。谁能保证他们不会 在争执发生的过程中,掏出枪来进行射击呢?还有外面的岗哨,在他一进一出的时 候虽然也抬手敬礼,但从他们目光中可以看出来,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尊敬,有的只 是内含复杂的警惕。 切春坚持说他有很多问题必须赶回统帅部汇报,他需要离开拜林,希望伊潜能 够谅解。“待统帅部做出明确指示之后,我再到这里来好好地回答各种问题。”伊 潜当然不希望就此把事情搞僵。在红色高棉内部,切春是实力派人物,重兵在握, 除了总参谋长职务外,他还兼任北方地区指挥部司令,如果他在拜林出什么意外, 那伊潜本人和他的415 师都会面临严峻局面。 伊潜以为切春会在第二天上午离开。当晚他离开切春的住处后径直回了家,吩 咐人准备了一些贵重礼品。自从伊潜的415 师驻防拜林地区以来,许多人都称伊潜 是红色高棉的“财神爷”。既然财神爷要送礼,那当然不会出手吝啬。当伊潜犹豫 是否托切春给统帅部的其他领导人带些礼物的时候,有卫兵敲门,说是有重要情况 报告。伊潜打开门,看到他安排在切春住处的卫兵站在面前,说切春一行十几个人, 刚刚开车离开住处,朝泰柬边境的方向走了。卫兵问是否要组织追击。 伊潜沉默了片刻,回答说,让他们走吧,这样免了一场送礼了。 切春夜半潜行,说明他对拜林已经生出强烈的疑心,不辞而别,对伊潜已经没 有基本的信任了。这位手握重兵的总参谋长在向波尔布特报告之后,“组织”是否 会组织一次对拜林的围剿呢?从1993 年开始,伊潜几乎每一年都要在这个地区与 政府军开展拉锯战,难道现在要同自己的上司进行战斗了吗? 伊潜心上涌起一股悲哀。 那几天的形势变化很快,有时候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8 月5 日,伊潜接到发自最高统帅部的命令,要他立即到北方地区指挥部,向 切春将军报到,说是“研究新的战略问题”。 短短的几行字,却让伊潜琢磨了好久。切春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后 来从索佩那里知道,“国防部长”宋成去了梅莱山的450 师,遭遇到了与切春几乎 完全一样的局面。两人估计,统帅部肯定会把他们的行为视为“叛逆”,想方设法 予以清洗。 到北方指挥部报到,应当视为清洗的明确步骤,只是它过于明确,谁会把自己 的脑袋主动送到铡刀上去呢? 伊潜把命令扔到一旁,然后开始同索佩通话。 让人惊异的是,向来行事慎密的统帅部,这次是同时向415 师和450 师的指挥 官发出的命令,而且内容又完全一样,当然会逼得两人自然结盟。在电话中,两人 约定,从现在起,他们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今后他们需一致行动,以免被人轻易 翦除。 索佩用密电告诉伊潜,他已经开始同二号人物的秘书隆纳里进行接触。 伊潜明白,他所说的这位二号人物是英萨利,几年来他一直受到排挤,早已准 备选择一条“适合他自己的道路”。 在红色高棉内部,违抗命令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为之而被判处死刑的人不在少 数。伊潜与索佩对命令的联合抵制,令最高统帅部恼怒不已。他们决定以各个击破 战术对反叛者进行镇压。 第一个打击目标是梅莱山的索佩。 3 天之后,即1996 年8 月8 日,切春派隶属他指挥的320 师的副师长手持最 高统帅部的命令,率3 卡车官兵连夜出发,直奔梅莱山而来。 索佩一觉醒来,发现窗帘的缝隙里已经泻进了金色的阳光。抬腕看表,刚刚早 上6 点30 分。多少年来,他已经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早上醒来的时间几乎都 是在这个时候。 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索佩一开始没有在意,只是看了他的 卫兵一眼。卫兵抬头望向院外,可是果树密密的枝叶让人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索佩让卫兵到院外去。 不一阵,这名卫兵和几位军官急冲冲地进来了。军官们惊恐地向索佩报告,320 师的副师长率3 卡车士兵已经包围了这个院子,他们要索佩跟他们去见切春。 索佩闻之大惊,他没有想到切春下手会这么快。他立即返身回到房间,拧开报 话机,要通几位团长,要他们立即集合部队向他的住处运动,包围3 辆卡车。 梅莱山红色高棉指挥部的营地里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由3 卡车100 多名320 师官兵组成的队伍从南北两个方向堵住了索佩住处的两道门,而忠于索佩的500 多 名官兵则构成外层包围圈,枪口直指向里层的包围者们。 激战一触即发。 双方对峙之际,大门打开,除掉任何武装的索佩出现在里层包围者的枪口之下。 他挥挥手,让卫兵从院子里抬出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然后朝来抓他的人高声说: “我不知道你们到我这里来的目的,如果是你们要我走,用不着来这么多人。现在 既然你们来了,又带了那么多枪,我的部下难免发生误会。我不希望红色高棉打红 色高棉,所以希望我们能够先坐下来,至少你们让我看看让我走的命令。”索佩说 完,顾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320 师的副师长走向前来,在索佩的对面坐下。没有等索佩伸 手,他就把用武力让索佩到北方指挥部报到的命令递了过来。 看完命令,索佩冷冷一笑,说:“你认为你能够在我部下的重重包围下把我抓 走吗?”副师长也一笑,说:“他们是红色高棉的人,就应当听命于最高统帅部。” “可他们是我的部下。”索佩摇摇头,“他们在我的带领下出生入死十多年,怎么 会一觉醒来就跟其他人跑呢?”他支起身,靠近副师长:“只要我一句话,你的3 卡车人就会统统报销在这里。”副师长并没有露出惧色。他说:“如果你向我的人 开火,第一个被打死的可能就是你。”索佩闻之哈哈大笑了几声,说:“你知道世 界上有一句名言吗?不自由毋宁死。我从参加红色高棉的第一天起就准备为自己的 信仰捐躯。今天既已如此,那我们都准备一死了之了。如果你们进来抓我,我手下 的人就会向任何靠近我的人开火。”好像是为了呼应指挥官在谈判桌前的强硬态度, 外层包围圈的士兵们发出了一阵阵吼声。 副师长好一阵沉默。然后,他起身朝向索佩,说能否允许他回到车上跟上级进 行联络。 索佩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副师长回到桌前。他说最高统帅部已经研究了发生在梅莱山的严 重局面,一致认为对任何背叛红色高棉事业的人都必须严惩。考虑到索佩是老战士, 也曾经立下过功劳,组织同意不逮捕他,但是他必须离开梅莱山,改由320 师副师 长率领的部队接防。 这就是说,切春同意网开一面,让他离开了。 索佩部队在脱离红色高棉、回归社会生活方面已经作了长期的努力。不等索佩 表态,手下的几位团长就纷纷上前,奉劝师长借此机会宣布脱离红色高棉,并准备 加入政府军。即便如此,索佩出于慎重,仍然对大家说:“现在你们面临两种选择, 一是留下来,让320 师接管,你们就此成为尼空师长的部下;二是跟我走,离开此 地,另外开辟一块属于我们的天地。”结果,团长都表示要跟索佩离开。 中午,500 多名450 师的官兵们跟随师长索佩离开了他们经营多年的驻地。有 的人走出很远之后仍频频回头,用留恋的目光望着高高的梅莱山。 当天下午,红色高棉的电台便广播说,索佩和他的部队是红色高棉事业的叛徒, 组织不能允许他们逍遥法外。为此,组织已经发出紧急命令,让驻扎在拜林的一个 坦克分队和一个步兵师前往迫击,消灭索佩所率领的叛军。 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诧的,是广播中说,红色高棉的第二号人物英萨利是这起叛 变事件的主谋。 索佩在离开梅莱山前,在忙着集合部队的间隙,曾与拜林进行过简短的通话, 他说切春已经派人来抓他,他只有先离开梅莱山,其余情况以后再联系。 中午,伊潜收到了来自统帅部的命令,要他集合全师人马,全力追击“索佩一 伙叛军”。伊潜把命令放进一个夹子里,没有加以理会。下午,他收到了总部传来 的一份电文,比较详细地描述了“索佩叛变”的过程。接着,从红色高棉的电台广 播里,官兵们都听到了发生在梅莱山的事件。 在伊潜的指挥部里,他召集了一个决定他个人和全师官兵未来命运的会议:是 执行命令消灭“叛军”,还是就此揭竿而起,公开支持索佩,与“叛军”站在一起。 几乎所有的军官们都选择了后者。 当天,驻扎在安隆汶的最高统帅部收到了拜林的电文:415 师拒绝执行内部屠 杀命令。 踏上“背叛”之路的索佩也接到了伊潜的信息:415 师与450 师站在一起。 对前途渺茫的索佩来说,伊潜的电文如雪中炭火,让他激动不已。他当即集合 部队,宣读了电文,并告诉大家说,他和伊潜师长已经决定,立即率领部队攻打怂 恿逮捕“叛逆分子”的宋成和320 师师长尼空。他同时宣布,组织的第二号人物英 萨利先生已经表态同他们站在一起,即将担任柬埔寨“民主民族联合运动”的主席。 目前,英萨利先生正在与政府方面进行谈判,就部队投诚之后的诸多问题与金边的 将军们协商。 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 到夜幕降临前,伊潜集合起他所有的人马,踏上了讨伐之路。 临出发前,伊潜收听了红色高棉的电台。广播中说,组织宣布,英萨利和索佩、 伊潜是红色高棉最可耻的叛徒,根据他们的罪行,将对他们进行“处决”。 第二天,金边的政府发言人向全世界发布了这个惊人的消息:由英萨利率领的 415 师、450 师全体官兵,于昨日宣布起义,正式脱离红色高棉,其部队要求归入 政府军。政府认为,如果能够令人满意地解决拜林和梅莱山和英萨利控制的所有地 区的问题,那就意味着使红色高棉的兵力减少80%。只要这两个地方的问题获得解 决,戈公和菩萨两省也会取得类似的结果。 金边一片欢腾的景象。第一首相拉纳烈和第二首相洪森均表示,他们对英萨利 弃暗投明的行动表示欢迎,并且可以充分考虑赦免他过去犯下的罪行。 西北部遥远的丛林中,英萨利独自坐在一个漆成蓝色的凉亭里,望着远处青虚 虚的山峰沉思。 从50 年代初在巴黎参加革命活动以来,他已经度过了40 多年可以称之为既 波澜壮阔又崎岖坎坷的岁月。在红色高棉内部,他一直被看成是二号人物,曾经是 波尔布特最亲密的战友和坚定的支持者,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使人们更加感到他和 波尔布特之间具有牢不可破的亲密联系。1975 年执政之后,英萨利担任了政府副 总理,专门负责外交事务。他的外交实践实际上是奉行一条对外封闭的外交政策, 这种政策一度让国家陷入困境,但波尔布特对之却大加赞赏。执政的3 年多时间里, 英萨利到过联合国和许多国家,声嘶力竭地宣传民柬政府的政策。他当时的激进观 点和毫不妥协的态度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于执政期间政府所犯的错误,英萨利认为他没有直接的责任。他坚持认为, 他没有直接下达过处决人的命令,否认与屠杀有密切联系。他一再告诉人们:屠杀 是在前总理波尔布特的独裁式的领导下进行的。 如同他投向政府让人感到吃惊一样,这位前红色高棉第二号人物认为波尔布特 是独裁者的观点也让人感到吃惊,因为外界普遍认为,英萨利曾经参与过几乎所有 高层决策。可是一当人们提到这点,他就摇头,对人们说:你们太不了解波尔布特。 实际上,英萨利在红色高棉内部的地位发生动摇出现在签署《巴黎协定》之前, 也就是说,在宋成之前,英萨利就与波尔布特发生了分歧。波尔布特与他患病的满 头白发的妻子——也即英萨利的大姨子——乔蓬娜丽离婚,使得这两位大人物之间 割断了亲属关系。《巴黎协定》签署后,原来支持红色高棉的国家开始调整政策, 对签署协议的四方一视同仁,并明确表示,将承认大选选出的合法政府,这也削弱 了英萨利在组织内说话的分量。加之他与波尔布特为首的强硬派在一些问题上的分 歧,他的所谓二号人物的地位实际上已经不再存在。联合国在柬埔寨开展维持和平 行动期间,英萨利主动要求去了游击战区,到丰卡特基地主持军政事务。新政府成 立后,丰卡特成为新组合起来的政府军的攻击目标,重炮轰击之下,丰卡特丢失, 英萨利险遭劫难。丢失丰卡持之事成为反对英萨利的人指责的新口实。从那之后, 英萨利与波尔布特的关系进一步疏远,他一直呆在梅莱山,直接与战区的指挥官们 打交道,力图与他们建立亲密关系。 漫长的丛林生涯和繁重的政务军务,已经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他几乎已经 完全秃顶,所剩无几的头发也己全部变白。这些年来,他一直受着心脏病和腰疼的 折磨,同波尔布特一样,每天都要服用大量药片。 让英萨利感到欣慰的是,他有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妻子英蒂丽出身于知识分子 家庭,是他在巴黎留学时的同学,回柬埔寨之后一直在党内担任着领导职务,两人 可谓志同道合。他同英蒂丽生有4 个孩子,二女儿在民柬联合政府时期曾作为驻联 合国代表团职员,在纽约生活过几年。他的儿子布托曾经在外国学习飞机驾驶,获 得了飞行员资格,回国后成为他的左右手,帮助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在与金边政 府谈判和解的过程中,布托发挥了重要作用。 现在,已经到了他与老朋友、老战友波尔布特彻底分手的时候。但是,与政府 的和平是否意味着彻底放弃他为之奋斗了40 多年的信仰呢? 英萨利选择了一条看来也并非一帆风顺的道路。 8 月10 日,也就是红色高棉秘密电台谴责英萨利是“叛徒”的第二天,他发 表声明,谴责“波尔布特是民主制度的破坏者”,正式宣布脱离红色高棉,“与波 尔布特派分道扬镳”。他同时还呼吁,要“推进民族和解与团结,结束战争。”8 月15 日,索佩和伊潜率领1000 多名官兵和两辆坦克,开始攻打位于马德望省与 泰国交界处的宋成的指挥部和同在此地的320 师师部。在组织这次战役的时候,两 位师长曾经设想了各种复杂的战斗场面。可是,当他们率军扑来的时候,却大感意 外: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他们的部队长驱直入,占领了320 师师部和宋成的住 宅。经过一番搜索,在宋成的住宅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武器库。 镇上的人们告诉伊潜,可能是得到了消息,当天一大早,宋成和320 师的师长 尼空带领30 多个人离开镇子,跑到位于泰国的博赖地区的一个安全地带去了。 初战大获全胜,令反叛力量信心大增。 几天之后,320 师副师长米蓬带领全师人马加入了“民主民族联合运动”,这 使得刚刚离开梅莱山的索佩不费吹灰之力又夺回了自己的驻地。此后,又有十几个 红色高棉师宣布脱离波尔布特政权,成为英萨利领导的军队。 鉴于柬埔寨政府曾经宣布,英萨利参与过发生在1975 年至1979 年的种族灭 绝大屠杀,1979 年,他被金边缺席宣判死刑,因此9 月14 日,西哈努克国王签 署特别法令,赦免英萨利。 由此,这位红色高棉的二号人物,获得了回归社会的通行证。 金边的实力人物、政府第二首相洪森针对英萨利的归顺,发表了一番讲话。他 说,他不认为英萨利希望继续从事政治生涯,因为他身体有病。况且他已经73 岁 了。即使他身体恢复了,这也是一个必须在法律范围之内予以回答的问题。 作为长期的敌手,当然不希望这个曾经背负着“刽子手”罪名的人同自己坐在 内阁的同一张桌前。 11 月3 日,柬埔寨政府同“民主民族联合运动”的主席英萨利签署和平协议, 将英萨利麾下的所有武装正式并入柬埔寨军队。 红色高棉军队就此解体。 附:红色高棉倒戈派据点拜林见闻(摘自香港《南华早报》) 红色高棉分子可能未必是美食家,但是拜林饭店现在开张营业了。在餐具柜上 陈列着法国的各种红葡萄酒,餐桌上摆着闪闪发亮的银饭碗,可是前来进餐的人却 寥寥无几。 英萨利,波尔布特的前外长,现在最知名的倒戈者,正坐在贵宾室的长条木桌 旁。拜林位于金边以西的山林深处,但是英萨利点的菜是清蒸鲭鱼和鱿鱼(产自泰 国湾)。 他的几个卫士坐在一旁,AK-47 步枪横在腿上。他们后面的墙上挂着塑料花、 照片和镶着镜框的西哈努克国王和莫尼克王后的画像。拜林在柬埔寨内战中成为宝 石开采和伐木中心,是这场内战的一个光彩夺目的意外收获。 直到前不久,这里每月还为极端的丛林反叛活动筹集高达1000 万美元的经费。 忠于波尔布特的红色高棉强硬派依然在东北方向的山里掘壕据守。拜林现在成了英 萨利一派,即脱离红色高棉的“倒戈者”控制的地区的中心。 尽管同金边政府已经实现和平,在这里却几乎看不到政府的影响。英萨利一派 不交税,控制着房地产产权,并执行他们自己的法律。许多士兵依然惹人注目地戴 着他们在波尔布特领导下当兵时的帽子。 根据国王的许诺,被缺席判处死刑的英萨利得到赦免,他的军队得到新的武器 和政府军的制服以保护他们自己。但是双方从未签署过正式协议。 英萨利说:“我们于嘛需要和平协议?我们,还有拜林,现在是政府的一部分。 政府的不同部分之间不需要签署和平协议。我们现在自己安排自己的活动,试图过 新的生活。”驱车沿着不少地方埋有地雷、已压出车辙的土路到拜林,路过的城镇 中,只有一个可以明显地看出那里是由倒戈者控制的。在其他地方的公路检查站, 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 忠于不同首相的一伙伙士兵、警察和土匪,都用竹竿搭设路障,收取过路费。 路边用白藤搭的一个个棚屋里架设着机关枪和火箭发射器,它们的主人在等着收取 过路费。 但是在最后一个设在城边的检查站,枪支都隐藏在暗处。当每一个过路者都向 站在路障旁边的“政府军”士兵敬礼时,还有什么必要把武器架在明处呢? 一进入拜林地区,便可以看到,周围村落的贫穷村民,还有一些倒戈者,都是 靠在刚刚排除了地雷的地里刨食,勉强度日。而在拜林城里,情况却大不相同。商 店和市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泰国产品和农产品,表明宝石商和木材商继续在边界的 那一侧起着作用。他们多年来一直起着维系波尔布特游击队生命线的作用。 倒戈者骑着从泰国进口的摩托车沿着伸延到宝石矿区和林区的丛林小路收费。 在宝石矿区和代木区,安装着最新的泰国挖掘设备。移动电话与泰国国家电话网接 通,所有的国际电话都是通过曼谷,而不是通过金边转过来。 在红色高棉分裂之前,英萨利得要确保几十个宝石矿和伐木场高达80%的收入 上交到安隆汶,那里现在依然由波尔布特和人称“屠夫”的切春控制着。现在,所 有的收入都留在由英萨利和伊潜控制的拜林。伊潜以前是强硬派军官,在分裂后实 际上成了拜林市长。 华裔商人和贸易商利用“政府”的统治打进这个城镇,开设商店,抢先收购了 成为闹市区标志的弹痕累累的别墅和商厦。 尽管红色高棉自1979 年被赶出金边以来常常发动旱季攻势,许多建筑物尽管 已经很破败,却依然完好无损。 街道两旁种有榕树和凤凰木树。随着春天的到来,这里出现了一些变化的气息, 因为这些前叛乱分子尽力使旧的意识形态同新的平民百姓的生存结合起来。 就拿霍女士来说吧。4 年前,她在红色高棉袭击柬埔寨第二大城市马德望附近 的村子时被绑架。她被迫为一名高级叛乱分子当女佣。后来与红色高棉的一个年轻 战士结了婚。 她一边照料汽油加油泵一边说:“我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我不想离开这里, 尽管给了我自由。在分裂之后,我回了一次家。他们以为我早就死了,可是突然间 我跟丈夫和三个孩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我还是想回到这里来。”她说话间,她 的三个孩子正在附近玩耍。 这个饭店也反映了这里的变化。店里的一切都是新的,闪闪发亮。店里还摆着 一套大屏幕的日本电视、录像和音响设备。 管理人员切望显示豪华的厨房新设备,领我们经过一条小道从后门进去。这条 小道简直像是地下水道,苍蝇乱飞,老鼠窝随处可见。当饭店里面的苍蝇太多时, 一个伺者拿一根小棍叉了一个沾满绿色稠胶的西红柿,向就餐者微微鞠躬,然后把 它放到餐桌上。吃完这顿饭,就餐者看到上百个苍蝇被牢牢地粘在西红柿上,作垂 死挣扎。 伦利少校说:“这一切对我来说很不错。”他多年来一直为红色高棉在前方打 仗,现在经营着这家赚钱的小餐馆。 他说:“我对经营餐馆毫无所知,但是我不想考虑任何别的事情。我想忘掉红 色高棉,我想忘掉所有那些战役、信念和战斗。我想过新的生活。”他在几年前丢 了一条腿,现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餐桌间走来走去,迎接刚到的就餐者。他说 :“现在我们大家都一样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谁都不在乎了。”沿着这条街 往前走是地区办事处。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上过去最为与世隔绝的一 种生活方式需要费些时日才会消失。当从前的军人试图在当地建立某种新政府时, 他们聚在一起,辩论目前的政府政策。 行政官员昆索哈说:“我们正在研读宪法,但是我们认为我们应当根据我们自 己的情况制定我们自己的规章。这不是意识形态问题,而是关于我们自己的道德规 范。我们将保护人权。”他说:“红色高棉的道德规范中有一些好的东西。例如, 我们将不允许色情表演和妓院存在。我们还将坚决抵制腐败和任人唯亲的作风。” 甚至在失去政权之后,这些以丛林为根据地的叛乱分子仍然生活在畏惧严厉的惩罚 和接受“再教育”的阴影之下。在他们的根据地,没有正规教育,许多倒戈者是文 盲,尽管除了母语高棉语之外,他们能讲一点泰语,有时还能讲点中文。 经常违反规章条例的人,尽管犯的都是小错,常常立即被处决。 据说这支倒戈的队伍中就有一个死刑执行人,但是他已经有18 个月没有工作 了。然而,这里已经设立了新的“再教育”中心,里面收容了一些在餐馆拉客的妓 女。 倒戈者继续反对在柬埔寨的越南人,这是红色高棉近年来大张旗鼓宣传的一个 要点。一个士兵说:“我们永远不会让他们进来。他们太坏,我们永远不会允许他 们进入拜林。”还有一些人无视和平协议的另外一些重要条款。他们说,他们的指 挥官必须永远在这个地方掌权,而且外来的人不应对商业交易或税收有发言权。 一位官员说:“我们希望与政府一道工作,作为政府的一个部分,管理我们自 己的地区。到目前为止,政府为我们做的微乎其微。他们答应帮助我们,给我们提 供食品,帮我们建立学校。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又说: “我们过得很不错了,因为我们……独自呆在这里,控制着局势。”他的话显然反 映出群众的不满情绪。 然而,英萨利急切希望打消有关他的这一派在这里实行自治的种种说法。他这 一派总共有10 万人。 英萨利说:“这里是束埔寨的一部分。一切都是按照宪法行事,人人都有到这 里来的自由。这里没有实行自治……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政府)对我 们说,他们不想立即到我们这里来。”他说:“每当他们要我们交税时,我们就交 税,当柬埔寨实现了和平时,我们就参加选举。”政府已经同意拜林不参加即将举 行的市镇和全国投票,但是预料政府不久将加强它对这里的统治。英萨利坚持说, 这么做是受欢迎的。 英萨利称将由倒戈者组成的这一派为民主民族联合运动,但是宣称它没有任何 指导思想,也不是个政党组织。他还表示了对下述说法的反感:他的这一派只不过 是红色高棉的一个新的分支。 他已获得赦免,现在希望得到居于主流地位的合法性。但是,在金边有许多人 异常小心,不愿相信这个在泰国过了几年流亡生活的矮胖、秃顶的知识分子的话。 英萨利坚持说,当他说他已经完全放弃了他过去的信仰时,国家应当相信他, 并允许他的一派人最终重新参加政治活动。他说:“在今后若干年里,也许我们这 一派会成为一个政党,参加全国选举,但是这将取决于形势的发展。我们不想推翻 政府,而是要参加政府。我们希望和平。” -------- 泉石书库